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探红楼(一)
“就他妈的这么个玩艺儿,要1000块?”贾五撇撇嘴,翻来复去地看着 手里的那块古玉。
“先生,您是行家,”摆小摊的乡下人热情地说:“您瞧瞧这颜色儿,这手艺儿,正经儿是个希罕物件儿呢!”
贾五大学才毕业,还没有找到工作。学中文的,要找份好工作也实在不易, 老妈又舍不得让他离开北京。好在老爸能从国外给他寄钱,虽然在外面另娶了老婆,但是还总惦记着他这个儿子。要不是老妈不放心,他早就出国了。
贾五每天都要来小市儿上逛逛,一般都是只看不买。可是今天这块玉实在可人疼,虽然比鸽子蛋还小,但是白里透红,迎着太阳一照,五彩缤纷,像贝壳一样闪光,摸着温润光滑,一点儿瑕疵也没有。
“您翻过来看看,这还有字儿呢!”摆摊的把玉翻了个个儿:“还是篆字儿呢!啧啧,您瞧这刀工儿。”
贾五学过点篆字,他凑近了一看:“莫失莫忘,仙寿恒昌。”他心里一动, 这不是……他扭过头去看着那乡下人:“老板,这是什么字啊?”
“这俺可不认识,”那乡下人压低了声音说:“是俺村修路,铁蛋他们从曹家大院的坟地挖出来的,正经儿是个古物儿呢!”
“曹家大院?”贾五强抑止着自己的激动:“唔,玉是还过得去,可惜小了点,给你500块吧!”
“这年头,500块够干嘛的!先生,咱陪本赚吆喝儿,您给800吧!”
贾五正准备继续讲价,边上伸过来一只手:“给我瞧瞧。”
“干吗,干吗,有个先来后到没有?”贾五忙把玉揣进怀里,点了800块 给那乡下人。
乡下人点了点钱,放进自己的挎包里,神秘地对贾五说:“先生,俺不是迷信,不过您要留点神儿,听说曹家的东西是被怨鬼作过法的,不能见血光儿。”
在朋友家吹了半天牛,又去东来顺饱饱地吃了一顿涮羊肉,贾五回到家里,天已经黑了。他想起那块玉来,在灯下左看右看,越看越爱。
“莫失莫忘仙寿恒昌。没错,《红楼梦》贾宝玉的那块玉就是这么写的。好像他那块玉反面也有字,是什么来着……”贾五把手里的玉翻了过来,可不是,三行小字,磨得几乎看不出来了:“一除邪祟,二疗冤疾,三知祸福。”
贾五从老妈房间里把那本《红楼梦》拿了出来,已经都被翻得破破烂烂的,不知老妈看了几百遍了。他翻到了第八回《比通灵金莺微露意.探宝钗黛玉半含酸》,里面写着:通灵宝玉正面图式:莫失莫忘仙寿恒昌通灵宝玉反面图式:一 除邪祟二疗冤疾三知祸福。
“天啊,就是我这块玉啦,哈哈!看看有什么神奇的地方。不对,那也太巧了,肯定是后人仿造的。”贾五忽然感到了有几分沮丧:“那也算不得什么古玉 了,最多200年。不过手感真好。”
贾五用手轻轻地摩挲着那块玉,觉得边边上好像缺了一块,仔细一看,可不是,崩了一个小缺口,还沾了块黑黑的小泥点。
贾五拿了根牙签,试图把那小泥点拨掉。一下、两下,那黑点可还沾得真结实,贾五用力一挑,“嘎吧”一声,泥点没有挑动,牙签倒断成了两截,一下子戳到了他的手背上。
“妈的!”贾五忙把牙签从肉里拔了出来,一滴鲜血滴到了那块玉上。
贾五忽然觉得好睏倦,衣服也没脱,倒在床上就睡了。
※ ※ ※ ※
醒来时觉得头痛得好像要裂开,这枕头怎么这么难受。贾五睁开眼睛,自己是睡在一个大红帐子里,空气中弥满着檀香的味道。
“奇怪,我怎么跑到这儿来了?昨天没有喝酒啊!”贾五觉得嗓子眼儿里好痒,忍不住咳嗽了一声。
“宝二爷……宝二爷醒了?”帐子猛地掀开,一个大眼睛的漂亮女孩伸进头来:“哎哟,你这几天可把大伙儿都吓死了,真是佛爷保佑!”
贾五吃了一惊,望着那一身清朝装束的女孩子:“小姐,你,你是谁呀?”
“我是晴雯啊,连我都不认识啦?”那女孩的小嘴噘了起来,眼睛一转,忽然又笑了:“好吧,那你就接着装傻,谁也不许认识,好好吓吓他们。”就转身跑了出去,还一路喊着:“宝二爷醒过来喽~~”
贾五当然知道晴雯是《红楼梦》里的漂亮女丫鬟,“难道我跑到《红楼梦》 里来了不成?她叫我宝二爷,难道我变成贾宝玉了?”他面前浮现出电视剧《红楼梦》里贾宝玉的样子。天啊!我要是变成那副奶油样子可恶心死了。
外面传来一阵噪杂的脚步声,有人叫:“给太太请安~~”
一个五十岁左右的女人,满头金玉首饰,在两个丫头的搀扶下,急冲冲地走了进来。那女人一把抱住贾五:“我的儿啊,你可醒过来了~~”
贾五闻到一股又酸又臭的味道,天啊!这女人不知道有几天没洗澡了。他用力把那女人推开:“你,你是谁呀?”
那女人一惊:“我是你娘啊!”
边上一个圆圆脸,皮肤雪白的漂亮女孩子走上来把那女人扶住:“姨妈,宝兄弟病还没有全好,头脑还不清楚呢!”
贾五这才明白,那女人原来是王夫人。这个白皮肤的女孩叫她姨妈,肯定是薛宝钗了。看那女孩向着他甜甜地笑着,他不由得心里一荡:“宝姐姐?”
身后传来一个似乎熟悉的声音:“哟,连娘都不认识了,光认得姐姐?”
宝钗脸一红:“颦儿,看我不撕你的嘴!”
贾五转过头去,一个瓜子脸的大眼睛女孩正在向着他笑。颦儿,那就是林黛玉了。和自己想像中的林黛玉不大一样,显得俏皮得多,那双眼睛似乎有一种深深的摄人心魄的吸引力,好像在哪里见过。他呆呆地说:“林……林妹妹?”
黛玉向他努努嘴,他转过脸去,看见王夫人正满脸期待地望着他。妈的!舍不得孩子套不了狼,为了这两个漂亮小妞,贾五吃力地叫了一声:“娘。”
王夫人长长地出了一口气,对宝钗和黛玉说:“咱们都走吧,让他再睡一会儿。袭人,你陪我告诉老太太一声,让老太太也放心。”
一个穿紫色衣服的女孩走过来:“是,太太。”她给贾五掖了掖被子,在他耳边说:“我一会儿就回来,你要是想吃什么就先让晴雯她们去叫。”
人都出去了,屋子里安静下来。“奇怪,奇怪,我真成了贾宝玉了么?”贾五起身走到梳妆镜前,照了照,还是我呀,浓眉大眼,高鼻子,不算奶油么。不 过,谁把我的脑门剃了一圈?还有,他往身后一摸,真是哭笑不得,一条黑油油的大辫子。
他在床边坐下,好像被什么东西扎了一下。翻开褥子一看,是两个纸人,上面写着小字,还扎了几根针。他忽然想起来了,这是赵姨娘用妖法陷害贾宝玉和王熙凤那一段,后来是个和尚和道士把那妖法给破了。
听到外面有脚步声,贾五急忙躺下。门帘掀开了,进来了一个非常性感的女人。那女人的嘴里叫着:“宝哥儿,宝哥儿!”两眼却四下踅摸。贾五装做睡着了,把眼睛眯开一条小缝。
只见那女人走到他床前,掀开褥子,把那两个小纸人拿了出来。
贾五坐起来一把抓住那女人的手:“赵姨娘?”
那女人吓了一跳,“咕咚”一声跪了下来:“宝哥儿,宝二爷,千万饶了我 吧!”
“嗯,是谁支使你来的?”
“是马道婆,她说是雍亲王派她干的。”
“雍亲王?”贾五好奇怪,《红楼梦》关雍正什么事呢?
“是啊,就是皇上的四阿哥。四阿哥和十四阿哥不合,哥儿又和十四阿哥交 情好。”
“十四阿哥?”贾五更糊涂了,这都是哪儿跟哪儿啊?
“就是皇上封了大将军王的那个阿哥,要去北疆打仗了,老百姓叫他北静王呢!”
贾五好像明白一点了,怪不得贾家败了呢,居然卷进皇室里纠纷去了。他劈手抢过赵姨娘手里的纸人:“我先饶你这一次,以后听到什么消息,跟我汇报一声,否则我把这个交给老太太,你就是死路一条。”
赵姨娘站起来向他飞了个媚眼儿:“哥儿心肠这么好,咱哪儿忍心看别人陷害你呢,以后一定给哥儿帮忙。”
夜探红楼(二)
混了几天,贾五总算把荣宁两府里的人物都认了个八九不离十。
反正他走到哪里都带着晴雯,碰见不认识的人就装做毛病又犯了,由晴雯替他对付。贾母和自己印象中的差不多,胖乎乎的个老太太,蛮喜兴儿的。就是那 老太太总爱抱着他心肝儿肉的一顿乱叫,真有点儿受不了,要是晴雯让这么抱着就好了。
贾五偷眼看了看晴雯,总觉得这个小妞有一种凛然不可侵犯的气势,有几次想抱她一下,事到临头又退缩了。
见到贾政觉得别扭得不得了,那个“爹”字在喉咙里打转,可怎么也叫不出来。本来也是,他的真爹在美国,只好含糊叫声“yeah”。那贾政也不像电视里的那么一本正经,总是色迷迷地看着晴雯,而看他时又转成一副阴森森的样子。
大观园的结构有点像北海,当然规模要小的多。每天吃的是真不错,连名子都叫不出来,就是没啥玩的。再有一早一晚都得给贾母、贾政、王夫人请安,怪烦的。那贾政一见了他就把脸耷拉下来,不知道为什么,他总觉得贾政对他有一种仇视。他当然是不会怕贾政,反而觉得贾政那装腔作势是有几分怕他。
园子里风景如画,可是他总感觉有一种诡秘的气氛,好像处处隐藏着杀机,远不如看《红楼梦》的小说那么轻松。
《红楼梦》么,贾五原来也看过不少遍。到现在前25回还记得清清楚楚,连宝玉《梦游太虚幻境》的小曲儿都能背得出来。可是25回以后,怎么就一点也想不起来了呢?真要命,那以后会还发生什么事儿呢?
“哟,宝兄弟呀,想什么呢?”身后传来一个甜腻腻的声音,一只手搭到了他的肩膀上。回头一看,是王熙凤。
贾五不知所措地站了起来:“凤姐姐请坐。”凤姐把他按回椅子里,顺势就坐在了他腿上:“乖弟弟,这几天想我没有?”
“宝二爷,老爷叫你~~”外面响起晴雯的声音。
凤姐从贾五的腿上起来,在他脸上狠狠地拧了一把:“你要是看上哪个小妖精忘了我,嘿嘿,看我不撕了你的皮!”说罢就从后门走了出去。
贾五走到门外:“老爷又叫我干吗?”
“嘻嘻,我骗你的。”晴雯笑着说:“要不那个凤辣子怎么肯放了你。我俩去林姑娘那儿玩会儿好不好?”
两人穿过一片小竹林,对面走过来一个穿粉红衣服的女孩,两个大耳环叮叮地响。那女孩向着贾五眨眨眼睛:“宝二爷呀,我这嘴上可是新鲜的胭脂,你要不要吃?”
晴雯走上前去:“金钏儿,你大祸临头了,还这么乐?”
金钏儿笑着说:“我不招谁不惹谁,能有什么祸事儿。”
晴雯说:“你还不知道啊,老爷看上你了,要娶你做小老婆。”
金钏儿撇撇嘴:“这是哪年的新闻了,可惜太太和赵姨娘都不干,老爷一点辙也没有。”
“这回不一样了,赵姨娘撺撮着老爷娶你呢!”
金钏儿一下子呆住了:“真有这么回事?”
“可不,不信你去问彩霞,我们得走了。”晴雯拉着贾五向潇湘馆走去。
“花谢花飞飞满天,红消香断有怜”,黛玉望着窗外纷纷的落花,眼睛里充满了泪水。
“小姐,小姐!”紫娟兴冲冲地跑了进来。黛玉吓了一跳,转过身来:“死丫头,乱叫什么?”
“我和薛姨妈家的莺儿聊天,”紫娟一面喘气一面说:“莺儿问:你家宝二爷大名叫什么呢?”
“叫宝玉呀,这也不知道!”黛玉奇怪地说。
“我也是这么说,”紫娟说:“可是莺儿说:这就奇怪了,你看琏二爷,珍大爷,环少爷这一辈儿的,都是单字,玉字边的名字。怎么宝二爷和不和他们排行呢?”
“哦?”黛玉若有所思地抬起头来。
“我说:宝二爷的名字也有玉,还是两个玉呢!”紫娟接着说:“可是莺儿说:那两个字和三个字也排不齐。人家小户人家名字排行还要讲究,你们贾家是诗书大族,怎么能胡乱起名字呢?我没话说了,说我去问问我家姑娘。姑娘,你说那可是怎么回事儿呢?”
“这个么,”黛玉心里一动:“宝二爷是有些地方好奇怪,比如说……”听到这里,晴雯捅了贾五一下:“咱们进去。”
“宝二爷来啦……”门外雪雁的声音还未落,晴雯和贾五已掀帘子进来了。
紫娟笑着拍手说:“真是说到曹操,曹操就到。”
“妹妹说我什么呢?”贾五笑嘻嘻地看着黛玉。
黛玉脸红了:“呸,说你们贾家的怪名字,你的哥哥弟弟都是单字的名字, 为什么偏偏你是两个字呢?”
晴雯的脸色一下子变了,黛玉吓了一跳:“不好说就算了。”说着向紫娟使个眼色。紫娟知趣地说:“我给二爷倒茶去。”转身退了出去。
晴雯看着紫娟走出房门,凑上一步,附在黛玉耳边小声说:“姑娘可千万别对别人讲,这可是性命相关的大事……”
“二爷……二爷……”袭人从外面风风火火地闯了进来:“快去吧,老爷叫你呢!”
夜探红楼(三)
看着他二人远去的背影,黛玉的心里又惊又喜。她和宝玉一起长大,青梅竹马,从小儿就亲的不得了。大了,渐渐懂得了男女之情,宝玉又是她能接触到的唯一的男孩子,一种痒痒的、麻酥酥的感觉,不由得每时每刻都在想着宝玉。
虽然她喜欢宝玉,可是也有不满意的地方,就是他婆婆妈妈,黏黏糊糊,腻腻歪歪,太女人气了。谁知病了这一场以后,那黏糊劲儿全没有了,说话风趣多了,而且时时透着一股英挺之气。“遥想公瑾当年,小乔初嫁了,雄姿英发。” 是黛玉最喜欢的句子。现在看了自己的心上人一洗脂粉之气,也变的雄姿英发起 来,她的心不由自主地乱跳个不停。
※ ※ ※ ※
贾五走出园子,小培茗正在等着他:“二爷,老爷讲,十四阿哥要您到他王府去一趟。您先在这儿等着,我去备马。”培茗走了。
贾五听得雕龙影壁后面有人说话,探过头去一看,是平儿和鸳鸯。他踮起脚尖,正想过去吓唬她们一下,只听得平儿说:“你说老太太那么喜爱宝二爷,怎么老爷就老看不上他呢?”
听她们说起“自己”,贾五悄悄地退了回来。听见鸳鸯说:“这里面猫腻可大了。那天环哥儿写了首诗来给大老爷,二老爷看。你猜大老爷说什么?他说好孩子,以后这世袭的前程儿就跑不了你啦!”
“什么?”平儿惊讶地问:“大老爷的世袭应该是我们琏二爷的呀!”
“就是啊!”鸳鸯说:“即使大老爷看不上琏二爷,还有宝二爷呢,又是二老爷的长子,又是太太生的,怎么着也轮不到环哥儿呀。除非……”
“除非琏二爷和宝二爷都不是姓贾的种儿。”平儿顺口解了过来。
两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吃吃地笑了起来,鸳鸯说:“怪不得人家讲,贾府里只有两个石头狮子是乾净的。嘻嘻!”
※ ※ ※ ※
十四阿哥的王府大厅陈设得很简单,还没有贾府里奢华。除了书架就是兵器架。只是正中挂了一幅一人多长的画儿,一个红甲将军,手挽大刀,在雪地里奔驰。上面题着:“欲将轻骑逐,大雪满弓刀。”字体不大流畅,却有一种逼人的气势,一看就是出于一介武夫之手,大概就是十四阿哥自己写的。
侍卫把贾五领进内书房,十四阿哥正和几位幕僚谈论着什么。
他和贾五像熟人一样点点头,指着一个椅子说:“你先坐下,我们正在讨论平定青海叛乱之策。”
贾五坐下来打量十四阿哥,年龄大约在三十到四十之间,满脸风霜,但眼睛却时时闪着俏皮的火花。不知怎地,他忽然对这位大将军王产生了一种亲近的感觉。
“圣上对王爷如此器重,王爷此行定能收全功。凯旋之日,也就是圣上立王爷为太子之时。”一个穿蓝色长衫的人笑着说。
“是啊,据说一年前,皇上本来就要立咱们王爷。可恨有人给四阿哥出了一招,叫他天天带儿子去见皇上,皇上爱孙子,有又人讲,立储不但要看儿子,还要看孙子,好皇孙可保大清三代,皇上才又拿不定主意了。”一个白胡子说。
“那皇孙就是四阿哥府上的弘历吗?”
“可不是,长得一表人材,博古通今,文思敏捷。小名叫宝玉,四阿哥真是拿他如宝似玉。”
贾五当然知道弘历,那就是乾隆皇帝,被封过宝亲王,但没想到他的小名也叫宝玉。
“呵呵,给大家介绍一下。”十四阿哥笑了,指着贾五:“这是荣国府的贾公子,也叫宝玉。”
人们的目光都向贾五看来,一个眯眯眼说:“早就读过贾公子的诗,真是字字珠玑。居然这么年轻,玉树临风,了不起啊!”
十四阿哥哈哈大笑着说:“老那,你是见了谁就拍谁呀,你能读过他什么诗了?”
老那忙站了起来:“王爷,您这次可冤枉我了:‘枕上轻寒窗外雨,眼前春色梦中人。’您说这句诗好不好?全北京城都传遍了。”
那白胡子也来凑趣:“啊呀,这原来是贾公子的诗,老朽慕名久矣。王爷,您要是有这么个公子,可就把四阿哥家的弘历比下去了。”
十四阿哥转过头来:“宝玉呀,那你就过继给我当儿子怎么样?”
贾五心中大怒,哪有一见面就让人家给你当儿子的。他大刺刺地说:“多谢您看得起,不过我得回家跟爹妈先商量商量。”
屋子里马上静了下来,大概从来没有人敢当面给十四阿哥钉子碰。
十四阿哥眼睛一瞪,透出一道摄人的光芒,却又笑了:“小小年纪,不畏权贵,好!”
在场的人都松了一口气。十四阿哥从抽屉里那出一串珊瑚珠子,递给贾五: “这个送你。等出征回来咱爷俩儿再细谈。”
夜探红楼(四)
看着十四阿哥亲切的目光,贾五觉得有点感动。他忽然想起来,史书上说,在十四阿哥出征的时候,康熙死了,雍正夺了皇位。十四阿哥一回京,就被雍正监禁了起来,一直到乾隆上台。
“真不忍心不告诉他,可是怎么说呢?”贾五一阵迟疑。
十四阿哥似乎有点心不在焉:“你家里人都好吗?”
“挺好。”
“你姐姐好吗?”
“我姐姐?”贾五才悟过味来,是当娘娘的贾妃:“她也还行。”
十四阿哥沉思了一会儿:“你有什么话要说吗?”
“唔,您的大军什么时候离京呢?”
“还有几个月吧,要先筹划粮草、军饷。兵马未动,粮草先行嘛!你要有什么事情可以随时来找我。”
“好的。”贾五长出了一口气,几个月的时间,总有能机会提醒他。
※ ※ ※ ※
从十四阿哥府里回来,天已经黑了。贾五匆匆吃了饭,就跑来潇湘馆。
“妹妹,妹妹,我有件东西送给你。”贾五手里拿着拿串珊瑚珠子,笑嘻嘻地对黛玉说:“十四阿哥刚送我的。”
黛玉撇撇嘴:“什么臭男人家拿过的东西,我不要!”
贾五一楞,眼睛一转,对紫鹃说:“姐姐,给我倒杯茶行么?”
“当然行,是不是回来得越慢越好?”紫鹃笑着走了出去。
贾五把珠串放在黄铜盆里洗了洗,又仔细地一颗颗擦乾,看着黛玉说:“好啦,臭男人的味道都洗下去啦!”
黛玉抬起头来,“怦”的一下,目光和贾五的目光碰在一起。她发现贾五变了、长大了,眼睛里闪烁着一种野性的、调侃的光。她的心跳得像小鹿儿一样, 想把头转开,却又被贾五的目光吸住动弹不得。
贾五走到黛玉面前,轻轻地把那串珠子套在她的脖子上。两人贴得好近,黛玉觉得贾五的呼吸吹在她的脸上,暖洋洋、麻酥酥的,她觉得自己好像马上就要晕倒了。
感到黛玉的头发在他的脸上拂来拂去,一种痒痒的感觉一直透到了贾五的心里。珠子戴好了,他的手停留在黛玉的后脖胫上,她的皮肤好光滑,好细腻。他看看黛玉,黛玉轻轻低下了头,一种火一样的欲望从他心底翻了上来。
“茶来喽~~”外面传来紫鹃的声音。
贾五急忙后退一步,坐在椅子上,装模做样地说:“你们说奇怪不奇怪?雍亲王的儿子也叫宝玉,据说还跟我长的挺像呢!”
“嘿嘿,他呀,”紫鹃不屑地说:“野种一个!”
“怎么呢?”贾五奇怪地问。
“你没听说过呀?”紫鹃说:“雍亲王福晋本来生的是个女孩儿,怕皇上嫌雍亲王没有儿子,当不了太子,就和海宁陈家的儿子掉了包儿。”
“这事儿我也听说过,”雪雁刚刚走进来:“那时侯,陈家和我们林家可好了,生我们姑娘那年,林老爷要去出巡,就把太太托付给了陈家。我们姑娘就是在陈府生的。”
“真有这回事儿?”黛玉奇怪地问:“我怎么一点都不知道呢?”
“唉,林老爷一回来,不知道为什么就跟陈家吵翻了。以后就再也没有来往过。其实那陈家人还是挺不错的。”
“那雍王府的那个格格就一直住在陈家了?”贾五问。
“长到十岁上病死了。出殡的时侯,雍亲王给了不少钱呢!”
紫鹃说:“死了也好。要不雍亲王心毒手辣,陈家一天价提心吊胆的,怕走露了风声。”
“是啊!皇上都说雍王爷刻薄寡恩呢。听说他手下有不少武林高手,叫什么血滴子的。”雪雁说。
“什么呀,”紫鹃笑着说:“那血滴子是一种兵器,像个大桶似的,往人脑袋上一套,脑袋就掉了。”
※ ※ ※ ※
夜深了,贾五翻来覆去地睡不着。算来有近十天了,怎么也是怪想家的。老妈肯定急坏了。如果再滴一滴血在那块玉上也不知能不能回去?可是在这里也蛮不错,有那么多女孩子陪着,还能揭开《红楼梦》的老底,这可是学中文的人作梦都想的事儿。
他摸摸自己的胳膊,好像细了一圈,像是上初中的时侯那么细。对呀,贾宝 玉在这时侯应该只是15岁。他摸摸自己的下巴,胡子碴不见了,只是细细的绒毛。哈哈!有意思,返老还童了。
“二爷,二爷,”帐子外面传来低低的声音。
贾五打开帐子一看,是晴雯,穿着一身黑色的夜行衣。
“什么事?”贾五问道。
“你把这个换上,”晴雯把另一套夜行衣递给他:“我们出去看看。”
夜探红楼(五)
贾五穿好夜行衣,兴奋的不得了,自己也要当一回侠客了。
他激动地问晴雯:“我用什么兵器呀?”
“兵器?”晴雯“噗哧”一笑,顺手把立在墙角的棒槌拎了起来:“你就用这个好了。”
贾五在学校是棒球队的,掂掂棒槌觉得挺顺手,往后腰上一插,高高兴兴地跟着晴雯走。二人走到了园子西北角,那里是一片平地,贾府里的垃圾都倒在那里,再由林之孝家的派人运到乡下去。
晴雯指着一棵大松树,向着贾五努努嘴。贾五从小就爱爬树上房,这个当然难不住他,呲遛呲遛就爬上去了,得意地看着晴雯。晴雯向他一笑,纵身一跃,几个起落就到了他身边。
贾五佩服得不得了,刚要说什么,晴雯一手捂住了他的嘴,另一只手向下面一指。
月亮好亮好亮的,大概不是十五就是十六。东南方向走来两个女人,是赵姨娘和马道婆。她二人走到垃圾场边上停了下来,东看看、西看看,不安地走来走 去。
远处传来三声梆子响,是三更了。一个黑影在墙上面闪过,落在垃圾场的中 央,是一个胖大和尚,背着一个大口袋,手里提着一根禅杖。
“了因和尚!”晴雯忍不住脱口轻轻叫了出来。她向贾五摆摆手,自己又向上挪了六尺。
只见赵姨娘和马道婆战战兢兢地向了因走去,了因低声喝道:“王爷要的东西找到没有?”
“还没有,求大师再宽恕几天。”赵姨娘哀求地说。
“宝玉又到十四阿哥那里去了?”
“是。”
“干什么去了?”
“好像没有什么,就是聊了会天,十四阿哥送了他个小玩艺儿。”
“哦?什么玩艺儿?”了因好像很感兴趣。
“是一串珠子,”赵姨娘献媚地说:“要不要我给您偷过来?”
“珠子就算了,”了因摇摇头:“要是有什么大件的,能藏东西的,你就按老暗号在你窗外放一盆花,我晚上就来这儿找你。再有,打听到林姑娘的奶妈的下落没有?”
“有啊,有啊!在苏州城外虎丘,她男人开了个小酒馆,叫梅子林。”
了因鼻子里哼了一声,转向马道婆:“你呢?”
“师傅,那纸人没能收回来,不是我的错。”她指着赵姨娘:“是她被宝玉发现了,宝玉把纸人收走了。”
“没用的东西!”了因冷笑一声:“那洒家做给十四阿哥的纸人呢?”
“不、不见了,被人偷走了。”马道婆害怕地说。
“嘿嘿,用性命担保,不把洒家的法术外泄,这话是不是你说的?”了因放下口袋,从里面拿出一个直径一尺左右的黑球。
“血滴子!”晴雯的脸忽然变的煞白,嘴唇紧紧地咬着。
马道婆“咕咚”一下跪了下来:“师傅饶命,师傅饶……”那个“命”字还没有说出来,了因已经把那黑球套到了她的头上。只听得一阵金属响声,马道婆缓缓地向后倒去……头没有了,只是脖腔子上滴滴嗒嗒地在滴血。
赵姨娘吓得当场就晕死了过去;贾五也吓得一晃,差点从树上掉下来。
听到树上有动静,了因大吼一声:“什么人!”手一甩,血滴子向着贾五飞来。晴雯离得太远,乾着急使不上劲儿,只见贾五本能地摆了个棒球大明星的姿势,棒槌一挥,“噹”地一声响,把那黑桶打到墙外去了。贾五心里好得意,哈哈!一个全垒打。
晴雯忙飞身过来,附在贾五耳边说:“你别动。”就纵身从树上跳了下来,大大咧咧地向着了因走过去:“大师兄,好久不见呀!”
了因一怔:“你是……小师妹?四娘?”
“嘿嘿,大师兄攀到雍王爷的高枝儿上去了,哪儿还认得我呀?”晴雯冷冷 地说。
了因原来就一直在暗恋小师妹,但是自己是个和尚,师门规矩又严,从来没敢有所表示。现在看到自己朝思慕想的小师妹忽然出现在自己面前,而且出落得更漂亮了,不觉得又惊又喜、又气,气的是怎么偏偏自己杀人的时候被小师妹看到了。
“小师妹,我……我……我凭天发誓,一时一刻也没有忘,忘记过你。”了因激动得开始结巴了。
“真的呀?”晴雯向着了因嫣然一笑:“跟我说说你在雍王爷那里混得怎么样,也省得人家老替你担心。”
“哈哈,洒家当然混得不错,等雍王爷一登基,洒家就是国师啦。”
“国师爷。”晴雯向着了因施了个万福。
了因乐得嘴都和不上了:“小师妹,咱俩还客气什么呀,我当了国师,你也有享不尽的荣华富贵。”
“那敢情好,不过……”晴雯若有所思地说道:“我听说皇上想立十四阿哥呀!”
“所以,你师兄我才能立功啊!”了因得意地说:“现在北京都是雍王爷的人。如果皇上死在十四阿哥出征的时候,皇上又没有密诏,那雍王爷不就当定了皇上?”
“那你怎么知道皇上没有密诏给十四阿哥呢?”晴雯问。
“就是怕有密诏留下来,所以所有和十四阿哥交往过密的人都要监视起来,包括荣国府的贾宝玉。”了因说。
墙外传来三声凄厉的猫头鹰叫声。“小师妹,王爷有事,我得走了,有事来雍王府找我。”说罢,了因把马道婆的尸体装进口袋,禅杖在地上一点,飞身跃出了围墙。
夜探红楼(六)
看着了因走了,晴雯向贾五招了招手,贾五哧溜一下从树上滑下来,佩服地说:“晴雯姐姐,你还是个女侠呀!”
晴雯笑着说:“说来话长,以后我再讲给你听。”她那黑亮的大眼睛一转:“你那一棒子也打得蛮漂亮啊!当时可把我吓死了。”
看着晴雯那副关切的样子,贾五忍不住拉起了她的手,感到她的手背冷冰冰的。“我给你焐焐吧!”贾五把晴雯的手放进自己的衣服里,贴在心口上。感到贾五的心跳,晴雯的脸红了,她慢慢抬起头,长长的睫毛缓缓扬起。月亮映在她的眼睛里,如水的清光点点闪烁。
无言对视了好久,贾五捧起晴雯的头,嘴唇慢慢的凑过去,晴雯抖了一下, 闭上了眼睛。
躺在地上的赵姨娘忽然哼了一声,把他们吓了一跳。晴雯向贾五吐吐舌头:“我们快回去吧,明天你还要和太太一起进宫见娘娘呢!”
※ ※ ※ ※
第二天一早,贾五就来给王夫人请安。王夫人半躺在炕上,不耐烦地说道:“我今儿个不舒服,你自己个儿去吧!见了娘娘,替咱们全家问安。”
贾五答应着退了出来,看见金钏儿站在一边发呆,就凑了过去:“好姐姐,把你嘴上的胭脂给我吃了吧!”
金钏儿眼圈一红:“都什么时侯了,还混闹!”
“怎么,老爷还是要娶你当小老婆?”
“嗯,”金钏儿点点头:“前天晚上老爷和太太吵了一夜,老爷骂太太是醋坛子,赵姨娘也在边上帮腔。太太被骂得没话说了,等他们走了,就一个劲的骂我。”
“别怕,”贾五拉起金钏儿的手:“要不,我和老太太说,把你许配了给我吧。”
王夫人一直在门缝里偷听,此时不禁醋火攻心,一脚把门踢开,指着金钏儿大骂:“下作的小娼妇,好好的爷们儿都被你们教唆坏了,先勾引了老爷,又来勾引少爷!”说着拔下头上的簪子就向金钏儿的脸上扎去。
贾五上前一步,抓住了王夫人的手腕:“娘,要打就打我好了,不干金钏儿的事。”
王夫人吃了一惊,恶狠狠地瞪了贾五一眼,忽然往地上一坐,嚎啕大哭了起来:“我的老天爷呀,我可还怎么活啊,有个没良心的老公,又有个不孝顺的儿子,都被狗日的小娼妇们勾引坏了,我不要活了呀~~”
彩霞急忙过去搀扶王夫人,又向培茗使了个眼色。培茗上去拉着贾五:“二爷,时侯不早了,您该进宫去了。”
贾五是在北京长大的,当然去过不少次故宫。200年前的皇宫看来跟故宫区别也不大,只是里面空空旷旷的,几乎看不到什么人,有一种阴森森的气氛。
贾妃住的是在皇宫西北角的长春宫,她约摸三十多岁年纪,人满漂亮的,有点像黛米.摩尔,只是胖一点,贾五觉得贾妃比王夫人要可亲可爱的多了。
贾妃问了几句家人的情况,就叫贾五站到她身边来。贾妃站起来跟贾五比了 一下:“又长高好多了。”说完,眼泪扑簌簌地流了下来。她把贾五抱进怀里, 几乎要泣不成声了。
贾五正不知道如何是好,一个老太监跪了下来:“娘娘请自重,哥儿已经成人了,男女授受不亲,不合皇家体统。”
贾妃听了后大怒:“秦六儿,你是我家的奴才,这里有你说话的份儿吗?宝玉是我从小带大的,长姐比母,怎么抱不得?来人哪,给我拖下去,打他四十棍子!”
