肉蒲團 (覺後禪)
【《肉蒲團》再版前言】

我在今年九、十月間將《肉蒲團》搬上ACT,受到眾網友的熱情歡迎。

遺憾的是整個植字、發送過程都是在催促聲中倉促進行的,沒有校對底時間,所以錯誤很多。早就答應鯉魚廟掌門要來好好清理一下的,具體做來其費時費力的程度始料未及,故一直拖到今天。好在這部小說本身的喜劇性大大地減輕了這件工作的枯燥。但願廣大網友也再一次享受李漁這部小說底幽默感,而不僅僅當房術讀。

這次再版除改正錯別字外,還重新調整了一些標點和格式。

--既已樓主
1993.12.16


目錄


(注)原版署名為「明、情隱先生著」,「癸丑仲秋,未倉拾翠閣印行」,
據考作者實為李漁(1611-1680)。


【   《肉蒲團》   卷之一    覺後禪--春】

  湖上笠翁李漁(1611-1680)著

第一回 止淫風借淫事說法 談色事就色慾開端

詞曰:
黑髮難留,朱顏易變,人生不比青松。名消利息,一派落花風。
悔殺少年不樂,風流院,放逐衰翁。王孫輩,聽歌金縷,及早戀芳藥。
世間真樂地,算來算去,還數房中。
不比榮華境,歡始愁終。
得趣朝朝,燕酣眠處,怕響晨鐘。
睜眼看,乾坤覆載,一幅大春宮。

  這一首詞名曰《滿庭芳》。單說人生在世朝朝勞苦事事愁煩,沒有一毫受用處,還虧那太古之世開天闢地的聖人制一件男女交媾之情,與人息息勞苦解解愁煩,不至十分憔悴。照拘儒說來,婦人腰下物乃生我之門,死我之戶。據達者看來,人生在世若沒有這件東西,只怕頭髮還早白幾年,壽還略少幾歲。不信單看世間的和尚,有幾人四五十歲頭髮不白的?有幾人七八十歲肉身不倒的?或者說和尚雖然出家一般也有去路,或偷婦人或狎徒弟,也與俗人一般不能保元固本,所以沒壽這等。請看京裡的太監,不但不偷婦人不狎徒弟,連那偷婦人狎徒弟的器械都沒有了,論理就該少嫩一生,活活幾百歲才是,為何面上的皺紋比別人多些?頭上的白髮比別人早些?名為公公實像婆婆?京師之內,只有掛長壽匾額的平人,沒有起百歲牌坊的內相。

  可見女色二字原於人無損,只因《本草綱目》上面不曾載得這一味,所以沒有一定的註解。有說它是養人的,有說它是害人物。若照這等比驗起來,不但還是養人的物事,他的藥性與人參附子相同,而亦交相為用。只是一件,人參附子雖是大補之物,只宜長服,不宜多服;只可當藥,不可當飯。若還不論分兩,不拘時度飽吃下去,一般也會傷人。女色的利害與此一般。長服則有陰陽交濟之功,多服則有水火相剋之敝。當藥則有寬中解郁之樂,當飯則有傷筋耗血之憂。世上之人若曉得把女色當藥,不可太疏亦不可太密,不可不好亦不可酷好。未近女色之際,當思曰「此藥也非毒也胡為懼之,」既近女色之際,當思曰「此藥也非飯也胡為溺之」。如此則陽不亢陰不郁,豈有不益與人哉。只是一件,這種藥性與人參附子件件相同,只有出產之處與取用之法又有些相反,服藥者不可不知。人參附子,是道地者佳,土產者服之無益。女色,倒是土產者佳,倒地者不惟無益且能傷人。何謂土產?何謂倒地?自家的妻妾,不用遠求不消錢買隨手扯來就是,此之謂土產。任我橫睡沒有阻橈,隨他敲門不擔驚恐。既無傷於元氣,又有益於宗祧。交感一翻,渾身通泰。豈不謂之養人?艷色出於朱門,嬌妝必須繡戶。家雞味淡不如野□新鮮,舊婦色衰? A爭似閨雛小艾,此之謂倒地。若是此等婦人,眠思夢想,務求必得,初以情挑,繼將物贈,或逾牆而赴約,或鑽穴而言私。饒伊色膽如天,倒底驚魂似鼠,雖無人見似有人來。風流汗少而恐懼汗多,兒女情長而英雄氣短。試身不測之淵,立構非常之禍,暗傷陰德,顯犯明條,身被殺矣。若無償命之人,妻尚存兮。尤有失節之婦,種種利害慘不可當。可見世上人與女色二字斷斷不可捨近而求遠,厭舊而求新。

  做這部小說的人原具一片婆心,要為世人說法,勸人窒慾不是勸人縱慾,為人秘淫不是為人宣淫。看官們不可認錯他的主意。既是要使人遏淫窒慾,為甚麼不著一部道學之書維持風化,卻做起風流小說來?看官有所不知。凡移風易俗之法,要因勢而利導之則其言易入。近日的人情,怕讀聖經賢傳,喜看稗官野史。就是稗官野史裡面,又厭聞忠孝節義之事,喜看淫邪誕妄之書。風俗至今日可謂蘼蕩極矣。若還著一部道學之書勸人為善,莫說要使世上人將銀買了去看,就如好善之家施捨經藏的刊刻成書,裝訂成套,賠了貼子送他,他還不是拆了塞甕,就是扯了吃煙,那裡肯把眼睛去看一看。不如就把色慾之事去歆動他,等他看到津津有味之時,忽然下幾句針砭之語,使他瞿然歎息道「女色之可好如此,豈可不留行樂之身,常還受用,而為牡丹花下之鬼,務虛名而去實際乎?」又等他看到明彰報應之處,輕輕下一二點化之言,使他幡然大悟道「姦淫之必報如此,豈可不留妻妾之身自家受用,而為惰珠彈雀之事,借虛錢而還實債乎?」思念及此,自然不走邪路。不走邪路,自然夫愛其妻妻敬其夫,周南召南之化不外是矣。此之謂就事論事以人治人之法。不但座稗官野史當用此術,就是經書上的聖賢亦先有行之者。不信且看戰國齊宣王時? s子對齊宣王說王政。那宣王是聲色貨利中人,王政非其所好,只隨口讚一句道「善哉信乎」。孟子道:「王如善之,則何為不行?」宣王道:「寡人有疾,寡人好貨。」孟子就把公劉好貨一段去引進他。宣王又道:「寡人有疾,寡人好色。」他說到這一句已甘心做桀紂之君,只當寫人不行王政的回帖了。若把人道學先生,就要正言歷色規諫他色荒之事。從古帝王具有規箴:「庶人好色,則亡身;大夫好色,則失位;諸侯好色,則失國;天子好色,則亡天下」。宣王若聞此言,就使口中不說,心上畢竟回復道:「這等,寡人病入膏肓,不可救藥,用先生不著了。」誰想孟子卻如此反把大王好色一段風流佳話去勾住他,使他聽得興致勃然,住手不得。想太王在走馬避難之時尚且帶著姜女,則其生平好色一刻離不得婦人可知。如此淫蕩之君,豈有不喪身亡國之理?他卻有個好色之法,使一國的男子都帶著婦人避難。太王與姜女行樂之時,一國的男女也在那邊行樂。這便是陽春有腳天地無私的主。化了誰人不感頌他,還敢道他的不是?宣王聽到此處自然心安意肯去行王政,不復再推「寡人有疾」矣。做這部小說的人得力就在於此。但願普天下的看官買去當經史讀,不可作小說觀。凡遇叫「看官」處不是針砭之語,就是點化之言,須要留心體認。其中形? e交媾之情,摹寫房帷之樂,不無近於淫褻,總是要引人看到收場處,才知結果識警戒。不然就是一部橄欖書,後來總有回味?其如入口酸嗇,人不肯咀嚼何?我這翻形容摩寫之詞,只當把棗肉裹著橄欖,引他吃到回味處也莫厭。

  攤頭絮繁,本事下回便見。


第二回 老頭陀空張皮布袋 小居士受坐肉蒲團

  說話元朝至和年間,括蒼山中有一個頭陀,法名正一,道號孤峰。他原是處州郡學一個有名諸生。只因性帶善根,當其在襁褓之中不住的咿咿晤晤就像學生背書一般。父母不解其故。有個行腳僧上門抄化,見了鬟抱在手中,似啼非啼似笑非笑。僧人聽之說他念的是《楞嚴大藏真經》,此子乃高僧轉世。就回他父母乞為弟子。父母以為妖言,不信。大來教他讀書,過目成誦。但功名之事非其所願,屢次棄儒學佛,被父母痛懲而止。不得已出來應試,垂髫就入泮,入泮就幫補。及至父母亡後,他待二年服闕,將萬金家產盡散與族人。自己縫一個大皮袋,盛了木魚經藏等物,落去頭髮,竟入山修行。知道者稱為孤峰長老,不知道的只叫他做皮布袋和尚。與眾僧不同,不但酒肉淫邪之事戒得甚堅。就於僧家本等事業之中也有三戒。那三戒是:不募緣,不講經,不住名山。人問他為什麼不募緣,他道:「學佛之事大抵要從苦行入門。須勞其筋骨,餓其體膚,使饑寒之慮日迫。饑寒之慮日迫則淫慾之念不生,淫慾之念不生則穢濁日去,清靜日來。久之自然成佛。若還不耕而食,不織而衣,終日靠著施主拿來供養。腹飽則思閒步,體暖則爰安眠。閒步而見可欲,安眠即成夢想。無論學佛不成,種種入地獄之事不求而自至矣。我所以自食其力,? ㄥ t。」人問他為甚麼不講經,他道:「經懺上的言語是佛菩薩說出來的,除非是佛菩薩才解得出。其餘俗口講經,猶如癡人說夢。昔陶淵明讀書不求甚解。夫以中國之人讀中國之書,尚且不敢求甚解,況以中國之人讀外國之書,而再妄加翻譯乎?我不敢求為菩薩之功臣,但免為佛菩薩之罪人而已。以此知愚守拙,戒不講經。」人又問何不住名山,他道:「修行之人須要不見可欲,使心不亂。天下可欲之事不獨聲色貨利。就是適體之清風,娛情之皎月,悅耳之禽鳥,可口之薇蕨,一切可愛可戀者皆是可欲。一居勝地,便有山靈水怪引我尋詩,月姊風姨攪人入定,所以如名山讀書者學業不成,如名山學道者名根難淨。況且哪一處名山沒有燒香的女子隨喜的仕官?月明翠柳之事乃前車也。我所以撇了名剎來住荒山,不過要使耳目之前無可沽滯的意思。」問者深服其言,以為從古高僧所未發。他因有此三戒,不求名而名日彰。遠近之人發心皈依者甚眾,他卻不肯輕收第子,要察他果有善根絕無塵念者,方才剃度。略有一毫信不過,便拒絕不收。所以出家多年,徒弟甚少,獨自一個在山澗之旁構幾間第屋,耕田而食,吸泉而飲。

  一日,秋風蕭瑟,木脫蟲吟。和尚清晨起來,掃了門前落葉,換了佛前淨水,裝香已畢,放下蒲團,就在中堂打坐。忽有一少年書生,帶兩個家童走進門來。那書生的儀表生得神如秋水,態若春雲。一對眼睛比他人更覺異樣光焰。大約不喜正觀扁思邪視,別處用不著,唯有偷看女子極是專門。他又不消近身,隨你隔幾十丈遠,只消把眼光一瞬,便知好醜。遇者好的就把眼色一丟。那婦人若是正氣的,低頭而過,不著到他臉上來,這眼光就算是丟在空處了。若是那婦人與他一樣毛病的,這邊丟去,那邊丟來,眼角上遞了情書,就開交不得了。所以不論男子婦人,但生下這種眼睛就不是吉祥之兆,喪名敗節皆由於此。看官們的尊目若有類此的不可不慎。彼時這書生走進來,對佛像拜了四拜,對和尚也拜了四拜,起來立在旁邊。和尚起先在入定之時不便回禮,待完了工課方才走下蒲團,也深深回了四拜。敘坐已定,就問其姓名。書生道:「弟子乃遠方之人,游蘇浙中,別號『未央生』。聞師父乃一代高僧兩間活佛,故此齋戒前來,□仰說話。」

  你道那和尚問其姓名他為何不稱名道姓,卻說起別號來?看官要曉得元來之時士風詭異,凡是讀書人不喜稱名道姓俱以別號相呼。故士人都有個表德,有稱為「某生」,有稱為「某子」,有稱為「某道人」。大約少年者稱生,中年者稱子,老年者稱道人。那表德的字眼也各有取義,或是情之所鐘,或是性之所近,隨取二字以命名,只要自己明白,不必人人共曉。書生只因性耽女色,不善日而喜夜,又不喜後半夜而喜前半夜,見《詩經》上有「夜未央」之句,故此斷章取意名為「未央生」。