两个太监把秦六儿拖了出去,秦六恶毒地看了贾五一眼。贾五心中一凛,他知道这种诡计多端的小人是最难得罪的。
“万岁爷到~~”外面传来响亮的吼声。
哦,是康熙皇帝来了。贾五看看贾妃,贾妃擦一把眼泪,拉着贾五在门外跪下。
“春儿啊,快起来,快起来!”康熙笑呵呵地说:“这就是你的兄弟吧?抬起头来我看看。”
贾五抬起头,觉得康熙长得好像宣武门街头的一个老头,声音也像。那老头也是满脸的麻子,自己不下棋,可是特别爱给别人支招儿,每次去地铁站,都能听见他在路边的棋摊儿那儿叨唠:“拱卒啊,拱卒啊,嗨,我早告诉你了,拱卒嘛。”
康熙看着贾五:“奇怪,春儿啊,你这个兄弟怎么长的跟老四家的弘历一模一样?”
贾妃脸上一红:“看您说的,我弟弟哪有那份福气。”
“啧,啧,像得很,像得很!”康熙兴趣盎然地打量着贾五:“不知学问像不像,我考考你好不好?”
贾五微微一笑:“请您出题。”
康熙想了一下:“昨天晚上,我睡不着,起来看月亮。走到桃树下,一阵风吹来,花瓣像雨点一样落了我一身。我本想以《花雨》为题作首七言绝句诗,现在你来替我做如何?”
小宫女把纸铺好,贾妃亲自研墨。贾五沉思了一下,提笔就写:“一片流云一片心”。
“嗯,好,起得自然。你的字也很有功力呀!”康熙说。
贾五心里暗笑,要不是当年老妈逼着练毛笔字,今天可就现眼了。他接着又写:“无端惊起夜深沉”。
“好,作诗要起承转合,起得好,承得也好,看你怎么转了。”
贾五接着写:“东风不解相思恨”。
“好,转的也好。不过……”康熙沉思地说,“三句了,你还没有连到‘花雨’这个题目上。最后一句要综合上面三句,又要扣题,非大功力不可。”
贾五略一思索,提毫一挥:“花雨乱打人”。
康熙呆呆地望着贾五,眼中落下几点泪来。贾妃急忙扶住康熙:“皇上,皇上!”
康熙长长出了一口气:“唉~~我昨晚就是想起当年和皇后一起在桃花下赏月,物是人非,生死两茫茫。花瓣落在身上,打在心上,打的心绪烦乱。花雨 乱打人,花雨乱打人。哥儿真是大才,弘历只是小巧而已。”
“说到乱,青海、回疆叛乱,你怎么看?”康熙转向贾五。
“老百姓能过好日子就不会造反。造反都是贪官逼的。与其锅中添水,不如灶下无柴。大兵镇压是治标不治本。”贾五说。
“唉,我老了,以后只有靠老十四来整顿吏治了。春儿,你应该叫你兄弟和老十四多亲近亲近。”康熙说。
贾妃笑了:“十四阿哥可喜欢宝玉了,还想收他当乾儿子呢!”
“胡闹,胡闹!”康熙笑了:“你弟弟按辈份儿应是他舅舅,怎么能当儿子呢?”
“什么呀!”贾妃撒娇地说:“那我太太爷跟太宗打天下,我论辈儿还算您的侄女呢!”
“好好好,你们自己交自己的,我不管。”康熙笑着说:“听说哥儿生下来就带了块玉,给我看看啊?”
贾五把自己的玉摘下来递给康熙。康熙反覆看着:“莫失莫忘,仙寿恒昌, 好像在哪里见过嘛!”
贾妃脸上闪过一丝不安的神色:“您见过的宝贝多了,当然都有点儿像。对了,您又快该吃药了吧?”
康熙掏出金壳怀表看了看:“可不是,我该回去了。叫你兄弟常来陪我聊天 儿。”
把康熙送走,贾妃附在贾五耳边紧张地说:“兄弟,以后那块玉千万不要再给别人看了。”
夜探红楼(七)
过了一个月左右,贾五已经完全进入角色了,觉得自己真成了贾宝玉了。以后我们就也用贾宝玉称呼他好了。
宝玉正躺在床上睡午觉,听得晴雯和袭人在外间聊天。
“听说咱们娘娘又病了。”晴雯说。
“唉,娘娘也怪可怜的。”袭人说。
“可怜?”晴雯嘻嘻一笑,“吃香的,喝辣的不说,一人之下,万人之上,还可怜?”
“你才来不久,不知道,”袭人说:“听说过咱家的老姑妈吧,就是老太太的那个姑妈。”
“当然听说过,不是给当今皇上喂过奶的老姑妈么?”
“就是她。皇上念旧,老请她去宫里聊天儿。老姑妈最喜欢的就是咱们大姑娘了,就是现在的娘娘,老带她一起进宫。大姑娘那时还小呢,进了宫就到处乱跑,结果跟十四阿哥玩到一块儿去了。”
“呵呵,还是青梅竹马呀,后来呢?”晴雯问。
袭人叹了一口气:“两人长大了,越来越好,听说都私定终身了。那年十四阿哥出去打仗,说回来就要娶咱们大姑娘。谁知道让雍王爷知道了。那年雍王爷主管选秀女,就把大姑娘选进了宫。”
“他怎么那么坏呢!”晴雯愤愤地说。
“唉,等十四阿哥回来,大姑娘早成了皇上的人了。十四阿哥气得不得了,成天价失魂落魄的,还和皇上顶嘴,被皇上狠狠地骂了好几回。”
听到这里,宝玉才明白了,怪不得十四阿哥对他那么好。看来十四阿哥一出征就要倒霉,上一次把老婆丢了,这次就要把皇位丢了。怎么才能说服他不去打仗呢?
睡过午觉,宝玉又来潇湘馆找黛玉。走至窗前,觉得一缕幽香从碧纱窗中暗暗透出。宝玉便将脸贴在纱窗上,往里看时,耳内忽听得细细的长叹了一声道:“‘每日家情思睡昏昏。’”再看时,只见黛玉在床上伸懒腰。宝玉在窗外笑着说:“昏昏睡情思日日深。”一面说,一面掀帘子进来了。
黛玉吓了一跳,脸一直红到脖子根,低下头去不说话。宝玉在她身边坐下, 轻轻唱着:“你问我爱你有多深,我爱你有几分,你再想一想,你再看一看,月亮证明我的心~~”黛玉的脸更红了,宝玉继续唱:“轻轻的一个吻~~”就向黛玉脸上凑过来。
黛玉用力推开他,叫道:“紫鹃,快来倒茶!”
“来啦,来啦,”紫鹃笑嘻嘻地端着一套紫砂陶的茶具进来,“二爷的嗓子真不错呀!”
宝玉的脸也红了,讪讪地说:“紫鹃姐姐,你那天回家,听到有什么新鲜故事没有?”
“故事倒没有,不过,看见两个秀才吵架。”紫鹃说:“读书人,吵的文邹邹的,我都听不懂,一个骂另一个有眼不识金镶玉,这金镶玉是什么玩艺儿?”
宝玉看看黛玉:“妹妹,你博古通今,你来说说啊。”
黛玉一笑:“这个你可考不住我。那是当年卞和在荆山之下,见凤凰栖于石上,就把石头献给了楚文王,刨开一看,有一块玉。后来秦始皇得了那块玉,叫李斯写了八个字在上面:‘受命于天,既寿永昌’,刻成一块玉玺,也叫传国玉玺。也就是皇帝的大印。谁拿到了,谁就是皇上。后来王莽篡汉,皇太后用玉玺 打他,摔崩了一角,后来被人用金子镶上了。所以这传国玉玺也叫金镶玉。”
“妹妹厉害呀,”宝玉看着黛玉一笑,又转向紫鹃:“有眼不识金镶玉,就是说人没眼力价儿,有眼不识泰山。”
“那这块玉就是那完璧归赵的和氏玉么?”紫鹃问。
“好像是吧,”贾五说。
“和士玉,和士玉,哈哈,我知道了,就是宝二爷那块玉。”刚进来的雪雁插嘴说。
“呵呵,你瞎编什么呀?”宝玉忍不住笑了起来。
“可不是么,都说二爷在出生时,太太梦见个和尚跟道士来送玉,和尚、道士、玉,和士玉。”雪雁争辩说。
“什么呀,那和尚还说过金玉姻缘呢,难道是说宝二爷的玉给镶上块金子就该变成传国玉玺了?”紫鹃说完了,才想起金玉姻缘是黛玉的忌讳,吐了一下舌头,偷眼看看黛玉。
黛玉一楞,想不到金玉姻缘还可以这么解释。
“哈哈,有意思,有意思,”雪雁吃吃地笑了起来,“我们给宝二爷找点金子吧,把他的玉变成玉玺,他就能当皇上了。”
“乱说,咱家金子多了,怎么二爷还没当上皇上啊?”紫鹃也笑了。
“这个金子不是那个金子,这个金子是……”雪雁想了想,说不下去了。
“什么这个金子那个金子的,你们好大的胆子,敢议论皇上!”
史湘云一掀帘子闯了进来。
“史大姑娘,我们说的是金子,跟皇上有什么关系呀?”雪雁说。
“笨丫头,皇上姓爱新觉罗,在汉语就是金子的意思嘛!”湘云调笑地说。
“哈哈,我全明白了,”雪雁拍着手说:“金玉姻缘就是说宝二爷以后娶个皇上的女儿,就能当皇上。”
黛玉心里一惊,一个薛宝钗就够呛了,要是真再有个皇帝的女儿,岂不是乱了套了。而且这也不是不可能,都说康熙皇帝要传位给十四阿哥,十四阿哥又那么喜欢宝玉。想到这里,她不由得抬起头来看了看宝玉。
宝玉也正在沉思。雪雁说得好像都是瞎掰,可是又好像有点道理。
红楼梦一开始就说自己这块玉是补天用的。补天,应该是弥补天下的意思,难道自己真和皇室有什么纠纷不成?
夜探红楼(八)
宝玉看看黛玉,黛玉怔怔地好像在想着什么。林妹妹似乎又瘦了,宝玉一阵心疼,走过去关心地问:“妹妹晚上想吃什么?”
黛玉摇摇头:“不想吃什么。”
“姑娘好几天没怎么吃东西了,”紫鹃愁眉苦脸地说:“宝二爷,你劝劝妹 妹呀。”
宝玉想了想,“妹妹,今晚我来给你做饭好不好?”
黛玉笑了:“哟,你还会做饭呀?”
“当然,只要妹妹肯吃。”
“好啊,好啊,”湘云拍着手笑着说:“只要你做出来林姐姐就吃,”她把头靠在黛玉肩上,“对不对呀,林姐姐?”
黛玉刮了一下湘云的鼻子:“馋丫头,是你自己想吃了吧。”又朝着宝玉笑着说:“不过,你也得做得好吃点儿才行。”
“当然好吃啦,”宝玉得意地一扬头:“紫鹃姐姐,你去找晴雯姐姐,把我做的那罐子烧烤酱拿来。雪雁姐姐,你去厨房拿一个铁篦子,一捆竹签子,再要三斤瘦肉。林妹妹,云妹妹,我们三个去拾柴火。”
黛玉向着宝玉扁扁嘴:“你还惦记着刘姥姥那个雪下抽柴火的小姐呀。”
宝玉嬉皮笑脸地说:“哎呀,应该让雪雁再要一瓶醋来。”凑在黛玉耳边: “好给你喝。”
黛玉在宝玉背上狠狠地捶了一拳。三人嘻嘻哈哈地走出屋子。
宝玉跟看园子的老婆子借了三把小斧子、三条绳子。他把一条绳子围着腰一拴,把小斧子往上一插。黛玉和湘云也学着他的样子装束好。三人互相看了看, 忍不住都笑了。黛玉说:“一个砍柴公公,两个砍柴婆婆。”说到这里,自觉失言,脸又是一红。
大观园东北角上有许多大树。宝玉和湘云爬到树上去砍枯枝,黛玉在下面捆柴火。湘云像个猴子一样地爬上爬下,嘻嘻地笑着:“二哥哥,这个砍柴火真好玩。”黛玉在下面羡慕地看着:“宝哥哥,我也上去玩玩好不好?”
宝玉跳了下来,双手抱起黛玉放在树杈上。黛玉向上爬了几步,看看下面, 心跳得厉害:“宝哥哥,我头晕,好害怕。”湘云在上面哈哈大笑:“林姐姐, 你好胆小哟!”就开始用力地摇。
树身一个劲儿地乱晃,黛玉吓坏了,紧紧地抱着树干:“宝哥哥,宝哥哥, 快来救我!”
宝玉笑着走到黛玉身下:“林妹妹,你跳下来好啦。”
黛玉看看宝玉,又看看湘云,湘云更得意了,在上面使劲儿地跳。树晃得更厉害了。宝玉张开双臂,鼓励地看着黛玉,黛玉闭上眼睛,奋身往下一跳,正落在宝玉的怀里。
暖玉温香抱在怀,宝玉情不自禁地在黛玉的脸上吻了一下。黛玉一下子呆住了,宝玉不知如何是好,树上的湘云也呆住了。
三人发獃了好一阵子,黛玉满面通红地把宝玉推开:“还不快去砍柴火。”
林子里枯枝很多,不一会儿就砍了一大堆。宝玉把柴火分成三份儿,用绳子捆好。一捆小的给黛玉,两捆大的给自己和湘云。三人兴冲冲地扛着柴回去了。
丫头们看着他们吭哧吭哧地背着三大捆柴火回来,忍不住笑得前仰后合。“ 小姐今天也变成长工啦,”紫鹃忙接过黛玉得柴捆,悄声在她耳边说:“有什么好事吗,你的脸这么红。”黛玉不好意思地在紫鹃的胳膊上拧了一下。
小红抱着一个大罐子走过来:“二爷,是这个吗?晴雯姐姐不在家。”宝玉打开盖子闻了一下:“唔,不错不错,就是这个。”
宝玉指挥着丫头们把东西都搬到墙角下的一块空地上,把肉切成一寸见方的小块儿,放在盆子里用烧烤酱泡着。宝玉捡了几块砖,架上铁篦子,拣几根细枝放在下面,点上火,跪在地上吹着。火渐渐着起来了,宝玉放上几根大一点的柴枝。湘云看得有趣,也跪下来和他一起吹火。
火越烧越旺,跳动的火苗里,柴枝“辟啪辟啪”地响。宝玉站起身来,学着戏台上的将军的腔调:“天色已晚,我军就在这里安营造饭便了~~”黛玉讥笑地说:“你这个笨蛋将军,这里两面是墙。营扎在这儿,敌人一来,你跑都没处跑。”
宝玉把泡好的肉用竹签子穿成串,放在铁篦子上烤,又洒上点胡椒粉,花椒粉。肉串儿开始丝丝地响。湘云无聊地在边上看着,忽然想起来了:“我昨个在街上听了个儿歌,说给你们听听,”“真真假假不希奇,黄袍嘴里含着玉,真的祸事多,假的把国坐。”
“嘴里含着玉,好像说的是咱们宝二爷么。”紫鹃笑着说。
“哈哈,二爷又有玉,又姓贾,没错。”小红说。
“嘻嘻,我早就说过了,二爷不定那天当皇上。”雪雁也过来插嘴。
“混说混说,”紫鹃打断了她:“对了,给你们猜个字儿,嘴里含着玉。”
“我知道,”宝玉说:“是个《国》字,一个大口,里面一个玉字。”
“瞎编,瞎编,”黛玉嘻嘻一笑:“哪里有那么个字,国字里面明明是个或字,不是玉。”
“那是简体字。”宝玉脱口而出,却猛地想了起来,清朝哪里有什么简体字呢?
“林姐姐,民间流行好多俗字呢!”湘云说:“我家的帐房先生就是这么写这个国字,我们老爷说他是大俗人,白字先生。”
黛玉向着宝玉做了个鬼脸,“那你厉害呀,生下来就有国了,是哪一国的国君呢?”
宝玉心里又是一惊,怎么这块玉总能跟皇家扯到一块儿去呢?
一阵香气飘出来,宝玉把肉串儿翻了个个儿,过了一会儿,又拿起来看看。 湘云眼巴巴地望着他:“二哥哥,行了么?”宝玉咬了一口,“嗯,行了。”
湘云一声欢呼,抓起了四五串儿,大口地咬着:“啧,啧,真是好吃。”然后向着丫头们说:“你们也来嚐点儿。”丫头们嘻嘻哈哈地一轰而上,各拿起一串大嚼起来。
宝玉把手里的肉串递给黛玉:“妹妹,你嚐嚐。”黛玉接了过来,用指甲小心地剔掉烧黑的部份,咬了一小口:“嗯,宝哥哥,是很不错呀,你什么时侯学会的?”宝玉一笑,心里说,我是200年以后跟西单那儿卖羊肉串儿的学的。
转眼工夫,一大排肉串儿就被吃了个精光。湘云抹一抹嘴,乞求地说:“二 哥哥,我还想吃。”
宝玉看着她脸上又是黑灰又是油的狼狈像,忍不住笑了起来:“好吧,你再去厨房要点肉。对了,乾脆把宝姐姐也叫来,大家吃个痛快。”
夜探红楼(九)
不一会儿,湘云就领着宝钗说说笑笑地走了过来,后面还跟着三四个丫头,挑的挑,扛的扛。宝玉过去一看,带来了一坛子酒,两篮子的乾鲜果品,三大食盒的点心小菜,一大块生羊腿肉,一卷地毯,还有一只开了膛的乳猪。
“哎哟,宝姐姐,是在演习你的婚礼宴会吧?”黛玉笑着问。
“呸你个颦儿,”宝钗放下手里的调料瓶子:“得了便宜还卖乖,明天不是你的生日么,咱们好好玩一玩。”
“宝姐姐,”宝玉皱着眉头说:“这个乳猪我可不会做。”
“我来做好啦,”宝钗笑着说:“这还是年大将军送给我哥哥的,被我拿来了。”
“年大将军?就是那个年羹尧么?”黛玉问。
“不是他是谁。我哥哥给他去江南采买军需时,钱花得像流水一样。”宝钗说。
“听说那年大将军可厉害了,杀人不眨眼,人人见了人人怕。可是打仗挺厉害的。”紫鹃插嘴说。
“什么狗屁大将军,”湘云愤愤不平地说:“断送了自己妹妹换来的前程, 一丁点儿人味儿也没有。”
“咦,他是怎么回事儿?说来听听。”宝玉好奇地说。
“唉~~”湘云叹了一口气,“年姑娘,就是年羹尧的妹妹,原来是我老家人,虽然比我大几岁,可是我们可好了。年姑娘人漂亮,文才又好,什么男人也看不上眼,直到那次在我家遇上了十四阿哥。”
“十四阿哥?就是原来跟咱们大姑娘好的那个阿哥吗?”紫鹃问。
“可不是,”湘云接着说:“那十四阿哥自从大姐姐进宫以后,十来年了,不管什么女人,连看都不带看的,谁知道偏偏就喜欢上了年姑娘。两人好的不得了,十四阿哥还说要求皇上给他们主婚呢!”
“那后来呢?”黛玉也感兴趣地过来问。
“后来甭提了,年姑娘告诉了他哥哥。那年羹尧当时正跟雍亲王打得火热, 就告诉了雍亲王。听说那阵儿,皇上又想要立十四阿哥当太子,雍亲王正在犯愁呢。他手下的乌师爷给他出了个主意。”
湘云接过紫鹃递过来的茶水,一饮而尽:“说十四阿哥是性情中人,如果在情场上失意,肯定会干荒唐事儿,一荒唐,皇上就不会立他当太子了。于是他们就定了一条毒计,叫雍亲王连夜把年姑娘娶过来当小老婆。年姑娘被骗到雍王府以后,哭得死去活来的。十四阿哥第二天一听说,当下大怒,立马派兵围住雍王府就要抢人。雍亲王早有准备,当即报告了皇上,皇上气得不得了,亲自带人来雍王府,痛骂十四阿哥,还差点杀了他。”
“是啊,我也听老爷讲过这一段,”紫鹃说:“皇上一怒之下,说再也不立太子了。”
“莫谈国事,莫谈国事,”宝钗把地毯铺开,放上点心果品小菜:“我们坐下来喝酒。”
宝玉叫小丫头们把肉切开,腌好,穿成串儿烤上,又拨拨火,添了几根柴, 也过来坐在黛玉身边一起喝酒。
天渐渐黑,月亮升了起来。湘云说:“我们讲鬼故事玩好不好?”黛玉说: “不要,不要!”小丫头们却一个劲儿地叫好。
宝钗把黛玉搂在怀里:“颦儿别怕,有我呢,”又向着湘云说:“好啦,你讲吧。”
湘云清了清嗓子:“从前有一个书生去赶考,错过了旅店,晚上就住在一个破庙里。他不知道那庙外面就是一片坟地。夜里他出来解手,只听得远处好像有人哭泣,他往前走了几步,忽的一阵阴风,乌云一下子把月亮遮住了。他心里开始害怕,刚要往回退,就听得一阵……”
众人屏住呼吸听故事,似乎远处真的传来一阵哭声,随后月亮慢慢变暗了,池水那边猛然起了一阵风,刮得人毛发耸然。黛玉吓得紧紧往宝玉身边靠。
湘云放低了声音:“他听到……”猛地把声音提高了八度,大叫道:“什么人!”
雪雁吓得“啊”的一声尖叫了起来。大家向湘云那边看去,月光下,似乎有个影子在晃动。
过了好一阵儿,湘云才哈哈一笑,得意地说:“我逗你们玩呢!”
大家长长地出了一口气,湘云又神秘地讲:“那书生听得草丛里哗啦哗啦地响,慢慢地出现了一张惨白的脸上,鲜红的血从两只绿色的眼睛里流出来……”
说到这里只听得小树林里一阵悉悉作响,紫鹃大声叫道:“云姑娘,你后面有两只眼睛!”
夜探红楼(十)
湘云嘻嘻一笑,以为紫鹃是在吓唬她,但是看着大家都在紧张地望着她的身后,又见黛玉的脸吓得像纸一样白,抓住宝玉的胳膊不住的发抖。湘云心里一阵发毛,回头一看,妈呀,三丈多远的地方,两只闪着绿光的眼睛!
宝玉把火钳子拿在手中,女孩子们都躲到了他的身后的墙角。
那两只绿眼睛悉悉地从树丛里挪了出来,浮云过尽,月亮渐渐亮了。宝玉这才看清楚,是一条大蟒蛇,一条两丈多长,水桶粗细的金鳞大蟒。
那蟒蛇把头抬起一人高,吐出一尺多长的鲜红的信子,发出一阵阵丝丝的声音,蠕动的鳞片闪闪发光。
女孩子们发出一阵尖叫。宝玉做了个手势让大家安静下来,他在火堆里添了一捧柴,火苗扑地一下跳得老高。他又镇定地把燃烧的木柴扒成一条线,横在他们和蟒蛇之间。蟒蛇的头前后左右地晃动着,但是每一靠近火线就又被火焰逼迫得退了回去。一次、两次、三次,远处传来一阵刺耳的笛声,蟒蛇渐渐变得焦躁起来。
月光下,宝玉脸色惨白,眼睛却发出摄人的光芒,他手里的火钳子随着蛇头晃动,不时地往火堆里添柴。手心湿淋淋的,都是汗。怎么办?真让林妹妹说着了,被大蛇堵在墙角,跑都没有地方跑。跳墙么?这么高的墙,自己爬上去都困难,这些女孩子们肯定爬不上去。喊人?这里是园子最靠边的角落,很难有人听 见,而且叫声如果刺激了蛇的野性,不顾一切冲过火线来就更麻烦了。
女孩子们倒安静下来了。宝玉回头看看,黛玉信任地向他一笑。宝玉苦笑一下,那些女孩子都把他当做救命英雄了。他又看看那大蛇,充血的蛇眼里闪着贪婪的光。听说过蛇里还有一种美女蛇,眼睛可以把人迷住,让人入睡……
宝玉忽然觉得一阵睡意,他用力甩甩头,使自己清醒过来。
远处传来一阵吼声,笛声停止了。隐隐约约好像还有格斗的声音。
火势开始小了下来,柴快要烧没了,只好出去拼一下了。宝玉抬起头,望了望月亮,不知为什么想起了杜甫的诗句:“中天悬明月,令严夜寂寥,悲笳数声动,壮士惨不骄。”
“壮士惨不骄,”宝玉陡然觉得心里豪情万丈。他活动一下肩膀,把手上的汗往裤子上抹了抹,走到黛玉身边,俯在她耳朵上说:“等一下我冲出去把蛇引开,你就带着大家跑……”黛玉紧紧地拉住他,泪光莹莹:“不,我要和你一起去!”
“太危险了,二爷,还是我去吧,我反正是个丫头。”紫鹃站了过来,静静地说:“只要你能别忘记我,好好待我们小姐。”
宝玉看着紫鹃那凄婉的神色,不由得鼻子一酸,眼睛里泪水上涌。紫鹃抬脚就走,宝玉一把拉住她:“不行,你不能去!”
紫鹃被宝玉一拉,一个趔趄,正绊在那乳猪上,几乎摔倒。
宝玉眼睛一亮:“紫鹃姐姐,你把那猪肚子扒开。”说着就用火钳拣起大块的火炭往猪肚子里填。填满了以后,又用绳子把猪肚子捆好。
宝玉把乳猪提了起来,看看满眼凶光的大蛇,转了一个圈子,“嗨”的一声怒吼,像扔铁饼一样把乳猪像大蛇抛了过去。
那蛇吃了一惊,后退了几步,在乳猪身上嗅一嗅,一口咬住,就一寸寸地吞了下去。眼见得蛇脖子凸起一个包,一点点往下走。
火势越来越弱,那大蛇又爬了过来,恶狠狠地望着他们。
忽然,那蛇不安地扭动了一下……又一下,它张开血盆大口,呼呼地喘着粗气,腥臭的黏液喷得到处都是。那蛇越扭越疯狂,尾巴拼命地乱甩,四周的小树劈里啪啦地被抽断了好几棵。
渐渐地,大蛇的扭动变慢了,他们看到蛇肚子中间裂开一道缝,冒出一阵袅袅的青烟,空气里迷漫着一股烧焦的臭气。
“二哥哥,真有你的!”湘云激动忘形地抱住了宝玉。话还没说完,只见那大蛇平空蹿起两丈多高,恶狠狠地像着黛玉扑来。宝玉一把推开湘云,用尽平生力气,把手里的火钳向着蛇头狠狠打去。
蛇头被宝玉打歪了,摔落在黛玉身边的石凳上,把石凳拍了个粉碎。那蛇尾巴又左右甩了几下,终于不动了。
宝玉一屁股坐在了地上,混身软软的,一点力气也没有了,一种要虚脱的感觉。他闭上了眼睛,心里却飞快地转了几个念头:这么大的蟒蛇只有热带森林里才有,深山大泽,实生龙蛇,怎么会跑到北京城里来?刚才那个吹笛子的,是不是在操纵蟒蛇?外面打斗的又是什么人?
宝玉睁开眼睛,看看周围关心地看着他的女孩子们,疲倦地一笑说:“今天的事情大家不要外传,特别是别让老太太,老爷,太太三个知道,否则这园子就住不成了。紫鹃姐姐,你明天去找几个人来把这条蛇埋掉。”
夜探红楼(十一)
宝玉回到怡红院,躺在床上歇了一会儿,悄悄地将晴雯叫了过来,把刚才发生的事情原原本本地告诉了她。晴雯想了一下:“你带我去看看。”
宝玉拎着他那根可手的棒槌,带着晴雯来到了现场。那块草坪被滚得七零八落的,大蟒直挺挺地躺在当中,两只眼睛死勾勾地盯着人。晴雯吐吐舌头:“二爷,还真有你的,居然杀了这么大一条蛇。”
两人顺着蟒蛇爬过的痕迹,一直找到墙边。“那蛇肯定是被人从墙外扔过来的,咱们出去瞧瞧。”晴雯说着从百宝囊中取出如意钩,向墙上一甩,自己一拉绳子就跳了上去。宝玉也跟着拉着绳子爬了上去。
翻过墙头,看到大树下拴着一辆马车,车里面有个大铁笼子,笼子里又腥又臭。“这个就是装蛇的笼子了吧?”宝玉说。
晴雯向他摆摆手:“嘘~~~~”车后面的麦田里一片打斗的痕迹,血泊里趴着一个黑衣大汉。
晴雯四周看看,又仔细听听,才轻手轻脚地走过去。她用一只手把那黑衣人翻了个身,那人一点反应也没有,看来己经死去好久了。晴雯俯下身去,藉着月 光仔细一看,不由得叫了出来:“芒阳老蛇!”
“怎么,你认识他?”宝玉奇怪地问。
“他是个土匪头子,独霸黑道十几年了。武功相当厉害,特别是他养驯的那条金鳞大蟒,人蟒配合,几乎无人能敌。看来也是天意,他放大蟒去害你们,自己落了单儿,也被人杀了。”
“芒阳老蛇和我们有什么仇呢?”宝玉奇怪地问。
“是被人派来的吧,我们去探探。”晴雯把马车从树上解开,自己跳上车,一脚把铁笼子踢了下去,对宝玉一笑:“你也上来。”
“哪里去?晴雯姐姐?”宝玉跳上车。
“它带到哪里我们就去哪里,”晴雯舒舒服服地在车背上靠着:“马有灵性儿,自己认得家。”
马车穿过了几条街,拐入一条小胡同停下了。
“刘海胡同,这是谁住的呢?”晴雯嘴里唸叨着,和宝玉二人翻过墙,爬到堂院的一棵大槐树上。
花庭上灯火通明,一个大模大样的白胖子和一个留着八字胡的小瘦子正在喝 酒。那白胖子说:“乌师爷,这么久了,那芒阳老蛇怎么还不回来,不会出什么事吧?”
小瘦子说:“隆国舅,不会的,他那么高的武艺,又有条大蟒,还对付不了几个女孩子?”
隆国舅,那就是隆科多了,宝玉心想,他和我们有什么过不去的呢?
隆科多叹了一口气:“杀小女孩子真是造孽呀,你敢肯定就是她么?”
“没错,”乌师爷说:“我都打探清楚了。那年林如海被派了巡视河工,可是他夫人正要临盆,不能随行。林太太和海宁陈士官的太太交情极好,正好陈太太也快生产了,林太太就住到了陈家。那时候咱们雍亲王福晋也快要生孩子了,福晋耽心得很,怕生不出儿子来自己会失宠。”
“唉,福晋也好可怜啊,”隆科多说。
“嘿嘿!”乌师爷冷笑一声:“福晋果真生了个女孩儿,就派人去陈家问,生的是男是女。陈老爷刚要派管家到后面去看看生了没有,正好给林太太接生的接生婆跑了进来,一口一个恭喜老爷,生了个男孩。当时福晋派的人就讲福晋想要看看着小男孩。陈家不敢不给,就让来人把小男孩抱走了。谁知道晚上送回来 的,变成了女孩。”
“那林家还不气死了?”
“可不是嘛,林太太在陈府大闹了一场,可是又惹不起雍王爷。只好吃个哑巴亏。从此以后,林陈两家就绝交了。林太太想念儿子,日夜哭泣,没几年就死了。林老爷给那女孩儿起了个名字叫黛玉,黛者,代也,就是代替的意思,被人掉了包儿了。后来林老爷把她送到姥姥家去住也是,不是自己的孩子,眼不见为 净。”
听到这里,宝玉吃了一惊,林妹妹原来是雍正的女儿。怪不得《红楼梦》里 说“假做真时真亦假”,草木人儿的林妹妹才是真正的金枝玉叶呢!
“这么说,那黛玉是雍亲王的亲女儿了,那你们还敢杀她?”隆科多奇怪地 问。
“可是这件事情要是抖露出来,以汉人代王孙,雍王爷就有欺君之罪。再说了,雍王爷现在之所以还有一线希望,就是因为皇上喜欢弘历,要是给知道弘历是假王孙,嘿嘿!雍王爷能保住脑袋就不错了。”乌师爷恶狠狠地说:“成大事者,不可以有妇人之仁啊!”
夜探红楼(十二)
听到这里,宝玉才明白,原来乌师爷是要替雍正杀人灭口。
这下林妹妹可危险了。他看看晴雯,晴雯眉头紧锁,似乎在想着什么。
忽然听得下面有人叫道:“雍王妃到~~”。宝玉定睛看去,一顶绿呢子小轿抬进了院子,轿后站着一个年轻的白衣武士,额头好大,宝玉不由得想起了那首儿歌:“奔儿头窝瓜眼儿,吃饭挑大碗儿,给他小碗儿他不要,给他大碗儿他害臊。
隆科多和乌师爷赶紧站了起来:“参见王妃~~”
“罢啦,罢啦。”轿门一掀,出来一个三十多岁的贵夫人,满头珠玉,看起来真的有几分像林妹妹。只见她大刺刺地往堂上一坐,摆摆手,让抬轿子的退下去,然后向这隆科多冷笑一声:“国舅大人,您居然欺负到我头上来啦!”
隆科多急忙跪下:“王妃误会了,我怎么敢……”
“查英,你来说说今个晚上的事儿。”雍王妃打断他的话头,转向那大奔儿头武士。
“是,姑妈。”查英向前跨了一步:“今个儿晚上我出去遛马,走到荣国府后身儿,听到有人在墙头上吹笛子。我就喊了一声干什么的。那人从墙头上跳下就向我扑了过来,嘴里还叫着:什么小东西,也敢来管我芒阳老蛇的事儿。我当时心里也是一惊,听说那老蛇武功厉害得紧,人蟒联手,几乎是无人能敌。我和他打了一百多个回合,那条蟒居然没有出现,我才定下心来,最后用了一招龙战于野,狠狠地在他胸上印了一掌。那老蛇大叫一声,口吐鲜血,眼看着不行了。 我上去逼问,他才说是隆科多派来杀林黛玉的,说完就气绝身亡了。”
“我听了吃了一惊,赶忙爬到墙头上去看,发现那条大蟒已经被打死了,看来那贾宝玉也还真有两手。”
“停,”雍王妃止住查英:“隆国舅,咱们明人不说暗话,你早就知道林黛玉是我的女儿了对不对,嘿嘿!也还敢下这个毒手。”
“不是啊,王妃,我真的不知道。”隆科多吓得浑身发抖:“我是刚刚才听乌师爷说的。老天爷在上,要是早知道了,就是要了我的命,我也不敢伤害黛玉格格。”
“黛玉格格?”宝玉差点笑了出来,这个名字真好玩。
“这么说,是你的主意了?”雍王妃冷冷地转向乌师爷,脸上现出了一派杀机。
“王妃明鉴,”乌师爷不慌不忙地跪了下来:“大河有水小河满,大河没水小河乾。老皇帝体弱多病,这皇位大统可是一等一的事儿。要是十四阿哥当了皇上,您也知道,他和雍王爷为了贾妃和年妃两当子事儿,仇深似海,只怕雍王府合府上下都要遭殃。”
“哦?”雍王妃脸上露出焦虑的神色。
“十四阿哥就要领兵出征了,这是千载难逢的好机会。”乌师爷侃侃而谈:“咱们王爷已经定下了妙计,老皇帝年事已高,很可能在十四阿哥不在的时侯,传位给咱们王爷。只是在十四阿哥离京之前,千万不能出什么差错。不怕一万, 就怕万一。”他压低了声音:“可是下面已经有人在传说弘历和黛玉格格的事儿 了。”
“什么?”雍王妃一哆嗦:“咱王爷也知道了?”
“当然没有,”乌师爷讨好地说:“我们都替您瞒着王爷哪。派芒阳老蛇去贾府也是不得已的事儿,舍卒保车嘛。”
雍王妃沉思了一会儿:“舍也不能舍我的女儿。你要杀人灭口,杀谁,杀多少都行,就是不许动我的女儿。”说到这里,她眼睛里露出凶光:“隆科多!”
“在,在。”隆科多连声答道。
“我把黛玉交给你了,她要是有个三长两短,我就杀你全家!”雍王妃站了起来,掸掸袖子,对查英说:“我们走!”
宝玉这才长长出了一口气,看来林妹妹不会有什么危险了。他往下面看看,只见乌师爷望着雍王妃远去的背影,阴险地嘿嘿一笑。宝玉不禁又耽心了起来。
夜探红楼(十三)
贾五在床上翻来覆去地睡不着。初夏的北京,天气忽然变得闷热起来,今晚可能会有雷雨吧。他总觉得像有一张无形的大网,正在朝着他撒过来。表面上歌舞升平的贾府,实际上是杀机四伏。
他长长地叹了一口气,真有点怀念自己在2000年那段无忧无虑的日子。
不过,这也不是说他想回到2000年去。贾府有这么多漂亮的女孩子陪着他,这等艳福可太难找了。特别是林妹妹,他眼前顿浮现起黛玉那似愁似喜的微笑,手指头在他额头上点着:“你呀,你呀。”
还有晴雯,她那俏皮的大眼睛,好像会说话。晴雯和林妹妹长得好像,彷佛是姐妹俩。到底喜欢哪个多一点,自己也说不清楚。
当然,如果换成贾宝玉是不会有这种犹豫的,因为晴雯只不过是一个丫头, 最多当个小老婆。可是2000年过来的贾五根本没有什么门第之念,他总觉得晴雯有一种特别的风度令他心醉。而且晴雯似乎和他扮演的宝玉之间有一种什么特殊的默契,自己以后要好好问一下,究竟她和宝玉都有什么秘密。
他的眼皮沉重了起来,晴雯和黛玉两个人的影子在他眼前晃来晃去,都是那么可爱。渐渐地,两个影子合成了一个,他睡着了。
忽然听得耳边有人在轻轻哭泣。贾五睁开眼睛,藉着朦胧的月光一看,是袭人。他奇怪地问:“你怎么啦?”
袭人哭得更厉害了,抽抽噎噎地说:“自从你病好了,一直不爱答理我。我知道自己是个丫头,长得又不漂亮,你玩了我几年,玩腻了,可是,可是……”
贾五最见不得女孩子的眼泪,忙把袭人搂在怀里:“别哭,别哭,”他这才想起来,袭人是第一个和宝玉有过性关系的女人,他忽然彷佛觉得有一种自责的感觉,自己现在既然变成了贾宝玉,难道连他的风流债也要接过来么?
袭人脱掉衣服,钻到贾五的被子里,紧紧地黏在贾五的身上,忘情地亲吻着他。贾五觉得她的身上火热,这火渐渐烧到了他的身上,一股热流从袭人的舌头传到他的嘴里,点燃了他的胸膛、他的小腹,一种野性的要求从他心底涌起,眼前的袭人似乎变成了黛玉、变成了晴雯,他翻起来把袭人压在身下,疯狂地冲击 着。
狂风暴雨过后,贾五感到好累。袭人把头枕在他的胸膛上,吃吃地笑着说:“你知道,我多想就这样死在你的怀里。”贾五迷迷糊糊地说:“什么死呀活呀的,多不吉利。”
袭人叹了一口气:“我总觉得贾府就要大祸临头了。尽是奇怪的事儿,好多人死得不明不白。你们主子们被蒙鼓里,我们做奴才的什么都知道。就拿东府的敬大老爷说吧,都说他是吃金丹死的,其实他是被人杀死的。”
“贾敬,真的吗?”贾五好奇地问。
“可不是,”袭人压低了声音:“是焦大告诉我的。他去给敬老爷穿寿衣, 发现前后胸各有一个三寸多宽的血口子,好像是被人一剑穿心。”
“有这回事?”贾五一下子睡意全没有了。
“还有别的呢,”袭人接着说:“就拿东府的小蓉大奶奶说吧,也死得不明 不白的。”
“秦可卿!”贾五忍不住叫了出来。
“就是她,”袭人说:“都说是她病死的,可是她的丫头瑞珠说看见她的尸首脖子上有一道被勒过得红印儿,还说她死的那天晚上听到有男人在她房间里说话。瑞珠告诉过我的第二天就死了,说是自杀殉主。我知道瑞珠是不会自杀的。肯定是被人灭口了。”
贾五把身子了翻一下:“这么悬乎?”
“还有呢,”袭人抬起头来,枕在贾五的胳膊上:“那个鲍二家的,就是跟琏二爷乱来,惹得琏二奶奶连平儿都打了的那个女人,说是上吊自杀了。那女人跟什么人都睡。脸皮比城墙都厚,怎么会自杀呢?有人看见了,她是被人活活掐死的。”
贾五倒吸了一口冷气:“死了这么多人啦?”
“当初娘娘让你和姐妹们一起住到这大观园里来,”袭人叹了一口气:“我们都觉得娘娘好糊涂,这还不把你带成个娘娘腔的小白脸了?后来你给我看娘娘写给你的那个纸条。”
“纸条,什么纸条?”贾五问。
“就是你藏在柜子底下的那个,”袭人说:“那个写着--若要祸事无,贪酒好色不读书。我更觉得娘娘奇怪,人家教育子弟都要戒酒戒色,努力读书才是啊。她这个当姐姐的,怎么尽教你学坏呀。结果先是你得了那个怪病,像中了妖法似的,然后又来了那条大蟒蛇。唉,现在每天都提心吊胆的,不知道又会发生什么事儿,”她用力往贾五怀里钻了钻:“只有在你怀里,只有在你怀里。我才觉得安全……”她喃喃地唸叨着,渐渐睡着了。
贾五心里好像明白了一些,原来红楼梦里宝玉好色,意淫,成天价在女孩子堆里混,而且不爱读书,不谈论政治,都是在装样子,在避祸。可是他一个没有出过家门的公子哥儿,会能跟谁结下深仇大恨呢?
夜探红楼(十四)
贾五刚刚吃过早饭,小丫头惠儿就匆匆地跑了进来:“宝二爷,薛大爷派人 来,说宝姑娘请你去呢!”
“好啊。”贾五兴冲冲地穿好衣服,拔脚就走。惠儿追出来喊道:“薛大爷还说,宝姑娘在梨香院呢!”
梨香院里静悄悄的,贾五向着莺儿做了个手势叫她不要声张,自己蹑手蹑脚地走进书房。
薛宝钗正在一本册子上写些什么,看见贾五进来,脸一红,慌忙把那册子合上,笑着说:“宝兄弟,哪阵风把你吹来啦?”
贾五闻到宝钗身上淡淡的香气,心里一荡:“好姐姐,写什么哪?”
“没有什么,帐本子而已。”宝钗说。
贾五探过头去,看着封面,嘴里唸着:“记小香梨,钗宝薛。”
宝钗扑哧一声笑了出来:“你胡叨唠什么呀。”
贾五这才想起来,自己是唸反了,清朝的时侯,字都是从右向左读的。他解 嘲地说:“钗宝薛,宝薛,这名字也蛮好听得么。”
宝钗脸上忽然闪过一丝慌乱的神色,打岔地说:“宝兄弟,你最近都看什么书哪?”
“没有什么有意思的书。”
宝玉在薛宝钗的书桌上翻弄着:“姐姐,你有这么多好玩的书啊!《伍子胥鞭尸楚平王》,《赵氏孤儿复仇记》,《荆轲刺秦王》,《报兄仇武松杀嫂》,《报父仇岳雷刺秦桧》,《刺李闯红娘子报夫仇》,《审潘美杨家雪恨》……”
“那都是我父亲留下来的,没什么好看的。”宝钗显得更不安了。
“宝兄弟,宝兄弟,”薛蟠陡地跑了进来,一把拉住贾五:“快去和我们喝酒。”
“不行啊,宝姐姐还找我有事儿呢。”贾五解释着。
“我?没有啊?”宝钗奇怪地睁大了眼睛。
薛蟠哈哈一笑:“哪是我骗你玩的,要不是说我妹妹请你,你怎么会来得这么快?快走吧,大家都等着你呢。”说着拉着贾五往外就走,留下宝钗自己一个人生闷气。
贾五一路走、一路琢磨,怎么宝姐姐爱看凶杀的书呢?薛宝钗,钗宝薛,宝薛,报雪,报仇雪恨?宝姐姐的爸爸早早就死了,可是从来没有听人讲过是怎么 死的。难道……他心里又泛起了一阵疑云。
花庭里摆着一桌酒席,薛蟠笑呵呵地拉着贾五走了过去:“来来来,大家认识认识,这是我表弟,贾宝玉,就是衔玉而生的那个。这位是神武将军的公子查英,武艺好不得了,人称京城第一高手。哎!老查,你那脸上怎么青了一块,又跟谁打架啦?”
“哪里,哪里!”大奔儿头查英向贾五拱了拱手:“我被家父教训了之后,再不敢打架了,这是围猎的时侯被鹞子的翅膀扇了一下。”
贾五也拱拱手,笑着说:“呵呵,我还以为是被蛇抽了一尾巴呢!”
查英脸色一变,想了想,什么也没有说。
薛蟠指着一个像女孩子似的年轻人说:“这是咱们北京的名角儿蒋玉函,” 说着转向贾五:“是你兄弟。”
蒋玉函急忙给贾五施礼:“薛大爷取笑了,我一个戏子,怎么高攀得上宝二爷。”
薛蟠说:“听你的名字啊,蒋玉函,将玉含,宝兄弟生下来也含了一块玉, 岂不是你的兄弟?”
贾五给蒋玉函还礼,笑着说:“四海之内皆兄弟也,我还巴不得有个这么漂亮的兄弟呢。”
桌子对面捧着琵琶的红衣女郎袅袅婷婷地站了起来:“薛大爷呀,也不给我 引荐一下呀?”
薛蟠拍了一下自己的头:“该打,该打,宝兄弟,这是锦香院的云儿,色艺双全,弹的一手好曲子,武功尤其厉害。”
“大爷尽胡诌,我哪里会什么武功呀?”云儿向着贾五抿嘴一笑。
“你那武功可不比寻常,昨天晚上……”云儿抢过来捂住薛蟠的嘴:“不许说,不许说!”
五个人围着圆桌子坐好,家人斟上酒来。贾五对查英说:“查兄,我先敬你一杯。你武艺高强,走南闯北,有什么新闻说给我们听听么?”
查英一饮而尽道:“小弟在北京忝有丑名,上个月出去一看,才知道天外有天。当今武林要推江南八侠为最。八侠之首了因和尚,一身铁布衫功登峰造极,刀枪不入。接下来的甘凤池,内功精湛,一把锡壶握在手里能生生熔化成汁。最小的吕四娘,轻功天下独步,落凤剑法出神入化。”
贾五心里一动:“那吕四娘今年多大了?”
“十七、八岁吧,”查英说:“听说是个如花似玉的美人儿呢,可惜有一年 多没在江湖上露面了。”
“哈哈,宝兄弟,”薛蟠喝了一口酒:“你都有那么多姐姐妹妹了还想着吕四娘?那么厉害的女人家,娶过来你肯定怕老婆。”
“那天我听了一个怕老婆的笑话,”蒋玉函插嘴说:“一个大家公子哥儿,特别怕老婆。一天老婆要打他,他吓得钻到床底下去了。老婆骂他:男子汉大丈 夫,敢做敢当,你给我出来!他回嘴说:男子汉大丈夫,说不出来就不出来!”
薛蟠笑得把酒喷了云儿一脸:“天啊,这是琏二哥和凤姐的故事嘛!”他指着贾五:“就是他哥哥和他嫂子的事儿,怎么都传到你耳朵里去了?”
蒋玉函急忙给贾五道歉,贾五笑着说:“没事儿,这我还是第一次听见呢,敢情琏二哥还有这么幽默。”
一会儿,贾五起身上厕所,蒋玉函也跟了出来,一再陪不是。说得贾五倒有点不自在了。贾五随口问道:“听说北京有个叫琪官儿的,戏唱得特别好,你认识他么?”
蒋玉函一笑:“那就是我的戏名儿。”
贾五一听,哇,是大腕明星啊!就把自己的扇子拿出来,想让蒋玉函签字。
谁知蒋玉函毫不客气地收下了,想了一想,把自己的裤腰带解了下来:“我这条汗巾是十四阿哥送的,系在身上冬暖夏凉,我送给二爷您吧!您也把腰带解下来给我。”
贾五不由得退后了一步,看看提着裤子的蒋玉函,两个大男人互换裤腰带? 这也太肉麻点儿了。难道这小子是同性恋不成?
蒋玉函着急地说:“我的二爷,您倒是快一点儿啊?”他压低了声音:“您回去仔细看看就明白了。”
贾五没有办法,只好把自己的裤腰带解下来给了他。
二人正在系裤子,只见薛蟠满脸怪笑地走过来:“什么好事儿,也算我一个吧!”
夜探红楼(十五)
三人回到酒席上,只见小培茗一溜烟儿地跑了进来:“宝二爷,大将军王叫您马上过去。”
进了十四阿哥府第,心里感慨万千,贾五很喜欢这个大将军王的为人,希望他能当皇帝。可是如果他当了皇帝,那么雍亲王就要倒霉了,而雍亲王又是林妹妹的亲爸爸。爱屋及乌嘛,当然也就爱林妹妹及她老爹了。
十四阿哥正在书房里练字,一见贾五进来,就笑着说:“宝玉啊,万岁爷那天跟我夸你的字不错呢!来,你来给我写个条幅,我要挂在中军大帐里。”
贾五提起笔来,想了一下,龙飞凤舞地写道:“挽弓当挽强,用箭当用长, 射人先射马,擒贼先擒王。”
十四阿哥看后连声赞道:“好字,好字,诗也选得好。看来是金子总是要发光的,就是叫你贪酒好色不读书也没有用。”
贾五听了一楞,贾妃写的纸条他怎么会知道?
十四阿哥向他霎霎眼睛:“你厉害呀,把芒阳老蛇的大蟒也杀掉了。”
贾五尴尬地一笑:“王爷,这您也知道了?”
“呵呵,老四有他的血滴子,我也有我的情报网啊!”十四阿哥往太师椅里 一坐:“宝玉呀,我再过一个月就要出征了,你对平定青海西藏的叛乱有什么高见?”
“危机不在青海西藏而在北京,”看着十四阿哥亲切的目光,贾五忍不住脱 口而出:“皇上年高体弱,您领兵在外,一旦北京有变……”
“唉~~”十四阿哥长叹一声:“老人总是不相信自己会死的,我也知道有点不妙,你看看这个。”
桌子上摆着六个金钱,白纸上工工整整地写着:“蹇:利西南,不利东北; 利见大人,贞吉。”
贾五在“易经热”的时侯也颇做过一些研究,一眼就看出“蹇”是四大难卦之一。他不由的吸了一口冷气:“王爷,这,是您起的卦?”
十四阿哥点点头。贾五再往下看:“彖曰:蹇,难也,险在前也。见险而能止,知矣哉!蹇利西南,往得中也;不利东北,其道穷也。”卦上说得好明白,利西南,就是平定青海西藏没有问题。不利东北,就是说十四阿哥一回北京,就有大祸临头。
正想到这里,外面传来一阵喊声:“万岁爷到~~~~”十四阿哥急忙带着贾五迎了出来,只见康熙在贾妃的搀扶下,晃晃悠悠的走了过来。贾妃看见十四阿哥,忽然脸上一红。
“平身,平身。”康熙笑呵呵地说:“宝哥儿也在呀。春儿啊,你看他们多像是爷儿俩呀!”
贾妃的脸更红了:“您乱说什么呀,我弟弟哪有这等福气。”
十四阿哥忙把话头接了过来:“我们正在商量青海西藏的战事。”
“哦,”康熙饶有兴趣地转向贾五:“你说说看。”
贾五想了一下:“青海西藏新疆,都是流寇,我大军一到,平叛不难。难的是大军一撤,叛乱又起。迢迢万里,萝卜运到前线都成了肉的价钱,出兵几次,怕国库就要掏空了。”
这下正触到了康熙的痛处,他马上变得严肃了:“那你看应该怎么办呢?”
“屯垦移民,以战养战,”贾五坚定地说:“鼓励黄河一带灾民移居西部,五年之内不交钱粮,五年以后,西部的赋税就足以养活三、五十万的大军。”
“好!”康熙一拍桌子:“老十四,你看呢?”
“我觉得这行得通,”十四阿哥兴奋地说:“而且移民带去了中原的文化,可以增进民族沟通,减少敌意。”
“嗯,有理,”康熙说:“说到民族问题,咱们八旗兵都懒得不行了,打仗也不灵光了。靠汉人,又怕他们跟咱们不一条心。”
“这事儿我想了好久了,”十四阿哥说:“应该打破满汉界限,比如说,管满人叫中华民族的先锋队什么的,凡是汉人忠于咱们满人的,就批准他入满州抬旗,成为满州人。”
贾五一听,这不是跟入党差不多了嘛,就随口接道:“还应该在军队里大力号召汉人入旗,每个牛录都要有宗人府的代表,这叫宗人府建在连队上。”
“好的,你拟个折子上来,”康熙高兴地说:“老十四啊,你这次出征,不光是为了打仗,我要你好好在各省巡视,了解民风。老二出了事以后,你们哥儿几个里,只有你,老八和老四有才干。可是老八太柔弱,老四喜怒无常,刻薄寡恩,你又没有经过什么锤炼。”说着一阵阵地咳嗽,贾妃忙过来给他捶背。
康熙看到桌子上的六个金钱,奇怪地问:“老十四,你还会卜卦呀?”
十四阿哥知道康熙最不喜欢算卦问卜,一时不知道说什么好。
贾五看看他们,就赶紧说:“是我拿来的,跟老那学着玩的。”
夜探红楼(十六)
康熙叹了一口气:“人老了,就开始疑神疑鬼了。我昨个儿做了个梦,你们给我圆圆。是一张好长的桌子,上面摆着一排金冠。我数了数,一共有十三个。 忽然地震来了,左摇右晃的,把那十三个金冠全都震到地下去了。地里慢慢地长出三面八卦旗,旗子上分别标着号码:十五,十六,十七。”
“那应该是指《易经》的第十五,十六,十七卦,”贾五说:“十五卦是地山谦,十六卦是雷地豫,十七卦是泽雷随,我再想想,”他翻开书桌上的周易, 认真地看着。
“老十四啊,”康熙转向十四阿哥:“今天我看了一个折子,一个县官居然贪污了几百万两银子。官吏腐败,杀了多少也止不住。唉,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
“父皇,我认为是咱们的制度有问题,”十四阿哥说:“官员瞒上欺下。您虽然英明,毕竟不能天天深入老百姓。如果官员们为了一己之私,蒙蔽了皇上的耳目,国家就危险了。”
“那你看应该怎么办呢?”
“非变法不可,别无他路。”十四阿哥坚定地说。
贾五听着一楞,是啊,如果康熙年代能够施行变法维新,那么中国就会在二百多年以前走上资本主义道路,大大领先于日本。中国就可以保持强大,也就不会有 以后的鸦片战争、甲午战争、火烧圆明园、日本侵略中国、大跃进、文革……想到 这里,他心里一热:“大将军王说得对,只有变法才能救中国。”
“那又如何来变呢?”康熙兴趣盎然地问。
“如果能分一部分权力给百姓,君民共同监督,官吏们就没有办法瞒天过海 了。”十四阿哥说。
“对,”贾五插话说:“应该施行君主立宪。”
“君主立宪?”康熙挠挠头:“好像听哪个传教士提起过,你说来听听。”
“就是老百姓选举议会,议会制定宪法,选举内阁,由内阁来管理国家。” 贾五说。
“那皇帝做什么呢?”康熙问。
“皇帝监督内阁的运作,但是无权直接干涉国政。”贾五说。
“大胆!”康熙一拍桌子站了起来,眼睛里透出威严的光芒:“莫非你要我把大清的江山拱手相让不成!”
贾妃吓的急忙跪了下来:“皇上,皇上,他是个小孩子,您别跟他生气。”
贾五毫不退缩地说:“民为重,社稷次之,君为轻。中国历史上多少朝代,哪个不是盛了又衰。就那明朝来说,到了末代皇帝,老百姓血流成河,朱家子孙也被杀得几乎绝了种。天道变易不常,您就真的以为爱新觉罗家能江山永固不成 吗?”
“唉,”康熙惨然一笑:“日中则仄,月满则缺,我也知道这个道理。那天我看了一本《推背图》,里面说:水清终有竭,倒戈逢八月。也说的是大清不会长久。老四说要禁那本书,我说算了吧,禁书也禁不了老百姓的嘴。变法削去皇帝的一些权力,换来子孙长久,人民安乐,也未尝不是个办法。只是怕在黄泉下列祖列宗骂我不孝。”
“皇上,计利当计天下利,求名当求万世名,”贾五满怀希望地说:“您变法成功了,就是给全中国的老百姓定下了万世基业,保证了爱新觉罗的子孙繁衍不绝,中国也会由此强大起来。”
“嗯,我再想想,”康熙说:“老十四,你看呢?”
“事到如今,贪官污吏横行天下,法是非变不可了。”十四阿哥信心十足地说:“我跟汤若望,南怀仁他们几个外国教士谈过好多次,他们讲那个英吉利, 本来是个小小的岛国,在君主立宪以后,几十年时间就成为了世界第一强国。”
“中国自古以来,变法的都没有好下场,你不怕吗?”康熙问。
“大丈夫宁叫名在身不在,能有利于天下,虽死犹荣!”十四阿哥昂着头说着,贾妃爱慕地看着他。
“好吧,你把变法的细节也写个折子上来,”康熙转向贾五:“我的梦你圆出来没有?”
贾五迟疑了一下说:“我这么一说,您也就这么一听。那十三顶金冠是代表大清的十三个皇帝。地震把金冠震落是说第十三帝以后会天下大乱。三面八卦旗是指夺取大清天下的三个人。”他看看康熙,康熙用心地听着。
贾五继续说:“第十五卦,是地山谦,像曰:地中有山,暗指一人名叫中山 。十六卦是雷地豫,里面的六二:介于石,不终日,贞吉。暗指一人名叫介石。 十七卦是泽雷随,雷者,东方之像也,暗指一人名叫泽东。在大清十三帝之后, 乱天下者,中山,介石和泽东三人也。”
夜探红楼(十七)
一夜的雷雨之后,空气格外清新。草叶绿得闪光,天空蓝的发紫。贾五的心情好极了,从来没有见过北京会有这么蓝的天。他走到小溪旁的大柳树下,大观园里的小溪是从后海引来的活水,潺潺地流着,充满了活力。他蹲了下来,把头浸入水中,凉凉的溪水使得他打了个冷战,一条金红色的鲤鱼擦着他的鼻子游了过去。带着黑色条纹的青蛙跳上滚着水珠的荷叶,气鼓鼓地看着他。
贾五竭力使自己的思绪平静下来。昨天康熙走后,他和十四阿哥讨论了一个晚上,制定出了变法改革的初步方针。他原来一直讨厌政治,觉得搞政治的人都只不过是“厚黑学”而已,也就是脸皮厚、心黑。
他最喜欢的一个笑话就是:爱因斯坦去参加一个聚会,跟大夥儿聊天:你的智商有200么?好,我们来谈谈相对论;你的智商有150么?好,我们来谈谈宇宙大爆炸;你的智商有100么?好,我们来谈谈股票;你的智商只有50么?哪,我们就聊聊政治吧!
可是没想到自己一旦卷进了政治里,也上起瘾来了,一晚上翻来覆去地睡不着,想得全是变法的事儿。贾五苦笑了一下,想起汪精卫说过的一句粗话:“政治就像女人家的哪话儿,男人们都说那里不乾净,可是又都拼命想往里面钻。”
可是自己毕竟和他们不一样,变法可以使中国免去150年的苦难,虽然讨厌政治,但总是爱国的么。变法改革成功了,中国历史,甚至世界历史都会被改写。但是,历史真的可能被改写吗?
小溪上游传来一阵甜甜的歌声:“好一朵茉莉花,好一朵茉莉花,满园花开香也香不过它~~”是林妹妹的声音。
贾五绕过假山透过竹林望过去,黛玉穿着一身白衣,手提一个红漆小木桶,刚给茉莉花浇完水。黛玉拔去头上的碧玉簪子,长发像乌云一样洒落下来。她跪在小溪边,把头发浸在水里,轻轻揉搓着,用软绵绵的苏州话唱道:“杏花岭上杏花香,种下梧桐引凤凰,一杯美酒十年酿,阿妹梳头为哪桩?”
贾五悄悄地在竹林后坐下,大气也不敢出,他习惯了那个聪明伶俐、才华横溢、好哭、好使小性儿的林妹妹,从来没有见过这个质朴自然的林妹妹。觉得林妹妹身上发出一种圣洁的灵气,他不由自主地发起呆来。
黛玉站了起来,把头一甩,长长的秀发飘了起来,转了半个圆圈,抛出去的水珠在朝阳的照耀下画出了一道彩虹,树上的小鸟叽叽喳喳叫成一片。
黛玉把头发松松地挽了个髻,笑着向着贾五的方向喊道:“快出来吧,我早看见你了!”
贾五有几分不好意思地从竹林里走出来:“妹妹,你唱得真好听,是跟谁学的?”
“唉,”黛玉眼圈一红:“是跟我的启蒙老师,吕秀才学的。”她在石凳上坐下,拾起草地上的红玛瑙镯子,轻轻套在手腕上。她的手指修长细腻,白得像透明的一样。
“那吕老师对我像亲女儿似的,”黛玉接着说:“你知道,我父亲是个冷冷的人,一年和我也难得见上几次,见了面又没有什么话说。就像舅舅对你一模一样。”
贾五心想:那也不能怪林如海,他一看见你就想起自己被掉了包儿的儿子,怎么能不冷冷的?林妹妹这么悲观、爱哭,是不是就是因为童年时缺少父母之爱呢?对了,那贾政对我也总是冷冷的,莫非宝玉也不是他的亲儿子?
“吕老师的才学可好了。十多年前进京赶考,在一家大官的宴会上,写文赋诗,震惊全场,大家都说今科状元一定是他的。”黛玉回忆地说:“那家大官的女儿看上了他,死活非要嫁给他不可。可是吕老师已经有了妻子,那大官当然不能让自己的女儿当小老婆,再说朝廷的规矩又是满汉不通婚。于是那大官想了一条毒计,在考场上给吕老师栽赃,说他作弊,打了一顿板子,连夜赶出了京城。 吕老师一气之下,发誓再也不进京参加考试了,在民间着书立说。我爸爸来苏州后,听说他学问好,就请了他来教我。”
“那后来那个大官的女儿呢?”贾五问。
“谁知道!听说嫁给了一个什么亲王。”黛玉说:“吕老师也好可怜,没几年夫人就死了,留下两个女儿。大女儿叫四娘,从小喜欢练武,说是给一位武林异人带走学武艺去了。小女儿叫五娘,喜欢诗文,吕老师带了她来陪我读书,我俩好的就像亲姐妹一样,”黛玉叹了口气:“可是自从我来了这里,就和他们断了音讯,也不知道他们现在怎么样了?”
夜探红楼(十八)
一阵急促的马蹄声,一匹黑色的大宛马,顺着安定门大街向北疾驰。马背上骑着一个蓝衣太监,满脸焦虑,手里的皮鞭狠狠地抽着马屁股。
大宛马到北京东北角的雍王府门口停了下来。那太监跳下马,向着神气活现的门房一拱手:“我叫秦六,有急事要见乌师爷,乌思道。”说着掏出一锭银子递了过去。
门房一见银子,马上换了一副嘴脸,热情地说道:“乌师爷正在和王爷谈事儿,”说着把秦六带进了西厢房:“您先在这儿喝杯茶,我进去看看。”
大庭上,四阿哥雍亲王脸色阴沉,右手捻着胡子:“思道,你这个消息可属实?”
“千真万确,”乌思道站在意边,哈着腰回答说:“王爷您知道皇上从小就喜欢西洋玩艺儿,什么自鸣钟、千里眼、火枪、红夷大炮,还跟着传教士门学什么几何、代数。那年南怀仁算对了日食的时刻,皇上还想要改历法,把老祖宗传下来的太阴历改成了洋人用的太阳历。幸亏钦天监联合了八个铁帽子王爷一起反 对,又刚巧碰上了吴三桂他们三藩造反,才把这事儿压了下来。现在十四爷一说起学西洋人变法改革,把皇上当年的兴趣又勾上来了。”
“那皇上又想要立老十四当太子了?”四阿哥不安地动了一下。
“是,王爷,”乌思道说:“不过皇上还不准备马上给他太子的名分。说要他藉着变法之机,好好考查一下朝中的文武大臣,王公贵族。给了太子身份反而不方便,拍马屁的就全上来了。”
“老十四的变法都有什么章程?”
“具体的还不清楚,听说主要有君主立宪,消去皇室的权力,官员直接由老百姓选;取消八旗特权,实行满汉一家;取消科举,兴办新式学校;鼓励工商, 开放海禁;保护私有财产,禁止抄家;制定大清法律,任何人不得超越法律之上 。还有什么别的条条。”
“老十四好大的胆子,这不是要把祖宗之法全都改了吗?”四阿哥奇怪地问 道。
“可不是。听说都是那个贾宝玉给他出的主意。那小子人儿不大,懂得还挺多,特别是西洋的一套,满脑袋的花花点子。”
“你原来不是说要把贾宝玉干掉吗?”