  當時和尚見他稱譽太過,愧不敢當,回了幾句謙遜的話。其時瓦鐺之中齋飯已熟,和尚就留他吃了晨齋。兩個對坐談禪,機鋒甚合。原來未央生性極聰明,凡三教九流之書無不流覽。這禪機裡面別人千言萬語參不透的,他只消和尚提頭一句就徹底瞭然。和尚心下暗想道,好個有知識的男子,只怪造物賦形有錯,為何把一副學佛的心胸配一個作孽的相貌?我看他行容舉止分明是個大色鬼,若不把他收入皮布袋中,將來必到鑽穴逾牆,釀禍閨閫。天地間不知多少婦人受其塗毒。我今日見了這悖亂之人而不為眾人彌亂,非茲悲之道也。就對他道:「貧僧自出家以來閱人多矣。那些愚夫愚婦不肯向善的固不足道,就是走來參禪的學士,聽法的宰官也都是些門外漢,能悟禪機的甚少。誰想居士竟有如此靈明,以此學禪不數年可登三味。人生在世,易得者是形體,難得者是性資。易過者是時光,難過者是劫數。居士帶了作佛的資性來,不可走到鬼魅的路上去。何不趁此朝氣未散之時,割除愛慾,遁入空門。貧僧雖是俗骨凡胎,猶堪作他山之石。果能發此大願,力注此大因果,百年後上可配享於僧伽,下亦不至聽命於羅剎。居士以為何如?」未央生道:「弟子歸禪之念蓄之已久,將來少不得要歸此法門。只是弟子尚有二願未酬,難於擺脫。如? 策~紀尚幼,且待回去畢了二事,安享數年。到那時然後來摩頂皈依,未為晚也。」

  和尚道:「請問居士有哪二願?莫非是要策名天府,下酬所學?立功異域,上報朝廷麼?」未央生搖頭道:「弟子所願不是這二事。」和尚道:「既不是這二事,但所願者畢竟是何事?」未央生道:「弟子所願者乃是自己力量做得來的,不是妄想的事。不瞞師父說,弟子讀書的記性,聞道的悟性,行文的筆性,都是最上一流。當今的名士不過是勉強記誦,移東換西,做幾篇窗稿,刻一部詩文,就要樹幟詞壇,縱橫一世了。據弟子看來那是假借,要做真名士畢竟要讀盡天下異書,交盡天下奇士,游盡天下名山,然後退藏一室,著書立言傳於後世。幸而掛名兩榜,也替朝廷做些事業,萬一文福不齊老於墉下,亦不失為千古之人。故此弟子心上有私語二句道:要做世間第一個才子,……」和尚道:「這是第一句了。那第二句呢?」未央生待開口又復吞聲不好說出的意思。和尚道:「第二句居士既然怕講,待貧僧替說了吧。」未央生道:「弟子心上的事師父那裡說得出?」和尚道:「貧僧若說不著,情願受罰。只是說著了,居士不要假推不是。」未央生道:「師父若說得著,不但是菩薩又是神仙了,豈敢遁詞推托?」和尚不慌不忙道:「是『要娶天下第一位佳人』」。

  未央生聽了不覺目瞪口呆,定了半晌,方才答道:「師父真異人也!這兩句私語是弟子心上終日念的,師父竟像聽見了一般,一口就著著了。」和尚道:「豈不聞人間私語天聞若雷乎?」未央生道:「論起理來,情慾之言本不該對師父講。今師父既猜著,弟子不敢瞞師父說弟子道心尚淺,慾念方深。從古以來『佳人才子』四個字再分不開,有了才子定該有佳人作對,有了佳人定該有才子成雙。今弟子的才華且不必說,就是相貌也不差。時常引鏡自照,就是潘安、衛介生在今時,弟子也不肯多讓。天既生我為才子,豈不生一個女子相配?如今世上若沒有佳人則已,倘或有之,求佳耦者非弟子而誰?故此弟子年過二十尚未定親,是不肯辜負才貌的意思。待弟子回去覓著佳人成了配偶,生一子以繼宗祧,那時節良願已酬無復他想,不但自己回頭,亦當勸化室人同登彼岸。師父以為何如?」和尚聽了冷笑道:「這等看來居士的念頭一毫不差,只是生人造物的天公有些不是。若把一副醜陋形骸付與居士,居士具一點不昧之靈,或者能於正果。所以古來之人常有瘌疾癇症,手折足翹,因受天刑而成仙。仙人也就是這種道理。居士只因賦形之時天公忒驕縱了些,就如父母愛子一般,幼少之時唯恐損傷皮肉,惱壤性情,不忍打他一下,罵他一句? C兒子大來,只說皮肉性情是天地生成的,父母養就的,所以任意去為非作歹。犯下罪來受官府之鞭笞,遭朝廷之邢戮,方恨父母驕縱太過,至有今日。這副細異皮肉、驕縱性情不是好祥瑞也。居士因你的相貌是第一個才子就要去尋第一位佳人,無論佳人可得不可得,就使得了一位,只恐這一位佳人額角上不曾注寫『第一』的兩個字。若再見了強似他的,又要翻轉來那好的。這一位佳人若與居士一般生性,不肯輕易嫁人要等第一個才子,居士還好娶來作妾。萬一有了良人,居士何以處之?若千方百計必要求遂所願,則種種墮地獄之事從此出矣。居士還是要墮地獄乎?上天堂乎?若甘心墮地獄,只管去尋第一位佳人。若要上天堂,請收拾了妄念,跟貧僧出家。」

  未央生道:「師父說『天堂地獄』四個字,未免有些落套,不似高僧之言。參禪的道理不過是要自悟。本來使身子立在不生不滅之處便是佛了。豈真有天堂可上乎?即使些有風流罪過亦不過玷辱名教而已。豈真有地獄可墮乎?」和尚道:「『為善者上天堂,作惡者墮地獄』果然是套話。只是你們讀書人事事俱可脫套,唯有修身立行之事一毫也脫不得。無論天堂地獄,明明不爽。即使沒有天堂,不可不以天堂為向善之階。即使沒有地獄,不可不以地獄為作惡之戒。你既□明套話,我今不說將來的陰報,只說現在的陽報,少不得又是套話。古語有云『我不淫人妻,人不淫我婦。』這兩句是極平常的套話,只是世上貪淫之人不曾有一個脫得套去,淫人妻女,妻女亦為人所淫。若要脫套,除非不姦淫則已。若要姦淫,少不得要被套話說著。居士還是要脫套乎,要入套乎?若要入套,只管去尋第一位佳人;若要脫套,請收拈了妄念跟貧僧出家。」

  未央生道:「師父所言講的樣樣透徹。只是為愚蒙者說法,不得不講個盡情,使他聽得毛骨悚然,才知警戒。若對我輩說理亦未必如此。天公立法雖嚴,行法亦未嘗不恕。姦淫必報者雖多,姦淫不報者亦未嘗不少。若挨家逐戶去訪緝姦淫,淫人妻女者亦使其妻女償人淫債,則天公亦其褻矣!總之循環之道,報施天理,大概不爽,為人不善者不可不知道,就是勸化的大題目了,何必如此納柱?」和尚道:「照居士這等說來,世上的姦淫亦有不報的麼?只怕大公立法並不曾使人漏網。或者居士忠厚,略有使人漏網處。據貧僧看來,淫人妻女而不報者古今並沒有一個。書史所載,俗口相傳者,盈千累萬。居士請試想之,淫人妻女是得便宜的事,肯對人說,故知道的多。妻女被淫是失便宜的事,不肯對人說,故知道的少。內中還有妻瞞其夫,女瞞其父,連自家也不知道,還說姦淫之報必無此事。直到蓋棺之後,方信古語不誣,到那時節這了悟的話又對人說不出了。無論奸人的妻女,才以妻女償人淫債。只姦淫之念一動,此時妻女之心不知不覺也就有許多忘了。譬如自家的妻女生得醜陋,夜間與他交媾不十分起興,心上想著日間所見的標緻女子,把妻子權當了他,自取其樂。焉知此時妻子心上不嫌丈夫醜陋,想著日間所見的標緻男子,把? V夫權當了他,自取其樂?此等事人人有之,雖無損於冰霜之操,頗有傷於匪石之心。亦男子好淫之報也。舉心動念尚且如此,何況身入其室,體壓其層而鬼神不見,造物不嗔,使妻子為全節之婦乎!貧僧此言卻不是套話。居士以為然否?」未央生道:「極講的入理,只是還要請問師父,妻女者淫了人的妻女還有妻女相報,倘若無妻女者淫了人的妻女,把甚麼去還債?這大公的法度也就行不去了。還有一說,一人之妻女有限,天下之女色無窮。譬如自家只有一兩個妻妾,一兩個兒女,卻淫了天下無限的婦人,即使妻女壞事,也就本少利多了。天公將何以處之?」

  和尚聽了,知他大塊頑石推移不動的人,就對他道:「居士談鋒甚利,貧僧就不敢當。只是這種道理口說無憑,直待做出來方見明白。居士請自待娶了佳人之後,從肉蒲團上參悟出來,方得實際。貧僧觀居士有超凡入聖之具,登岸造極之資,實不忍捨萬一到豁然大悟之後,還要來見貧僧,商量歸路。貧僧從明日起終朝拭目以待。」說罷,取出箋紙提起筆來,寫五言四句的一首偈道:

     請拋皮布袋,
     去坐肉蒲團。
     須及生時悔,
     休嗟已蓋棺。

  和尚寫完遞與未央生道:「粗笨頭陀,不識忌諱,偈語雖然太激,實出一片婆心。屈居士留之,以為後日之驗。」說完立起身來,竟像要送他的意思。未央生知道見絕,又念他是個高僧,不敢悖悖而去,只得低頭陪罪道:「弟子賦性愚頑,不受教誨,望師父海涵。他日重來,尚祈收納。」說罷依舊拜了四拜,和尚也一般回禮送他出門,分別而去。那和尚的出處言之已盡,後面只說未央生迷戀女色事,不復容敘孤峰,要知孤峰結果到末回始見。

評曰:
未央生是一本戲文的正生,孤峰乃末腳也。他人執筆,定將未央生說起,引孤峰作過客。此獨敘孤峰,極其詳悉,使觀者疑孤峰後來或有淫行,誰料卻又不然。直到打座參禪才露出正意來,使人捉摸不定。此從來小說之變體,乃作者辟盡窠臼處。即使他人用此法必至題旨錯亂,頭緒紛然,使觀者不辨誰賓誰主。此獨眉眼分明,使人看到入題處俱自瞭然。末後數語又提清線路,不復難為觀者,真老手也。


第三回 道學翁錯配風流婿 端莊女情移薄情郎

  卻說未央生別了孤峰,一路嘰嘰噥噥的埋怨道,好沒來頭。我二十多歲的人,一朵鮮花才開,就要教人削髮修行,去尋苦吃。世上那有這樣不情的人。我今日見他不過是因他是由名士出家,胸中必有別樣見解,要領略他禪機,好助我的文思。誰想竟受他許多怠慢,又做一首烏龜偈贈我,教我怎當得起?我一個昂藏的丈夫,若做了官還要治天下,管萬民,難道自家妻子就管不下?我今遇著好婦人,偏不肯當面錯過。略做幾樁風流罪犯,把自家閨門嚴謹,看有個男子來討得債去。況且有婦人嫁我這樣標緻丈夫,就有別個男子來引誘他只怕也看不上眼。那失節之事料定是沒有的。他方纔那一首偈,論理就該扯碎了丟還他。只是後來相見要塞他毒口沒有憑據,我且留在身邊,看他後來見了悔過不悔過。思量已定就將偈語折好藏在衣帶中。

  回到家裡,分咐幾個伴當各路去傳諭媒婆,要尋世間第一位佳人。他原是個閥閱之家,又兼才貌雙全,哪一個男子不願得他為婿,哪一個婦人不願得他為夫?自從傳諭之後,日日有幾個媒婆尋他說親。小戶人家任憑他上門去相,若是大戶人家要顧體面,或約在寺院中,或定在荒郊外,倆下相逢,以有心裝作無意,相得分明。惹了多少婦人回去害相思,他卻個個都看不上眼。有個媒婆對他道:「這等看來別的女子都不是你的對頭,只有鐵扉道人的小姐名叫『玉香』,才配得你上。只是他父親古怪,定不肯使人相,你又定要相,這事又是做不來的了。」未央生道:「他為何叫做『鐵扉道人』?你為何見得他小姐標緻?既然標緻,為何不肯使人相?」媒婆道:「這老者是有名的宿儒,做人孤介。家中有田有地無求於人,生平沒有一個朋友,獨自一個在家讀書,隨你甚麼人去敲門,他只是不開。有一個貴客慕他的名去訪他,敲了半日門,莫說不開,連答應也不答應。那貴客沒奈何,題詩一首寫在門上而去。中間有兩句道:

     但知高士篷為戶,
     誰料先生鐵為扉。

他後來見了詩句道:『鐵扉兩字道得不差,』他就把做別號叫做『鐵扉道人』。生平沒有兒子止得一女,生得如花似玉,無人可比。又且讀了一肚子書,都是父親所教,凡詩詞歌賦皆做得出。他家的閨門嚴謹,又不走去燒香,又不出來看會,長了一十六歲不曾出頭露面,至於三姑六婆飛不進門。因昨日那老者立在門前,見我走過叫住問道:『你莫非是做媒的麼?』我答道:『正是。』他就請我到家中指著女兒對我道:『這是我的小姐,要招個像樣的女婿當兒子養老。你可留心替我訪擇。』我就把相公說上,他道:『我也聞得他的才名,但不知德行何如?』我又道:『相公少年老成,毫無破綻。只是一件,他要親眼相一相才肯下聘。』他聽得這句話就放下臉道:『胡說!只有揚州人家養的瘦馬肯與人相,那有正經女兒許男子見面之理。』我見他說了這話不好再講,竟自出來。故此知道這頭親事定做不成。」

  未央生聞言心中暗想道:「我如今上無父母下無兄弟,明日娶了妻,心性哪一個拘管?就是自己行監坐守難道沒有出門的時節?這老兒的古板如此,我若贅在他家,不消我去提防,他自家的女兒自然會照管,我就出門一世也不妨事。只是不得相一相究竟不放心,媒人的口那裡信得。就對他道:「照你說來親事是極好的,畢竟求你設個法子使我窺見些影響,只要大段不差也就罷了。」媒婆道:「這個斷斷不能。你若不信,只好去求籤問數,卜之於神。該做就做,不該做就罷。」未央生道:「也說的是。我有個朋友,請仙判事及其靈驗,待我請他來判斷過了,然後回你的話。」媒人答應而去。

  次日未央生齋戒沐浴,把請仙的朋友延至家中。焚香稽首,低聲祝道:「弟子不為別事,只因鐵扉道人之女名喚玉香。聞得他姿容絕世,要娶為妻,但屬耳間未曾目擊,所以請問於大仙。果姿容絕世,弟子就與他連姻稍不然即行謝絕。伏望大仙明白指示,勿為模糊之言,使弟子參詳不出。」祝完又拜四拜,起來扶住仙欒,聽其揮寫。果然寫出一首詩道:

     紅粉叢中第一人,
     不須疑鬼復疑神。
     只愁艷冶將淫誨,
     邪正關頭好問津。

         右其一

未央生見了這一首,心上思道:「這等看來姿色是好的,只是後一句明白說他冶容誨淫,難道這女人已被人破了瓜去不成?詩後既有『其一』二字,畢竟還有一首,且看後作何如。」只見仙欒停了一會,又寫出四句道:

     婦女貞淫挽不差,
     但須男子善齊家。
     閉門不使青蠅入,
     何處飛來玉上瑕。

         右其二    回道人題

未央生見了「回道人」三字知是呂純陽的別號,心上大喜道:「此公於酒色二字極是在行,他說好畢竟是好的了。後面這一首是□我心中之疑不通,要我堤防的意思。我想這古板丈人替我拘管,料然無事。後兩句明明說他鐵扉之中無人鑽得進的意思,不必再疑惑了。就望空拜謝了純陽,叫人喚媒婆來。分咐說:「仙詩判得甚好,如今不消去相瞞,竟去說親罷了。」

  媒人甚喜,走到鐵扉道人家,把未央生求親的意思述了一遍。道人道:「他起先要親眼相親,就是重色不重德的人了,輕薄可知。我要招個有品行的女婿,不要這等務外之人。」那媒婆要趁媒錢,只得把巧話回復道:「他要相的意思不是為色,只怕舉止輕佻,沒有福相,後來不得夫人。故今訪得府上的閨訓甚嚴,小姐的閫德又備,故此心安意肯,特地央我來求親。」道人道見他說的近理,就許了親約,定吉日過門完姻。

  未央生雖聽了媒人之話,信了仙詩之言,只因不曾相得,到底狐疑。直到成親之夜,拜堂已畢,同入繡房,定睛細看,方才歡喜。怎見得新人的好處?有新詞一首為證:

     人窈窕,渾身滿面都堆俏。
     都堆俏,愁容可掬,顰眉難效。
     還愁不是新人料,腰肢九細如何抱?
     如何抱,柔如無骨將又驚靠。
         調《憶秦娥》

  怎見得新郎與新人成親的樂處?也有新詞一首為證:

     星眸合處差即盼,枕上桃花歌兩瓣。
     多方欲閉口脂香,卻被舌功唇已綻。
     嬌啼歇處情何限,酥胸已透風流汗。
     睜開四目互相看,兩心熱似紅爐炭。
         調《玉樓春》

  卻說玉香小姐姿容雖然無雙,風情未免不足,還有一二分不中丈夫的意。只因平日父訓既嚴,母儀又肅,耳不聞淫聲,目不睹邪色,所讀之書不是《烈女傳》就是《女孝經》,所說的話都與未央生心事相反。至於舉止,不免有乃父之風,丈夫替他取個混名叫「女道學」。對他說一句調情的話就滿面通紅,走了開去。未央生極喜日間幹事,好看陰物以助淫興。有幾次扯他脫褲,他就大喊起來,卻像強姦他的一般,只得罷了。夜間幹事,雖然承當,都是無可奈何的光景與見。行房的套數只好行些中庸之道,不肯標新立異。要做「隔山取火」,就說犯了背夫之嫌。要做「倒澆蠟燭」,又說倒了夫綱之禮。要搭他兩腳上肩,也費許多氣力。至於快活之時不肯叫死叫活,助男子的軍威,就喚他心肝命肉,竟像啞婦一般,不肯答應。

  未央生見他沒有一毫生動之趣,甚以為苦。我今只得用些淘養的工夫,變化他出來。明日就書畫鋪中買一副絕巧的春宮冊子,是學士趙子昂的手筆,共有三十六幅,取唐詩上三十六宮都是春的意思。拿回去與玉香小姐一同翻閱,可見男女交媾這些套數不是我創造出來的,古人先有行之者,現有趙文敏墨卷在此,取來證驗。起初拿到之時,玉香不知裡面是甚麼冊,接到手中揭開細看,只見開卷兩頁寫著「漢宮遺照」四個大字。玉香想道,漢宮之中有許多賢妃淑媛,一定是些遺像,且看是怎生相貌。及到第三頁,只見一個男子摟著一個婦人,赤條條在假山上幹事,就不覺面紅髮起性來道:「這等不祥之物,是從那裡取來的?玷污閨閫,快叫丫鬟拿去燒了。」未央生一把扯住道:「這是一件古董,價值百金。我問朋友借來看的。你若賠得百金起只管拿去燒,若賠不起,好好放在這邊,待我把玩一兩日拿去還他。」玉香道:「這樣沒正經的東西看他何用?」未央生道:「若是沒正經的事,那畫工不去畫他,收藏的人也不肯出重價去買他了。只因是開天闢地以來第一件正經事,所以文人墨士拿來繪以丹青,裱以綾絹,賣於書畫之肆,藏於翰墨之林,使後來的人知所取法。不然陰陽交感之理漸漸淪沒,將來必至夫棄其妻妻背其夫,生生之道? 插A直弄到人無焦類而後止。我今日借來不但自己翻閱,也要使娘子知道這種道理絕好受胎懷孕,生男育女,不致為道學令尊所誤,使夫妻後來沒有結果的意思。娘子怎麼發起惱來?」玉香道:「我未信這件勾當是正經事。若是正經事,當初立法的古人何不教人明明白白在日間對著人做?為何在更深夜靜之時,瞞了眾人就像做賊一般,才行這件勾當?即此觀之,可見不是正經事。」

  未央生笑道:「這等說來怪不得娘子,都是你令尊不是。把你關在家中,沒有在行的女伴對汝說說風情,所以孤陋寡聞,不曉人事。你想,世上的夫妻那一對不在日裡去幹事?那幹事不是明公正氣使人知道的?若還夫妻日裡不行房,這畫畫之人怎麼曉得這些套數?怎麼描寫得這樣入神,使人一看就動興起來?」玉香道:「這等,我家父母為甚麼不在日間做事?」未央生道:「請問娘子,怎見得令尊令堂不在日間做事?」玉香道:「他們若做事,我畢竟撞著。為何我生長一十六歲並不曾撞著一次?莫說眼睛不曾看見,就是耳朵也不曾聽見?」未央生笑道:「好懵懂婦人!這樁事只是兒女看見不得,聽見不得。除了兒女,其餘丫鬟使婢哪一個不看見?哪一個不聽見?他們要做事必竟曉得你不在面前,把門閉了,然後上場。若被你看見就怕引動春心,思想男子,生出郁病來。故此瞞著你做。」玉香想了一會道:「他們日裡也常關門睡覺,或是幹此事也未可知。只是羞人答答的,你看我我看你,如何做得出來?」

  未央生道:「日裡行房比夜間的快活更加十倍。其間妙處正在我看你你看我,才覺得動興。世間只有兩種夫妻斷不可在日間幹事。」玉香道:「哪兩種夫妻?」未央生道:「醜陋丈夫標緻妻子,此一種也。醜陋妻子標緻丈夫,又一種也。」玉香道:「為何這兩種人日間做不得事?」未央生道:「做這事全要你愛我我愛你,精神血脈彼此相交,方才會快活。若是妻子生得肌膚雪白,又嬌又嫩,就像美玉琢成的一般,丈夫把他衣脫了摟在懷中,一面看一面干,自然興高十倍。那陽物不覺又堅又硬,又粗又大了。只是女子看見男人就像鬼怪一般,身上皮肉又黑又粗。穿了衣服還不覺,此時脫了醜態畢露,掩飾不來。況與雪白肌膚相映,八分醜陋就覺有十二分。妻子看了豈不憎嫌?心上既然憎嫌就要形與詞色,男子看見不知不覺堅硬的也軟了,粗大的也細了。快活事不曾做得,反討一場沒趣。不如在夜裡行房,還可以藏拙。這是標緻妻子與醜陋丈夫幹事的樣子。那標緻丈夫與醜陋妻子行房的情敝也與此一般,不消再講。若是我和你這樣夫妻,白對白紅對紅,嬌嫩對嬌嫩,若不在日間取樂,顯一顯皮膚,終日鑽在被窩裡面暗中摸索,可不埋沒了一生,與醜陋夫妻何擇?娘子不信,我和你試一試,看比夜間的滋味何如?」

  玉香倒此處不覺有些省悟,口裡雖然不肯,心上卻要順從,但覺兩腮微紅,騷容已露。未央生暗想,他有些意思來了。本要下手,只是此女欲心初動,飢渴未深,若就與他做事譬如饞漢見了飲食,信口直吞,不知咀嚼,究竟沒有美處。我且熬他一熬然後同他上場。就扯一把太師椅,自己坐了,扯他坐在懷中,揭開春宮冊子一幅一幅指與他看。那冊子與別的春意不同,每一幅上前半頁是春宮,後半頁是題跋。那題跋的話前幾句是解釋畫面上的情形,後幾句是贊畫工的好處。未央生教他存想裡面神情,將來才好模仿,就逐句念與他聽道:第一幅乃縱蝶尋芳之勢。
跋云:女子坐太湖石上,兩足分開。男手以玉麈投入陰中,左掏右摸以探花心。此時男子婦人俱在入手之初,未逢佳竟,故眉眼開張,與尋常面目不甚相遠也。

第二幅乃教蜂釀蜜之勢。
跋云:女子仰臥錦褥之上,兩手著實,兩股懸空,以迎玉塵,使男子識花心所在,不致妄投。此時女子的神情近於飢渴,男子的面目似乎張惶,使觀者代為之急,乃化工作惡處也。

第三幅乃迷鳥歸林之勢。
跋云:女子倚眠銹床之上,雙足朝天,以兩手扳住男人兩股往下直舂。似乎佳竟已入,能恐復迷,兩下正在用工之時,精神勃勃。真有筆飛墨舞之妙也 。

第四幅乃餓馬奔槽之勢。
跋云:女子正眠榻上,兩手纏抱男子,有如束縛之形。男子以肩取他雙足,玉麈盡入陰中,不得纖毫餘地。此時男子婦人俱在將丟未丟之時,眼半閉而尚睜,舌將吞而復吐,兩種面目一樣神情。真化工之筆也。

第五幅乃雙龍斗倦之勢。
跋云:婦人之頭倚於枕側,兩手貼伏,其軟如綿。男子之頭又倚於婦人頸側,渾身貼伏,亦軟如綿,乃已丟之後。香魂欲去,好夢將來,動極近靜之狀。但婦人雙足未下,尚在男子肩臂之間,尤有一線生動之意。不然竟像一對已斃之人,使觀者悟其妙境有同棺共穴之思也。