“功亏一篑,功亏一篑呀,”乌思道沮丧地说:“了因和尚的法术都快成功了,偏偏跑出来个癞头和尚跟瘸腿道士,把了因的法术破了。”
四阿哥脸色一变:“茫茫大士,渺渺真人!”
“怎么,您知道他们?”
“你听说过方外三仙吧?”四阿哥皱着眉头说:“就是茫茫大士,渺渺真人 和独臂师太。这三人武功深不可测,好在从来不卷入世俗之事,怎么现在也出来 趟混水了呢?莫非也要帮老十四变法改革不成?”
“嘿嘿,王爷明鉴。历史上变法的从来都没有好下场,像商鞅,王安石。变法有利于小民,但是肯定要触动官吏的利益,谁愿意自己的特权被取消呢?”乌思道得意地一笑:“所以您看吧,大官小官,就是嘴上不说,心里也肯定反对变法改革。您私下把这些人串联起来,我再给您想几条妙计,老皇上一旦归天,大家能不拥戴您当皇上么。”
四阿哥也笑了:“老乌啊,真有你的。”他看见了探头探脑的门房:“嘿, 什么事儿?”
门房赶忙跪下:“回王爷,有个宫里来的太监要找乌师爷。”
四阿哥一摆手:“老乌,你去看看吧,我得到舅舅那里去一下。”
乌思道来到西厢房,满脸堆笑:“哎呀,秦公公,是哪阵风把您吹来啦?”
秦六满面凝重地说:“乌师爷,不好了,贾妃好像知道弘历的身世了。”
乌思道的脸色马上沉了下来:“她都知道什么了?”
“具体的不清楚,她说怀疑贾府的林黛玉才是雍王爷的孩子,那弘历才是贾家的孩子。”
“她有证据么?”乌思道开始紧张了。
“好像还没有,她说想让十四阿哥去调查一下林黛玉。”
“谢谢公公来报信儿,”乌思道掏出一张一千两的银票塞到秦六手里:“以后雍王爷登了基,您是大大的有功啊。”
“哪里,哪里,谢谢师爷您的提携。”秦六把银票揣进怀里,嘻嘻地笑着:“我看还是派人把林黛玉哪个小妞干掉,给他来个死无对证。”
“唔,”乌思道的脑子里飞快地转着:“杀了林黛玉是最好的办法。可是福晋有话,林黛玉要是被杀了,她就要杀我。这事儿又不能告诉雍亲王。林黛玉要是活着,雍亲王风险太大。要闹出来,这亲王就难保了,那弘历冒充皇子,恐怕还得砍头。”
“弘历,对呀,那小子心狠手辣,鬼点子也多。只要把这个消息透露给他,他自然会想办法除掉林黛玉,自己就可以不担任何风险。可是弘历心太黑,谁告诉他这个消息,怕也会被他灭口。不过,眼下不是有个现成的替死鬼么?”
想到这里,乌思道对秦六说:“你这个消息直接有关弘历贝勒的前程。他就住在后院,你想不想直接告诉他?以后雍王爷当了皇帝,他就是太子。攀上他,你以后就尽等着升官发财吧。”
秦六乐得嘴都合不上了:“好吧,我听您的。”
乌思道把门房了叫过来:“带秦公公去见弘历贝勒。”又附在秦六耳边说:“这都是你的功劳,我也不好意思瓜分你的。你跟贝勒面前也就不必提我的名字 了。”
夜探红楼(十九)
弘历在后花园里不安地转来转去。昨天夜里来了一场寒流,天气一下了冷了下来,可是弘历只穿了一身单衣,心里火烧火撩的:“怎么办?怎么办?”他的眉头锁得紧紧的。
弘历确实和贾五长得很像,浓眉大眼高鼻梁。只不过贾五总是懒洋洋地若有所思的样子,而弘历总透着一股阴险暴戾之气。
“难道我真是汉人的后代?怪不得福晋对我总是冷冷的,学堂里的孩子们也都说我像汉人,”弘历长叹了一口气:“可惜我的父母都不在了,要能去贾府看看姥姥他们也好。不过,不能被皇上知道,私冒皇孙,我怕就没有命了。要不, 我逃跑了算了?”
“可是眼前的荣华富贵,怎么舍得丢下?而且父王要是当了皇帝,我就是皇太子,将来的皇帝。反正现在知道的人不多,杀了他们……”弘历忽然觉得热血沸腾:“那个秦六必须杀了灭口,贾妃也得杀,陈士官一家,林黛玉一家。最先要杀的就是林黛玉。”
看到乌思道正从远处走来,弘历叫住了他,做出一副色迷迷的样子:“老乌啊,听说荣国公贾府里有个叫林黛玉的小妞儿长得不错,你能不能给我找幅她的画像来呀?”
乌思道装模做样地想了一下:“这个可不易,待我打听打听,过几天给您回 话。”
看着弘历走开的背影,乌思道心里暗笑,这小子这么快就上钩了,我的计策真是灵得不得了。想到这里,他不禁又佩服起自己来了。
弘历走进自己的屋子:“杀林黛玉,杀林黛玉,可是派谁去杀呢?这件事一定要瞒着父王,但是他的情报网那么厉害,怎么才能瞒得过他呢?除非我自己出马,神不知鬼不觉的……”
弘历从小练武,自信杀一个弱不禁风的女孩子是毫无问题。但是要有内线在贾府,摸清情况。他忽然想起贾环来了,那是去果亲王家看戏的时侯认识的一个贼眉鼠眼的小子,拼命想巴结他。他当时实在懒得答理贾环,想不到现在可以派上用场了。
好不容易等到天黑,弘历穿上一身小的短衣,溜出了后门,骑上大青马,沿 着城墙根飞驰而去。
乌思道从门房里转了出来,望着弘历远去的背影:“好小子,说干就干。还说要张画像先把我稳住,要是林黛玉今天死了,连我都不应该怀疑他。”想到这里他不禁打了个寒战,这弘历心思慎密,手段毒辣,怕将来也不是个好相与的。他叹了一口气,也拍马向贾府走去。
贾环听说雍王府来人找他,急忙走了出来。一看是弘历,吓了一跳,献媚地说:“贝勒爷,您怎么来啦,还是便衣,快,快请堂上坐。赵大,快去叫老爷来迎接贝勒……”
“慢,”弘历忙伸手止住了他:“我这次来,是皇上的秘密命令。我觉得你是可造之才,才来找你。但这事一定要保密,任何人都不能告诉,连父母都不许说,你能办得到吗?”
“能,能……”贾环的头点得像鸡啄米一样。
“咱皇上人老心不老,又想选几个漂亮的小妞进宫。可又不好意思让大臣们知道,就叫我来私访一下,哪里有什么绝色。听说你们府里的林黛玉不错……”
“林表姐呀?可不是,她长得和天仙一样,”一说起女人,贾环的兴头就来了:“还有薛宝钗、史湘云,就连宝玉哥哥的晴雯丫头,也是个绝色美人呢!”
“哦?那你带我到园子里去看看。”
二人进了大观园。弘历在一块寿山石后坐下,对贾环说:“你去侦查一下, 林黛玉在哪里。”
贾环去了十几分钟就回来了:“林表姐在大柳树下的八角井边看月亮呢!穿 着一件银狐皮的大氅。”
“好,你立功了。回去吧,这儿没你事儿了。”弘历说。
“我在这儿看看行吗?”贾环说。
“不行!”弘历一瞪眼:“你敢不听我的命令!”
贾环吓得二话没敢说,乖乖地走了。
看着贾环走远以后,弘历站了起来,蹑手蹑脚地向着那大柳树走去。
月亮下,八角井旁,一个穿着银狐大氅的女孩子,身材苗条,不安的走来走去,还时不时轻轻叹着气。那女孩子转过身来了,弯弯的眉毛,黑黑的眼睛,小小的嘴巴,果然是个绝色美女。
弘历叹了一口气,他真希望林黛玉长得丑一点,这样的美人,怎么下得手? 哎,宁可我负天下人,不可天下人负我!
那女孩子听到了动静,小声问:“是谁?”
弘历抓起一把石子,向着对面的草丛扔了过去。
草丛里一阵哗啦啦的响声,那女孩子转过头去看。弘历猛地跳了出来,两手死死地掐住那女孩子的脖子。那女孩子挣扎了几下,渐渐不动了,银狐大氅滑落在地上。
弘历向四周看了看,把那女孩子的身体扔进了八角井,然后扬长而去。
远处过来一人,正是乌思道。他向井里看了看,嘿嘿一笑,向着荣国府的东 厢房走去。
夜探红楼(二十)
贾五从老太太那里请了晚安出来,看到一个男人的影子一闪,进了赵姨娘的屋子。贾五好奇地跟了过去,爬上台阶,用舌头把窗户纸舔了一个小洞,向里面 望去。
乌思道舒舒服服地靠在炕上,赵姨娘在给他捶着肩:“思道啊,怎么这么多天不来看我,又迷上哪个女人了吧?”
“没有,没有,”乌思道辩解地说:“雍王爷哪里事儿多,现在正是关键时刻,皇帝大位是谁的,也就看这几个月了。”
“唉,你们男人家,为了权力又打又杀的,我都怕了。”
“嘿嘿嘿,一将功成万骨枯,不杀人,哪里来的权力?与人奋斗,其乐无穷啊!”乌思道得意地说:“再说,你不是也想让环儿得了荣国府的这个世袭?”
“想是想,哪里办得到呢!”赵姨娘沮丧地说:“又有贾琏、又有宝玉,哪儿轮得到他呢?”
“别急呀,等雍亲王当了皇上,找个碴儿把贾政,贾赦,贾琏,宝玉全都充军黑龙江,这爵位不就是环儿的了,”乌思道淫笑着,在赵姨娘脸上捏了一吧:“然后我再把你娶过来,这花花的荣国府可就是咱们的啦!”
“那敢情好,”赵姨娘笑嘻嘻地腻在乌思道的身上:“今天晚上我们老爷不回来了,你就在这里睡了吧!”
“不行啊,还的回王府看看,怕福晋那里有什么事儿。你知道,弘历杀了林黛玉,把她扔进了大观园的八角井里……”
贾五脑子里“轰”的一声,林妹妹被杀了?他转身跳下台阶,跌跌撞撞地往大观园里跑。
一件银狐大氅扔在八角井边的草地上,那是十几天前贾母送给林妹妹的。
贾五的心都提到嗓子眼儿了。他往井里看看,黑洞洞的,什么也看不见。他想了一下,转身跑到花匠的房子那边,扯下一根晾衣服的绳子,就又匆匆跑了回来。
贾五把绳子一头拴在树上,自己攀着另一头,下到了井里。井里黑漆漆的,伸手不见五指。井水有齐胸深,冰凉刺骨。贾五双手摸索着,碰到了一个软绵绵的身体,他心里一凉,忙把哪个身体举出了水面。摸摸脉搏,没有;摸摸心跳,也没有;试试呼吸,还是没有。
林妹妹被杀死了!贾五只觉得万念具灰,悲从中来。林妹妹昨天唱歌的声音又在他耳边响起:“一杯美酒十年酿,阿妹梳头为哪桩?”
他摩挲着那冰冷的手,手腕上的玛瑙镯子还是他给林妹妹买的。他的眼泪一串串流了下来。男儿有泪不轻弹,贾五从来以为自己是个流血不流泪的硬汉子,谁想到现在也变得泣不成声了。他把林妹妹抱得紧紧的,真想自己也一头撞死在这井里,跟着林妹妹去了。
贾五一阵晕眩,头重重地碰在井壁上。他猛地清醒了过来,报仇,报仇,一定要先给林妹妹报仇!
他解开外衣,把林妹妹的身体绑在自己背上,拉着绳子爬了出去。
草地上,贾五跪在林妹妹身边。他拿起林妹妹的手,轻轻地吻着:“妹妹, 生不同卺死同穴,等我报了仇,一定来陪你。”
忽然他的嘴唇触到了手背上的一处伤疤。林妹妹的手上是没有伤疤的,他心里一惊,撩开散在她脸上的头发,附下身去,借着微弱的星光,仔细一看:是金钏儿,不是林妹妹!
贾五觉得浑身软绵绵的,他揉揉眼睛,真的是金钏儿!
贾五只觉得又惊又喜又悲。喜的是林妹妹还活着,悲的是金钏儿被杀了。他想了一下,用那狐皮大氅把金钏儿的身体盖上,自己晃晃悠悠地向潇湘馆走去。
潇湘馆。
紫鹃用托盘捧着一杯黄山毛尖:“姑娘,你少喝点茶吧!喝多了,睡不着觉的。”
黛玉接过茶杯,凄然一笑:“谢谢你,紫鹃姐姐,我想今天晚上我又得失眠了。”说着眼圈一红,又想起了刚才的事儿。
吃过晚饭,黛玉去园子里散步。紫鹃看来了寒流,怕她着凉,再三哄着她把那件银狐大氅穿上。黛玉漫步走着,看着天上的月牙儿,想起了自己的童年在苏州,露从今夜白,月是故乡明,几乎又要流下泪来。
看到贾环在树后探头探脑的,黛玉奇怪地问:“环哥儿,你在干什么?”
“没什么,没什么。”贾环一溜烟地跑了。
黛玉听到假山那边有低低的哭泣,转过去一看,是金钏儿,就过去问:“金钏儿姐姐,你怎么啦?”
“老爷逼我做小老婆,下旬就要过门,”金钏儿哭着说:“太太又打我,说我是狐狸精,勾引了少爷又勾引老爷。”说着给黛玉看她手上的伤疤。
黛玉沉默了一会儿,咬咬牙:“姐姐,你乾脆逃了吧!”
“什么?”金钏儿退了一步,睁大了眼睛。
“逃。”黛玉摘下头上的金花玉簪、金耳环、手上的宝石戒指,犹豫了一下后,把腕上的玛瑙镯子也褪了下来,都递给金钏儿:“姐姐,你拿着这些,听说能值上千两银子呢,跑得远远的。”
“林姑娘,我……”金钏儿一时不知道说什么好。
“事不宜迟,不跑你会后悔一辈子的。”黛玉热心地说:“这里就像个大牢笼,一点自由也没有,连我都想跑。”
金钏儿犹豫了一下:“林姑娘,实话告诉你吧,我今天是打算逃走,等会儿我表哥会来这儿接我。”
“表哥?”
“嗯。”金钏儿的脸马上红了,低下头去。
黛玉脱下自己的狐皮大衣披在金钏儿的身上:“姐姐,把这个也带着,老太太说也值好几百两银子呢,祝你们两个好运气。”
正回忆到这里,听得外面一阵急急的敲门声。
“来啦,来啦,是谁呀,这么催命,”紫鹃打开门:“哟,是宝二爷呀,怎么全身都湿透了?”
黛玉急忙从里间走了出来,只见贾五面色苍白,浑身发抖,衣服上滴滴嗒嗒地往下流水。
“你怎么啦?”黛玉关心地问。
贾五跨上一步,死死地抓住黛玉的手,直勾勾地看着她。过了好半天,忽然哈哈大笑起来。
黛玉的脸红了,甩开贾五的手:“紫鹃,帮二爷把湿的外衣脱了,给他披上条毯子。雪雁,去叫晴雯过来,给二爷带一套乾衣服。” (待续)
夜探红楼(廿一)
紫禁城里养心殿。
康熙歪在炕桌上,贾妃给他捶着腿。十四阿哥和贾五在下首站着。
“老十四啊,你拟的那个变法的折子我看了,”康熙喝了一口蔘汤,慢慢地说:“很有见地呀。”
“谢皇上夸奖,那是宝玉帮着我写的。”十四阿哥说。
“呵呵,宝玉,你年纪轻轻的,就成了老十四的智囊了么,”康熙笑着说: “生子当如孙仲谋,我说应该是生子当如贾宝玉才是了。可惜你不是老十四的儿子。”
十四阿哥看了看贾妃,贾妃把头低下去不看他。
“不过,老十四啊,你这变法得罪的人可不少,君主立宪,把皇家亲戚都得罪了;官员民选,把朝廷里的官吏都得罪了;满汉平等,把八旗兵全得罪了;奖励工商,把地主豪强都得罪了;改革科举,把读书人都得罪了。如果这些人联合起来反对你,你可就危险了。”康熙忧心忡忡地说。
“陛下,变法有关我大中华国家昌盛,人民富足,当然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儿,”十四阿哥雄心勃勃地说:“只要有了充分准备,危险也不可怕。再险也险不过您当年捉鳌拜时的危险。”
“嗯,那鳌拜武艺精通,力大无穷,那天可是悬乎极了。要不是小桂子鬼点子多,真是不堪设想,不堪设想啊。”康熙眯起眼睛,回忆地说:“那小桂子可真是个人物,那年我去西郊练红夷大炮,忽然发现他不见了。我一拉那火绳,炮筒一下子歪了,炮弹打到老百姓的黄瓜地里炸了。我怕伤了人,赶快跑去看。你们猜怎么着?那小桂子晃晃悠悠地站了起来说:皇上,我偷两根黄瓜,您也别用大炮轰啊。”说到这里哈哈大笑了起来,在场的人也忍不住都笑了。
“唉,小桂子那小子也不知道躲到哪里去了。不过,”康熙用手指轻轻点着桌子:“我捉螯拜那时侯可准备了好几个月呢,你都准备什么了?”
“变法的关键,是要有一批爱国爱民,立志改革的人材,”十四阿哥侃侃而谈:“现在朝廷里的人,不会有几个拥护改革的,改革会绝了他们习惯的升官发财的路。改革的受益者是普通老百姓,我这次西征,就想深入民间,寻找一批改革的中流砥柱。出征回来,就依仗这些人,大刀阔斧地开始改革。”
“是啊,干什么都要有人才。想当年我手下那么多能干的人,可惜老的老,死的死,又有的成了贪污犯。”康熙感慨地说。
“陛下,人都是自私的,”贾五插嘴说道:“什么高尚的人、有道德的人,通通是骗人的鬼话。人都是有所图的,或者是图名、或者是图利。变法的好处就是:让想出名的人来做官,治理国家,让想图利的人去经理工商,他们赚了钱, 同时也给了穷人做工的机会。”
正说到这里,一个太监走了过来:“启禀万岁,雍亲王有紧急军情求见。”
“让他进来。”
贾五看着走进来的雍正,又黑又瘦,面色阴沉,一点也看不出和林妹妹有什么相像。
“陛下,”雍正把手里的奏折抵给康熙:“四川总督年羹尧的八百里加急军情,我军在青海大败,西安将军额鲁图五万人全军覆灭。”
“什么?”康熙的脸色马上沉了下来:“傅尔丹、王子腾、年羹尧,加起来有六十万人马,怎么倒叫这个不到十万人的阿布坦打败了?”
“父皇,前方的骄兵悍将,互相不服,互不配合,才有此大败。”雍正说:“十四弟从小有杀伐决断,我建议让他挂帅早日出征。”
十四阿哥没想到雍正会推荐他,奇怪地看看雍正。
雍正接着说:“六十万大军,除了皇上,只有十四弟才能镇得住。十几年前十四弟在平息川陕时,在军前斩了一等将军查富贵和皇商薛定鄂,雷厉风行,八旗子弟都佩服的不得了。”
“我想起来了,”康熙转向十四阿哥说:“就是王子腾上本奏你私杀大臣的那件事?”
“是的,”十四阿哥说:“查富贵也太不像话了,利用军队经商,和薛定鄂合伙走私鸦片。军队经起商来,变得惟利是图了,还怎么能打仗!”
康熙向着雍正摆摆手:“好了,你先下去吧。”
十四阿哥想了想:“父皇,那我三天后就出征吧。”
“这个……”贾五心里好矛盾,十四阿哥一离开北京这王位就要丢了,可是自己又不能明说,因为雍正是林妹妹的爸爸。
康熙看着贾五呵呵一笑:“怕他走了北京出事儿不是?我早写了一份密诏,今儿个早上交给大学士张延玉保管,如果我死了,就传位给老十四。”
十四阿哥知道张延玉是个正派人,急忙跪下说:“谢父皇。”
“起来吧!”康熙笑咪咪地说。“我是老奸巨滑了,为了万无一失,”他从怀里掏出一片黄绢:“春儿,这里还有一份儿密诏,你保存着。就是有人能篡改了那份诏书,也改不了这份儿。而且武力政变也不行,老十四手里还有六十万大军呢!”
贾五简直对康熙佩服得五体投地了,这个计划真是周密极了。那雍正还能有什么猫腻呢?
夜探红楼(廿二)
雍王府内小书房。
雍正正襟危坐:“老乌,你的消息可属实?”
“千真万确,”乌思道连连点头:“皇上写了份密诏交给张廷玉保存,说要传位给十四爷。”
雍正心里马上翻腾了起来,表面上却是不动声色,淡淡地说:“哦,你看如何呢?”
“王爷,此事尚有可为,”乌思道嘿嘿一笑:“皇上老了,疑心病重得不得了。他要是直接颁布诏书立了十四阿哥,或者是把密诏乾脆交给了十四阿哥,这事儿就麻烦多了。皇上之所以把密诏交给张廷玉,就是对事四阿哥也存有几分提防,如果十四阿哥不听话了,密诏随时可以要回来。俗话说,苍蝇不钉没缝儿的鸡蛋,现在既然有这点儿缝儿,咱们就可以以此做做文章。”
雍正头一抬:“你有什么好计策,说来听听。”
“上策者,”乌思道摇头晃脑地说道:“是离间皇上和十四阿哥的关系,让皇上废了十四阿哥;中策者,是串通张廷玉改了诏书;下策者,就是刺杀十四阿 哥。”
“下策可不易施行,老十四一身武艺,怕了因和尚也未必杀得了他,更何况他的侍卫里也不乏高手,不在咱们的血滴子之下。”
“王爷,杀人可以不用刀。十四爷武功高强,但是是个多情种子。男人进不了他的身,女人可就是另一回事儿了。我正在给您物色这刺客的人选。”乌思道得意地说:“当然,如果中计或上计能行得通的话,下策就用不着了。”
“说说你的中策吧,张延玉一个书呆子,你怎么能串通得了他?”
“王爷,张延玉处处以君子子居。君子可以欺方。老十四的变法要变祖宗之道,孔孟之教。我们打着维护名教的旗号,反对变法,搞他个四个不可变:祖宗之道不可变,孔孟之教不可变,满州八旗的领导不可变,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的国 有制不可变。他张延玉做为读书人的领袖,就迟早要进我们的套儿。”
“唔,那上策如何行得通呢?你知道,皇上正信任老十四,贾妃又不停地在枕边说老十四的好话,”雍正叹了一口气:“早知道,还不如当年不把她弄进宫 去。”
“这条计策,妙就妙在十四阿哥和贾妃的关系上。当初皇上废了二阿哥的太子,还不是因为他和郑贵人有了私情?”乌思道得意地说。
雍正眼睛一亮:“你抓到他们什么把柄了?”
乌思道凑到雍正耳边,低声地说着什么。
雍正一拍桌子:“好,一定要把证据拿到手,不惜任何代价!”
“是,王爷,”乌思道恭顺地说:“不过这三条计只怕瞒不了贾宝玉,那小子一肚子的鬼点子。要想办法把他和十四阿哥分隔开才好。”
房间里一阵沉默。
一个小丫头怯生生地走了进来:“王爷,福晋想请乌先生过去。”
雍王府偏殿。
雍王妃抱着个雪白的波斯猫,不安地走来走去。
看到乌思道进来,她挥了挥手让小丫头出去,焦急地说:“乌先生,那个琪官儿逃跑了。”
“琪官儿,就是那个唱戏的?”乌思道暗暗地叹了一口气,真是女人家没见识,跑了个戏子也大惊小怪的。
“就是他,王爷最喜欢的那个小旦,而且他……他把我的金麒麟偷走了。”
“福晋,您的金银财宝数都数不清,还在乎个金麒麟?”
“不是啦,”雍王妃着急地解释:“那麒麟是空的,里面有个暗盒,藏的是一张玉碟。”
乌思道知道皇室的子女出生后,宗人府都要记录下来,叫做玉碟。他问道: “什么样的玉碟?”
“就是黛玉出生的记录,接生婆是谁,在哪里生的,身上有什么特徵。把她换了弘历以后,我叫宗人府另外写了一张,就把那张旧的藏在了金麒麟里面。”
“哎呀我的福晋大人,”乌思道生气地说:“这种东西不马上销毁,留着它干什么!”
“我,我还想有一天能认回我的黛玉女儿,”雍王妃的眼圈红了:“我做梦都盼着那一天。又怕她不肯认我,这是唯一的证据。”
“唉,”乌思道叹了一口气:“您先别着急,让我想想办法。”
乌思道从雍王妃那里走出来,正碰见贾环,奇怪地问:“你怎么跑到这儿来 啦?”
“弘历贝勒找我。”贾环兴冲冲地说。
雍王府后花园。
贾环把手里的一卷图交给弘历:“贝勒爷,您看看,这是我家林黛玉表姐, 薛宝钗表姐和史湘云表姐的画像,我从老太太那里偷来的,都是大美人。”
弘历漫不经心地接过画像:“哦,这史湘云满漂亮的。啧啧,这薛宝钗更是个大美人。嗯,这林黛玉……”弘历一下子呆住了,黛玉的画像有一种超凡脱俗的气质,而且,她不是自己前天晚上掐死的那个人!
弘历尽量装出平静的样子:“贾环,你们家里最近出了什么事儿没有?”
“没有什么啊,哦,就是前天有个丫头跳井了,叫金钏儿。”
“妈的,杀错了。”弘历心里暗骂了一声。又看看林黛玉的画像,不过这么漂亮的小妞儿,杀了也怪可惜的。最好是把她偷出来放在一个什么秘密的地方,自己慢慢享用。嗯,今天下午再去贾府周围踩踩盘子,认认地形。这事儿还得找个帮手才行,找谁呢?
夜探红楼(廿三)
弘历骑在马上一边走一边琢磨,不知不觉已经到了鼓楼了。
“先生,请问……”一个少女的清脆声音打断了他的思路。
弘历低头一看,吓了一跳,这不是画上的林黛玉么。揉揉眼睛,哦,不是, 眉毛没有林黛玉那么弯,下巴也比林黛玉圆一点。
那少女一身江南打扮,笑着问他:“您知道去柳荫胡同怎么走么?”
“当然知道,”弘历嘿嘿一笑,这女孩长得真漂亮啊:“我带你去好了。”
贾五从皇宫的神武门出来,绕过景山,沿着地安门大街往家走。变法改革的阻力大得出乎他的预料。八旗王公,达官贵人,当然不必说,就是在变法中可以得到好处的士农工商,大部份人也或是反对,或是冷嘲热讽,或是漠不关心。北京人的日子倒也是比外地要好过,天子眼皮底下,什么官儿都收敛得多。“眼下咱们过得还行,改它干吗?”到处听到的都是这句话。
习惯势力真是可怕,他不由得叹了一口气。
贾五这时才明白为什么十四阿哥一心想西征,西部苦寒之地,老百姓本来就很苦了,最近又出了两个贪污上百万两银子的贪官。穷则思变,那里的人民会最容易接受改革变法的思想,十四阿哥也容易网罗一批立志改革的年轻人作帮手。不过,他总觉得自己记得十四阿哥一离京就要出漏子,但可是怎么劝阻十四阿哥 呢?总不能说自己是从2000年回来的吧?
想着想着,已经走到了后海边上。一阵风吹来,他急忙捂住自己的瓜皮帽,可别吹掉了,这帽子还是晴雯给做的。她的手真巧,比买的帽子还漂亮。帽子前面还镶了一块小镜子,她说可以避邪的。
后海边上的小树林里隐隐传来女孩子的哭叫声。贾五拍马进了树林,只见一个贵公子打扮的男人,正把一个女孩子按在地上,那女孩子哭叫着拼命挣扎。
贾五看了大怒,飞身下马,一把抓住那男人的脖领子,把他揪了起来:“好小子,青天白日的,北京城里,就敢调戏女人!”
那人回手就是一拳:“哪里的野小子,敢管你家宝玉贝勒头上来了。”
一拳正打在贾五的下巴上,嘴里咸乎乎的,他啐了一口,红色的,妈的,被打出血来了。贾五怒气上冲,上去抱着那人就扭打起来。
两人在地下滚来滚去,贾五忽然想起来,宝玉贝勒,不就是弘历吗?金钏儿就是他杀的,仇人见面,分外眼红。打得更起劲儿了。
两人年纪,高矮都差不多,可是贾五从上中学后就没有打过什么架,而弘历则是天天练武。打了一阵儿,贾五渐渐觉得力气不支,被弘历压在了身下。
弘历得意地笑着:“就凭这点本事儿,还想管爷爷的事儿,我送你见阎王去吧!”说着从靴筒里掏出一把镶金的匕首,向着贾五的喉咙刺去。
贾五紧紧抓住他的手腕,两人僵持着,匕首在贾五的脖子晃来晃去。
下午的阳光从树隙间照进来,照在贾五的脸上。匕首一分分地向他的喉咙逼近,贾五觉得一阵阵悲哀,难道自己就死在这小子的手里了?他使劲晃晃头,拼命使自己清醒过来。
贾五忽然发现,自己的头一动,就有个小亮点在弘历的额头上动。那是自己帽子上的镜子的反光。他灵机一动,用力转转头,把太阳的反光投射到弘历的眼睛上。
弘历忽然感到眼前一花,不由的放松了贾五,提起右手来挡住眼睛。贾五乘机把身子一侧,蜷过右腿,用膝盖向着弘历的两腿之间狠狠地顶去。
弘历惨叫了一声,向后摔倒。贾五骑在弘历身上,一顿饱打。弘历“哎哟哎 哟”地叫着:“好小子,你有种就把你家少爷打死。只要你给我留下一口气儿, 你下回就一口气儿也没有了。”
贾五又好气又好笑,照着弘历的太阳穴就是一拳,弘历哼了一声,就昏了过去。
远处传来一阵叫声:“弘历贝勒--弘历贝勒--”雍王府有人来了。
贾五对那女孩说:“我们快跑吧!”说着把她抱上了马,自己骑在她身后,一挥马鞭,跑出了小树林。
从后海一直跑到护国寺,估计弘历的人早被甩掉了。贾五从马上跳了下来,看看那女孩,好奇怪,她长得好像林妹妹。
那女孩被看得有些不好意思:“谢谢你,救了我。”
“小姑娘,你看来不是北京人啊。”
“我从苏州来,来北京找人。”
“哦,找什么人呢?”
“我的一个同乡好朋友,住在荣国府里,她叫林黛玉。”
夜探红楼(廿四)
贾五带着那女孩子从后门溜进了大观园。一进怡红院,看到袭人正在紫藤架 下做针线。
“袭人姐姐,你请林姑娘来一下好不好?有客人要找她。”贾五说。
“好的,”袭人站起身来:“好漂亮的小姑娘,倒像是林姑娘的亲妹子。”
袭人一面往外走一面向着屋里喊:“晴雯,来了客人啦,快倒茶!”
“来啦,来啦,看你那个蝎蝎蜇蜇的样子。”晴雯嘟囔着从里间走了出来, 看到那女孩,她忽然一楞:“五娘?是你?”
那女孩也是一楞,扑上去就抱住晴雯,眼泪一串串地掉了下来:“四娘,姐姐!”
两人抱着哭了一会儿,晴雯的脸色忽然变了:“妹妹,家里出了什么事吗? 爹还好吗?”
“爹,应该没事儿吧!他一年前离家出走了,说是有血滴子在找他的麻烦。 把我托付给梅子林酒店的李奶奶……”
“林姑娘来喽--”袭人话音刚落,黛玉就急急地走了进来:“宝玉,什么人找我呀?”看到五娘,她又惊又喜:“妹妹,妹妹,你怎么来啦?”拉住五娘的手,泪珠子在眼眶里打转儿。
贾五看看黛玉,看看晴雯,又看看五娘,忍不住笑了:“你们三个长得真像是亲姐妹。”袭人也拍着手笑着说:“可不是,真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
黛玉拉着五娘坐下,问道:“妹妹,这千里迢迢,你可怎么来的呢?吕老师 好么?”
看着五娘那欲言又止的样子,贾五便对袭人说:“袭人姐姐,你到厨房去一下,叫他们今晚准备几个江南的菜。”
看着袭人走远以后,五娘接着说:“爹把我托付给梅子林酒店的李奶奶,也就是林姑娘的奶妈家。”
“你也认识李奶奶,太好了!她老人家身体好么?”黛玉兴奋地问。
“唉~~”五娘叹了一口气,眼圈又红了:“我在李奶奶那里住了一年,她对我可好了。直到上个月,我看到一个脸上有刀疤的黑大汉老在酒店门口转来转 去,就告诉了李奶奶。她听了好紧张,就把我送到运河边上的倪老板家里,还给我一个红布包儿,说如果她出事儿了,就叫我拿着那个红布包儿来找林姑娘。结果第二天夜里,梅子林就被人烧了,李奶奶一家生死不明。我心里好害怕,就搭船来北京找林姑娘。下了船,雇车进了城。没想到北京这么大,走着走着的就迷路了,又碰见个坏人要欺负我,多亏了他……”她向贾五看了一眼,轻轻地说: “他,救了我。”
贾五把刚才和弘历打架的事简要说了一遍,黛玉和晴雯听得目瞪口呆。说到弘历的刀子在他的脖子上晃来晃去,两人都吓得叫出声来了。听完以后,晴雯才长出了一口气:“我说宝二爷,你也不能老这么玩悬的呀,以后我好好教你几手 吧。”
“你教他?你会武艺?”黛玉奇怪地问。
“黛玉姐姐,你还不知道么,她就是我姐姐,四娘啊!”五娘说。
“晴雯你……是吕四娘?”黛玉惊讶地睁大了眼睛:“说你是江南八大侠之一,武功出神入化,怎么跑到这里当起丫头来啦?”
晴雯微微一笑:“那年十四阿哥跟他师傅茫茫大士,来峨嵋山和我师傅独臂师太谈论天下大势,我师傅问到十四阿哥的志向,十四阿哥说要改革君主制度,还政于民,让老百姓都过上好日子。师傅对他赞不绝口。我艺成下山,师傅叫我来助十四阿哥一臂之力,谁知道十四阿哥叫我来保护他。”晴雯看了贾五一眼, 脸一红。
“奇怪,你和十四阿哥究竟是什么关系?”黛玉看着贾五问道。
贾五耸耸肩,做了个无辜的手势。晴雯接着说:“十四阿哥把我推荐给贾娘娘,贾娘娘就把我安排来这里了。”
五娘一直呆呆地看着贾五,冷不定地冒出了一句话:“看来你还真是个好人呢,连我的两个姐姐都这么信任你。”
黛玉微微一笑:“他呀,时间长了你就知道了。五娘,你也留下来吧,好不好?”
“对呀,把五娘留下来吧,”晴雯热心地说:“咱们房里还缺一个人呢!”
“好是好,不过,”贾五笑着说:“当丫头,也太委屈五娘了。”
“呸,什么话,我当丫头就不委屈吗?”晴雯笑着说。
“我也喜欢留下,和四娘跟黛玉姐姐在一起,”五娘说,她的声音低得几乎听不到了:“还有你。”
“好啊,那就留下吧,”贾五高兴地说:“对了,我们给你换个名字吧,就……就叫五儿好不好?”
夜探红楼(廿五)
吃过晚饭,贾五和黛玉,晴雯,五儿来到了潇湘馆。
黛玉急着想要看五儿带来的东西,就把雪雁支开去熬冰糖燕窝汤,留下的紫 鹃反正是自己信得过的。
四个人在灯下坐好,紫鹃端上茶来。
“妹妹,你把那个红布包拿出来给林姑娘看看。”晴雯说。
五儿点点头,从怀里掏出一个红缎子的小包儿,“这是我离开梅子林那天晚上李奶奶给我的,说是林老爷留下来的,要在林姑娘满十五岁以后交给她。”说着把小包递给了黛玉:“李奶奶还说,林老爷为人可好了,那家梅子林酒店,就是林老爷给他们出的本钱,店门上的匾额的梅子林三个大字还是林老爷亲笔写的 呢。”
黛玉打开那小包儿,里面是一个麂皮包儿。打开麂皮包儿,里面是一个折叠的信封。信封黄黄的,看来有不少年了。
黛玉把信封撕开,不知为什么,心里好紧张,手也开始微微地发抖。
信封里掉出来一张信笺和一个字条。
黛玉把信拿起来,宝玉和晴雯凑到她身后一起看:“黛玉吾女,汝阅此信之时,应已逾及屏之年,吾亦已做古多时也。汝生来聪慧过人,惜乎命运多蹇,汝母幼年见背,吾亦寡于欢颜。非吾冷面冷心,不识舔犊之请,其中曲折,委实难言。今汝已长成,不可再瞒。此真情者,汝本非我林家之女也。”
黛玉手一抖,信纸掉在了桌子上。
晴雯忙把黛玉抱在怀里。贾五把信纸拿起来,接着唸下去:
“是年吾为官京城,蒙圣上特旨任江南巡盐御史。汝母时身怀六甲,不宜远行,且与汝二舅贾政颇有口角,亦不愿栖身于荣国府。海宁陈士倌者,于我林家乃是世交也,陈夫人又是汝母之闺中密友,且亦有孕在身。故陈夫人邀汝母过陈府暂住,互为照应者也。汝母先临盆,是一男也。陈夫人难产,逾时一天,婴儿尚未落地,合府惊慌,乱做一团。忽闻雍王府有人至,持福晋手书,询问婴儿性别,如是男婴则欲抱去雍王府一观。陈府管家正忙得不亦乐乎也,则将汝母之子抱与来人带去雍王府。不料当晚送回者,乃一女婴。汝即是此女婴也。汝母悲愤不已,大骂陈家。唯雍王势大,此亦无可奈何之事。自此林家乃与陈家绝交。吾取汝之名为黛玉,黛者,代也,暗喻汝乃被取代之金枝玉叶也。汝冰雪聪明,善体人意,不失天寅贵胄之气质,只是造化弄人,误落我林家。更可怜吾林家三代单传,竟断香烟于此也。吾已自知来日无多,人之将死,其言也善,唯愿有日汝能重返雍王府得享天伦之乐。亦望汝能点悟我林家之子,令其认祖归宗。则吾虽死亦不朽矣。父林如海泣血手书。”
黛玉呆呆地听着贾五把信读完,不知道说什么好。
贾五又拿起那个字条,上面写着:“陈士倌先生,请把你的儿子交给来人带来雍王府给我瞧瞧。雍王福晋手书。”
看来这福晋,就是黛玉的妈妈了,字还写得不错呢,贾五心想,那酒店叫梅子林,就是林没子,林家的儿子没了。
五个人沉默了好久,紫鹃忽然说:“那林家的孩子就是雍王府的弘历了?”
“可不是,”贾五愤愤地说:“那小子可不是玩艺儿了,杀了金钏儿,欺负五儿,还想杀林姑娘。”
“他干吗跟咱们家人过不去呢?”紫鹃问。
“我想是他也知道他和林姑娘的身世了,为了维护自己的荣华富贵,想杀人灭口。”贾五说。
黛玉不禁打了个寒战。
“林姑娘别怕,有我呢,”晴雯拉起黛玉的手安慰她。
“不是,我是说,我怎么会有那么一个父亲,都说雍王爷面冷心狠,杀人如麻,”黛玉叹了一口气,眼泪又扑簌簌地流了下来。
“晴雯姐姐,那弘历迟早是个祸害,我们把他除掉算了,给金钏儿报仇。” 贾五说。
“宝玉,”黛玉抬起头来:“答应我不要伤害弘历。林家养育我那么多年, 爸爸的遗书里又托付我劝他归宗。”
贾五看着黛玉的眼睛,长叹一声:“好吧,妹妹,我听你的。”
远处传来一阵嘈杂声:“二老爷回府喽,二老爷回府喽~~”
夜探红楼(廿六)
贾政作为学政去山西视察了七天,风风光光地回来了。车子先到家,上面大箱小包的,全是地方官员送的礼。贾政的人第二天早上才到,这也是他的习惯,在外面放浪形骸,进了京城一定要四平八稳,道貌岸然。故所以在号称“京西四大楼”之一的妓院--西直门外的《翠香楼》住了一夜才回家。
往常贾政出差回来,一定是马上钻进赵姨娘的房间里,两人亲热够了,才到王夫人房里来。这次却一反常态,先来了王夫人这里。贾政有一搭没一搭地胡乱和王夫人聊着天儿,眼睛却前前后后地踅摸着找金钏儿。
一想起就要娶金钏儿,贾政就兴奋得不得了。金钏儿不仅是人长得漂亮,更重要得是特别像他暗恋了三十多年的一个女人,唉,可惜当时老爹看上了王家刚升了九省提督,非要他娶了王家的女儿。那个苦瓜脸的王夫人,牌儿不亮不说,还老假正经。贾政一见她就有气,我在外面装假正经,回家你再跟我正经,还叫不叫人活了。而且怎么那么醋,也不知道这几天她又欺负金钏儿没有。
贾政想起那天看见王夫人打金钏儿,心中一阵阵作痛。以后自己可要护着金钏儿点儿,别让她再受那个刁女人的欺负。怎么哪里也看不见金钏儿呢?
哦,肯定是要过门,不好意思见我,躲起来了。等明天我把在太原买的紫玉镯子给她,肯定她会高兴得不得了。
贾政正想得高兴,管家赖大慌慌张张地走了进来:“老爷,雍王府的乌师爷求见。”
贾政当然知道乌思道那是雍亲王的智囊,王爷面前一等一的红人儿。当下不敢怠慢,急忙迎了出来:“乌先生啊,怎么有时间到寒舍来了,快请堂上坐。”
乌思道向贾政一抱拳:“下官到您这儿来,是奉了雍王爷的命令有一件事相求。希望您能给王爷个面子,不但王爷领您的情,就连下官我也是感激不尽。”
贾政一听乌思道打起官腔儿来了,忙陪笑起身说道:“先生既然是奉王爷之命,就请直言相告,学生一定遵谕承办。”
乌思道冷笑一声:“如果大人肯帮忙,这事儿就好说了。我们府里有一个唱戏的琪官,又名蒋玉函,一向好好地在府里,前天忽然不见了,这北京城里哪里也找不到。不过,平素和他来往的人都说,他近日和令郎贾宝玉好的不得了,” 说到这里,乌思道猥渎地一笑:“下官听了,赶忙将此事禀告雍王爷。王爷说: ‘若是别的戏子呢,也就算了;只是这琪官随机应答,谨慎老成,妩媚风流,甚合我老人家的心意,无论如何少不得此人。’因此求大人转告令郎,请将琪官放回。”说完了,又是一躬到地。
贾政听了又惊又怕,那雍亲王不好女色,原来爱的是男宠。他心爱的人儿被宝玉弄过来了,岂不是虎口夺食。雍亲王心狠手辣,连皇上给他的评价都是“喜怒无常,刻薄寡恩”,大家躲还怕躲不过来,怎么倒招惹上了。随即命令快叫宝玉过来。
贾五一来到厅前,贾政劈头就骂:“好你个该死的奴才!怎么又做出这些无法无天的事来了!那琪官现是雍王爷驾前承奉的人,你是什么东西,竟敢引逗他出来,连我都要吃不了兜着走。”
贾五看看贾政,心里好奇怪,蒋玉函跑了?为什么呢?又看看乌思道。
乌思道冷笑着说:“贾公子您也别装傻了。藏在家里也好,藏在外面也好,早说出来,我们免了跑腿儿,令尊也免了麻烦,岂不是两全其美?”
贾五一听,那蒋玉涵关我什么事?好小子,到我头上找麻烦来了,就满不在乎地说:“乌先生,您这话是从何说起?”
乌思道嘿嘿一笑道:“要是没有据证,咱也不到这里来了。公子是个多情种子,分桃断袖,龙阳风流。不说别的,那蒋玉涵的裤腰带怎么跑到您的腰上来了 呢?”
贾五听了又惊又气,惊的是雍正的血滴子情报竟然如此厉害,连蒋玉涵和自己换腰带的事情都知道;气的是被人当作同性恋了,还有“证据”,解释都解释不清了。脑子里好乱,只好先把乌思道哄走再说。听说薛蟠和几个八旗的纨裤子弟在郊区买了个宅子专养戏子,不如把他先骗去那里,于是就说:“大人既然消息如此灵通,善于钻营,想必也听说他常去东郊十二里堡的一个宅子,也叫紫檀堡。大人何不去哪里看看?”
乌思道嘿嘿一抱拳:“多谢,打扰了。”转身就走。
贾证送乌思道出了府门,正气不打一处来,忽然看见贾环没命地跑过,就大喝一声:“跑什么!”
贾环忙站住,战战兢兢地说:“我看见金钏儿的尸体……”
贾政脑子里“轰”的一声,几乎昏倒。他拉住贾环,发抖地说:“你,你说金……金钏儿怎……怎……怎么了?”
贾环附在贾政耳边说:“这事他们都不敢告诉您,是宝玉哥哥那天拉着金钏儿要强奸,还打了她一顿,金钏儿一赌气,就跳井了。”
贾政听了不禁悲从中来,自己暗恋了多年的金钏儿,马上就要成亲了,却忽然香消玉陨,想到这里不禁老泪纵横。又想到金钏儿居然是死在宝玉手里,只气得两眼血红,须发倒立,心里暗暗唸叨:“金钏儿啊,我一定给你报仇!”然后大声叫道:“快把宝玉给我拿过来!”
夜探红楼(廿七)
贾五随着小厮走进西花园,只见贾政直挺挺坐在院墙边的子上,满面泪痕。 贾五心里暗暗奇怪,这贾政不是喜怒不形于色么,怎么今天如此变态了?
贾政一见贾五进来,又想起死去的金钏儿,眼睛都要冒出火来了:“你这个野杂种!给我捆起来!堵上嘴!拿大棍来!”
众门客听了差点笑出声来,当爹的怎么可以骂自己的儿子是野杂种,这不是 明摆着给自己戴绿帽子么!
贾五还没反应过来,三、四个小厮已经扑了上来,把他捆得紧紧的,嘴里塞上了麻核。
贾政本来一直就看宝玉不顺眼,特别是病过了那场以后,那种满不在乎的神气,根本不把自己放在眼里。到处惹祸不说,连自己的心上人金钏儿他也敢动。 想到这里,贾政的牙齿咬得格格乱响,把帽子摘下来往地上一摔:“给我打!给我狠狠地打!把所有的门都关上!有人敢去报信的,立刻打死!”
小厮们互相看看,没奈何,把贾五按在地上,举起大板子,“辟啪辟啪”地一顿乱打。
贾五吓了一跳,但是腿上,屁股上也不觉得很痛,难道因为这是贾宝玉的身体,所以我不会痛吗?贾政这小子真他妈的不是玩艺儿,居然打起我来了,看我以后怎么跟你算帐。
打他的小厮们心里有数,真打坏了,老太太,贾娘娘怪罪下来也不是玩的。 因此都是高高举起,轻轻落下。落下时也是板子头先着地,然后才在贾五屁股上蹭一下,根本打不痛。
贾政看着贾五那愤怒的眼神,心里更怒了。他一脚踢开小厮,夺过板子,两眼望往着天,默默唸叨着:“金钏儿啊,我给你报仇来了!”高高举起板子,向着贾五死命地就是一板。
贾五只觉得一阵钻心的痛,差点没昏过去。他拼命地挣扎着,可是那两个小厮把他按得紧紧的。贾五心里把贾政的祖宗十八代都骂遍了,可是嘴里给塞着东西,却骂不出声音来。
看到贾五的裤子渗出红红的鲜血来了,贾政忽然感到一种莫名其妙的兴奋,像一只闻到了血腥气的狼,手里的棍子打得更狠了。贾五挣扎着,挣扎着,渐渐地不动了。
门客们见势不好,慌忙上前拉住板子解劝。贾政冷笑一声:“你们问问他都干了什么勾当!你们问问他可饶不可饶!今天是有他没我,有我没他!”说着夺过板子又要打。
早有人到后面去报信。王夫人听了,慌慌张张地赶了出来。贾政一看见王夫人,又想起金钏儿,如火上浇油一般,手里的那板子越发下去的又狠又快。按着贾五的两个小厮急忙放手走开,贾五早已昏死了过去。
王夫人急忙抱住板子,看看贾五已经被打得混身是血,又疼又气:“你个老天杀的,为了小老婆就把宝玉打成这个样子!”
贾政听王夫人把真正原因说出来了,又羞又气,索性把心一横,叫道:“我打了你的宝玉你就心疼,你逼死我的金钏儿怎么就不说了?乾脆,大家谁也甭活了!”说着把王夫人一脚踢开,又举起板子。
这时只听得一阵急促的马蹄声,由远而近,到院墙外停了下来。紧接着“轰隆”一声巨响,尘土飞扬,院墙塌了一个大口子。
大家转头看过去,灰尘未落,一声马嘶,一人一骑从断墙的缺口飞驰而入,銮铃响处,已到了贾政面前,金锤一挥,把贾政手中的板子磕出去十几丈高,远远地落在了正堂的屋顶上。
贾政定睛一看,金盔金甲黄战袍,手持八棱紫金锤,正是大将军王——十四阿哥。
贾政吓得慌忙跪倒:“不知大将军王驾到,还请恕罪。”
十四阿哥从马上跳了下来,理也不理贾政,径直走到贾五身边。
贾五面色苍白,昏迷不醒。
十四阿哥试试贾五的鼻息,不由得落下几滴泪来。
此时十四阿哥的随从们也都从断墙一涌而入,老那忙过来拉起贾五的手腕试着脉搏。
贾政跪在地上:“小犬何能,敢劳动大将军王前来探视,令寒舍生辉矣!”
十四阿哥脸色一沉:“你厉害呀,想打就打。宝玉朝夕为我变法改革出力,你打他就是打我。来人!”
一队虎臂熊腰的卫士往前一站:“有!”
“把贾政给我捆了!他怎么打宝玉,我就怎么打他!”
卫士们不容分说地就把贾政捆了个五马躜蹄。贾政只吓得面如土色,连连哀求:“王爷开恩!王爷开恩!”
王夫人和贾府的仆从们也跪倒了一片:“王爷开恩!王爷开恩!”
夜探红楼(廿八)
十四阿哥嘿嘿一笑,从侍卫手里接过一根水火棍,轻轻一颠,照着贾政的屁股上就是一棒。
贾政立即像杀猪一样叫了起来,在地上滚来滚去:“哎哟,哎哟,饶命!王爷饶命啊!”
众门客仆从看到这副情景,想笑又不敢笑。此时黛玉、宝钗和众姐妹们也都出来了,看到贾政挨打,也一起跪下来替他求情。
十四阿哥轻蔑地看了贾政一眼:“打人的时侯你那么威风,自己一挨打就变成这个熊样子。你要是挺得住,咱还佩服你一把,越是装熊,咱就越是要打!” 说着又拿起棒子来。
忽然听得大门外一片鼓乐之声,有人高喊着:“皇妃娘娘驾到~~”话音未落,一顶黄呢子大轿小跑着抬了进来。
轿子还没停稳,贾妃就掀开帘子,急匆匆地走了出来。
十四阿哥向贾妃一抱拳:“娘娘好。”
贾妃向他略一点头,忙着走到贾五身边。
贾五面色惨白,浑身是血。
“天啊,怎么打成这个样子!”贾妃只觉得天旋地转,身体向后倒去。
十四阿哥忙抢上一步,扶住了贾妃:“春儿!”
这两个字一出口,在场的人都楞住了。贾妃睁开眼睛,看看十四阿哥,看看王夫人,“哇”的一声大哭了起来。
王夫人忙搀住贾妃:“娘娘,娘娘……”
贾妃抽抽噎噎地说:“当初你们把我送到那个见不得人得地方去,现在又把宝玉打死了,我还活着有什么意思,我也随着宝玉一起死了算了!”说罢,哭得更厉害了。
十四阿哥看看贾妃,又看看贾政,眼睛里都快要冒出火来了:“你这个伪君子!今天王爷我就要打死你为宝玉报仇!”
贾政吓得忙滚到贾妃的脚下,哀求地说:“娘娘,救救我吧,我好歹也是你爹呀!”
老那从贾五身边站了起来:“娘娘,王爷,不必着急。贾公子伤势虽重,心脉未伤,必无大碍。”
十四阿哥知道老那医术高超,在北京有“那神医”之称,听了这话后心中大喜:“你说宝玉没有事儿?”
老那微微一笑:“王爷,我给贾公子开个方子,喝下去包他一个时辰就能醒过来。三个月后,还您个活蹦乱跳的哥儿。”
贾妃向着老那施了个万福:“那先生,我兄弟就全交给您了。”
老那吓得急忙跪倒:“娘娘客气,娘娘客气,小人愿以性命担保贾公子没事儿。”
贾妃长长地出了一口气,看了看绑着的贾政,凄婉地对十四阿哥说:“你就饶了他吧,甭管怎么说,他毕竟是我爹呀。”
十四阿哥向侍卫们摆摆手,侍卫们给贾政松了绑。
贾政跪在地上磕头如捣蒜:“谢谢大将军王,谢谢娘娘,谢谢不打之恩!”
十四阿哥冷笑一声:“今天不打,不等于以后也不打。如果你敢再动宝玉一根汗毛,嘿嘿……”他说着把手里的大锤向着墙边的一棵松树扔了过去,只听得 “喀嚓”一声,碗口粗的松树拦腰被打成了两截:“这松树就是你的下场!”
树冠哗啦啦地倒了下来,周围的人躲闪不迭,贾政吓得连连叩头:“下官不敢,下官再也不敢了。”
“老那你留下,给宝玉治伤。”十四阿哥飞身上马,向着贾妃一抱拳:“娘娘保重!”接过侍卫递过来的紫金锤,一声长啸,连人带马,从断墙飞跃而出。
在场的人这才松了一口气。薛宝钗睁大了眼睛,痴痴地望着十四阿哥扬起的一派烟尘。
外面跑进来一个太监,正是秦六:“娘娘,您快回去吧,万岁爷正到处找您呢!”
贾妃叹了一口气,上了轿子走了。
老那指挥着仆人们把宝玉抬回怡红院去了,西花园顿时安静了下来。
老槐树上爬下了一个人,正是乌思道。只见他哈哈一笑:“好个环儿,有出息,有出息!”
夜探红楼(廿九)
紫禁城内体和殿。
康熙在坐在书桌前看着奏折,贾妃站在一边给他磨墨。
“春儿啊,”康熙喝了一口蔘汤,不满地说:“你进宫也好多年了,规矩也都知道。怎么不跟我说一声儿,就跑到宫外面去了?”
“臣妾知罪,下次再不敢了。”贾妃急忙跪下:“是听说我兄弟宝玉被打,一时乱了分寸。”
“你怎么知道宝玉被打了呢?伤得厉害吗?”
“是秦六告诉我的。还好,只是皮肉之伤。”贾妃说到这里,心里一疑,秦六一直是在宫里,怎么会知道宝玉被打呢?
“没打坏就好,他可是个人才。”康熙笑着说:“对了,昨天听老四讲,他家的宝玉不知被什么人打了一顿,连路都走不了了。这两个孩子,长得像不说, 连挨打都一起挨打。呵呵,希望以后都是国家栋梁啊!”
雍王府小书房。
雍正打开扇子心不在焉地扇着:“老乌啊,你的消息可确实?”
“千真万确,千真万确,”乌思道得意地说:“我亲眼看见十四阿哥打了贾政,还管皇妃叫春儿。看他俩心疼贾宝玉那个劲儿,肯定没错儿。”
“这事儿可不是玩的,一定得有过得硬的证据。你知道老十四和贾妃都是皇上面前的红人儿,搞不好,搬不倒老十四倒把咱们自己饶进去了。”雍正沉思地说。
“王爷,您是深谋远虑,未胜先防败。佩服啊,佩服!”乌思道讨好地说:“过硬的证据还没有找到,估计是藏在十四阿哥的府里了。他武功太厉害,一时半会儿偷不出来。不过他要是一出京,事情就好办了。”
“唔,那你通知年羹尧,叫他赶快再写个八百里加急的军情送给皇上,就说西宁前线吃紧,我也好劝说皇上快点把老十四派出去。”雍正把扇子一合:“那琪官儿找到没有?”
“还没有呢!”乌思道退了一步:“不过听说从南边新来了个唱小旦的药官儿,比琪官儿长的还妩媚,您要不要叫进府来瞅瞅?”
“嗯,好吧,叫他今天晚上来。”
怡红院里间屋。
贾五醒了过来,只觉得下身火烧火撩地痛得钻心。他扭动了一下身体,觉得一阵疼痛一直冲到胃里来了,“哇”的一口就吐了出来。
“天啊,你可醒了!”晴雯高兴地叫了出来,忙拖过痰盂来接着。好在贾五是趴着,没有吐到身上。
“我说什么来着,”老那得意地说:“看,还没到一个时辰呢吧,人就醒过来了。”
“您是神医呀,”袭人感激地说:“晴雯,快告诉太太,给那神医准备份厚礼吧!”
“好说,好说。”老那又提起笔写了个药方:“按这个方子,内服,一日三次。这外敷么,我有瓶好药,可惜留在济南府了,先用云南白药涂上好了。”
贾五喝了药,就昏昏沉沉地睡过去了。
老那站起身来:“好啦,我该走了。万一伤势有什么变化,你们去大将军王府里找我。”
这时宝钗拿着一个青瓷盒子,急匆匆地走了进来:“那先生,您看这个药好用吗?”
老那打开盒子,闻了一下:“咦,这是金陵薛大舍人的九龙雪莲化腐生肌膏呀,疗伤圣品。你从哪里搞来的?”
袭人一笑:“大夫啊,这就是薛家的大小姐呀!”
“好,好,有这药就更没问题了。”老那笑着和茗烟一起出去了。
“袭人姐姐,这个药可霸道得很,”宝钗说:“要用烧酒化开,薄薄地涂一层,涂得要快,又要均匀,只能涂半分厚。薄了不管用,厚了要留伤疤的。”
“薛姑娘,”袭人犹豫地说:“我怕弄不好,要不你来给他涂好么?”说着把贾五身上盖的薄被掀了起来。贾五的臀上、腿上,红的、青的、紫的,不是血斑就是肿块,没有一寸好肉。
“天啊,怎么会这么狠!”袭人忿忿地说。
宝钗从来没有见过男人的裸体,此时不由得羞得满面通红。袭人也自觉冒失了,不好意思地叫着:“宝姑娘?”
宝钗一咬牙:“快拿烧酒来!”
宝钗舀一勺药膏,铺在自己的手心上,含了一口酒,喷在药上,揉一揉,就在手心里化开。
袭人用毛巾蘸着温水把贾五身上的血污擦乾净。
贾五朦胧中觉得下体一阵清凉,好像痛得轻了些。彷佛有一只软软的手在自己臀部的伤处揉着。只听得袭人说:“宝姑娘,你的手好巧,药涂得好均。”
宝钗也在?贾五吃了一惊,自己怎么光着屁股,真是羞死人了,只好闭起眼睛装睡。袭人还好说,怎么宝钗也……真是最难消受美人恩啊!胡思乱想了一会儿,又迷迷糊糊地睡着了。
夜探红楼(三十)
贾五昏昏沉沉的,只见蒋玉函走了进来,手里捧着那大红腰带,诉说雍王府拿他之事;又见金钏儿进来哭说被推落井,要求给她报仇。贾五半梦半醒,都不在意。
忽然又觉有人推他,恍恍惚惚听得有人悲戚之声。贾五从梦中惊醒,睁眼一看,不是别人,却是林黛玉。贾五犹恐是梦,忙又将身子欠起来,向脸上细细一认,只见两个眼睛肿的桃儿一般,满面泪光,不是黛玉,却是哪个?
贾五心里一热,忍着痛,做出嬉皮笑脸的样子:“妹妹来了好久了么,可想死我啦!”
黛玉点点头,眼泪又一串串落了下来。
贾五眼睛一转:“好妹妹,你拉着我的手好么,我就不痛了。”
黛玉“嗯”了一声,握住贾五的手。
黛玉的手又软又细腻,只是冰凉冰凉的。要哄林妹妹开心才好,想到这里, 贾五说:“好妹妹,你再亲我一下吧,我就一点儿也不痛了。”
黛玉脸一红:“呸!癞蛤蟆想吃天鹅肉。”
贾五一笑,作了个鬼脸:“不想吃天鹅肉的癞蛤蟆,就不是好癞蛤蟆。”
黛玉忍不住破涕为笑了:“你呀,真是个活宝。”
“对呀,就是你的活宝贝。”贾五说着抬起身来想向黛玉身边凑去,身体一动,下下半截疼痛难忍,支持不住,“嗳哟”一声,又倒了下去。
黛玉急忙扶住贾五,泪水又流了下来。
“好妹妹,我吃了老那的药,一点儿也不痛了,这是装出来吓唬他们的。” 贾五安慰着黛玉:“对了,我唱个歌儿给你听好不好?”
紫鹃正好走了进来,听了笑着说:“好啊,宝二爷那天唱的《月亮代表我的心》,真是绝了。”
“这回我唱个正宗的北京小调儿,”贾五清清嗓子,看着黛玉,轻声唱道: “第一天我找你呀,你也不在,你妈妈出来--叼个大烟袋。”
黛玉又被他逗得笑了:“胡说,我妈妈才不抽烟呢!”
“我说的是另外那个,雍王府的那个。”贾五向她眨眨右眼,继续又唱道: “第二天我找你呀,你也不在,你妈妈给了我--一锅盖。”
“第三天我找你呀,你也不在,你们家的狗--咬了我的裤腰带。”
五儿走了进来,把贾五脱下来的染了血的衣服收到一个黄铜盆里,准备拿去洗。
她一件一件地翻着,忽然把一条腰带拎了起来,对着窗口仔细看看:“喂,你们瞧瞧,这个腰带上怎么会有字儿呢?”
黛玉从五儿手里把那条腰带接了过来,放在贾五面前。正是蒋玉函送给他的那条腰带,浸了血的地方隐隐地显出字来了。
“峨嵋金顶老庙后,大松树东一丈六。”黛玉口里唸着:“这可是什么意思呢?”
贾五一下子想起了那天蒋玉函跟他换腰带时的神秘兮兮的样子:“峨嵋金顶老庙后,大松树东一丈六。”他嘴里唸着,好像是有什么重要东西藏在那里了?
看着五儿和紫鹃端着衣服出去了,黛玉附在贾五耳边小声问:“宝玉,你是不是十四阿哥的儿子啊?”
“不会吧,太太又老又丑的,怎么会和十四阿哥那个呢?你怎么想起这个来了?”贾五好奇地问。
“那是你昏过去了没看见,”黛玉把早上发生的事情说了一遍:“看把十四阿哥和贾娘娘急的,真像是你的亲爹娘。”
“哦。”和十四阿哥聊天的情景一幕幕地浮现在贾五的脑海里。怪不得他对我那么好呢,还老想认我当儿子。不过这个爹也不错,比假正经的贾政强多了。 那贾妃也确实对我有点关心得出圈儿。他俩倒也是满般配的,一个王爷,一个娘娘。
想到这里,贾五心里一懔,十四阿哥勾搭上了娘娘,那可是大罪过。既然黛玉都看出来了,那么在场的其他人肯定也看出来了,如果传了出去,十四阿哥和娘娘可就危了。一瞬间,他真的觉得自己是十四阿哥和贾妃的儿子了,开始为他俩担起心来。
“宝玉,那十四阿哥王府离咱们这里有多远?”黛玉忽然问。
“他住东城铁狮子胡同,离这儿挺远的呢!”贾五说。
“那他怎么来得那么快呢?从老爷打你到他来,还不到四分之一的时辰。” 黛玉奇怪地问。
是啊,贾五也开始琢磨,如果有人去十四阿哥那里报信,他最快也得半个时辰以后才能到荣国府呢!
贾五忽然觉得自己掉到一个圈套了去了。隐隐约约地彷佛看到一个人在阴险地对他冷笑。
夜探红楼(卅一)
夜深了。贾五翻来复去地睡不着。宝钗的疗伤药真不错,下体痛得轻多了。 十四阿哥看来是宝玉的亲爹了,要帮他一把才对。贾五不禁又回忆起那天自己第一次参加御前会议的情景:
※ ※ ※ ※ ※
太和殿上。康熙威严地坐在龙床上。十四阿哥站在旁边给他把笔墨准备好。 贾五站在朝班队伍的最后,靠近门口。
一个胖胖的太监尖着嗓子叫道:“有事出班早奏,无事卷帘退朝~~”
雍正向前跨了一步递上折子:“陛下,四川总督年羹尧八百里加急军情。”
十四阿哥接过折子递给了康熙。康熙看着看着眉头就皱了起来:“格尔木失陷,西宁吃紧。这个王子腾,进攻不行,怎么守也守不住。”
“陛下,前方骄兵悍将,王子腾又是汉人,军心不服。收拾这场残局,非老十四出马不可。”雍正说。
“四哥说的是,”十四阿哥说:“儿臣也想早日出征。其实前方也有将才, 比如说岳钟琪,张广泗等人。”
“不行,不行,”雍正的头摇得像拨郎鼓似的:“咱们大清是金朝的后代,老岳家是岳飞的后代,几百年的世仇,靠不住啊,靠不住。”
“四哥,宽恕乃是立国之本。中国历史那么长,那个家族没有恩怨纠纷?在历史问题上纠缠不清,斗来斗去,乃亡国之道也。”
“什么,亡国之道?”雍正光火了:“中国有一亿人口,不斗行吗?怕他做甚?于人奋斗,其乐无穷!”