  玉香看到此處不覺騷性大發。未央生又翻過一頁,正要指與他看,玉香就把冊子一推,立起身來道:「甚麼好書,看得人不自在。起來你自己看,我要去睡了。」未央生道:「還有好光景在後面,一發看完了同你去睡。」玉香道:「難道明天沒有日子,定要今天看完?」未央生知他急了,就摟住親嘴。往常親嘴把舌頭送過去,他的牙門緊閉不開,若要他伸過來一發不能夠了。做過一月夫妻還不知舌長舌短。此翻才靠朱唇,他的舌頭已不知不覺度過兩重牙門來了。未央生道:「心肝,我和你不消上床就把這太師椅當了假山石,照冊上的光景摹擬一翻何如?」玉香假意惱道:「這豈是人幹的事?」未央生道:「果然不是人幹的事,乃神仙幹的事。我和你權做一刻神仙。」就手解他褲帶。玉香口雖不允手卻允了,搭在未央生肩上,任他把著褲子脫下。只見褲當之中濕了一大塊,乃看畫之時淫水流出的原故。未央生把自家褲子也脫了,扯他坐在椅上,兩腳分開,將玉麈插入陰中,然後脫他上身的衣服。為甚麼起先不脫衣服,直到脫褲之後才解上衣?要曉得未央生是個在行的人,若先脫他上面衣服,他心上雖然著急外面還要怕羞,必竟有許造作。故先把要害處據了,其餘的地方自然不勞而定。這是行兵擒王搗穴的道理。

  玉香果然憑他把一身的衣服脫得精光,唯有腳上的褶褲不脫。這是何故?原來褶褲裡面就是足腳,婦人畏腳之時只顧下面齊整,十指未免參差,沒有十分好處。況且三寸金蓮必竟要褶褲罩在上面才覺有趣。不然就是一朵無葉之花,不耐看了。所以未央生得竅只除這一件不脫。替他脫完之後把自己的衣服也盡脫下,然後大整旗槍,分開小腳架在椅上,挺起玉麈向陰中左掏右摸,也像第一幅春宮探覓花心的光景。掏摸了一會,玉香就把兩手伸直抵住交椅,把陰戶湊上來迎合玉麈。玉麈往左,以左承之。玉麈往右,以右承之。忽然抵著一處,覺得裡面似酸非酸,似癢非癢,使人當不得又使人離不得的光景,就對未央生道:「如今只是這樣罷了,不要左掏右摸,搔壞了人。」未央生知道花心已得,就依了他。並力只攻一處,由淺入深,由寬而緊,提了數百提。又見玉香的兩手不覺來在身子後面扳住兩股向上,直湊與第二幅春宮的光景自然相合。未央生就把他雙足提起放在肩上,以兩手抱住纖腰,盡根直抵。此時玉塵更覺粗大,塞滿陰中。又提了數百提,只見他星眼將朦,雲鬢欲墜,卻像要睡的光景。未央生撲兩撲道:「心肝,我知道你要丟了。這椅上難為人,到床上去完事罷。」

  玉香正在要緊頭上,恐怕走上床去未免要取出玉麈來,把快活事打斷了。況且此時手酸腳軟動彈不得,要走也走不上床。聞他一說這一句只是閉了雙眼搖頭不應。未央生道:「心肝,你莫非走不動麼?」玉香把頭點一點。未央生道:「待我抱你上去就是。」竟把他雙足架在手臂上。玉香雙手抱住未央生,口裡含了絳舌。未央生抱將起來,玉塵留在陰中並不抽出,一邊行走一邊抽送做個走馬看花的勢。抱到床上,把玉香放倒,架起雙足從頭幹起。再抽數百抽,玉香忽然叫道:「心肝,我要不好了!」雙手緊緊摟住未央生,口裡哼哼嚇嚇就像大病之人要絕命的一般。未央生知道陰精已生,把玉麈頂住花心用力一揉,也陪他似死。

  兩個抱住睡了一刻,玉香醒轉來道:「我方才死了去你知道麼?」未央生道:「我怎麼不知道,這不叫死叫做丟。」玉香道:「怎麼叫做丟?」未央生道:「男有陽精女有陰精,干到快活盡頭處那精就來了。將來未來之時,渾身皮肉連骨頭一齊酥麻起來,昏昏沉沉竟像睡去一般,那精才得洩。這就是丟了。那春宮第五幅就是這個模樣。」玉香道:「照你說來丟過之後還會活,竟是不死的麼?」未央生道:「男子與婦人幹一次丟一次,還有陰有來得快的婦人,男子丟一次他丟幾十次的。這叫做快活,那裡會死!」玉香道:「既是如此,從今後我日日要丟,夜夜要丟了。」

  未央生大笑道:「何如我勸你不差麼!這副春宮冊子可是件寶具麼?」玉香道:「果然是件寶具。若買來放在家裡常看看也是好,只怕那朋友要來取去。」未央生道:「那是哄你的話,其實是我自己買的。」玉香聽了歡喜。兩個說完起來穿了衣服再看春宮,看到興高之處重新又干。夫婦二人從這一日起分外相投,愈加恩愛。

  玉香自看春宮之後,道學變做風流。夜間行房不行中庸之道,最喜標新立異。蠟燭也肯倒澆,隔山也容取火。幹事之時騷聲助興的狂態漸漸在行。未央生要助他淫性,又到書鋪中買了許多風月之書,如《繡塌野史》、《如意君傳》、《癡婆子傳》之類,共有一二十種。放在案頭任他翻閱,把以前所讀之書盡行束之高閣。夫婦二人枕席之歡就畫三百六十幅春宮也還描寫不盡。真是:琴瑟不足喻其和,鐘鼓不能鳴其樂。

  未央生至此可謂快樂之極矣,只是一件,夫婦裡面雖然和諧,翁婿之間甚覺不合。為甚麼原故?只因鐵扉道人是個古執君子,喜質樸惡繁華,忌說風流愛講道學。自從未央生入贅之夜見他衣服華麗,舉動輕浮,心上就覺有懊惱。歎一口氣道:「此子華而不實,必非有成之器。吾女失所規矣。」只是聘禮已收,朱陳已結,不可改移,只得將錯就錯,等他成親後以嚴父拘管,把他磨煉出來,做個方正之士。所以詞色之間毫不假借,莫說言語舛錯,做事差池定要呵斥他教訓他,就是行起坐臥稍有不端正處,亦要聒絮一番。未央生少年心性,父母早亡,不曾有人拘束,那裡受得這般磨難?幾次要與他相抗,只怕妻子有所不安,有妨琴瑟之樂,沒奈何只得隱忍。忍到後來忍不過了,心上思量道,我當初不過慕他女兒,因他不遣嫁定要招人,我所以來就他。他如何竟把太山勢來壓我。他那樣一個腐儒我不去變化他也罷了,他反要來變化我。況且我這一個風流才子將來正要做些竊玉偷香膾炙人口的事,難道靠他一人女兒就勾我終身大事不成?都像這等拘管起來,一步路也不許亂走,一句話也不容多說,若還做出分外事來倒不問我一個死罪?我如今思量與他拗又拗不得,忍又忍不過,只有一著,除非把女兒交託與他,只說出門遊學,且往別處走? 哄C如今世上第一位佳人已被我娶著,倘若遇見第二位縱不能夠娶他,便做幾夜露水夫妻,了了夙緣也是好的。

  主意定了,要先對玉香說過然後請問丈人,又怕玉香貪戀枕席之歡不放我去,若先受他一番阻撓就不好再對丈人說了。只得瞞了玉香背後告丈人道:「小婿僻處山邑,孤陋寡聞,上少明師下無益友,所以學問沒有長進之日。如今要拜別岳父,遊藝四方,使眼界略寬,胸襟稍大。但見有明師益友之處就在那邊下帷,遇了場期就到省中應試,或者博得一科兩榜也不枉岳父招贅一場。不知肯容小婿去麼?」鐵扉道人道:「你在我家做了半年女婿,只有這一句話才堪入耳。肯離家讀書是極好的事,我為甚麼不肯?」未央生道:「岳父雖然見允,只怕令愛怪小婿寡情,新婚未幾就要遠出。如今照小婿的意想,只說出自岳父之心非干小婿之事,方才沒有牽帶,可以率意徑行。」道人道:「極說得是。」

  商量定了,道人當著女兒勸未央生出門遊學,未央生假意不肯,道人正顏厲色苦說一番,未央生方才依命。玉香正有得趣之時,忽然聽得丈夫要去,就像小孩子要斷乳一般,那裡苦得過?連出門以後的欠賬都要預支了去。未央生也曉得長途寂寞,一時未必有婦人到手,著力承奉。就像辦酒席的一般,雖然是為客而設,也落得自家奉陪。一連幾夜的綢繆,真是別人替他說不出,只好夫妻自家知道而已。到臨行之時,未央生別了丈人妻子,帶了家童隨身而去。此後未央生奇遇尚多,靜聽下回分解。

評曰:
說道理勸人使聽者毛髮俱竦,說情慾動人又令觀者神魂俱蕩。不知者以首鼠兩端為作者病,殊不知委曲動人處正是刻意勸人處。但思玉香未看春宮以前是何等正氣?既觀題跋以後是何等淫慾?貞淫貴賤判於頃刻之間,皆男子導淫之過也。為丈夫者可不慎哉?


第四回 宿荒郊客心悲寂寞 消長夜賊口說風情

  未央生別了丈夫妻子,出門遊學。信足所至,沒有一定的方向,只要有標緻婦人的所在就是他安身立命之鄉。每過一府一縣,定要住幾曰。他是個少年名士,平日極考得起,又喜結社,刻的文字最多。千里內外凡是讀書人沒有一個不知道他的,所以到一處就有一處朋友拉他入社。他把作文會友當了末著,只有尋訪佳人是他第一件要緊。每日清晨起來,不論大街小巷定去尋歷一邊。所見的都是尋常女子,再不見有天姿國色。

  一日在荒郊旅店之中,兩個伴當一齊生起病來,動身不得。要出門走走沒個跟隨的人怕婦人家見了不像體面,獨自一個坐在下處甚覺無聊。忽見隔壁房裡有個同下的客人走過來道:「相公獨坐未免寂寞,小人有壺酒在那邊,若不棄嫌請過去同飲一杯何如?」未央生道:「萍水相逢,怎好奉擾?」那人道:「我聞得讀書人是極喜脫略的,相公為何這等拘執?小人雖是下賤之人,極喜結朋友,只是相公前程遠大,不敢高攀。如今同在旅店中也是難逢難遇,就屈坐一坐何妨?」

  未央生正在悶極之中,巴不得扯人講話,就應允了。同他過去,他把未央生送在上面,自己坐在旁邊。未央生再三不肯,扯他對坐,那人就問姓名。未央生把自己的別號說了也問他是何尊號。那人道:「小人是個俗子,沒有別號。只有個渾名叫做『賽崑崙』。」未央生道:「這個尊稱來的異樣。為何取這三個字?」那人道:「若說起來只怕相公害怕,不屑與小人對飲了。」未央生道:「小弟也是豪俠之人,隨你神仙鬼怪立在面前也不怕的。至於貴踐賢愚一發不論,只要意氣相投,有甚麼不屑!」賽崑崙道:「這等就不妨直說了。小人平日是個做賊,能飛牆走壁,隨你幾千丈的高樓,幾百層的厚壁,我不消些氣力就直入他臥榻之中,把東西席捲出來。不盜第二日也不使他知道。人說當初有個崑崙,能飛入郭令公府中盜取紅綃出來。他一生一世不過做得一次,我不知做了幾百次,故此把我叫做『賽崑崙』。」

  未央生大驚道:「你既然久做此事,又出了名,人人曉得,難道不犯出事來?」賽崑崙道:「若犯出事來就不為豪傑了。自古道『拿賊拿髒』,髒拿不著,我就對他說,他也不敢奈何我。遠近的人沒有一個不奉承我,惟恐得罪了我要算計他。我生平有些義氣有『五不偷』:遇凶不偷,遇吉不偷,相熟不偷,偷過不偷,不提防不偷。」

  未央生道:「這五種名目來的有意思了,請逐件說明。」賽崑崙道:「人家有凶事,或是生病或是居喪,或是有飛災奇禍,他正在急難之中,我若去偷他,如火上添油,他一發當不起了。我所以不去。人家有喜事,或是嫁娶或是起蓋,或是生子壽誕,他正在吉慶頭上,我若去偷他,使他沒有好彩頭,將來做事就蹭蹬了。我所以不去。那一面不相識的人我去偷他不為過。若是終日相見拱手作揖的人,我去偷他,他總不疑我,我見了他也覺得有些慚愧。我所以不去。那財主人家金銀甚多,我去下顧一次,只當打他的抽豐,何為之過?若偷過一遭得了甜頭只管去騷擾他,就是個貪得無厭之人,這樣事我也不做。那提心吊膽的人家夜夜防賊,口裡不住的說賊。他以不肖之心待我,我就以不肖之心待他。偷他一遭使他知道我的見識,不容易防的。若是寬胸大度之家,知道錢財是身外之物,不以為意,或是大門忘了不閉或是房門設而不關,我若去偷他就是個欺軟怕硬的人了,我豈肯做他。這就叫做『五不偷』。遠近之人見我有這些好處,所以明知我是賊,不以為賊待我,反與我相處不以為辱。如今相公若還不棄,就在這裡拜個弟兄,以後有用著小人處,只管效勞,就是死也肯替的。」