“住口!”康熙一拍桌子:“君子以仁义以治天下,你以斗人,杀人为乐, 虎狼之心,何堪为君!”
雍正吓了一跳,急忙跪下,连连磕头:“儿臣知罪,儿臣知罪!”
康熙叹了一口气:“起来吧。我大清武力夺得天下,杀人无数。如果不讲宽恕,那些被害人的后代造起反来,岂非国无宁日了么。当年叶赫被我皇祖努尔哈赤消灭时,叶赫部酋长布杨古说过:我死后有知,定要复仇。我叶赫部落只要存留一名女子,亦必复满洲。可是我们也没有记仇么,叶赫那拉氏的后裔也一样重用啊,马齐,你不是就有叶赫那拉氏的血统么?”
大学士马齐忙跪倒:“是,臣家世代感激皇上宽恕之恩。”
贾五听到这里,暗暗叹了一口气,其实你们大清朝最后还是亡在叶赫那拉氏的后代--慈禧太后的手里了。
康熙挥挥手让马齐起来,接着端起桌上的茶盅,泯了一口:“老四啊,起来吧,你送来的这蔘茶还不错。”又转向群臣:“上次老十四上了个变法改革的折子,大家都看了吧,议一议。”
大臣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谁也不说话。
雍正站了出来道:“陛下,不以规矩,不成方圆。法可以变,但也得有个框框,我认为有四个不可变:祖宗之道不可变,孔孟之教不可变,满州八旗的领导不可变,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的国有制不可变。”
雍正一发话,气氛马上活跃起来,大臣们纷纷附和。
九城兵马总督隆科多说:“是啊,无论如何也不能忘了祖宗。”
大学士张廷玉说:“孔圣人乃是万世师表,动不得呀。”
马齐说:“天下只咱们八旗贵族打下来的,当然得咱们来坐。”
吏部尚书赵昌说:“皇上就是皇上,要是议会比皇上还大,成何体统乎?”
十四阿哥在纸上写了几个小字,笑着走到马齐身边:“你把这个唸一下。” 顺手把马齐的老花眼镜摘了下来。
马齐用力挤着眼睛,把那张纸拿前拿后地看了半天,哭丧着脸说:“大将军王,没有眼镜我看不清楚。”
十四阿哥把眼镜递给马齐,马齐颤悠悠地唸道:“眼镜可是祖宗之法乎?”
在场的人忍不住都笑了起来。
十四阿哥看看康熙,康熙点点头,打开抽屉,拿出一枝英国手枪交给他。十四阿哥把手枪填上子弹,右手一颠,向着隆科多瞄准。
隆科多慌忙躲闪:“大将军王,千万别开玩笑,那玩艺儿是能打死人的!”
十四阿哥一笑:“你有祖宗传下来的铠甲,怎么还怕手枪啊?”
太和殿里马上又静了下来,谁也不说话。
退朝以后,康熙叹了一口气:“老十四啊,这些人都靠不住啊!”
※ ※ ※ ※ ※
想到这里,贾五叹了一口气,这改革变法真是步步荆棘啊。非得把康熙的领导班子统统换掉才行,可是又能换什么人呢?
朦胧中,忽然听得外面有动静,接着是晴雯一声娇叱:“什么人!”
夜探红楼(卅二)
晴雯跃出门来,一阵冷风吹过,尽管是练武的人,也不由得打了个寒战。今年怎么尽是来寒流呢,她心里唸叨着。看见一个黑影子一闪,向小竹林跑去了, 晴雯紧紧地追了上去。
那人一直跑到园子西北角的空地上,猛地停了下来,回头说:“四娘姐姐,是我。”
晴雯藉着月光仔细一看,是蒋玉函,在四阿哥家见过。就奇怪地问:“你跑到这里来干什么?”
蒋玉函叹了一口气:“说来话长。你把这个给宝玉,让他交给四阿哥。”说着从怀里掏出一个东西,扔给晴雯。
晴雯接过来一看,是个金麒麟,和史湘云的那个金麒麟好像一模一样。
“我得赶快走了,了因和尚一直在找我呢。”蒋玉函说着向晴雯一抱拳,转身就要走。
这时,只听得院墙上嘿嘿一声冷笑:“你跑不了啦!”话音未落,一个胖大的身影跳了下来,正是了因和尚。
晴雯把金麒麟揣进怀里,对蒋玉函说:“你快走!”自己就大模大样地从树影里走了出来:“大师兄,你好神气啊!”
蒋玉函知道晴雯武功不输了因,钻进竹林就不见了。
了因见到晴雯,又惊又喜,喜的是又看见自己的心上人了,惊的是怎么她和蒋玉函成了一路了,莫非要和自己对着干不成?想到这里,了因向着晴雯一笑: “小师妹,那蒋玉函是雍王府的要犯,你别趟这个混水啊!”
晴雯这几个月里听说了不少了因帮助雍亲王滥杀无辜的劣迹,气正不打一处来,就冷笑说:“那不行,他是我的朋友,你就放过他吧。”
了因从小长得丑陋,最恨小白脸的男人,早就看蒋玉函不顺眼。现在听得晴雯叫他“朋友”,不禁醋性大发,高声叫道:“你闪开,我非宰了他不可!”
晴雯撇撇嘴:“我要是不闪开呢?”
了因哈哈一笑:“小师妹,难道你还敢跟我动手不成?”
晴雯心里叹了一口气,下山之前,师傅把自己悟出的镇山剑法--天凤三绝剑教给了她,特别提出:了因武功虽强,但心术不佳。如果他有为非作歹之事,她可以替师傅清理门户。想不到今天真应了师傅的话了。
了因以为把晴雯吓住了,一挥禅杖:“小师妹,快让开。”
晴雯两手在腰间一按,噹啷一声,腰带化成一条软剑。她把剑横举过胸,对着了因一作揖:“请大师兄赐招。”
“好啊,师傅的天凤剑也传给你了,我试试你的功力长了多少。”了因把禅杖一伸,两人交起手来。
同门师兄妹,彼此等招数都熟悉,而且在一起多年,也拉不下脸来。两人见招拆招,了因功力深厚,晴雯步伐轻灵,就像比武练剑一样,不知不觉已经打了一百多个回合。晴雯心里暗暗佩服,几年不见,了因的武功又精进了不少。
了因此时更是心惊,小师妹比自己少了二十年的功力,居然能和自己打个平手,再过几年,哪还得了?
“哎呀,不好,蒋玉函那小子怕跑远了,怎么向乌师爷交代呢?”了因本是极骄傲的人,和十几岁的小师妹打个平手,面子上实在挂不住。想到这里,一发发起狠来,左手的疯魔杖舞的风驰电掣,右手运起玄阴功,夹着冷风一掌掌向晴雯拍去。
阴风习习,压得晴雯几乎喘不过起来。看来不用杀手是不行了,晴雯心里叹了一口气,把真气运到右手,抖出九朵剑花,正是天凤三式中的第一式--凤翔九天。
了因只觉得眼前一花,剑锋已经点到了他的左肩的肩井穴。
了因这一惊可非同小可,他练的是金钟罩,能刀枪不入,可是罩门就是肩井穴,一旦被刺中,轻则受伤,重则丧命。当时也来不及细想,奶奶的,拼个两败俱伤算了,便咬着呀向晴雯劈了一玄阴掌。
晴雯知道,如果自己刺进了因的罩门一寸,那他不死也得武功全废。同门多年,总是不忍,手上不知不觉把力道减轻了,只刺进了半寸。
说时迟,那时快,晴雯的剑还没有拔出来,了因的掌锋就已经扫到了她的前胸。
二人各退了几步。了因看看自己滴血的罩门,吓得魂飞魄散,忙爬过墙头跑了。
晴雯只觉得浑身发抖,自知伤得不不轻,也忙挣扎着回怡红院去了。
贾五看到晴雯哆哆嗦嗦地回来了,心中大惊,强忍着痛,从床上爬了下来:“晴雯姐姐,你怎么啦?”
只见晴雯两腮如胭脂一般,用手摸了一摸,也觉冰冷。
贾五忙说:“快进被来来渥渥罢。”一语未了,只听“咯嚓”的一声门响,麝月慌慌张张的跑了进来:“真吓了我一大跳,黑影子里,假山子石后头,只见一个人蹲着。我才要叫喊,原来是那个大锦鸡,见了人一飞,飞到亮处来,我才看真了。若冒冒失失一嚷,倒闹起人来。”一面说,一面洗手,又笑道:“晴雯出去我怎么不见?一定是要唬我去了。”
贾五笑道:“这不是他,在这里渥着呢!”
麝月道:“你就这么‘跑解马’似的打扮儿得伶伶俐俐的出去了不成?”
贾五笑道:“可不就这么去了。”麝月道:“你死不拣好日子!你出去站一站,把皮不冻破了你的。”说着,又将火盆上的铜罩揭起,拿灰锹重将熟炭埋了一埋,拈了两块素香放上,仍旧罩了,至屏后重剔亮了灯,方才睡下。
晴雯用力忍着伤痛,附在贾五耳边说:“我要运功疗伤,三天之内,别叫人打搅我。”
夜探红楼(卅三)
贾五悄悄把五儿叫了过来,告诉她照顾晴雯。如果有谁来找,就都说宝二爷叫晴雯做针线呢。又叫袭人再去和宝钗要了点九龙雪莲化腐生肌膏,叫五儿给晴雯抹上。
老那真不愧有“那神医”之称,又过了两天,贾五就可以一瘸一拐地到处走动了。能动弹当然就又免不了去给老太太请安,贾母一高兴,从箱子底上把俄国贡来的孔雀裘也给了贾五。金翠辉煌,碧彩闪灼,人仗衣服马仗鞍,贾五穿上,登时显得风流潇洒了不少,看得黛玉宝钗心动神摇。
贾五惦记着晴雯,在贾母那里吃过午饭就匆匆赶回了怡红院。看晴雯的床上放着帐子,五儿正坐在床前打瞌睡。贾五笑着说:“五儿妹妹,你去休息吧,我来照顾她。”
正说着,只听见远处传来一声炮响,锣鼓齐鸣,街上一遍喧哗。小丫头坠儿慌慌张张地跑了进来:“你们要不要去看热闹儿?大将军王今天出征,要出西直门,一会儿就打咱们府门前路过呢!”
贾五看了看五儿:“你和坠儿去看吧,家里有我呢。”
五儿和坠儿才出门,晴雯就挣扎着从帐子里面爬了出来。贾五急忙扶住她:“晴雯姐姐,这才一天半,你怎么就起来了?”
晴雯脸色煞白得吓人,哆哆嗦嗦地在怀里掏了好半天,掏出一个金麒麟来递给贾五:“这是蒋玉函送来的,说要你交给十四阿哥。”
“可是他就要出兵西征去了呀!”贾五接过金麒麟,那麒麟做得好精致,比史湘云的那个还显得神气,有光彩。
“十四阿哥要这个玩艺儿干吗?”贾五把麒麟拿在手里,翻来覆去地看着,“看不出什么名堂么?”一下子没拿稳,麒麟“噗通”一声掉在了桌子上。
“你听!”晴雯说。
“听什么?”
“那麒麟好像是空的,”晴雯欠起身来:“你再磕一下。”
贾五把头贴在桌子上,用麒麟在桌面上敲一下,可不是,里面真是空空的声音。他不由得又佩服起晴雯来了,学武的人就是耳朵灵。
贾五把金麒麟凑到眼皮底下,怎么也看不出什么破绽来。揪揪尾巴,拉拉耳朵,扭扭铃铛,掰掰腿,按按眼睛,什么反应也没有。
“宝玉,你们俩在玩什么呢?”林黛玉笑着走了进来:“晴雯姐姐,你病了么?脸色怎么那么白?”
贾五忙起来让黛玉坐下,玩笑地说:“我们在杀史姑娘的麒麟呢!”
晴雯从自己头上拔下簪子,向着麒麟嘴里一捅……“喀嗒”一声,麒麟的肚子打开了,掉出来一团叠得紧紧的旧旧的黄纸。
贾五把纸摊开,上面用正楷写着字,贾五唸道:“雍亲王次女绛姝,庚寅年二月十二日生于雍王府,生母钴录氏,接生稳婆马佳氏。”
“庚寅年二月十二日?”黛玉奇怪地说:“那是我的生日呀!”
贾五接着唸:“该女左足足心有红痣二颗,右腿有青记一块。”
黛玉的脸马上红了。
贾五探询地问:“这个你也有?”
黛玉含羞点点头。
晴雯想了想:“对了,这个大概就是宗人府的那个什么玉碟。雍王福晋想法儿把玉碟也掉包儿,把真本放在麒麟里了。蒋玉函八成和雍亲王有仇,想叫十四阿哥把这个交给皇上,雍亲王以汉人代皇孙,就是欺君之罪,有他好看得了。”
“皇上会杀了雍亲王么?”自从知道自己的身世以后,黛玉对雍亲王一家也关心起来了,毕竟自己的生身父母么。
“那倒不至于,二阿哥私通母妃,不是也只落了个圈禁而已。”晴雯说。
贾五倒是犹豫了起来,这份东西到底给不给十四阿哥送去呢?不送去吧,雍正好像已经发现了十四阿哥和贾妃的事情,没准儿也有了证据了。要是雍正先告了十四阿哥,那十四阿哥就完了。如果把这份东西给十四阿哥送去呢,那林妹妹的亲父母就要倒霉了,搞不好林妹妹也得吃挂落儿。
黛玉沉思了一会儿:“宝玉,你把这个给十四阿哥送去吧!”
“可是,雍王府,是你的亲爹娘啊!”
黛玉惨然一笑:“他心太狠毒,要是当了皇帝,不知道要杀多少人呢!到头来怕连自己的性命也保不住。如果真的把他圈禁起来,说不定倒是他的福气,能平平安安过一生。”
三人沉默了一会儿,天色渐渐黑了,贾五把蜡烛点了起来。
晴雯擦了一把头上的虚汗:“宝玉,那就这么办吧。按规矩,出征大军离京后要先在丰台大营集合。你明天就去丰台把这个给十四阿哥送去吧!”
贾五叹了口气:“好吧。”站起来把那张纸揣进怀里。他看了黛玉一眼,黛玉眼里又充满了泪水。他心里一难过,脚下一下子踩空了,身体扑在了桌子上。
孔雀毛碰到了蜡烛,“忽”地一下着了起来。
黛玉晴雯二人忙帮他把火扑灭,孔雀裘已经烧掉了酒杯口大的一块儿。
麝月正好进来,笑着说:“看,新衣服你也不知道结记着点儿。赶着叫人悄悄的拿出去,叫个能干织补匠人织上就是了。”说着便用包袱包了,交与一个妈妈送出去说:“赶天亮就有才好。千万别给老太太、太太知道。”
夜探红楼(卅四)
看着麝月和那个婆子一起出去了,贾五沉思地说:“不过,雍王府肯定还会派人来找这个麒麟,晴雯姐姐又伤了,应该想个办法骗他们一骗。要不……”他的眼睛一转:“我们给他们做个假的吧!”
贾五从书架上拿下一本旧得发黄的《杜工部诗集》,翻到后面的空白页上,掏出自己怀里的玉碟比了比,纸的颜色差不多。他小心地把书上的那张空白撕了下来,用剪子剪成和玉碟一样大小,对黛玉说:“妹妹,你照着把这个玉碟抄一下好么,字迹最好也差不多。”
黛玉点了点头,开始研墨。贾五从小菜盘子里拿起一块豆腐乾,又打开抽屉拿出一把小刀子,他在中学学过雕刻,一会儿,宗人府的大印就刻好了。
黛玉一笔一划地把玉碟抄在了那张纸上。贾五暗暗佩服,林妹妹的字写得真漂亮。等黛玉写完以后,贾五把豆腐乾的大章往纸上一印,比一比,两张纸还是真差不多。
贾五把假玉碟叠好,塞进金麒麟的肚子里:“好啦。咱们怎么给雍王府送去呢?”
“要让他们得到了但又不起疑心,”黛玉右手托着腮,呆呆地看着蜡烛的火焰,火光一跳一跳,映得黛玉脸上通红:“最好是让他们的人来偷走。”
晴雯咳嗽了一声,挺起身来:“我怀疑坠儿是雍王府派来卧底的,而且她似乎也有武功。你俩过来。”宝玉和黛玉凑到晴雯床边,晴雯附在他们耳边低声说了几句。
黛玉点了点头,把晴雯的帐子放下。贾五把金麒麟放在桌子上。高声叫道: “坠儿~~”
“来啦,来啦!”坠儿急匆匆地跑了进来,一看见桌子上的金麒麟,眼睛一亮。
贾五假装没看见,拉着黛玉的手说:“我和林妹妹出去一下,坠儿,你照顾着点儿屋里的烛火。”
贾五和黛玉走出门外。晴雯从帐子里偷眼望去,只见坠儿四周看看,抓起金麒麟就揣进了自己的怀里,匆匆地走了出去。
看到坠儿从屋里出来,一直向赵姨娘的房间跑去,贾五和黛玉从假山后走了出来,相视一笑,回到屋里。
“留这么个奸细在身边可有点悬乎儿,”贾五说:“得把她赶出去。”
“可是用什么藉口呢?”晴雯躺在床上喘着气说:“总不能提偷麒麟的事儿 吧?”
“对了,”黛玉想了一想,把自己手腕上的金镯子取了下来:“这叫做虾须镯,你们看这颗珠子。前年老太太从箱子来找出来的,一共两对儿,给了凤姐姐和我各一对儿。那天平儿不是说凤姐姐有一只不见了么?宝玉,你把这个放到坠儿那里……”
“好,妹妹真聪明,”贾五接过虾须镯,走进坠儿房间,把镯子放到她枕头下面,回到屋里,就高声叫:“宋妈妈~~”老妈子宋妈妈忙走进来。贾五说:“宋妈妈,我叫坠儿给我做了个香袋儿,你给我看看做好了没有。”
宋妈妈来到坠儿房里,东找西找,看不见香袋儿,翻开枕头,看见一只虾须镯。宋妈妈一楞,这可是巴结琏二奶奶的好时候,拿起了镯子,就匆匆找平儿去了。
贾五送黛玉回了住处,一人走回来,听到竹林边上有人说话。仔细一看,是平儿和麝月。
只闻麝月悄问道:“你怎么就得了的?”
平儿道:“那日洗手时不见了,二奶奶就不许吵嚷,出了园子,即刻就传给园里各处的妈妈们小心查访,再不料定是你们这里的。幸而二奶奶没有在屋里, 你们这里的宋妈妈去了,拿着这只镯子,说是小丫头子坠儿偷起来的,被他看见了,来回二奶奶的。我赶着忙接了镯子,想了一想:宝玉是偏在你们身上留心用 意,争胜要强的,那一年有一个良儿偷玉,刚冷了一、二年间,还有人提起来趁愿,这会子又跑出一个偷金子的来了,而且更偷到街坊家去了。所以我倒忙叮咛宋妈,千万别告诉宝玉,只当没有这事,别和一个人提起。所以我回二奶奶,只说:我往大奶奶那里去的,谁知镯子褪了口,丢在草根底下,雪深了没看见。今儿雪化尽了黄澄澄的映着日头,还在那里呢,我就拣了起来。二奶奶也就信了, 所以我来告诉你们。你们以后防着他些,别使唤他到别处去。等袭人回来,你们商议着,变个法子打发出去就完了。”
贾五悄悄走进屋里,一五一十地告诉了晴雯。晴雯皱着眉头:“要防着她狗急跳墙。我伤了,你刚练得那点儿武功怕还不是她的对手。唉,我师姐要在就好了。”
夜探红楼(卅五)
第二天起来,贾五把那张玉碟在怀里揣好,屁股上刚结了痂,不能骑马,就吩咐小厮茗烟去外面雇辆车来。
“咱们府里有车,干吗要雇外面的?”茗烟奇怪地问。
“你就去雇吧,”贾五说:“我有要紧的事儿。啊,对了,别让老爷、太太看见。”
晴雯运了一夜的功,觉得伤痛好了些,就下床来走走。看看屋子里空空的,就骂小丫头子们:“哪里钻沙去了!瞅我病了,都大胆子走了。明儿我好了,一个一个的才揭你们的皮呢!”
唬得小丫头子篆儿忙进来问:“姑娘作什么?”
晴雯道:“别人都死绝了,就剩了你不成?”说着,只见坠儿也蹭了进来。晴雯道:“你瞧瞧这小蹄子,不问他还不来呢。这里又放月钱了,又散果子了,你该跑在头里了。你往前些,我不是老虎吃了你。”
坠儿只得前凑,心里还是满不在乎,昨个把金麒麟拿给赵姨娘,赵姨娘很夸了她一阵儿,说今天晚上乌师爷来时,一定说明她的功劳,雍王妃一定会重重赏她。她倒也不在乎什么赏,不过给雍亲王立下这份功劳,自己对师傅也有个交代了,不必再继续在贾府当丫头了。
坠儿正想到这里,晴雯便冷不防欠身,一把将她的手抓住,向枕边取了一丈青,向她的合谷穴戳去。
坠儿猝不及防,才要挣扎,只觉得一股暖流从手上传来,散布全身,顿时身体像是脱了力一样,她知道自己的武功已经被晴雯废了,心里又惊又怒。
晴雯口内骂道:“要这爪子作什么?拈不得针,拿不动线,只会偷嘴吃。眼皮子又浅,爪子又轻,打嘴现世的,不如戳烂了!“坠儿听得一个偷字, 以为说的是她偷麒麟的事儿,不敢还嘴,只是哭。
麝月忙拉开坠儿,按晴雯睡下,笑道:“才出了汗,又作死。等你好了,要打多少打不的?这会子闹什么。”晴雯便命人叫宋妈妈进来,说道:“宝二爷才告诉了我,叫我告诉你们,坠儿很懒,宝二爷当面使她,她拨嘴儿不动。连袭人使她,她背后骂她。今儿务必打发她出去,明儿宝二爷亲自回太太就是了。”
宋妈妈听了,心下便知镯子事发,因笑道:“虽如此说,也等花姑娘回来知道了,再打发她。”
晴雯道:“宝二爷今儿千叮咛万嘱咐的,什么花姑娘草姑娘,我们自然有道理。你只依我的话,快叫他家的人来领他出去。”
麝月道:“这也罢了,早也去,晚也去,带了去早清静一日。”
宋妈妈才带着坠儿出去,茗烟就跑了进来:“二爷,车雇好了,在角门外等着呢。今天也不知道怎么了,大街上到处是九城兵马司和雍王府的兵,听说城门那儿查得可紧了。”
“哦?”贾五不由得摸了摸怀里的玉碟,看来出城还有点麻烦了。
正在犹豫,一个婆子抱着孔雀裘走了进来:“不但能干织补匠人,就连裁缝绣匠并作女工的问了,都不认得这是什么,都不敢揽。”
麝月道:“这怎么样呢,明儿不穿也罢了。
晴雯废坠儿武功时动了真力,正在床上养神,此时听了,忍不住翻身说道:“拿来我瞧瞧罢,没个福气穿就罢了,这会子又着急。”
贾五笑道:“这话倒说的是。”说着,便递与晴雯,细看了一会。
晴雯道:“这是用孔雀金线织的,如今咱们也拿孔雀金线就像界线似的界密了,只怕还可混得过去。”
麝月笑道:“孔雀线现成的,但这里除了你,还有谁会界线?”
晴雯道:“说不得,我挣命罢了。”
贾五忙道:“这如何使得,才好了些,如何做得活。”
晴雯道:“不用你蝎蝎螫螫的,我自知道。”又附在贾五耳边说:“把他们都轰出去,我把那玉碟给你缝在孔雀裘里面。”一面说,一面坐起来。挽了一挽头发,披了衣裳,只觉头重身轻,满眼金星乱迸,实实撑不住,少不得恨命咬牙捱着。
贾五便命麝月去外间帮着拈线。晴雯先拿了一根比一比,笑道:“这虽不很像,若补上,也不很显。”
贾五道:“这就很好,哪里又找俄罗斯国的裁缝去。”
晴雯先将里子拆开,将玉碟塞进去,小心地摊平,用茶杯口大的一个竹弓钉牢在背面,再将破口四边用金刀刮的散松松的,然后用针纫了两条,分出经纬,亦如界线之法,先界出地子后,依本衣之纹来回织补,补两针,又看看,织补两针,又端详端详。无奈头晕眼黑,气喘神虚,补不上三五针,伏在枕上歇一会。
贾五在旁,一时又问:“吃些滚水不吃?”一时又命:“歇一歇。”一时又拿一件灰鼠斗篷替她披在背上,一时又命拿个拐枕与他靠着。
晴雯忙了一个时辰,才刚刚补完,又用小牙刷慢慢的剔出绒毛来。
麝月道:“这就很好,若不留心,再看不出的。”
贾五忙要了瞧瞧,说道:“真真是一样一样的了。”
晴雯已嗽了几阵,好容易补完了,说了一声:“补虽补了,到底不像,我也再不能了!”嗳哟了一声,便身不由主倒下。
贾五见晴雯将雀裘补完,已使的力尽神危,忙命小丫头子来替他捶着,彼此捶打了一会歇下,一面叹说:“这怎么处,倘或有个好歹,都是我的罪孽。”
晴雯睡在枕上说道:“好二爷,你干你的去罢,那里就得痨病了。”贾五无奈,只得披上孔雀裘,坐上车和茗烟去了。
夜探红楼(卅六)
北京西直门城门口。
城门口乱轰轰的,出城的人排成长队接受检查。
“奶奶的,出个城还要搜身!”一个黑汉子愤愤不平地说。
兵士们气势汹汹,搜查时连推带搡的,见了女人家就变得嬉皮笑脸,东摸一下,西摸一下地占便宜。女人的尖叫声、小孩子的哭闹声、大兵的嬉笑声、男人的怒骂声,连成一片。
贾五从车上走了下来,看着高耸的城楼,雄壮的城墙,每一块墙砖都有差不多两尺长,可是接合得严丝合缝。有人说砌城墙的时侯不用泥,都是用糯米汤一块块粘起来的。金,元,明,清,绿杨下护城河碧水围绕的青砖城墙可是北京的一景。贾五从小在北京长大,可是从来没有看到过北京的城墙,此时越看越爱, 想到后来被毛泽东拆了个一乾二净,真是可惜极了,败家子儿啊!
正想着,听到有人叫他,一看正是乌思道。
“贾公子,怎么伤还没好利索就要出城呢?真是人生何处不相逢啊!”
贾五心里一沉,碰见这小子了,可别坏事儿,就针锋相对地说:“出城过过风,看看景儿,这城里么,除了狗,什么新鲜玩艺儿也看不着。”
“嘿嘿,公事在身,恕在下无理了,”乌思道向着守城兵把手一挥:“还不伺候贾公子。”
贾五把孔雀裘往马车上一搭,大大咧咧地站在那里让兵士搜身。
“报告师爷,什么也没有。”
“哦?”乌思道小眼睛滴溜溜一转,把马车上的孔雀裘拿了起来,仔细检查着,说:“贾公子的披风好漂亮啊!”
贾五心里一惊,嘴里却满不在乎:“看着唬人而已,实际上啊,也只不过是一堆鸟毛。”
乌思道冷笑了一声,把孔雀裘举到耳边,一寸寸地揉搓着,仔细听里面的响声。
贾五紧张得心都要跳出来了,扭过头去假装看城墙。
正在这时,一匹快马飞驰而来,到乌思道面前停下。贾五定睛一看,正是贾环。
“乌师爷,”贾环跳下马来,掏出一件东西:“给您这个。”
那东西晃得阳光一闪,正是那个金麒麟。
贾环看见贾五,不由得一楞。
乌思道接过金麒麟,掏出个银耳挖勺,往麒麟嘴里一刺,“喀嗒”一声,麒麟肚子打来了,掉出一小卷黄纸。
乌思道打开纸卷看了一眼,哈哈一笑,把纸塞回麒麟肚子,拍着贾环的肩膀说:“好小子,真不愧是我的……”说到这里,乌思道把后半句话咽了回去,把孔雀裘向贾五一扔:“贾公子,后会有期!”就骑上马,和贾环一起向着城里跑去。
贾五一擦头上的冷汗:“好险!”
丰台大营中军大帐。
十四阿哥看到贾五进来,又惊又喜:“宝玉,你怎么来啦?伤口好了没有?一路上没累着吧?好漂亮的一件衣服,快坐下歇息歇息,中军,倒茶!”
“大将军王好!您看看这个,”贾五在子上坐下,掏出小刀子把孔雀裘底线拆开,抻出那张黄纸,交给十四阿哥。
“这好像是一张玉碟么,绛珠,没听说过四哥有这么个女儿啊?”十四阿哥奇怪地说。
贾五把雍王府用黛玉把弘历掉了包儿的事情说了一遍。
“唉,四哥怎么能干这件事呢?让皇上知道了还不气坏了?”十四阿哥摇摇头:“你说这件事该怎么办呢?”
“我……”贾五心里也矛盾得很,雍正夫妻虽然不好,可也毕竟是林妹妹的亲爹娘啊:“我觉得,您手里有了这个,雍亲王就会收敛一点,您知道,他的为人,为了争皇位,什么事情都干得出来。”
“皇上已经说了,这次西征回来就传位给我,老四也搞不出什么花样来了, 而且,他毕竟是我同父同母的亲哥哥,还是替他瞒了吧!再说了,也怕气坏了皇上。”十四阿哥沉思着说。
“可是,如果雍亲王先向皇上告您的状呢?”贾五冲口说了出来。
“告我?告我什么?”十四阿哥奇怪地问。
贾五咬了咬嘴唇,吃力地一个字一个字地问:“你,我,还有我元春姐姐,到底是个什么关系?”
夜探红楼(卅七)
十四阿哥吃了一惊,显得有些慌乱,脸上一阵红一阵白,支吾着说:“没,没什么呀,是,是你听谁说的?”
“哎呀,我的大将军王,”贾五不满意地说:“那天在场的人全看出来了,乌思道还想藉这个把你的王位继承人整掉呢!”
十四阿哥端起茶碗喝了一口,竭力使自己镇定下来,过了好一会儿,才幽幽地说:“好吧,我告诉你,你是元春生的,是我的儿子。”
“哦,”看着十四阿哥局促的样子,贾五忽然觉得很滑稽,他想起一个喜剧演员说的:“人人都觉得自己的父母不可能干哪事儿,但是又知道他们至少干过一次,要不然,自己是从哪里来的呢?”
“你读过白居易的《长恨歌》没有?”十四阿哥站了起来,长叹一声:“蜀江水碧蜀山青,圣主朝朝暮暮情,行宫见月伤心色,夜雨闻铃肠断声。”
“读过,”贾五说。
“唉,十七年了,”十四阿哥望着帐外,回忆地说:“我和春儿从小在一起玩儿,青梅如豆,柳叶如眉,两小无猜。长大了,彼此都有一种特殊的感觉。那一年我要去川陕平叛,临出征的那天晚上,在贾府后花园,我们私定了终身。然后就,就,就……”
“就有了我?”贾五探询地问。
十四阿哥尴尬地点了点头:“我和春儿,也就是你娘,说好了一打完仗就娶她过门,谁知道,那仗一打就是两年。在四川的那一阵儿,我不知道把那《长恨歌》背了多少遍。你娘有了你,肚子一天天大了起来,吓坏了,不得已就和你姥姥,也就是王夫人说了。王夫人听了吓了一跳,知道你姥爷贾政是个道学先生, 要是知道自己女儿有了孩子,非打死她不可。两人商量一下,就假装说你姥姥有病,要去乡下静养,要女儿陪着一齐来到了京东张家庄。”
“贾政那时刚娶了赵姨娘,两人好得如胶似漆,也不在乎王夫人走不走。王夫人到了乡下,想叫你娘把孩子打掉,你娘舍不得,就派人给我带信儿。我那时刚打了个胜仗,又知道自己有了孩子高兴得不得了,就嘱咐你娘一定要生下来,等我一回去就办婚礼。可是孩子生下来算什么名份呢?你娘哭着求你姥姥,你姥姥心疼女儿,没有办法,就只好说是自己怀了孩子了。”
“当时贾府都很奇怪,说是老蚌生珠了。那贾政还气得不得了,因为自从娶了赵姨娘,他就几乎没有和王夫人同房过,知道肯定不是他自己的儿子,但是碍着面子,又什么都说不出来,所以也就根本不过来看。”
贾五听到这里暗暗点头,怪不得贾政一看见自己就气不打一出来呢,原来是以为王夫人给他戴了绿帽子。
“那年在川陕边界,大雨滂沱,教匪躲进深山不出来,两边僵持着。我算算你娘快生了,心里急得不得了,看看军情不紧,就全托付给副将张广泗。叫他十天之内坚守不出,我就星夜往北京赶。日夜不停跑了四天,累垮了三匹快马,总算到了北京。那时你娘刚把你生下来,抱给我看……”十四阿哥忽然停住了,向帐外大吼一声:“什么人!”