  未央生聽他說話,不覺心上歎息道,不意盜賊之中竟有這般豪傑,我若同他相處與別處還用不著,倘若遇了佳人如紅綃、紅拂之類,在高門大宅之中,或有消息不能相通,或身子不能出入,我就托他當了崑崙何等不妙?思量到此不覺手舞足踏起來。後來聽說要同他結拜,心上就有些躊躇,口裡雖應道「極好」,心內不十分踴躍。賽崑崙知道他心思就開口道:「相公口裡決了,心上還未決,莫非怕有連累麼?無論小人高強,做賊斷然不犯,就是犯了出來,死便自家死,決不扳扯無辜之人。相公不消多慮。」

  未央生見他參破機關又解了疑慮,滿口應承。兩人各出分資辦了三性祭禮,寫出年月日,就在店中歃血為盟,誓同生死。賽崑崙年長,未央生年幼,序了兄弟之稱。又同享祭物,吃到半夜。要分別去睡,未央生道:「兩處睡了大家都寂寞,不如同在小弟床上,抵足談心,消此長夜何如?」賽崑崙道:「也說得是。」兩人就脫了衣服,同床而睡。

  未央生才爬上床不覺就露出慣相來。口中說道:「怎麼這樣好所在,沒有看的上的婦人!」賽崑崙聽了問道:「賢弟為何說這兩句,莫非不曾娶弟婦?要各處求親麼?」未央生道:「弟婦是娶過了。只是一個男子怎麼靠得一個婦人相處到老?」必竟在妻子之外還要別尋幾個相伴才好。不瞞長兄說,小弟的心性是極喜風流的,此番出來名為遊學,實是為訪女色。走過了許多州縣,看見的婦人不是塗脂抹粉掩飾他漆黑的肌膚,就是戴翠項珠遮蔽他焦黃的頭上,那裡有一個婦人不消打扮,自然標緻的?所以小弟看厭了,不覺說這兩句。」賽崑崙道:「賢弟差了。天下好婦人決不使人見面,那見面的決不是好婦人。莫說良家子女,就是娼妓裡面除非是極醜極陋沒人愛的,方肯出來倚門賣笑。略有幾分身價就坐在家中等人去訪他方肯出來,何況好人家子女,肯立在門前使人觀看?你若要曉得好婦人,只除非來問我。」

  未央生聽了就昂起頭來道:「這又奇了。長兄又不在風月場中著腳,為何曉得我那事?」賽崑崙道:「我雖不在風月場中著腳,那風月的事卻只有我眼睛看得分明,耳朵聽得分明。我且問你,天下標緻的女子還是富貴人家多,貧賤人家多?」未央生道:「自然是富貴人家多。」賽崑崙道:「這等富貴人家標緻的女子還是臉上搽了脂粉身上穿了衣服才看的仔細,還是洗了脂粉脫了衣服才看得仔細?」未央生道:「自然是洗脫去了才見本色。」賽崑崙道:「這等就明白了。我們做賊的人那貧賤人家自然不去,去走動的畢竟是珠翠成行的去處,自然看見的多了。去的時節又是更深漏靜之時,他或是脫了衣服坐在明月之下,或是開了帳幕睡在燈影之中。我怕他不曾睡著不敢收拾東西,就躲在暗處,把雙眼盯在他身上看他,響不響動不動,直待他睡著了方才動手。所以看得仔細,不但面貌肌膚一毫沒有躲閃,就是那牝戶之高低,陰毛之多寡,也看得明白。這數百里內外的人家,哪個婦人生得好,哪個婦人生得不好,都在我肚裡。你若要做這樁事,只消來問我。」

  未央生起先還在被窩中側耳而聽,及至說道此處,不覺露出胸膛坐起來道:「有理。大人家女隨你甚麼人不得見,就見也不分明,惟有你們相得到。還有一說,你看了標緻的婦人又見了豐滿的陰戶,萬一動起興來都怎麼處?」賽崑崙道:「起先少年的時節見這光景也熬不住,常在暗地對著婦人打手銃,只當與他幹事一般。後來見得多了,也就不以為意。看著陰戶就像尋常動用的傢伙並不動情。只是見他與丈夫幹起事來,口裡哼哼唧唧陰中即即作作,未免有些動興起來。」

  未央生見他說到至妙處,就撥轉身子睡到一頭去聽。賽崑崙道:「你若不嫌褻瀆,待我說一兩樁為你聽,未知肯聽否?」未央生道:「妙極!如得如此,真是與君一席話勝讀十年書。快講講來。」賽崑崙道:「我生平看見的事甚多,不知從那裡說起。如今隨你問一件,我就說一件罷了。」

  未央生道:「請問婦人是喜干的多,是不喜干的多?」賽崑崙道:「自然是喜干的多。大約一百個婦人只有一兩個不喜干,其餘都是喜干的。只是這喜干的裡面有兩種。有心上喜干,口裡就說要干的。有心上喜干,故意裝作不要干,待丈夫強他上場,然後露出本相來。這兩種婦人倒是前面的一種好打發。我起先躲在暗處見他催丈夫幹事,我想是個極淫之婦,通宵不倦的了。誰想抽不下幾下就丟,一丟之後精神倦怠只想睡覺,隨丈夫干也罷不干也罷。惟有心上要幹假說不干的婦人,極難相處。我曾去偷一家,見丈夫扯妻子幹事,妻子不肯。丈夫爬上身去,反推下來。丈夫只說是不要干,竟呼呼的睡了。那個婦人故意把身子翻來覆去,要礙他醒來。見礙他不醒,又把手去搖他。誰想丈夫睡到好處,再不得醒。他就高聲喊起來道:『有賊!』若把別個做賊的,就被他嚇走了。我知道他不是喊賊,是要驚醒丈夫,好起來幹事。果然不出所料,只見丈夫嚇醒之後,他又把巧話支吾道:『方才是貓捉老鼠跳一下響,我誤聽了,只說是賊,其實不相干。』就把丈夫緊□摟住,將牝戶在陽物邊挨挨擦擦。丈夫才動起興,上身去幹。初時抽送還免強熬住,不露騷聲。抽到數百上,漸漸哼哈起來,下面淫水流不住。干到半夜丈夫丟了,他的騷興正發? A又不好叫丈夫再干,只得裝聲歎氣卻像有病的光景。葉丈夫揉胸摸肚,不容他睡。丈夫睡不著,只得又爬上身從頭幹起,直到雞鳴方才歇息。累我守了一夜,正要收拾東西天又明瞭,只得潛身而出。所以曉得這種婦人極難相處。」

  未央生道:「請問婦人幹事的時節,還是會浪的多不會浪的多?」賽崑崙道:「自然是會浪的多。大約十個婦人只有一兩個不會浪,其餘都是會浪的。只是婦人口中有三種浪法,惟有我們聽得清楚,那幹事的男子反不知道。」未央生問:「哪三種?」賽崑崙道:「初干的時節,不曾快活,心上不要浪外面假浪起來,好等丈夫動興。這種聲氣原聽得出大約,口裡叫出來的字字清楚。此是一種浪法。干到快活的時節,心上也浪,口裡也浪,連五官四肢都浪起來。這種聲氣也聽得出,叫出來字字模糊,上氣不接下氣。又是一種浪法。干到快活盡頭處,精神倦了,手腳軟了,要浪浪不出。這種聲氣在喉嚨裡面,就有些聽不出了。我曾偷一家,見他夫妻幹事,起先亂顛亂聳,響聲如雷。干到後面,那婦人不響不動,宛如被男子入死了一般。我走到近處去聽,只見喉嚨裡面咿咿呀呀似說話非說話,似歎氣非歎氣。我聽了這光景知道他快活極了,不覺淫興大動,渾身酸麻,又不曾打手銃,自己的精竟流出來。所以曉得婦人又再有這一種浪法。」

  未央生聽到此處,也就渾身酸癢,不覺的陽精竟流了一席。還要問他別的,不想天已大明。兩個起來梳洗畢,依舊對坐說些妙話。兩個綢繆幾日,交情愈密,未央生就對他道:「小弟生平以女色為性命,如今得遇長兄可謂三生有幸了。若不以心事相托,豈不當面錯過?要求兄長把見過的婦人揀第一個標緻的,生個法子使小弟經一經眼,若果然是絕色,不瞞長兄說,小弟的賤造是有紅鸞照命的,生平一見了婦人我不去尋他他自然來尋我。到那時求長兄顯個神通,成其好事何如?」賽崑崙搖頭道:「這個使不得。我生平有偷過不偷之戒。偷過了他財物尚不忍再偷,何況於有關名節的婦人?只好從今以後留心為你尋訪,走到人家見有標緻婦人就不偷他財物,竟走回來與你商量,做成好事,這還使得。」未央生道:「小弟有眼不識義士,方纔的話唐突多了。只是一件,既蒙金諾要替小弟留心,若果見了絕色婦人,千萬不可偷他財物,忘了今日之言。諾做得事成,小弟後來自然圖報。」賽崑崙道:「這等看來,你果然有眼不識義士。我若是想你圖報的人,又不如拿現在的穗了。就是你日後做官,許我打幾次抽豐,那打抽豐的銀子也看得見,不如我做一次盜。這樣的報也可以不圖。我如今許你一個標緻婦人,少不得明日還你一個標緻婦人。? A如今既遇了我不消到別處去,且在這邊賃幾間房子讀書。也不要靠我一個,你若看見有好的,就自己去做事。我若看見有好的,走來報你。兩路搜尋,自然遇著,決不至落空。」

  未央生大喜,就央人去尋寓處。臨別之時,又扯住他拜了四拜,方才分別。畢竟未央生的奇遇如何,下回便見。

評曰:
賽崑崙的人品高於未央生十倍!不是未央生結交匪類,還是賽崑崙結交匪類耳?


第五回 選手姿嚴造名花冊 狗情面寬收雪鬢娘

  未央生自賽崑崙別後,搬在一個廟中作寓。這廟是送子張仙的行宮,裡面房間甚少,往常是不寓客的。只因未央生不惜重價,別處一兩一月他情願出二兩,道士貪圖微利所以租與他住也。為甚麼肯出重價?只因本廟的張仙極其靈驗,遠近婦人來求子者極多。未央生要在此處做個選場,所以謀在這邊作寓。自進寓之後,每日定有幾班婦女進來燒香。那燒香的婦女又與別處燒香的不同。十個之中定有一兩個將就看得。這是甚麼緣故?原來各處燒香的婦人大抵老中年的多,少年的少,所以沒一個看得上眼。此處燒香的婦人都是求嗣而來,老年的經水已絕,必無生理。中年的經水將絕,子興以闌。所以進來求嗣都是少年女子,不過有一二個老成的陪來。但凡女子十四歲至二十歲這五六年中間,無論好歹,面上都有點桃花色艷,隱隱動人。所以十個之中定有一兩個看得。

  未央生每日早起,打扮得整整齊齊,在神座前走來走去。望見有婦人來就躲在張仙的背後,聽道士替他通誠,又看他拈香禮拜,把面龐態度看得無遺。然後攻其不備從裡面闖出來。那婦人見他姿容絕世,都吃一驚,疑是自己至誠把泥塑的張仙拜活了,下來送子與我。直待他走下階前搖擺一會,方才曉得是人。那靈魂已被活張仙勾去了。弄得那些女子心花意亂,眼角傳情,都戀戀不肯回去。也有故意〔□章〕下汗巾子為表記的。

  自此以後未央生舉止分外輕佻,精心愈加放蕩,竟說世間標緻女人該是我受用的。自起先入廟之時就釘下一本袖珍冊子,藏在夾袋之中,上面題四個字「廣收春色」凡是燒香女子有幾分姿色就登記入冊。如婦人某人,年歲若干,良人某某,住居某處,都細細寫下名字。旁又用硃筆加圈,以定高下。特等三圈,上等二圈,中等一圈。每一名後面又做四六批語,形容他的好處。那未央生怎麼曉得許多婦人並丈夫姓名住處?只因婦人入廟燒香定有個香火道士立在旁邊替他通誠,就問他姓甚麼名甚麼,年紀多少,系那一位信士之妻,住在何坊何裡。那婦人就不說,定有個家人使婢替他答應。未央生此時就記在腹中,待他去後,取出冊子登記上去。不上數日,把一方的女色收羅殆盡。雖然錄了許多婦女,都是一等中等的,要那三圈頭竟沒有一個。心上想到,我生平的志向原要娶世間第一位佳人,起先在家裡娶著的只說是第一位了。如今看起來與他一樣的盡多,可見還算不得第一位。我想天下的女色豈有有了榜眼探花而無狀元之理,必竟有第一位的在那邊我還不曾遇著。如今看來看去,這些婦女只好存在這邊做個備卷,若終久遇不著亦可拿來塞責。我且姑待幾日,看以後進來的何如。於是取法加嚴,不肯少恕。

  一日,精神怠倦,正在房裡睡覺,忽見家童跑進來道:「相公,快起來看標緻女子。」未央生連忙下床來,戴新巾,穿麗服,又要照照鏡子,未免耽擱了一會。及至走到外面,只見兩位少年女子,一個穿銀紅,一個穿藕色,陪伴來的是個半老佳人,都燒了香要出去了。未央生隔著許多路把那兩個少年女子一看,真是巫山神女,洛浦仙頤,比往常所見的大不相同,一時不覺風顛起來。見他要走還不曾出門,就如飛赴去跪在門檻外,不住的叩頭。把兩個家童與香火道士皆嚇得口呆,只怕婦人要發作。