一个留着八字胡的胖汉忙走进来施礼:“王爷,国库拨下来的军衣有一大半都朽得不能穿了。”
“胡闹,四哥这个军需是怎么管的!”十四阿哥生气地说:“传我的令,要四川总督年羹尧马上送十万军衣到西宁!”
胖汉子点着头退了出去。
十四阿哥看看贾五:“我们刚才说到哪里了?对了,我在那里住了一天,私自离阵是砍头的罪名,就匆匆回去了。临走之前,我抱着你,你抓住我的玉坠儿不放。我就把它解了下来给你。”
贾五掏出自己的玉看了看:“就是这块么?”
“是啊,哪是当年多尔衮打张献忠时侯得到的,后来送给了顺治皇上,当今皇上娶我母妃,也就是你奶奶的时侯,又由皇太后传给了你奶奶。这块玉据说可以辟邪,还藏有什么秘密呢!”
十四阿哥把手放在贾五的头上,轻轻摩挲着说:“我走后的第二天,贾府的老太太听说添了孙子,高兴得不得了,亲自坐车来看。老太太抱着你越看越爱, 忽然发现你嘴里像含着什么东西,掰开一看,是这块玉。这玉显然不是贾府的东西,你娘心一慌,就说是你生下来带来的。于是乎,你这衔玉而生的名头可就叫 开了。”
贾五心想:那时侯的人可真好骗,生下来叼块玉,还写着字儿,都有人信。不过话又说回来了,大跃进时侯“亩产万斤粮”还不是也把大家骗得一楞儿一楞儿的?
“你进了贾府,贾政气得牙痒痒的。正好贾母命他给你取名字,他就以含玉而生为名,给你起了个名字叫宝玉。真实用意是不把你和贾琏、贾珍他们排行在 一起。小心眼儿啊,暗示你不是贾家的人。”
“以后的事情你可能听说过了,你娘回京后,正赶上皇宫要选秀女。我给管事儿的秦六打了招呼,本以为就不会选上了,谁知老四死活要她进宫。”
十四阿哥说到这里,虎目含泪:“等我回来,已经太晚了,她成了我的后妈了,嘿嘿!”
一阵苦笑之后,十四阿哥长叹一声:“归来池苑仍依旧,太液芙蓉未央柳,芙蓉如面柳如眉,对此如何不泪垂?唉,你还太小,不懂这些。”
“当然懂,”贾五不同意地反驳说:“试问世间,情为何物?值叫人生死相许!”
夜探红楼(卅八)
“哦?”十四阿哥看看贾五:“小小年纪,难道你也爱上谁了不成?”
虽然贾五自以为洒脱,此时也不禁闹了个满脸通红。甭管怎么说,向老爸谈自己的恋爱经过总是件尴尬事。
十四阿哥看看贾五那手足无措的样子,哈哈一笑:“你不说我也知道,大眼睛,尖下颌,削肩膀,水蛇腰,对不对?”
贾五不好意思地点点头。
十四阿哥拍手笑着说:“好啊,我早就想以后把她娶给你的,这下可就更妙了。”
“您,也喜欢她?”贾五满心欢喜地问。
“当然,她不但人漂亮、武功好,而且还心地善良,和我的师门也颇有渊源呢!”十四阿哥说。
“不对,林妹妹不会武功啊?”贾五冲口而出。
“林妹妹是谁?林黛玉么?”十四阿哥奇怪地问。
“难道您说的是……”贾五忽然明白了:“说的是晴雯不成?”
“对呀,难道你不喜欢晴雯么?”
“当然喜欢,不过,不过……”贾五不知道说什么好了,他喜欢晴雯,又喜欢黛玉,晴雯像是个知心朋友,他什么话都可以对晴雯讲,包括连对黛玉都不好意思讲的话。而对黛玉么,则是一段刻骨铭心的思恋,甚至和她一起死都会是快活的。
看着贾五左右为难的样子,十四阿哥忍不住又笑了:“那就把晴雯和林黛玉都娶给你怎么样?”
“那,那敢情好,可是她们会同意么?”贾五是2000年过来的人,西方小说看了不少,还参加过对爱情的自私性的专题讨论,热恋中的女人可以容得下整个世界,但是却容不下另一个女人。也许两百多年前的女人会不一样?
“只要她们真心爱你,当然会同意,王公贵族,三妻四妾的有的是么。”十四阿哥坐了下来:“咱们家尽出多情种子了,顺治皇爷为了董小婉之死,连皇上都不当了。去五台山出家,不过后来倒成了一代武学大师。康熙皇上六下江南, 说是了解民风,其实就是为了寻找他少年时的红颜知己--才女杨小川,结果六 次空手而回,生死不知,现在每次提起来还是老泪纵横。我和你娘又是这样。”
十四阿哥长叹一声,站了起来:“三代人,三代情场失意,顺治皇爷是天人永隔,康熙皇上是茫茫人海无处寻,我则是相见假做陌路人!天若有情天亦老,月如无恨月常圆。唉,你是第四代了,但愿你的运气能比我们好啊。”
贾五不由得打了个冷战,难道我的命运也会像他们那么惨么?唉,看来做皇帝也有做皇帝的苦处,连自己的心上人都维护不了。英国有哥温沙公爵,不爱江 山爱美人,辞职不干国王了,硬是和自己的心上人结了婚。中国有个顺治皇帝,为了女人出家不干皇帝了。可是顺治要惨得多,董小婉是被他妈,也就是皇太后杀死的。“不过,”贾五奇怪地问:“没听说过顺治皇帝是武功高手啊?”
“呵呵,他是五台派的传人呢,我的功夫都是跟他学的。”十四阿哥说。
“他是你师傅?那他就是茫茫大士了?”
“对呀,他在五台山面壁二十年,勘破了红尘,又入红尘,和渺渺真人,独臂师太三人,除了切磋武功之外,还研讨天下大事,海内外风情,我这次变法,多亏了他们三人大力相助。”十四阿哥说。
“独臂师太?听说她是明朝崇祯皇帝的公主啊!怎么会和顺治皇帝成了好朋友?”贾五更奇怪了。
“这就是两位老人家的过人之处。”十四阿哥敬仰地说:“中国几千年的历史,那个家族之间没有恩怨纠缠呢。只有宽恕才是立身、立国之本。而且如果君主立宪搞成了,以后也就再也不会有血腥的革命、造反。”
十四阿哥掏出一本小册子:“我听晴雯说,她在教你武功。不过晴雯的武功走的是阴柔的路子,怕不大适合男人练。现在我把咱们五台派的武功秘诀也传给你,你可以和晴雯一起看。我离京了,你要小心一点。”说着从抽屉里拿出一支金丕令箭。纯金打造的,上面铸着一条飞龙,用大字写着:“如朕亲临”。
“这是皇上给我的,我这一身功夫,又有六十万大军,谁敢动我,”十四阿哥把令箭递给贾五:“你拿着吧,可能用得着。”
贾五接过令箭,不知道说什么好。恍恍惚惚记得历史书上说过,十四阿哥出征时,康熙去世,雍正夺了王位。不过现在康熙已经留了密诏,立十四阿哥做继承人了,历史真的可以重写么?
十四阿哥看着贾五犹犹豫豫的样子,微微一笑:“这个爹字叫不出来不是? 呵呵,我们还是照老称呼好了,省着当人面儿叫走了嘴,反而麻烦。等我回京以后,把你过继过来,我们再父子称呼好了。”
夜探红楼(卅九)
一天没见宝玉,黛玉心里烦烦的。快到傍晚时分来怡红院找晴雯说话儿,当然也是为了看看宝玉回来没有。
远远地看见好像是晴雯在紫藤架下绣花,黛玉放轻了脚步,想过去吓她一下。 只见那人叹了一口气,轻轻地哼起歌子来。
原来是五儿,怎么跟晴雯越长越像了,穿上晴雯的衣服,简直分不出来了,不过总是一副楚楚可怜的样子。黛玉觉得好心疼五儿。
五儿的歌声悲伤凄婉:“小白菜啊,地里黄啊,三两岁上,没有娘啊,提起亲娘,泪汪汪啊,我怕爹爹,娶后娘啊。”
黛玉听着听着,不由得眼泪就落下来了。五儿家的事情她知道的很清楚,在五儿三岁的时候,她母亲就去世了。也是个满可怜的女人,给吕老师生了两个女儿,但是吕老师老惦记着北京城里的那个格格,还有几次跑去北京和那个女人幽会。五儿的母亲一气之下,就病倒了。吕老师从北京回来,看见妻子病成那个样 子,也后悔得不得了,衣不解带地伺候她,可是病情已经耽误了。妻子死了以后,吕老师大哭一场,向死去的妻子发誓,今生再不娶妻。
唉,吕老师这个人哪里都好,就是用情不专。痴情女子负心汉,女人心里只能有一个男人,怎么男人就能够爱上好几个女人呢?宝玉对自己虽然好,是不是也见一个爱一个呢?看着有点像,想想他对宝钗和晴雯的样子。如果他对自己也不够专情呢?如果他要是和宝钗好了,那我就不理他了,真看不惯宝钗那见什么人说什么话的作派。如果要是晴雯,或者五儿,都和我挺和得来的,那么,那么 我们三个人在一起……
黛玉想到这里,不禁觉得一阵阵脸红心跳。
“黛玉姐姐,你来啦,快屋里坐。”五儿看见了黛玉,忙起来打招呼。
黛玉努力使自己平静下来,笑着说:“你唱得满好听啊,不是我们江南的曲调么?”
“是我在船上跟一个北方女孩学的,一唱起来,就又想起了我娘。”五儿的眼圈红了。
黛玉忙岔开话头:“晴雯好点没有?你怎么穿上她的衣服了,要是再把眉毛修直一点,简直就谁也分不出你们两个来了。”
“晴雯姐姐好多了,还在床上躺着呢!我的衣服都没有带来。这里做衣服还要先跟琏二奶奶请示,要正式留下来才能去做。宝玉伤刚好,也就一直没来的及跟太太,二奶奶她们说。”
五儿笑嘻嘻地说:“晴雯姐姐说,先这么混着也好,想出去玩就出去玩,也不用请假。”
“我俩的身材也差不多么,你去我那里看看,找几件衣服先穿着好不好?” 黛玉说。
“好啊,不过,你是大小姐呀,”五儿向黛玉做个鬼脸,道:“现在又是格格了。”
“死丫头,你再混说!”黛玉伸出手过来要胳肢五儿,五儿嘻嘻哈哈地在前面跑。
两人一前一后来到了潇湘馆。黛玉打开衣服箱子,找出十几件衣服叫五儿试试穿。
五儿一面试衣服,一面说:“黛玉姐姐,我觉得你是世界上最好的人了,怎么会是雍王爷家的人呢?雍王府的人个个心狠手辣……”
“别说这个了。”黛玉打断了五儿,可是自己心里却一阵阵烦乱。虽然说儿不嫌母丑,狗不嫌家贫,可是自己怎么偏偏有那么黑心肠的父亲呢,在苏州时,就听说过他手下的血滴子抢男霸女,滥杀无辜;来了北京以后,他又派人来害宝玉,还要杀自己。有这样的父母,真是乏味得很。宝玉出去一天了,现在还不回 来,别是又出了什么事儿吧?
※ ※ ※ ※ ※
从丰台大营出来,马车上了卢沟桥,贾五掀开帘子,看着两边雕刻的石头狮子,各式各样的,都说“卢沟桥上的狮子──数不清”么。200年以后,七七事变就是在这里开打的,中国人被日本鬼子欺负了八年,国弱呀!但是,如果十四阿哥的变法能成功,中国就会早于日本进入资本主义,国力也就会远超出日本 之上。
想到这里,贾五觉得热血沸腾,当你自己有机会改变中国命运的时侯,哪怕成功的几率再小,也值得奋力一博。希腊哲人阿基米德说过:“给我一个支点,我就能把地球举起来”,自己现在不是正站在这个支点前面么?
车子进入一片杨树林,树上的布谷鸟“布谷布谷”地叫着。贾五忽然想起一首外国民歌:“小杜鹃叫布谷,少年把新娘挑,看你鼻孔翘得天高,叫你永远也挑不着。”自己在黛玉和晴雯之间都难割舍,可别也落个鸡飞蛋打才好。
马车进了西直门,到了新街口,熙熙攘攘的人群,车子简直走不动。
贾五叫车夫赶车回去,自己和茗烟走着回贾府。
在人群里挤来挤去,一个黑大汉晃晃悠悠地向后一倒,几乎撞到贾五的身上。 茗烟急忙拦住那黑大汉,嘴里骂道:“嘿,瞎撞什么!你后面没长眼啊?”
那黑汉子回过头来,瞟了他二人一眼,慢慢悠悠地说:“眼么,倒是长了一个。可惜,看不见!”
夜探红楼(四十)
周围的人听了哈哈大笑。茗烟脸上挂不住了,捋胳膊挽袖子:“黑煤球,你挤兑谁呢你!这是我们荣国府的贾公子,你想找抽是怎么着?”
那黑汉子嘿嘿一笑:“唔,荣国府的贾公子,厉害!真是有钱的王八大三辈儿啊!小人冒犯了贵公子,您可想怎么罚我呢?”
茗烟把胸脯一挺:“今天爷们儿心里高兴,你给咱们磕仨头,咱们就饶你这一次。”
“放肆!”贾五用扇子在茗烟头上重重敲了一下,他早就看不惯茗烟的势力眼劲儿,此时狠狠瞪了茗烟一眼,陪着笑对那黑汉子说:“我的书僮不懂事儿,您别跟他一般见识,我给您陪个不是啦!”
“哟,真是太阳从西边出来了,公子王孙的,给咱小民陪不是?”那黑汉子冷笑着说。
“嘿嘿,王侯将相,宁有种乎?公子王孙,说得好听点是祖上福荫,说得不好听就是祖上造孽,杀人无数,迟早要遗祸子孙。”贾五说。
“哦,有意思,既然你想陪不是,那就请咱吃一顿吧!”
茗烟忙拉贾五的袖子:“二爷,二爷,不要理他,他是个骗白食吃的。”
贾五甩开茗烟的手:“好啊,您挑个地方吧!”
黑大汉领着二人进了一家大车店。一进门,马尿味、酸豆饼味、汗臭味,呛得人喘不过气来。里面黑乎乎,乱哄哄,大长板凳,砖头支起的酒缸盖子就当桌子。穿得脏兮兮的店小二拉着长声叫着:“三位~~里边请~~”
茗烟捅捅贾五:“二爷,这地方哪儿能吃东西呀,咱们走吧!”
贾五去年曾在青海、西藏独自游玩了两个月,汽车、马车、牛车都坐过,旅馆、大车店、藏人家里也都住过,什么怪味道都见识过。他把茗烟按到板凳上,笑着问那黑汉子:“您想吃点什么?”
店小二端着一个锡酒壶和三个杯子走过来:“您三位先喝点酒吧,要点什么 菜?”
“来一坛子酒,再把你们的酱牛肉切上十斤来!”那黑汉子一面说,一面斜眼看着贾五。
贾五摇摇头:“我没有你的量大,就用这小酒壶好了。”
“哦?”那黑汉子把头一扬:“没有量,怎么能称英雄?”
“英雄者,在容人之量而不在酒量。”贾五向他一笑:“阁下既出此言,想必也是当今的英雄了?”
那黑汉子仰面哈哈大笑,震得屋顶上的瓦片嗡嗡作响。
不一会儿,酒肉就端了上来。那黑汉子一手抓肉,一手提酒坛子,风卷残云地,不一会儿就把酒肉吃了个精光。看得茗烟目瞪口呆。
那黑汉子打了个饱嗝儿,拍拍肚子:“吃得好痛快!撑得我浑身上下,十个眼儿一块儿往外冒!”
贾五一楞,人生七窍,怎么来得十个?他仔细一想,忍不住也笑了,可不是么,身上还有三窍呢!
黑汉子抹了抹嘴:“贾公子,听说你们要搞变法,议会,君主立宪?”
“是啊!”贾五奇怪地问:“你怎么知道的?”
“天下大势,分久必合,合久必分。自古乱世出英雄。贾公子忧国忧民,可识天下英雄乎?”那黑汉子忽然拽起文来了。
“非也,非也,变法的目的不是要揽尽天下英雄,而是要造就一个没有英雄的时代。”贾五说。
“此话怎讲?”
“英雄之所以为英雄者,是因为大多数人甘做奴隶,不敢为自己的利益去奋争,而寄希望于所谓的英雄。”贾五看着门外,沉思地说:“如果每个人都能有一份选举的权力,联合起来为自己争利益,而不期待什么救世主、大救星,这就是一个没有奴隶的时代,也是一个没有英雄的时代。”
“等等,中国老百姓那么愚昧,怎么能主宰自己的命运呢?再说了,如果选举,选票不是很容易被有钱人收买么?”黑汉子挑战地问。
“再蠢的人也懂得自己的利益何在。所有老百姓的利益合起来,自然就符合中华民族的利益。”贾五坚定地说:“选举的好处,就是可以选上来,也可以选下去。金钱,又叫通货,乃是流通之物,就是有贿选,也是钱从有钱人流向没钱人。而且随着老百姓富裕起来,选票的价码也会越来越高,总有一天,没有人有这个能力来收买足够的票数。更何况,大多数的人还是像老兄这样有正义感的人呢!”
黑汉子哈哈大笑:“好好,怪不得我师妹夸你。”
“那,您是……”贾五奇怪地问。
“我在这里叫醉金钢倪二,还有一个名字么,”他拿起桌上的锡壶,随手一捏,搓成个团儿,攥在手心里。一会儿,熔化了的锡汁顺着他的指缝滴滴答答地流了下来。
“握锡熔汁!江南大侠甘凤池!”贾五忍不住叫了出来。
茗烟吐了吐舌头,幸亏刚才没跟他动手。
甘凤池嘿嘿一笑,从怀里掏出一封信,递给贾五:“这个你交给四娘。咱们后会有期了。”说罢一拱手,几个箭步,消失在店外的人群之中。
(待续)
夜探红楼(四十一)
贾五回到大观园,远远地看见怡红院前的小树林旁有个女孩子在站着发呆,细细的身条、长长的头发,穿着自己熟悉的墨绿色长裙。一天没见了,贾五心里一动,高兴地叫着:“林妹妹,林妹妹!”
“什么呀,成天价就知道你的林妹妹!”那女孩转过身来,噘着嘴说。
哦,原来是五儿。贾五有点不好意思,讪讪地说:“你,你怎么穿的是林妹妹的衣服啊。”
“林姐姐给我的,”五儿笑着原地转了个圈子:“好看吗?”
“好看,当然好看。”贾五替她把鬓角的头发抿上去:“晴雯在家么?”
“在里面睡觉呢!”五儿说。
“喂,喂,你们听说了吗?”麝月兴冲冲地跑了进来:“后面的庵里新来了个尼姑,可漂亮了,留着好长的头发……”
“尼姑还留头发?”五儿奇怪地问。
“那叫带发修行,听说祖上还是当大官的呢!只是这位姑娘从小就多病,买了许多替身儿都不管用。最后这位姑娘亲自入了空门才好了。所以带发修行,今年才十八岁,法名妙玉,还是你们苏州人呢!”麝月说:“想不想去瞧瞧?”
“真的呀?去瞧瞧,去瞧瞧。”五儿拉着麝月,嘻嘻哈哈地走了。
贾五走进里屋,晴雯从帐子里伸出头来:“喂,漂亮尼姑啊!你怎么不去看啊?”
“尼姑哪里有什么漂亮的,”贾五笑着说:“除非有一天你当了尼姑。”
“呸,当尼姑怎么啦,”晴雯笑着说:“你舍得吗?”
“当然舍不得。”贾五拉起晴雯的手:“你猜猜,今天我碰见谁了?”
“哼!”晴雯把手一甩:“又看见谁家的漂亮小妞了吧?”
“才不是呢,一个黑大汉,握锡溶汁!”
“甘师兄?你碰见他了?”
“可不是,还要我给你带封信呢!”贾五说着把信掏出来递给晴雯,又把和甘凤池见面的事情讲了一遍。
晴雯把信封撕开:“是师傅写的信。”她看着看着,面色渐变得凝重起来:“师傅病了,要我马上回山一次。”
“你师傅都有一百多岁了吧?”
“可不,真替她担心。我得马上走了。唉,师傅可千万别叫我继承掌门。”
“掌门还不好?”
“笨,做掌门就非得当尼姑了。”晴雯脸一红,推了贾五一把:“快帮我收拾东西。”
“可是,你的伤还没有全好呢。”贾五着急地说。
“已经好了八成了,我雇辆车,在车上再运运功,到师傅那里就好得差不多了。到是你这里,”晴雯想了想:“你的武功也算入了门了,能练成什么样儿就看你自己了。甘师兄在这里,也会时常照应着你点儿。不过,我要不要和琏二奶奶请假呢?要是不说一声就走了,以后想回来就麻烦了。”晴雯看了贾五一眼,低下头去。
“哇,那个尼姑是好漂亮啊,像根水葱儿似的。”五儿笑着跑了进来:“不但会唸经,诗文也做得好呢。咱们苏州的老乡,因听见说北京广济寺有观音遗迹并贝叶遗文,去年随了师父上北京来,她师父极精演先天神数,于去冬圆寂了。 妙玉本想扶灵回乡的,她师父临寂遗言,说她衣食起居不宜回乡,在此静居,后 来自然有你的结果。所以她才没有回苏州,被咱们老太太请来了。”
“过来,过来。”晴雯向五儿招招手。五儿走了过去,晴雯把她的头发拢上去,梳成和自己一样的样式。又把五儿拉到镜子前面,用小镊子给她拔去几根弯弯的眉毛,照着自己的眉毛给她画上。
“咦,这是干什么?我和你变得一样啦!”五儿笑着问。
晴雯和五儿比一下:“还差一点,我比你高,”她从床下拖出一双高腰小皮靴,剪了一块毡子垫在皮靴里,叫五儿穿上。
“好厉害呀,我都分不出来了!”贾五笑着说。
晴雯把自己要走的事情和五儿说了一遍:“记住,从现在起,你就是我了,直到我回来。”又转向贾五:“喂,好好照顾我妹妹啊!”说完拿起衣服包儿就从后门走了。
“五儿,五儿!”麝月急急忙忙地跑了进来,看看五儿:“晴雯,五儿到哪 里去了?”
五儿嘻嘻地一笑:“她呀,有事回苏州去了,你有什么事啊?跟我说也是一 样。”
贾五听了几乎笑了出来,要是麝月都认不出来,其他人肯定就更认不出了。
夜探红楼(四十二)
雍王府西厢房。
雍正斜靠在炕上,弘历站在下首给他捶着腿。雍正慢条斯理地问:“了因和尚的伤好了没有?”
“回王爷,伤势没有大碍了,可是武功要三个月才能恢复。”乌思道恭恭敬敬地说。
“老十四带兵走到哪里了?”
“过了开封了。”乌思道拿出一封信:“这是河南来的快报,估计十四阿哥至少要两个月才能到西宁。”
“嗯,河南河北的是老十四的地盘,他的消息灵通得很。你通知血滴子们,一切暗杀活动暂停,别让老十四找个藉口,一个回马枪再杀回北京来。”雍正从玉盘里拿起一个鲜桃,递给乌思道:“你嚐嚐,是山东进贡来的。”
“谢王爷!”乌思道感激地说。
雍正摆摆手:“只要老十四一进陕西、四川,我们就能封锁他的消息。再有年羹尧处处牵制,那怕老十四再能,也是龙困浅水、虎落平阳了。北京城里么,可就由得我们下手了。”
“不过,十四阿哥从小就有杀伐决断,年军门如果和他作对,他不会杀了年军门吧?”
“要是别人么,老十四也许会杀了他,年羹尧么,我叫他假造了一封年妃的信,给老十四的。老十四自命风流,处处留情,肯定下不了这个手,哈哈哈!” 雍正仰天大笑起来。
乌思道不由得打了个哆嗦,雍王爷对亲弟弟都这么机关算尽,宁可让人家说自己戴绿帽子也要给老十四下绊儿,这心可真够黑的。
雍正转过头来:“说服王公大臣的事情进行得怎么样了?”
“八旗王公们都反对变法,大臣们是一半对一半,那一半死心塌地忠于皇上的,只要皇上同意变法,他们就肯定跟着起哄。”
“嘿嘿,敢不跟我保持一致,你把他们的名单列下来,让咱们的血滴子查查他们的阴私劣迹,不怕他们不低头!”雍正冷笑着说。
“父王说得是,”弘历插嘴说:“现在南家官儿没有违法乱纪的事儿呢。我听老百姓说了,把所有的官儿排成一队,如果都砍头,肯定有误杀的。如果隔一个砍一个,就肯定有漏网的。”
“可不是,天下乌鸦一般黑。”乌思道说:“听说有军机处某家大官的衙内想看上了一家小姐,可是那小姐已经定亲了,于是就仗势逼婚。人家不服,告到总督那里。那官儿自己不好意思直接出面,就出了三千两银子送给荣国府的王熙凤,贿赂总督,结果逼出了两条人命。那小姐和她定下的未婚夫都殉情死了。”
“你是听荣国府的赵姨娘说得吧?”雍正哈哈大笑起来。
乌思道又惊又羞,涨得满面通红,一句话也说不出来。雍亲王的血滴子竟然如此厉害,把自己和赵姨娘的私情也调查得清清楚楚的。
弘历也不由得打了个哆嗦,雍亲王能把乌师爷的隐私调查得这么清楚,自己的身世还能瞒得了他多久呢?虽然说是“灯下黑”,眼前可能没人敢告诉他这件事,但也总是夜长梦多,还是得想办法把林黛玉作个了结。
“好,好,以后我就让你儿子贾环继承荣国府那个世袭如何?”雍正调侃地说。
“谢王爷金口玉言,”乌思道忙跪下磕头。这件事儿有关环儿的一生,可马虎不得。
“呵呵,好说,好说。”雍正捋捋胡子:“我总怀疑那贾府有什么名堂。昨天听人讲:‘贾不假,白玉为堂金做马’。刚一听,好像是说他家很有钱。再一想,白玉,似乎是个皇字么,只多一点。金,是我们爱新觉罗,金做马,难道是要我们给姓贾的当牛做马么?”
“是啊,我也有疑心。”弘历说:“那天在街上听小儿唱歌儿,真真假假不希奇,黄袍嘴里含着玉,真的祸事多,假的把国坐。”
“含着玉?”雍正一下子又想起蒋玉含来了,又妒又气:“那就是说得贾宝玉了?那贾妃和老十四的孩子?”
“小儿谣言乃是上天之兆,不可不防啊!”乌思道献媚地说:“我看这就是应在贾宝玉身上。王爷,您是真龙天子,他是假的,又姓贾,所有说真真假假不希奇。黄袍,只有皇上能穿,他贾宝玉又是含玉而生,明明是说他想造反当皇上 啊!”
“哦?”雍正双眉紧锁,眼中透出一道杀气:“再让他活几天,等老十四一进川陕,就把那个贾宝玉给我干掉!”
夜探红楼(四十三)
自从晴雯走了,贾五总觉得心里有点空荡荡的。早上起来坐在窗前发呆,日子就是这么过着,每天练一阵武功,然后就去看林妹妹。把晴雯教的工夫和十四阿哥的秘笈对照起来,只觉得一天天身轻体壮,武功倒是见长了不少。如果现在再碰上弘历,肯定能打他个落花流水。不过就算武功再高,以后碰见了枪子儿也没用。现在的枪还用的是黑色火药,一硫二硝三木炭,威力也不怎么大。
要是会造TNT就好了,一杆枪就能改造历史。唉,怎么就想不起炸药是怎么配的呢?只记得有个诺贝尔是靠造炸药发财的。最容易造的炸药好像是硝酸甘油,甘油还好说,可是硝酸哪里去找呢?真后悔当年没有好好学化学。
正在胡思乱想,忽然听得有人喊他:“二哥哥,二哥哥。”
回头一看,是探春。探春笑着说:“一大清早儿的,起来就发呆,是不是又在想你们变法改革的事儿啊?”
“咦,你怎么也知道了?”贾五奇怪地问。
“我听赵姨娘讲的,”探春满脸不屑的样子:“她昨天晚上跑到我那里,说要我少和你在一起,你混到变法的那帮人里去了,迟早要倒霉。”
“哦,是这样。”贾五嘴上应着,心里却很有点看不起探春的为人。就是赵姨娘再不好,好歹也是你的亲妈,干吗老要摆小姐架子,跟当小老婆的妈妈划清界限?姨娘来姨娘去的,连妈都不肯叫一声。挺漂亮的一个女孩子,怎么这么势利眼呢。
“二哥哥,你知道凤姐姐病了,太太让我来管这个园子。”探春热心地说: “我也想给咱们家里搞点改革,先说给你听听。那天我去赖大家,和他家女儿说闲话儿,谁知他家那么个园子,除他们带的花、吃的笋菜鱼虾之外,一年还有人包了去,年终足有二百两银子剩。咱们这园子比他们家的大了一倍还多。如果只算比他们的多一半,加一倍算,一年就有四百银子的利息,若此时也出脱生发银子,自然小器,不是咱们这样人家的事。若派出两个一定的人来,既有许多值钱之物,一味任人作践,也似乎暴殄天物。不如在园子里所有的老妈妈中,拣出几个本分老诚能知园圃的事,派准他们收拾料理,或许要他们交租纳税,或许问 们一年可以孝敬些什么。一则园子有专定之人修理,花木自有一年好似一年的,也不用临时忙乱;二则也不至作践,白白辜负了东西;三则老妈妈们也可藉此小补,不枉年日在园中辛苦,四则亦可以省了这些花儿匠山子匠打扫人等的工费。将此有馀,以补不足。你说这样行得通么?”
贾五听了,不由得心中对探春肃然起敬,这不就是包产到户么,比邓小平足足早了两百多年呢:“好啊,好啊,”他连声称赞:“妹妹这个真是好主意。”
“哟,可见得是哥哥妹妹了,又在互相吹捧啊?”黛玉笑着走了进来。
宝钗跟在黛玉后面,也笑着说:“幸于始者怠于终,缮其辞者嗜其利,三妹妹要好好计划一下才好。”
探春听了点点,翻开花名册:“这一个老祝妈是个妥当的,况他老头子和他儿子代代都是管打扫竹子,如今竟把这所有的竹子交与他。这一个老田妈本是种庄稼的,稻香村一带凡有菜蔬稻稗之类,虽是顽意儿,不必认真大治大耕,也须得他去,再一按时加些培植,岂不更好。只可惜蘅芜苑和怡红院这两处大地方竟没有出利息之物。”
宝钗微微一笑:“你真是公门小姐,这蘅芜苑其实更利害。如今香料铺并大市大庙卖的各处香料香草儿,都不是这些东西?算起来比别的利息更大。怡红院别说别的,单只说春夏天一季的玫瑰花,共下多少花?还有一带篱笆上蔷薇、月季、宝相、金银藤,单这没要紧的草花乾了,卖到茶叶铺药铺去,也值几个钱。 要是那些妈妈们脑子活份,种点紧俏的,就更赚钱了。”
“呵呵,要是由着他们去,保不齐鸦片也能种上了。”贾五笑着说。
宝钗的脸色陡然一变,转身走到窗前,看着篱笆上的花儿。
“三姑娘,三姑娘,”赵姨娘蹬蹬地跑了进来:“好消息,好消息呀!”
黛玉和宝钗忙起身:“姨娘坐,什么好消息呀?”
赵姨娘坐了下来,擦擦头上的汗,对着探春说:“你舅舅派了好差使了!”
“我舅舅?”探春心里大怒,你怎么老怕别人不知道我是小娘养的?正准备顶她一句:“我舅舅是王子腾,早升了九省巡按了!”
“对呀,就是你大舅赵昌,被内务府派去照顾皇上的饮食起居啦!”
“真的呀?”探春一肚子怒气顿时化为无有了。照顾皇上起居,别看官儿不大,权力可不小,什么大官都得巴结着他点儿。怕万一他要是在皇上面前说上两句坏话,谁都受不了。想到这里,她亲亲热热地拉起赵姨娘的手:“看来咱们赵家也要时来运转了,那咱们赶快去告诉老爷吧!”
夜探红楼(四十四)
看着探春和赵姨娘出去了,贾五和黛玉相视一笑。黛玉说:“别看赵姨娘有点那个,对三妹妹和环儿还真算得上是个好妈妈呢!”
“可不是,”贾五说:“环儿那小子一肚子坏水儿,偏偏对他妈还算是个孝子。”
“孝子?嘿嘿!”宝钗冷笑一声:“一个孝字,毁了多少人家!”
贾五一楞:“宝姐姐,这话怎讲?”