  誰想未央生外面雖是風顛,心上卻有主意。料那三個婦人若是肯走這條路的,知道我見他標緻愛他不過,所以跪拜他,料他必不發作。若還是正氣的發作起來,我只推是外面走來的人,要拜張仙求嗣,見有女眷在內,混雜不雅,所以不敢進去,跪在門外叩頭。他難道曉得我寓在廟中不成?把這個計較放在胸中,立於不敗之地,所以才敢如此。

  果然那三個婦人不知就裡,只說他是求嗣的,都縮轉身去立在旁邊。直等他拜完,方才舉步。拜的時節,那兩個少年女子雖然一般顧眄,只是那種意思還在有意無意之間,不覺得十分出像。獨不那個半老佳人,對著未央生十分做作,自己掩口不住的笑。臨行之際,還把未央生瞧了幾眼,方才出去。

  未央生癡足半晌不能出聲,將去一二里才問香火道士是哪家的女子。道士見他輕舉妄動,幾乎惹出事來,埋怨不了,那肯對他說。未央生要跟著轎子去追蹤跡,他又知道去遠了,追趕不上,只得回到房中,悶悶的坐。心上想到,這等可恨的事,那些不中意的個個都曉得姓名住處,偏是這兩個極中意的一個也不知道下落。可惜一對絕世佳人當面錯過。就取出那本冊子,要添這兩個上去,竟無名字可寫,只得先記一筆在前,道:

某月某日遇國色二名,不知姓氏,姑就所衣之色隨意命名,彷彿年齒性情開列於左,以便物色。

銀紅女子一名。年可十七八。察其情意,他于歸未決而欲竇未開者。
批:此婦態如雲行,姿同玉立。朱唇綻處,嬌同解語之花。纖步移時,輕若能飛之燕。眉無憂而長蹙,信乎西子善顰。眼不倦而慵開,應是楊妃喜睡。更可愛者,贈人以心,而不贈人以物,將行無雜佩之遺。示我以意,而不示我以形,臨去少秋波之轉,殆女中之隱士而閫內之幽人。置之巍等,誰曰不宜?

藕色佳人一名。年可二十許。察其神氣,似適人雖久而原陰未流者。
批:此婦風神綽約,意志翩躚。眉無待畫之痕。不煩京兆,面有難增之色。焉用何郎肌肉,介肥瘦之間,妙在瘦不可增,肥不可減。妝束居濃淡之際,妙在濃似乎淺,而淡似乎深。所可憐者,幽情郁而未舒,似常開不開之菡萏。心事含而莫吐,怠未謝愁謝之芳菲。所貴與前,並壓群芳,同稱國色者也俟!

面 試 後 再 定 元 魁

  批評已畢,心上又想到,那個半老佳人也不減少年風致。別的且不要說,只是那雙眼睛或如一件至寶了。他起先丟上許多眼色,我只因注意那兩個,不曾回他一眼。如今想來甚不過意,況且與標緻婦人同行,不是妯娌定是親戚,也就要看標緻的分上寬待他幾分了。他又肯幫情湊趣,引那兩個顧眄我,分明是個解人。我若尋得他,何愁那兩個不入鵠中?我今也把他寫在冊上,加一個好批評。一來報他牽卷之情,二來若尋著的時節就把這冊子送與他看,先把他奉承到了,不愁他不替我做事。就提起筆來,把國色二名的「二」字改作「三」字。因他穿服是玄衣,再添一名道:

玄色美人一名。年疑四九,姿同二八。觀其體態,似欲事書疏而情甚熾者。
批:此婦幽情勃動,逸興湍飛。腰肢比少婦雖實,眉黛與新人競曲。腮紅不減桃花,肌瑩如同玉潤。最銷魂者,雙星不動而眼波自流,閃爍如同崖下電。寸步未移而身容忽轉,輕飄酷似嶺頭雲。即與二美鼎足奚多讓焉!

  寫完,每一個名字上圈了三圈,依舊藏在夾袋中。

  從這一日起,那張仙殿上去也得,不去也得。進來的婦人看也可,不看也可。只把這三個佳人時刻放在心上,終日帶了這個本子沿街去撞。再不見一毫蹤影,心上想道,賽崑崙見識最高,路數又熟,為甚麼不去問他?只是一件,他原許我尋一個,這幾日不見,想是去尋了。我若對他說,他只道我有中意的,倒把這擔子丟開了。況且沒名沒姓,教他哪裡去查?我且放在肚裡,再等幾日他或許尋一個來報我也不可知,別的東西怕多,標緻婦人也不怕多了。

  自此以後,每日起來不是出門問撞,就是在家死等。一日,在街上遇著賽崑崙,就扯住問道:「大哥,向日所許的事為何不見回音?莫非忘記了?」賽崑崙道:「時刻在心,怎麼會忘記。只是平常的多,絕色的少。近日才尋著,正要來報你,恰好撞著。」未央生聽了,滿臉堆下笑來道:「既然如此,請到敝寓去講。兩人偕手而行,一同入寓。把家童打發出去了,兩個關了房門商量好事。

  不知是哪一家婦人造化,遇著這會幹的男子,又不知是哪一家丈夫晦氣,惹著這作孽的姦夫?看官不用猜疑,自有下回分解。


【   《肉蒲團》   卷之二    覺後禪--夏】

  湖上笠翁李漁(1611-1680)著


第六回 飾短才漫誇長技 現小物怡笑大方

   詩曰:
     不是房中作幹才,
     休將末技惹愁胎。
     暗中誰見潘安貌,
     陣上難施子建才。
     既返迷魂歸楚國,
     問伊何事到陽台。
     生時欲帶風流具,
     尺寸還須自剪裁。

  賽崑崙坐下先問未央生道:「賢弟這一向可曾有甚麼奇遇麼?」未央生怕他要卸擔,只回沒有。接口就問道:「長兄方纔所說的是哪一家?住在哪一處?多少年紀?怎麼樣姿色?」賽崑崙道:「我如今尋著的不止一個,一共有三個,只許你揀擇一個。你不要貪心不足都想要,做起來這就成不得了。」

  未央生心上疑惑道,我心上有三個,他口裡也說三個,莫非是日前見的不成?若果然是,只要弄得一個上手,那兩個自然會來,何須要他幫助?就回復道:「豈有此理!只要有一個也就夠得緊了,怎敢做那貪得無厭之事!」賽崑崙道:「這等才好。我且問你,你還是喜肥的還是喜瘦的?」未央生道:「婦人家的身體肥有肥的妙處,瘦有瘦的妙處。但是肥不可勝衣,瘦不可露骨。只要肥瘦得宜就好了。」賽崑崙道:「這等說來三個都合著你意思。我再問你,你還是喜風流的喜老實的?」未央生道:「自然是風流的好。老實婦人睡在身邊,一些興趣也沒有,倒不如獨宿的乾淨。」

  賽崑崙搖頭道:「這等說來,三個都不是你的對頭。」未央生道:「怎見得那婦人老實?」賽崑崙道:「那三個婦人皆是一般家數,若論姿色,倒有十二分,只是『風流』二字不十分在行。」未央生道:「這個不妨。婦人家的風情態度可以教導得來。不瞞長兄說,弟婦初來的時節也是個老實頭,被小弟用幾日工夫把他淘熔出來,如今竟風流不過了。只要那三個婦人姿色好,就老實些小弟自有變化之法。」

  賽崑崙道:「這也罷了。我再問你,你還是一見了面就要到手,還是肯熬幾月工夫,慢慢伺候到手?」未央生道:「不瞞長兄說,小弟平日慾火極盛,三五夜不同婦人睡就要夢遺。如今離家日久,這點欲心慌得緊了。遇不著標緻女子還可以勉強支持,若遇著了,只怕就涵養不住了。」賽崑崙道:「這等,丟了那兩個,單說這一個罷。那兩個是富貴人家女子,一時難到手。這一個是窮漢老婆,容易設法。我因許你這樁事,時時刻刻放在心頭,遇了婦人定要仔細看看。那一日,偶從街上走過,看見這個婦人坐在門裡,門外掛著一條竹簾。雖然隔著簾子看不明白,只覺得面龐之上紅光灼灼,白焰騰騰,竟像珍珠寶貝,有一段光芒從裡面射出來一般。再看他渾身態度,只像一幅美人圖掛在簾子裡面隨風吹動一般。我走過去那門對面立了一會,只見一個男子從裡面出來,生得粗粗笨笨,衣服襤褸,背一捆絲到市上去賣。我就去問他,鄰居說他姓權,為人老實,人就因此叫他做『權老實』。那婦人就是他妻子。「我恐隔著簾子看不仔細,過了幾日又從門首經過。他又坐在裡面。我心生一計,掀開簾子闖進去,只說尋他丈夫買絲。他說男人不在家,若要買絲家裡盡有,取出來看就是。說罷回身取絲出來。我見他十個指頭就如藕芽一般,一雙小? }還沒有三寸。手腳雖然看見了,還有身上的肌肉不能看見,未知黑白何如。我又生個法子,見他架子頂上還有一捆絲,就對他道:『這些都不好。那架子頂上的拿來看看何如?』他答應了,就擎起手臂來去拿。你曉得,此時熱天,他身上穿的是單紗衫子,擎起手來的時節,那兩雙大袖直褪到肩頭上面,不但一雙手臂全然現出,連胸前的兩乳也隱隱躍躍露出些影子出來。真是雪一般白,鏡一般光。我生平所見的婦人這就是第一了。我因勞他半日,不好意思,只得買了一捆絲出來。請問賢弟,這婦人你是要不要?」

  未央生道:「這等說來竟是個十全的了,有甚麼不要?只是這個婦人怎麼就能勾見面,見了面就能勾到手?」賽崑崙道:「不難。我如今就同你拿些銀子去伺候,等他丈夫出門,依舊用前面的法闖進去買絲。你中意不中意一見就決了。我想他終日對著那個粗笨丈夫老老實實,一些情趣也沒有。忽見了你豈不動心?你略做些勾引他的光景,他若當面不惱,我回來就替你商量做事。管取三日之內定然到手。若要做長遠夫妻,也都在我身上。」

  未央生道:「若得如此,感恩不淺。只是一件,你既有神出鬼沒的計較,又有飛牆走壁的神通,天下的事必沒有難做的了。為甚麼這一個就做得來,那兩個全不說起?畢竟是窮漢好欺負,富貴人家不敢去惹他!?」賽崑崙道:「天下事都是窮漢好欺負,富貴人家難惹,只有偷婦人一節,倒是富貴人家好欺負,窮漢難惹。」未央生道:「這是何故?」賽崑崙道:「富貴人家定有三妻四妾,丈夫睡了一個,定有幾個守空房。自古道飽暖思淫慾。那婦人飽食暖衣,終日無聊,單單想著這件事。到沒奈何的時節,若有男子鑽進被去,他還求之不得,豈肯推了出來?就是丈夫走來撞見,若是要捉住送官,又怕壞了富貴體面,若是要一齊殺死,又捨不得那樣標緻婦人。婦人捨不得,豈有獨殺姦夫之理?所以忍氣吞聲,放條生路讓他走了。那窮漢之家只有一個妻子,夜夜同睡,莫說那婦人饑寒勞苦不起淫心,就有淫心與男子幹事,萬一被丈夫撞見,那貧窮之人不顧體面,不是拿住送官,就是一同殺死。所以窮漢難惹,富貴人家好欺負。」

  未央生道:「既然如此,你今日所說的事又與這議論相反?」賽崑崙道:「不是我做的事與說的話相反,只因這一個人家與那兩個人家的地位恰好相反。所以這一家好設法,那兩個婦人難以到手。」未央生道:「如今小弟心上已注意在這一邊了,只是那兩個婦人何妨也說一說,等小弟知道長兄的盛意,為我這樣費心。」 賽崑崙道:「那兩個婦人一個有二十多歲,一個有十六七歲。他兩個在娘家是嫡堂姐妹,在夫家又是姻親妯娌。夫家世代做官,只有他兩人的丈夫是個秀才。哥哥叫做『臥雲生』,與那二十多歲婦人做親四五年了。兄弟叫做『倚雲生』,與那十六七歲的婦人成親不上三月。兩人的姿色也與方才說的婦人一般。只是一樣的老實,幹事的時節身也不動,口也不開,看他意思竟像不喜干的光景。婦人又不好淫,丈夫又沒有三妻四妾,夜夜同睡,難以算計。你除非千方百計引動他淫心,又要嗣候他丈夫不在,方才可以下手。這不是有幾月工夫?不如賣絲的婦人,丈夫常不在家,容易設法。」

  未央生見他說那兩個與婦人與日前所見之人有些相似,心上還捨不得丟開。又對他道:「長兄的主意雖不差,只是還有見不到處。你說那兩個婦人老實沒有淫心,必是他丈夫本錢細微,精力短少,幹得他不快活,所以如此。若還遇了小弟,只怕那老實的也會不老實起來。」賽崑崙道:「我看那兩個男子本錢也不細微,精力也不短少。只是比了極粗大長遠的稍遜他。我且問你,你的本錢有多少大?精力有幾時長?也要見教一見教,使我知道你伎倆的深淺,好放心替你做事。」未央生欣然道:「這個不勞長兄掛念,小弟的本錢精力也算得來。隨你甚麼大量婦人,定要請他吃個醉飽,方才散席。決不像酸子請客,到把飽的吃饑,醉的吃醒了。」

  賽崑崙道:「這等就好。只是略說一說也不妨,賢弟往常與婦人幹事大約有多少提方才得洩?」未央生道:「小弟與婦人幹事沒有甚麼規矩,只請他吃一個無算數就罷了。那裡記得數目。」賽崑崙道:「數目記不出,時刻是記得出的。大約耐得幾更天氣?」原來未央生的本事只有半更,因要賽崑崙替他做事,恐怕說少了他要借端推諉,只得加上半更。就答應道:「小弟的力量足足支持得一更!」塞崑崙道:「這等說來也是平常的精力,不叫做高強。若是夫婦幹事,有這本領也就好了。若要隔家過捨去做偷菅劫寨的事,只怕不是平等力量可以做得來的。」

  未央生道:「長兄不消過慮。小弟前日買得有絕好的春方在那邊,如今正為沒有婦人使英雄無用武之地。只要好事做得成,到臨時用些搽抹的功夫,不怕他不久。」賽崑崙道:「春方只能使他久,不能使他大。若是本錢粗大的,用了春方就像有才學的舉子,到臨考時吃些人參補藥,走到場屋裡自然精神加倍,做得文字出來。那本錢微細的,用了春方猶如腹內空虛的秀才,到臨考時就把人參補藥論斤吃下去,走到場屋裡也只是做不出。我今只問你這物事有多少大?有幾寸長?」未央生道:「不消說得,只還你不小就是。」賽崑崙見他不說,就伸手去扯他的褲襠,要他脫出來看。未央生再三迴避,只是不肯。賽崑崙道:「若是這等,劣兄絕不敢替你做事,若強替你做事,萬一不看那婦人疼癢,被他叫喊起來,說你去強姦他怎麼了得?到那時弄出事來倒是劣兄耽誤你了。怎麼使得?」

  未央生生見他激切,只得陪個笑臉道:「小弟的本錢也看得過,只是清天白日在朋友面前取出,覺得不雅。今長兄既然過慮,小弟只得獻醜了!」就把褲帶解開,取出陽物,把一雙手托住,對賽崑崙掂幾踮,道:「這就是小弟的微本。長兄請看。」賽崑崙走近身去仔細一觀,只見:

本身瑩白,頭角鮮紅。根邊細草蒙茸,皮裡微絲隱現。
量處豈無二寸,稱來足有三錢。十三處子能容,二七孌童最喜。
臨事時身堅似鐵,幾同絕大之□於;竣事後體曲如弓,頗類極粗之蝦米。

  賽崑崙把陽物看了一會,再不則聲。未央生只說見他本錢粗大,所以吃驚,就說道:「這是疲軟時如此,若到振作之後還有可觀。」賽崑崙道:「疲軟時是這等,振作時也有限。請收拾罷。」說完不覺大笑道:「賢弟為何不知份量,自家本錢沒有別人三分之一,還要去偷別人的老婆!我起初見你各處尋婦人,只說定有絕大的傢伙帶在身邊,使人見了害怕,所以不敢輕易借觀。那裡曉得是根肉搔頭,只好放在陰毛裡面擦癢,正經所在是用他不著。」

  未央生道:「不瞞長兄說,小弟這賤具雖不甚魁偉,也曾有人喝彩過的,亦不至如此無用。」賽崑崙道:「有人喝彩,必是未經破瓜的處女,不曾幹事的孩童,若見了他自然要讚歎幾句。除了這兩種人,只怕就與我一樣,不肯奉承尊具了。」未央生道:「照長兄說來,難道世上人的肉具都大似小弟的不成?」賽崑崙道:「這件東西是劣兄常見之物,不止千餘根。從沒有第二根像尊具這般雅致。」

  未央生道:「別人的且不要管,只請問那三個婦人的丈夫,他腰間之物比小弟的何如?」賽崑崙道:「比賢弟的大也大一兩倍,長也長一兩倍。」未央生笑道:「我知道長兄的話不是真言。乃不肯替小弟任事,借端推諉,如今試出來了。我且問你,那兩個的或者你夜間去偷他看見了,也不可知。這個賣絲的婦人,據你說不過日間去一次,又不曾遇見他男子,怎麼知道他的東西比小的長大一兩倍?」賽崑崙道:「那兩個是目見的,這一個是耳聞的。我初見之時,走去問他鄰舍,鄰舍對我說了姓名。我又問他道:『這樣標緻女子嫁了那粗蠢丈夫不知平日相得否?』鄰舍道:『他丈夫的相貌雖然粗蠢,還虧得有一副爭氣的本錢,所以過得日子還不十分吵鬧。』我又問道:『他的本錢有多少大?』鄰舍道:『量便不曾替他量,只見他夏天脫了衣服那件東西在褲子裡蕩來蕩去,就像棒槌一樣,所以知道他的本錢爭氣。』我今日所以定要問你借觀,就是為此。不然為甚麼沒原沒故借人陽物看起來?」

  未央生聽了,才曉得他是真話,有些沒趣起來。只得又對他道:「婦人與男子相處,也不單為色慾之事,或是憐他的才,或是愛他的貌。若是才貌不濟的,就要靠本事了。小弟這兩件都還去得,或者他看才貌分上恕我幾分也不可知。還請長兄始終其事,不可以一短而棄所長,把為朋友的念頭就中止了。」賽崑崙道:「才貌兩件是偷婦人的引子,就如藥中的姜棗一般,不過借它氣味,把藥力引入臟腑。及至引入之後,全要藥去治病,那姜棗都用不著了。男子偷婦人若沒有才貌,引不得身子入門。入門之後,就要用著真本事了。難道在被窩裡相面,肚子上做詩不成?若還本錢細微,精力有限的,就把才貌兩件引了進去,到幹事的時節一兩遭幹不中意那嬌人就要生疏了。做男子的既然拚了性命偷著女子,也要與他心投意合相處一生半世便好。若要只圖一兩遭快活,為甚麼費這樣心機?且不要說男子偷婦人要圖長久快活,就是婦人瞞丈夫偷男子,也不知費多少提防,擔多少驚嚇,指望要快活。若還一些受用也沒有,就像雌雞受雄的一般,裡面還不曾得知就完了賬,豈不壞他一生名節?賢弟不要怪我說,都像你這樣的本錢,這樣的精力,只要保得自家妻子不走邪路就勾了。再不可癡心妄想,去坫污人家女子。今日還虧劣兄老到,相體裁衣? A若還不顧長短,信手做去,使衣服大似身子,豈不壞了作料?等那婦人報怨也罷了,只怕賢弟還要怪我謀事不忠,故意尋那寬而無當的婦人來塞責。劣兄出言粗鹵,賢弟不要見怪。」

  未央生見他言語激烈,料想好事不成,無言可答。賽崑崙又安慰了幾句,就起身辭去。未央生興致索然,也就送他去了。他掃興之後不知如何,直到下回是有定局。

評曰:
每一番議論定有絕精的比喻,無不使人快心。如「春方乃臨場補藥」,「才貌乃藥中引子」之類,不可勝數。雖屬諧謔之語,實有至理存焉。我竟不知作者的心肝有幾萬幾千個孔竅,而遂玲瓏至此也。


第七回 怨生成撫陽痛哭 思改正屈膝哀求

  卻說未央生一團高興,被賽崑崙說得冰冷,就像死人一般。獨自坐在寓中想到,我生長二十多歲,別的物事見得也多,只有陽物其實不曾多見。平常的人藏在衣服裡面,自然看不出了。只有那些年少的龍陽,脫下褲來與我幹事,方才露出前伴。他的年紀輕似我,物事自然少似我,終日所見都是小似我的,所以就把我的形大了。今被他說所見之物沒有一根不長大於我,這等我的竟是廢物了,要他何用?只是一件,我在家中與妻子幹事的時節,他一般也覺得快活。就是往常嫖女客偷丫鬟,他們一般也浪,一般也丟,若不是這件東西弄得他快活,難道他自己會浪,自己會丟不成?可見他的話究竟不是真言,還是推諉的意思。疑了一會,又相一會。忽然了悟道,我曉得了,妻子的牝戶是件混沌之物,從我開闢出來的。我的多少大,他的就多少寬;我的多少長,他的就多少深。以短投淺,以細投窄,彼此相當,所以覺得快活。譬如取耳一般,極細的消息放在極小的耳朵裡面轉動起來,也覺爽利。若還是寬耳朵遇著細消息,就未必然了。日前賽崑崙說婦人有心上不浪,口裡假浪之法,焉知那些丫鬟女客不是因得了我的錢財,故意奉承我,心上其實不要浪,口裡假浪騙我,也不可知。浪既可假,豈有丟不可假者乎?他說這話雖不可全信,也不? i不信。以後遇著男子,要留心看他的陽物何如,就明白了。

  從此以後,與朋友會文的時節,朋友小解,他也隨去小解;朋友大便,他也跟去大便。把朋友的看一看,又把自己的看一看。果然,沒有一個不雄似他的。就在路上行走,看是肩上坑上有人絆手,也定要斜著眼睛,把他的陽物看個仔細。果然個個大也大的他、長也長的他。自此比驗之後,未央生的欲心也漸漸輕了,色膽也漸漸小了。心上思量道,賽崑崙的話句句是藥石之言,不可不聽。他還是個男子,我前日被他一番取笑,尚且滿面羞愧,萬一與婦人幹事弄到半中間被他輕薄幾句,我還是自己抽出來不幹的好、還是放在裡面等他嘔吐出來的好?從今以後,把偷婦人的事情收拾起,老老實實幹我的正經,只要弄得功名到手,拼些銀子討幾個處女做妾,我自然受他奉承不受怠慢了。何須陪了精神去做燒香塑佛的事?算計以定,果然從這一日起,撇卻閒情,專攻舉業。看見婦人來燒香,不但不趕去看,就在外面撞見,也還要避了進來。至於街坊上行走,看見婦人,低頭而過,一發不消說了。

  準準熬了十餘日,到半月之後,欲心難禁,色膽又大。一日,從街上走過,看見一個少年婦人把一隻手揭開簾子,露出半個面龐,與對門的婦人說話。未央生遠遠望見,就把腳勢放鬆,一步勾做三步走,好慢慢的聽他聲音、看他面貌。只見吐出來的字眼就像簫聲笛韻一般,又清楚又嬌媚,又輕重得宜。躲著走到門前細看他面貌態度,竟與賽崑崙所說的話件件相同。也像珍珠寶貝,也像一幅美人圖在簾子裡隨風吹動。心上想猜,他前日所說的莫不就是此人?

  相了一會,走過幾家門面,故意問人道:「這邊有個賣絲的人,叫做權老實,不知他在哪裡?」那人道:「你走過了。方纔那簾子裡面有婦人說話的就是他家。」未央生知道果然是了,就復轉身來又看個仔細,方才回到寓中。心上想道,起先,賽崑崙在我面前形容他的標緻,我還不信,只道他未必識貨。那裡曉得是一雙法眼。這一個相得不差,那一家兩個的自然不消說了。有這樣的佳人,又有那樣的俠士肯替我出力,只因這一件東西不替我爭氣,把三個好機會都錯過了,怎麼教人恨得過。懊惱一番就把房門關上,解開褲子,取出陽物來左相一會,右相一會,不覺大怒起來,恨不得取一把快刀,登時割去,省得有名無實放在身邊。又埋怨道,這都是天公的不是,你當初既要嬌縱我,就該嬌縱到底,為甚麼定要留些缺陷?這才貌兩件是中看不中用的東西,你偏生賦得完備,獨有這件要緊物事捨不得做情。難道叫他長幾寸大幾分要你費甚麼本錢不成?為何不把別人的有餘損些下來補我的不足?就說各人的形體賦定了,改移不得,何不把我自己腿上的皮肉、渾身上下的氣力勻些放在上面,也就勾了。為甚麼把這上邊的作料反勻到別處去使?人要用的有沒得用,不要用的反餘剩在那邊,豈不是天公的過處?如今看了這樣標緻女子不敢動手? A就像飢渴之人見了美味,口上又生了疔瘡,吃不下去的一般,教人苦不苦?思量到此,不覺痛哭起來。

  哭了一會,把陽物收拾過了,度到廟門前去閒步遣悶。只見照壁上一張簇新的報帖,未央生向前一看,只見上寫道:

     天際真人
     來受房術
     能使微陽
     變成巨物

這四句是前面的大字,後面還有一行細字。是偶經此地,暫寓某寺某房,願受者速來賜顧,遲則不及見矣。未央生看了不覺大喜道,有這麼樣的奇事,我的陽物渺小,正沒擺佈,怎麼就有如此的異人到這邊來賣術,豈非天意?遂如飛趕進廟去,封了一封贄見禮,放在拜匣中,教家童捧了,自己尋倒寓處去。

  只見那為術士相貌奇偉,是個童顏鶴髮的老人。見他走到,拱一拱手,就問道:「尊兄要傳房術麼?」未央生道:「然也。」術士道:「尊兄所問還是為人之學還是為己之學?」未央生道:「請問老先生,為人怎麼樣,為己怎麼樣?」術士道:「若單要奉承婦人,使他快活,自己不圖歡樂,這樣的房術最容易傳。不過吃些塞精之藥,使腎水來的遲緩;再用春方搽在上面,把陽物弄麻木了,就如頑鐵一般,一毫痛癢不知。這就是為人之學。若還要自家的身子與婦人一齊快活,陰物陽物皆知痛癢--抽一下,兩邊都要活;抵一下,兩邊都要死。這才叫做交相取樂,只是快活之極,婦人惟恐丟得遲,男子惟恐丟得早。要使男子越快活而越不丟;婦人越丟而越快活,這種房術最難,必須有修養的工夫到,再以藥力助之,方才有這種樂處。尊兄要傳,跟在下雲遊幾年,慢慢參悟出來,方有實際。不是一朝一夕可以得去的。」

  未央生道:「這等,學生不能待,還是為人之學罷了。方才見尊稟上有『能使微陽 變成巨物』這八個字,所以特來請教。不知是怎樣方法才能改變?」術士道:「做法不同,大抵要因才而施。第一,要看他本來的尺寸生得何如;第二,要於本來尺寸要擴充多少;第三,要問他熬得熬不得,拼得拼不得。定了規矩,方好下手。」

  未央生道:「這三件是怎麼樣,都求老先生明白指教,好得學生擇事而行。」術士道:「若是本來的尺寸不短小,又於本來尺寸之外擴充不多,這種做法甚容易,連那拼得拼不得、熬得熬不得的話都不必問,只消用些藥敷在上面,使他不辨寒熱不知痛癢,然後把藥替他薰洗,每薰一次洗一次,就要搓一次扯一次。薰之欲其長,洗之欲其大;搓之使其大,扯之使其長。如此三日三夜,就可比原來尺寸之外長大三分之一。這種做法是人所樂從的。若還本來的尺寸短少,又要於本來尺寸之外擴充得多,這種做法就要傷筋動骨了。所以要問他熬得熬不得,拼得拼不得。他若是個膽小的人,不肯做利害之事也就罷了,若還是愛風流不顧性命的,就放膽替他改造。改造之法,先用一隻雄狗、一隻雌狗關在空房裡,他自然交媾起來。等他交媾不曾完事之時,就把兩狗分開。那狗腎是極熱之物,一入陰中長大幾倍,就是精洩後還有半日扯不出來,何況不曾完事?而這時節先用快刀割斷,然後割開雌狗之陰,取雌狗之腎,切為四條。連忙把本人的陽物用麻藥麻了,使他不知疼痛,然後將上下兩旁割開四條深縫,每一條縫內塞入帶熱狗腎一條,外面把收口靈丹即時敷上。只怕不善用刀,割傷腎管,將來就有不舉之病,若腎管不傷,再不妨事養到一月? 妨 A裡面就像水乳交融,不復有人陽狗腎之別。再養幾時,與婦人幹事那種熱性,就與狗腎一般。在外面看來,已比未做的時節長大幾倍;收入陰中,又比在外的時節長大幾倍。只當把一根陽物變做幾十根了,你道那陰物裡面快活不快活?」

  未央生聽到此處,竟像已死之人要重新轉活來一般,不覺雙膝跪下道:「若得如此,恩同再造。」術士連忙扶起道:「尊兄要仿學生服事就是了,為何行此大禮?」未央生道:「學生賦性好淫,以女色為命。無奈如先天所限,使我胸中的志願再不能酬。如今得見異人,怎敢不行北面之禮,就好造次奉求。」說完就喚家童取禮過來,自己親手遞過去道:「些須不腆,暫為拜見之儀。待改正之後,再當奉獻。」術士道:「這樁事說便是這等說,十有九分還是做不成的。這個盛儀不敢輕領。」未央生道:「沒有甚麼做不成。學生賤性是極愛風流,不顧性命的。若還改造的好,能使微陽便成巨物,將來感恩不淺。就或者用刀差錯,有傷性命,也是數該如此,學生亦不敢怨。老先生不必多疑。」

  術士道:「這法度在下做得慣拿得穩,用刀自無差錯。只是改造之後有三件不便處,所以不敢輕易任事。須要逐件說過,若還情願如此,才敢領命。倘三件之中有一件不情願,就不敢相強。」未央生道:「是哪三件不便處?」術士道:「第一件不便,做過之後有三個月不可行房。一行了房,裡面就要傷損,使人陽、狗腎兩下分開,不但假的生不牢,連自己真的也要爛。我起先說熬得熬不得的話,就是為此。第二件不便,做過之後,除非二三十歲的婦人方能承受,未滿二十者就是已經破瓜、大而生育的,初干之時也要受許多磨難。若未曾出嫁的處女干一個死一個,決無幸全之理。要做這事,除非戒了不娶頭婚,不御少婦,方才使得。不然豈但本人的陰德難全,連代做之人罪過也不小也。第三件不便,做過之後,後天的人力雖然有餘,那先天的原氣割的時節未免洩漏了些,定然不足生男育女。即使生男育女,生出來也都是夭亡者多,長命者少。我起先所說拼得拼不得的話就是為此。我看尊兄是個青年有志的人,一來欲心太燥,熬不得三月不行房;二來色心太貪,保不得將來不幸處女;三來年事甚輕,恐怕令郎還不曾有,就有也不多。我想這三件事皆有礙於尊兄,料尊兄未必件件情願而敢於輕試也。」

  未央生道:「這三件事皆礙學生不著。老先生放心,只管替我改造就是。」術士道:「怎見得礙不著?」未央生道:「我如今在客邊比在家裡不同,就是不做此事尚且連夜孤眠,難道做了此事反有甚麼走動不成?那第一件事是與我無礙的了。有甚麼做不得?」至於結髮妻子不可娶頭婚,其餘婢妾都可以不論。學生的荊妻已經娶過,可以不消慮得。況且女色之中極不受用的是處女,一毫人事不知,一些風情不諳,有甚麼樂處?要干實事,必待二十以外、三十以內的婦人,才曉得些起承轉合。與做文字的一般,一段有一段的做法,一般有一般的對法,豈是開筆的蒙童做得來?那第二件事不但於我無礙,又且與我相投了。有甚麼做不得?若子息一事別人看得極重,學生看得極輕。天下的子嗣克肖者少,不肖者多;孝順者少,忤逆者多。若僥倖生個好的出來這不消論,若生個不肖不孝的出來,把家業廢去,又把父親氣死,要此子何用?況且天下的人十個之中,定有一兩個無子,這都是他命該絕嗣,難道也是因改造陽物,洩了原氣所以絕嗣不成?我今天起了這個念頭,就是個無子之兆了,又自己情願無子,一定要割。萬一命中有子,到那臨割的時節原氣不十分漏洩,依舊會生育男女,生出來的男女或不到夭亡也未可知。這總是意外的事,? ㄦQ他,只打點做個無子的人就是了。老先生所說之事,學生熬也熬得,拼也拼得,有甚麼不便?如今不消疑我,竟替學生改造就是了。」

  術士道:「既然尊意甚堅,一定要做,在下不好作難。須要選個日子,或約在尊館,或屈到小寓,必須做得隱靜,不可使一人知道。若有人知道走來竊看,就不便行事了。」未央生道:「敝寓往來人雜,難行此事。不如還到尊寓來罷。」兩個相約定了,術士才把贄儀收下,取出一本通書,選了日子,是個火日,陽物屬火,取火旺則盛盛的意思。

  改造日子定了,未央生千歡萬喜,分別而去。他生平造孽之根皆始於此,可見天下學房術是學不得的,學了房術就要壞了心術,從未有學房術單為奉承妻子,而不淫人妻子者也。

評曰:
他人執筆定於未央生知道陽物短小,急急尋人改正。改正之後好敘淫慾之事,使看書之人精神踴躍,無枝多干少之嫌。豈肯插入不看婦人一段,使風流才子忽變為道學先生以冷觀者之目?作者獨於此處著意,殆有深意存焉。使未央生果於此時改弦易轍,則後來名利無傷,無妻妾償淫之事矣。可見極惡之人,一念回頭即是彼岸,不可於回頭之後再轉一念耳。讀此書者當在此處著眼,則於棗肉之中嚼出橄欖之味,作者深心不待終篇而始見也。


第八回 三月苦藏修良朋刮目 一番喬賣弄美婦傾心

  未央生別了術士,回到寓中,獨自一個睡了。就把改造陽物以後與婦人幹事的光景預先揣摩起來,不覺淫興大發,一時難禁。只得叫隨身一個家童上床去睡,把他權當了婦人,恣其淫樂。

  他有兩個家童,一個叫做書笥,一個叫做劍鞘。書笥年十六歲,因他識幾個字,未央生把一廳書籍都交給他掌管,就像個藏書的篋子一般,所以取名叫做書笥。劍鞘年十八歲,未央生有一口古劍交付他收藏,就像個護劍的套子一般,所以取名叫做劍鞘。兩個人物都一樣妖姣,姿色都與標緻婦人一般。劍鞘不會作驕態,未央生雖不時弄他還不覺十分得意。書笥性極狡猾,與未央生行樂之時態聳駕後庭如婦人一般迎合,口裡也會做些浪聲,未央生最鍾愛他。所以這一晚不用劍鞘,單叫他上床好發洩狂興。

  書笥等他完事之後就問道:「相公這一向單愛婦人,厭棄男子,把我們拋撇久了。為何今夜高興,溫起舊賬來?」未央生道:「我今晚不是同你幹事,是與你作別。」書笥道:「這麼說,莫非要賣我麼?」未央生道:「我怎捨得賣你,這『作別』二字不是我同你作別,是我的陽物與你的後庭作別。」就把要改造陽物的緣故細細說了一遍。書笥道:「這等,你改造之後一根陽物有幾十根大的,好去偷婦人,量我後庭想是不能承受了。」未央生道:「是。」書笥道:「你若去偷婦人,少不得要一個使喚的隨身護駕。就把我帶在身邊,若有多餘的婦人你睡不了的,賞我一個,等我嘗嘗女色的滋味,也不枉跟個風月主人一場。」未央生道:「這個容易。『飽將手下無餓兵』,正經的同我睡了,那手下的丫鬟任憑你睡。莫說一個,就要幾十個也有。」書笥聽了歡喜道:「你的陽物既與我的後庭作別,我如今也要與你作別了。」就倒爬上身去,澆了一回本色蠟燭,方才下來。

  未央生睡到第二日,就買了一隻極健的雄狗,又買一隻雌的相配,分作兩處養在寓中。等到約定日期,叫書笥牽了,自己一同過去,又令劍鞘備一桌酒席,隨後送來。那術士的寓處是個極秘密的所在,沒有閒雜人往來,極好做事。當日見未央生走到,就叫他取出陽物,預先上了麻藥,好待臨期用刀。那麻藥初搽上去就像冷水激了一下,一激之後竟像沒了此物一般。掐也不知疼,搔也不覺癢。未央生放下了心,知道割的時節沒有苦吃的了。

  不多時,酒已送到,與術士一邊吃酒,一邊等雄狗與雌狗幹事。那兩個畜生牽到僻靜處來,放在一處,他只道是主人盛意,肯行方便,就聯絡起來。那裡曉得是主人要借他本錢?!那兩狗牽來的時節頸項裡各系一條索子,未肯解去。術士見他干到興高之時,就令兩個家童把兩根牽索用力扯開。雄狗捨不得開交,口裡亂吠,兩隻後腿緊緊夾住陰物,惟恐他開去;雌狗也捨不得開交,口裡亂吠,兩隻後腿緊緊夾住陽物,惟恐他出去。術士手持快刀,把狗腎割斷。隨割開雌狗之陰,取出雄狗之腎,切分四條。就連忙把未央生陽物割開四條縫,每一條縫內托一條狗腎,帶熱塞進去。四條塞完,外面敷上靈丹,用汗巾包紮好了,兩個依舊飲酒。

  未央生這一晚就在術士寓中借宿,夜間抵足之時,又傳授了許多戰法。到第二日才回去將養。這三個月之中也虧他把持得定,不但不想欲事,連新改的陽物眼也不去看一看。直等過了三個月方才解去汗巾,把他刮洗出來。仔細一看,不覺大喜道:「魁梧奇偉,果然改觀,有此異物,可以橫行天下矣。」

  又過了數日,忽見賽崑崙走來問道:「賢弟一向不出門,在寓中靜坐,想舉業的功夫必然長進了。」未央生道:「舉業的功夫不過如此,倒是房術的功夫有長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