“一个小孩子,如果生下来就要承担家族的仇恨,一切行动都是为了尽孝,为上一代报仇,没有童年、没有欢乐,甚至连良心都没有了。”宝钗忿忿地说:“就那伍子胥来说吧,为了报仇,愁白了头发,逼得救了他的渔丈人自杀,又勾引外国兵当了一回卖国贼。好在他杀的楚平王是个暴君。如果楚平王是个好皇上 呢,伍子胥为了报仇,置国家和老百姓于不顾,他的良心能好受么!”
贾五和黛玉都听得呆住了。
宝钗自觉失言,讪讪地说:“哦,天不早了,我该看我娘去了。”说罢就匆匆走了。
傍晚,御花园。
康熙沿着花径走来走去,望着满天星斗:“天官动将星,汉地柳条青,万里传刁斗,三军出井径。唉,老十四的人马应该已经过了黄河了吧!”
“皇上,十四阿哥吉人天相,肯定会马到成功。”贾妃用绿玉盘端过一小杯红葡萄酒:“您嚐嚐这个,是法国进贡来的。”
康熙接过酒杯,凑到嘴边闻闻:“嗯,不错,和我四十多年前喝的那个法国葡萄酒味道一样。”他举起酒杯,大声唸道:“举杯邀明月,对影成三人。”
“皇上,应该是:举杯邀明月,对影成四人。才对呀。”贾妃笑嘻嘻地说。
“怎么呢?你连李白都敢批评?”康熙饶有趣味地问。
“皇上,那李白是喝得不会数数儿了。您看,他自己是一个人,月亮算一个人,月亮照在地上的影子算一个人。已经三个人了是不是?可是月亮照在酒杯里还有一个人影子呢,岂不是四个人了吗?”贾妃调皮地说。
“酒杯里的影子,酒杯里的影子,”康熙长叹一声:“光阴似箭催人老啊! 那正是讨伐吴三桂的时候,我坐在这石凳上,她给我倒了一杯酒。月光下,她的影子就映在这酒杯里,谁想那竟然是我们最后一次见面。”
“皇上,您又想您当年的红颜知己了?”贾妃笑着说。
康熙眼望着御水河边的柳树,老泪纵横:“梦断香消四十年,沈园柳老不吹绵。情之累人,刻骨铭心,你小娃娃家怎么晓得。”
贾妃的脸色变得煞白,泪水在眼眶里直打转儿,她忙扭过头去擦掉眼泪。
一个太监匆匆走过来跪倒:“皇上,四阿哥求见。”
“叫他进来。”康熙挥挥手,在石凳上坐下。
“父皇,”雍正行完礼后恭敬地说:“儿臣已然就变法事宜和八旗王公及朝中大臣交换了意见,阻力很大呀。”
“哦?那你的意见呢?”
“自从上次父皇开导以后,儿臣认识到变法是大清子孙万代的长久之计,墨守成规必有守不下去,天下大乱,亡国灭族的一天。”雍正琅琅而谈。
“好!”康熙夸奖说:“你和老十四是皇子里最有才干的,又是一母所生。只是你心地不够仁厚,是将才而不是帅才。有你辅佐老十四,我就放心了。”
“您就放心吧,我和十四弟最亲了,一个娘肚子里出来的嘛。”
雍正拍着胸脯说:“对了,现在山东,直隶一带闹旱灾,又出了个什么白莲教。北京一带也有谣言,您请看……”说着把一张纸递了过去。康熙打开一看, 上面写着:
“真真假假不希奇,黄袍嘴里含着玉,真的祸事多,假的把国坐。”
贾妃的脸色马上变了。
康熙想了一下:“民谣嘛,其实都是人造的。当年李自成造反,不就是李岩给他编了个什么歌儿:吃他娘,穿他娘,开了大门迎闯王,闯王来了不纳粮。穷人们一听,不用交粮食,就拥护李闯了。咱们八旗进关时,也是洪承畴给编了个歌儿:‘北方吹来八旗的风,惊醒我们苦弟兄,无产无业的快起来,升官发财靠大清。’那些在旗的汉人大多是那时候投靠咱们的。凡是造反,就要先造舆论。唉,我老了,又是山雨欲来风满楼啊!”
夜探红楼(四十五)
看着雍正远去的背影,康熙长长地出了一口气:“如果他们兄弟俩能齐心合力,我大清就有福了。”
“他呀,”贾妃不屑地撇撇嘴:“只怕口不对心。”
“哎,老四虽然刻薄,可是他和老十四是一母所生么。打虎亲兄弟,上阵父子兵。你太多心了吧。”康熙笑着说。
“但愿是我多心,”贾妃不服气地说:“我总觉得四阿哥的眼睛后面,还有一双眼睛!”
“呵呵,小孩子家家,怎么跟老头子老太婆似的疑神疑鬼。”康熙拍拍贾妃的手:“这几天啊,我怎么总是做怪梦,梦见黄头发绿眼睛的外国人,架着红夷大炮,杀进北京城来了。一炮下去,把八旗的马队轰的尸横遍野。”
“皇上,我看过一回火器营操练,那大炮确实厉害,还有洋枪,”贾妃从康熙手里把手抽了回来:“弓箭长矛根本不是对手。咱们的军队也应该用上大炮洋枪才是。”
“唉,你知道我一直喜欢西洋的玩艺儿。叫国子监编写了篇《律历渊源》, 介绍了中国和西方音乐各种理论、乐器制造、天文历法,以及西方的数学与中国的算学;还叫户部用西洋方法绘制了第一幅详细的中国地图。”康熙叹息着说:“本来还想建立西洋式的学校,教西洋的科学工程,建立枪炮局,用洋枪洋炮取代大刀长矛。可是八旗王公们非要坚持祖宗之法,说什么骑射乃满州根本,朝中的腐儒们又要坚持孔子的正确思想,反对西化,说什么科学技术是形而下,奇技淫巧,又赶上三藩叛乱,我的改革就无疾而终了。”
“皇上,我听宝玉说过:政治制度不改革,其他的改革都只是一句空话。” 贾妃说。
“有理,有理!”康熙站了起来:“这宝玉还真是个人才。但愿他能一心一意辅佐老十四。老十四的改革如能成功,我大清就可望江山永固了。”
夏天到了,天也长了,吃过晚饭太阳还没有落下去。阳光透过火红的晚霞落在红色的霞影纱帐子上,到处都是通红一片,可是人映在墙上的影子倒显得绿油油的。
黛玉坐在书案前,双手托腮,痴痴地望着晚霞。小的时候在苏州,李奶奶总爱抱着她看虎丘山上的晚霞。李奶奶把她的小脚丫儿盘在一起,教她唱:“盘,盘,盘脚年。脚年整,烙花饼,花饼花,一担茄子两担瓜,有钱的,买着吃,没钱的,剁了她的脚步丫!”然后就用手掌在她的小腿上轻轻剁着,痒得她哈哈哈 地笑。
“唉,李奶奶现在也不知道怎么样了?”她又想起了来北京之前,吕老师带着她和五娘在西湖上划船,那是暮春时分,轻风吹来,桃花纷纷随风飘舞,晚霞中,江上迷雾也映的红彤彤的。吕老师笑着说:“你们两个学生明天一定要写一首绝句交上来!”谁知第二天,父亲就叫自己随贾雨村进北京来找姥姥了。
黛玉轻轻叹了一口气,打开墨盒,把纸铺好,心里默默地说:“吕老师,我现在给您写诗了。”
她略想了一下,在纸上写下:花雨溶溶雾也红。
“妹妹又在写诗啊?我来看看。”贾五笑嘻嘻地走了进来:“花雨溶溶雾也红,落花轻盈,随风远去,消失在茫茫暮色之中,彷佛把江雾都染得通红,好美的意境啊!”
黛玉抬起头向他笑笑:“你又来逗我了。”
“妹妹,我这可是真心赞美呀!”贾五一本正经地说:“当年唐伯虎给人家题诗,先写下一句:柳絮飞来片片红。主人很不高兴,说:柳絮怎么会是红色的呢?唐伯虎一笑,在前面加上一句:夕阳斜照桃花坞,一下子就成了神来之笔。 夕阳斜照桃花坞,柳絮飞来片片红。好一个诗情画意。妹妹这句:花雨溶溶雾也 红,和唐伯虎不谋而合,可是比他的更要妩媚几分呢!”
黛玉把毛笔在墨盒里蘸了一下,继续写:东风无力小舟轻。
“轻风吹拂,若有若无,心情恬静,如小舟之轻,好!”贾五站在黛玉的身后,闻到黛玉身上传来的一阵阵幽香,心里一荡。
“嘻嘻,看来你还真像是我的知音呢!”黛玉打趣地说,手里接着写:云含春梦千峰碧。
“唔……落花和小舟是近景,云和山峰是远景,由近及远,特写再转成远镜头,还有一个梦字,如梦美景啊!”
“特写?镜头?你说什么呢?”黛玉奇怪地问。
“呵呵!说来话长,妹妹,你接着写,该结尾了,看你有什么神来之笔。”
黛玉沉思了一下,在纸上写下:月满寒江夜有声。
“好!”贾五忍不住叫了出来:“那年我在云南洱海看月亮,圆圆的月亮,高高挂在天上。湖水粼粼,满湖都是月亮的影子呢!这个有字用得更妙,本来是万籁俱寂,似乎什么声音都没有,可是仔细听听,江上的风声,轻波拍船声,隐隐地似乎还有远山的鸟鸣声。此时无声即有声啊!”
“越来越混说了,”黛玉用手指在自己脸上划着羞他:“你什么时侯去过洱海?怕是做梦吧?”
“梦里去过也不错呀!”贾五笑着说:“好妹妹,你做梦都去过哪里呀?”
“昨天有一个好怪的梦,”黛玉沉思地说:“我自己在大街上走,背着一个好奇怪的包儿,里面都是书。街上有好多四个轮子的车自己跑来跑去,没有马拉的。然后我走到一个好大的园子里,园子里的人都穿着好奇怪的衣服。里面还挂着一块匾,上面写着:《北京大学》。”
夜探红楼(四十六)
雍王府后花园。
雍正完练了一路剑法,乌思道急忙递上湿毛巾:“王爷,您的剑法越来越精妙了,当今武林,怕没有人是您的对手了。”
“呵呵,这倒不一定,”雍正一面擦着汗,一面得意地笑着:“老十四,还 有那江南八侠,武功都不弱啊!”
“他们都不行,我看过了因的功夫,怕在您手下走不了一百个回合。”乌思道讨好地笑着:“那首童谣您跟皇上讲了?”
“讲啦!”
“皇上说什么没有?”
“没有。不过呀,老头子的疑心病重着呢!嘴上不说,心里肯定犯嘀咕。” 雍正大摇大摆地在石凳上一坐:“我要你去查访朝里官员的劣迹,你可办得如何了?”
“王爷,真是不查不知道,一查吓一跳,我查过的官儿们,没有一个不贪污的。”乌思道摇摇头说:“几十万两银子简直都不算什么,上百万的有好几个, 还有上千万的呢!”
“好!”雍正一拍大腿:“抓住了他们的短处,就不怕他们不和我保持一致了!”
“王爷,您真要用他们哪?老百姓可是恨他们恨得牙痒痒的。”
“先利用他们一下,等我的皇位坐稳了,就……”雍正作了个砍头的手势:“喀喳!他们搜刮来的银子还不全归国库了,老百姓也会称赞咱英明。过河拆桥么,哈哈!”
荣国府,赵姨娘的房间。
乌思道呼噜呼噜地抽了一口水烟袋,吐了个烟圈儿,得意地说:“这回环儿这个世袭就没跑儿了。雍王爷手辣心黑,真是帝王之才!”
“嘿嘿!”赵姨娘冷笑一声:“兔子打光了就杀猎狗,等他真当了皇上,怕也没有你的好果子吃!”
“哎,我可是大功臣,他的那条计划不是我帮忙搞成的?”乌思道不在乎地 说。
“大功臣,听说过杀人灭口吗?”赵姨娘扁扁嘴说。
正说到这里,贾环哭丧着脸跑了进来。赵姨娘见他这样子,就没好气地问:“又是哪里垫了钱窝来了?”一问不答,再问时,贾环便说:“同宝姐姐玩的,莺儿欺负我,赖我的钱。宝玉哥哥撵我来了。”
赵姨娘啐道:“谁叫你上高台盘去了?下流没脸的东西!哪里玩不得?谁叫你跑了去讨没意思!”
可巧凤姐在窗外过,都听在耳内。便隔窗说道:“大夏天的又怎么了?环兄弟小孩子家,一半点儿错了,你只教导他,说这些淡话作什么!凭他怎么去,还有太太老爷管他呢,就大口啐他!他现是主子,不好了,横竖有教导他的人,与你什么相干!环兄弟,出来,跟我玩去!”
乌思道慌忙躲到屏风后面,赵姨娘也不敢作声。
贾环平日怕凤姐比怕王夫人更甚,听见叫他,忙唯唯的出来。
凤姐向贾环道:“你也是个没气性的!时常说给你:要吃、要喝、要玩、要笑,只爱同那一个姐姐妹妹哥哥嫂子玩,就同那个玩。你不听我的话,反叫这些人教的歪心邪意,狐媚子霸道的。自己不尊重,要往下流走,安着坏心,还只管怨人家偏心。输了几个钱?就这么个样儿!”
贾环见问,只得诺诺的回说:“输了一、二百个钱呢!”
凤姐道:“亏你还是爷们儿,输了一、二百钱就这样!”回头叫丰儿:“去取一吊钱来,姑娘们都在后头玩呢,把他送了玩去。你明儿再这么下流狐媚子,我先打了你,打发人告诉学里,皮不揭了你的!为你这个不尊重,恨得你哥哥牙根痒痒,不是我拦着,窝心脚把你的肠子窝出来了!”喝道:“去吧!”
看着凤姐带着贾环走远了,乌思道才从屏风后面转出来。赵姨娘流着眼泪,说:“这下你可看见了吧,看见我们娘儿俩过得是什么受气的日子了吧!”
乌思道面色铁青:“好你一个王熙凤,竟敢如此欺人!”
赵姨娘幽幽地说“了不得,了不得,他这个主儿,这一分家私要不都叫他搬送到娘家去,我也不是个人。”
乌思道把赵姨娘搂到怀里:“别怕,别怕,看我略施小计,一定要搞得这荣国府里鸡犬不宁!”
夜探红楼(四十七)
乌思道两手在赵姨娘身上放肆地揉搓着,忽然说:“我知道王熙凤为什么恨 你了。”
“嗯?”赵姨娘软软地靠在他的怀里。
“你们合府上下,只有你比她的奶子大!”乌思道色迷迷地说。
“呸!不要脸的东西,你都看过谁啦?”赵姨娘假做生气地骂道。
乌思道刚要说话,只听外面一声响,不知何物,大家吃了一惊不小。
忙问时,原来是外间的窗户没有扣好,掉了下来。赵姨娘骂了丫头几句,自己带领丫鬟上好窗户,叫乌思道还悄悄地从角门出去,自己才去上房打发贾政安歇。
房脊上伸出个头来,正是弘历。他吐吐舌头:“好悬乎,要是老乌知道我撞见了他的私情非气昏了不可。那赵姨娘真是火暴身材,老乌的艳福不浅。父王的情报也真是滴水不漏啊。”想到这里,他叹了一口气,自己的身世还能瞒他多久 呢?
弘历身上有一张贾环给他搞来的荣国府地图,可是进来走走就转了向。这次夜探贾府,主要是想看看有没有什么关于自己身世的证据,也好先下手为强,省着夜长梦多,以后落到雍亲王手里可就麻烦了。
再有也想看看贾老太太、贾政他们的模样儿,毕竟是自己的亲姥姥、亲舅舅么。贾母是个满和气的老太太,看着就觉得亲;贾政假模假事的伪君子样儿,也挺合自己的胃口。谁知从贾母那里出来就走错了路,看见了乌思道的香艳场面。
弘历掏出地图,藉着月光看了看,向着潇湘馆的方向奔去。
潇湘馆的窗子开着,透过纱窗望去,贾五刚刚走进黛玉的房间。
弘历心里一阵紧张,自从那此被贾五打了以后,他就开始怕起贾五来了。
贾五走进房来了,见黛玉泪痕满面,便问:“妹妹,又是谁气着你了?”
黛玉勉强笑道:“谁生什么气。”
旁边紫鹃将嘴向床后桌上一努,贾五会意,往那里一瞧,见堆着许多东西, 却是些笔、墨、各色笺纸、香袋、香珠、扇子、扇坠……等物,外有虎丘带来的自行人、酒令儿、水银灌的打筋斗小小子、沙子灯、一出一出的泥人儿的戏,就知道是宝钗送来的江南土产小玩艺儿,便取笑说道:“哪里来的这些东西,不是妹妹要开杂货铺啊?”
黛玉也不答言,紫鹃笑着说:“二爷还提东西呢,因宝姑娘送了些东西来,姑娘一看就伤起心来了。我正在这里劝解,恰好二爷来的很巧,替我们劝劝。”
贾五明知黛玉是见物思乡,便笑着说:“你们姑娘的缘故想来不为别的,必是宝姑娘送来的东西太少,所以生气伤心。妹妹,你放心,等我明年叫人往江南去,与你多多的带两船来,省得你淌眼抹泪的。”
黛玉听了这些话,也知宝玉是为自己开心,也不好推,也不好任,便说道:“我任凭怎么没见世面,也到不了这步田地,因送的东西少,就生气伤心。我又不是两三岁的小孩子,你也忒把人看得小气了。我有我的缘故,你那里知道。” 说着,眼泪又流下来了。
贾五忙走到床前,挨着黛玉坐下,将那些东西一件一件拿起来摆弄着细瞧,故意问这是什么,叫什么名子;那是什么做的,这样齐整;这是什么,要他做什 么使用;又说这一件可以摆在面前,又说那一件可以放在条桌上面当古董儿倒好呢。一味的将些没要紧的话来逗黛玉开心,黛玉只是不说话。
贾五忽然看见床上有一张诗稿,就拿起来读:月色凉如水,星光似水柔;红灯传碧盏,笑语下莲楼;梦醒人不在,乡思一段愁;随风飘万里,万里恨悠悠。
贾五看到这里,不禁想起了自己的家,中秋和妈妈一起赏月,元宵和女朋友一起观灯猜谜,春节和哥们儿打牌斗酒,就痴痴地发起呆来了。
黛玉见贾五如此,自己心里倒过意不去,便拿起一个瓷烧的麒麟,说:“宝玉,你看看这个,和那天坠儿偷走的那个好像。”
弘历当然知道坠儿,是乌思道派来贾府卧底的,后来又被赶了出去。他赶紧竖起耳朵仔细听。
贾五接过麒麟,看了看:“可不是,像得厉害。对了,妹妹,林家给你的最后那封信你收好了吧?”
“收好了,”黛玉眼圈又红了:“在我的梳妆柜的抽屉里呢。”
弘历听了心里一喜,这个大概就是我要找的东西了。
只听黛玉又说:“你不用在这里混搅了。咱们到宝姐姐那边去吧。”
贾五巴不得黛玉出去散散闷,解了乡愁,便说:“宝姐姐送咱们东西,咱们原该谢谢去。”
黛玉道:“自家姊妹,这倒不必。只是到他那边,薛大哥回来了,必然告诉他些南边的古迹儿,我去听听,只当回了家乡一趟的。”说着,泪水又在眼眶里打转儿。
贾五便站着等他。黛玉只得同他出来,往宝钗那里去了。
弘历见二人走远,冷笑了一声,从屋脊上跳到地下。
夜探红楼(四十八)
弘历四下看看,刚要进黛玉的屋子,忽然见远远地走来一个女孩,彷佛是贾环拿来的画像上的晴雯。他听乌思道说过,了因和尚被晴雯打了个重伤,估计自己肯定不是对手。妈的,怎么她来的这么不凑巧,只好等下次再来了。弘历心里暗骂着,悻悻地溜出了荣国府。
“宝二爷,林姑娘,”五儿扮装的晴雯笑着走进潇湘馆:“咦,人都哪里去了?”
“他们呀,”紫鹃从后面走出来:“去了宝姑娘那里了。晴雯,你有什么事 儿?”
贾五和黛玉到了蘅芜院,不巧宝钗出去了。两个人就在园子里随意漫步,观赏月景。
又是十五了,月亮又圆又亮,晃的人几乎不敢逼视。记得北京的月亮没有这么亮啊,贾五心里暗想,还是因为没有污染的缘故?唉,这么漂亮的北京星空, 怎么后来搞成了那么灰蒙蒙的?不肖子孙啊。
黛玉望着月亮,轻轻地念着:“明月几时有,把酒问青天,不知天上宫阙, 今昔是何年?”
“唉,”贾五叹息一声:“那苏大胡子文章是写得不错,只是人品忒不怎么样!”
“此话怎讲?”黛玉奇怪地问:“就是那王安石三难苏学士的故事,也只不过说他少年时过于狂妄罢了,于人品有什么关系呢?”
“妹妹听说过春娘的故事么?”
“没有。你知道,我是看不到什么闲书的,”黛玉看了贾五一眼,低下头去说:“除了你给我的。”
“春娘是苏东坡的一个侍妾,”贾五看着黛玉说:“人漂亮,文采也好。春娘去庙里上香时,被城里一个恶少看见了,惊为天人。那恶少就去找苏东坡,提出要用自己的一匹名马来交换春娘。苏东坡一来是个马迷,二来畏惧那恶少的权势,三来对春娘也没有新鲜感了,就同意了这笔交易。”
“那春娘呢?”黛玉关切地问。
“春娘是个烈性子的人,听到这消息就撞树自尽了。临死前写下一首诗。” 贾五望着月亮,慢慢吟道:“为人莫为女儿身,百般苦乐由他人。今时始知人贱畜,次生苟活任谁真。”
“为人莫为女儿身,百般苦乐由他人。”黛玉低低声地重复着,泪水流了下 来。
贾五忙帮黛玉抹去泪水:“好妹妹,别难过。都是我不好,惹你伤心了。”
“唉,没有什么,”黛玉勉强笑着说:“我是想,女人都是那么命苦,男人又都是那么负心。”
“没有啊!”贾五拍着胸脯说:“我就不是那负心的男人。”
“宝玉,”黛玉抬起头来,明亮的月光映在她的眼眸上,美丽,深邃,而又温柔。贾五不由得看呆了。
“这些天我好像总有一种预感,”黛玉幽幽地说:“好像我们要大祸临头了似的。我好害怕。”
贾五贴在黛玉的身上,感觉到她身上散发出来的温暖,不由得涌起了一种欲望,想要把黛玉抱在怀里。不过,这个时候这么做,是不是有点乘人之危呢。他用力抑制着自己,只是轻轻拉起黛玉的手:“妹妹,别怕,有我呢。”
两个人面对面地拉着手,在月光下,贾五觉得只听得见黛玉的呼吸和自己的心跳。
过了不知多久,泪水又涌上了黛玉的眼睛。
“妹妹,别哭,妹妹,”贾五柔情地说。
“没有,”黛玉解嘲地说:“现在好多了,没有前些时候那么多眼泪了,好像都流完了似的。”
贾五打了个寒战,他猛然间想起曹雪芹说的“泪尽而逝”,不由得紧紧抓住了黛玉的手,痛得黛玉叫了起来。
贾五急忙把手放松,抱歉地看着黛玉:“妹妹,别怕,大不了,我们一起逃出这个贾府。”
“逃?”
“是啊,我们逃到江南,逃到苏州去。”
黛玉平生有两个最大的愿望:一是和宝玉在一起;二是回苏州家乡看看。现在这两个愿望都可以实现了么?她的眼睛瞪得大大地看着贾五:“宝玉,你可不许骗我。”
“君子一言,驷马难追。”贾五坚定地说道,又伸出了自己的小姆指:“要不,我们来拉勾?”
正在此时,忽然听得湖边传来一阵琴声。
夜探红楼(四十九)
琴声清越悠扬,忽而又转为富丽堂皇。黛玉凝神听着:“真是琴中高手!”
贾五是见过世面的人,音乐会参加过不少,床底下经典音乐的盗版光盘就有一箱子。眼前此人虽然古琴弹得不错,但是还够不上专业水平,去年一个什么晚会上那个梳大辫子的白衣小姑娘就比他弹得好。不过,既然林妹妹夸奖,自己当然也要赞扬几句。
还没有想好赞什么,琴声忽然转得婉转凄凉。黛玉拉起贾五的手,两人顺着琴声走去。
琴声由凄凉又转为悲伧,一个少女的声音随着琴声唱了起来:“为天有眼兮何不见我独飘流?为神有灵兮何使我处天南海北头?”
“是蔡文姬的胡茄十八拍呢!”贾五说。
黛玉“嗯”了一声,眼睛里又充满了泪水。
歌声又变的凄苦悲愤:“我不负天兮天何配我殊匹?我不负神兮神何亟我越荒州?!”
馀音在夜空回荡,树上的树叶沙沙做响。贾五不禁有一种毛骨悚然的感觉。 他紧紧拉着黛玉的手,黛玉擦了一下眼泪,继续向着琴声走去。
翻过小土坡,只见湖水边上的大柳树上挂着一个红灯笼,树下则摆着一架琴台。琴台边上有一个小供桌,上面放着一个香炉。琴前坐着一个女孩子,一习白衣,满头的长发像乌云一样洒落下来,正是妙玉。
贾五不由得看呆了。
只见妙玉叹息了一声,擦了一下眼睛,拿起几支香,就着灯笼点着了,插在香炉里。一屡青烟袅袅地升了起来,妙玉双膝跪下:“可卿姐姐英魂不远,请饮此一杯。”说着把桌上的酒杯端了起来,向空中一洒,点点水珠落入湖中。
“可卿,是秦可卿么?”贾五好奇怪:“她和妙玉有什么关系呢?”
妙玉站了起来:“姐姐,你的红楼梦的曲子我也学会了,你听听。”说着又走到琴前坐下,调弄了一会儿。
黛玉轻轻地说:“君弦太高了,与无射律只怕不配呢。”
只听得妙玉随着琴声唱道:“开辟鸿蒙,谁为清种?都只为明月情浓。”
黛玉听了,哑然失色道:“怎么忽然作变徵之声了?音韵可以裂金石了,只是太过。”
贾五问:“太过便怎么?”
黛玉说:“恐怕不能持久。”
正说着,只听得“蹦”的一声,弦断了。
妙玉站了起来,笑着说:“琴中忽出异音,想必是有高人在场,何不出来相见?”
贾五忙拉着黛玉从树荫里走出来,笑着说:“怕打扰了你呀,你的琴弹得真好。”
妙玉见是贾五,不由得一怔,也不理他,向着黛玉说:“你来得正好,我正想请你喝茶呢。”
“喝茶也算我一个呀!”栊翠庵后面转出来一个人,正是宝钗。
“你们今天怎么都在这里埋伏着呢?”妙玉笑着说:“好,你们等着,我去烧茶。”说着便把宝钗和黛玉的衣襟一拉,二人随他出去,贾五悄悄的随后跟了来。
只见妙玉让他二人在耳房内,宝钗坐在榻上,黛玉便坐在妙玉的蒲团上。妙玉自向风炉上扇滚了水,泡了一壶茶。贾五便走了进来,笑道:“骗你们吃体己茶呢!”二人都笑道:“你又赶了来骗茶吃,这里并没你的。”
妙玉拿出两只杯来,一个旁边有一耳,杯上镌着三个隶字,后有一行小真字 是“晋王恺珍玩”,又有“宋元丰五年四月眉山苏轼见于秘府”一行小字。妙玉斟了一杯递与宝钗,那一只形似钵而小,也有三个垂珠篆字,镌着“点犀盂”。 妙玉斟了一盂与黛玉,仍将前番自己常日吃茶的那只绿玉斗来斟与贾五。
贾五笑道:“常言‘世法平等’,他两个就用那样古玩奇珍,我就是个俗器了。”
妙玉道:“这是俗器?不是我说狂话,只怕你家里未必找的出这么一个俗器来呢!”
贾五笑道:“俗说随乡入乡,到了你这里,自然把那金玉珠宝一概贬为俗器 了。”
妙玉听如此说,十分欢喜,执壶向斗内斟了一杯。贾五细细吃了,果觉轻浮无比,赏赞不绝。妙玉正色道:“你这遭吃的茶是托他两个福,独你来了,我是不给你吃的。”
贾五笑道:“我深知道的,我也不领你的情,只谢他二人便是了。”
妙玉听了,方说:“这话明白。”
黛玉问:“这也是旧年的雨水?”
妙玉冷笑道:“你这么个人,竟是大俗人,连水也嚐不出来。这是五年前我在玄墓蟠香寺住着,收的梅花上的雪,共得了那一鬼脸青的花瓮一瓮,总舍不得吃,埋在地下,今年夏天才开了。我只吃过一回,这是第二回了。你怎么嚐不出来?隔年蠲的雨水哪有这样轻浮,如何吃得?”
贾五听了一楞,上小学时听老师说过,雪花飘落时吸附了许多尘土,所以雪水是很脏的。自己也试过一次,用小罐头盒装满了雪,放在炉子上,结果化出来的都是泥汤儿。想到这里,不禁向杯中的看了一眼,清澈透明。是200年以前空气中的灰尘少吧,还是妙玉有个什么过滤的法子?
黛玉知妙玉天性怪僻,不好多话,亦不好多坐。吃完茶,正要约着宝钗走出来,忽然见妙玉对她使个眼色。
黛玉跟妙玉走到里屋,妙玉小声问黛玉:“你家是苏州人么?”
“是啊,你也是么?”黛玉说。
“算是吧,你父亲家哥儿几个?”
“就他一个人。”
“堂兄弟呢?”
“也没有。”
“咦,”妙玉奇怪地说:“他不是叫林如海吗?”
“是啊,”黛玉也奇怪了:“你认识林家人吗?”
“不,不认识,”妙玉支支吾吾地说:“随便问问,随便问问。”
夜探红楼(五十)
乌思道坐在红木子上,翘着二郎腿,一颠一颠的,得意地说:“十四阿哥的人马已经过了临潼了,现在咱们是万事俱备,只欠东风啊!”
赵姨娘给他斟上一杯茶:“别乐得太早了,你们那一肚子花花肠子,搞不成就是掉脑袋的事儿。”
“大丈夫处世,有机缘立功名,就是罗锅儿趴马路--死了也直了。”乌思道笑着说:“再说了,我就是个活诸葛,算无遗策,算无遗策呀!”
赵姨娘嘻嘻一笑:“你就会吹牛。对了,你不是说一定要搞得这荣国府里鸡犬不宁么,这么多天了,也没见你憋出个屁来!”
“呵呵,你还记着哪!”乌思道一笑,从怀里掏出了一样东西:“你看看这个。”
赵姨娘接过来一看,是个香袋儿,华丽精致,固是可爱,但上面绣的并非花鸟等物,一面却是一男一女两个人赤条条的盘踞相抱,一面是几个字:“天生一个仙人洞,无限风光在险峰”。
赵姨娘满面通红,“呸”地啐了一口:“你这个老不正经的,是从哪个小娼 妇那里拿来的!”
“什么呀?”乌思道忙分辩说:“这个叫绣春囊,凭着它,就可以把贾府闹个天翻地覆!”
“怎么会呢?”
“你听我说呀!”乌思道嘿嘿一笑:“那大观园里除了宝玉那小子外,住的都是黄花闺女,如果和男人有了私情,她们的名声、贾府的名声,还不全都完蛋了?再说了,贾府现在主事儿的就是那个凤辣子,如果出了漏子,还不得先怪罪她?”
“哦?”赵姨娘好像明白了什么。
“我们想办法让这绣春囊到老太太,或者王夫人手里,就说是在大观园里拣的,然后啊,你就尽等着看热闹吧!”乌思道得意地说。
“哪,你是说,让我把这个绣春囊交给她们?”
“不行,她们会怀疑你,得找个她们信得过的。”乌思道说:“我们去园子里看看。”
盛夏的下午,大观园里静静的,只听得见蝉鸣的声音。
乌思道和赵姨娘躲在大柳树后面,只见贾母房内的小丫头子名唤傻大姐的笑嘻嘻走来。赵姨娘心里一喜,说道:“好,就是她了,”忙把绣春囊扔到小路中央。
原来这傻大姐年方十四、五岁,是新挑上来的与贾母这边提水桶扫院子专作粗活的一个丫头。只因他生得体肥面阔,两只大脚作粗活简捷爽利且心性愚顽, 一无知识,行事出言,常在规矩之外。贾母因喜欢他爽利便捷,又喜他出言可以发笑,便起名为“傻大姐”,常闷来便引他取笑一回,毫无避忌。因此又叫她作 “痴丫头”。她纵有失礼之处,见贾母喜欢他,众人也就不去苛责。这丫头也得了这个力,若贾母不唤他时,便入园内来顽耍。今日正在园内掏蛐蛐儿,蛐蛐儿跳走了,她就随着赶了过来。
傻大姐看到路上有一个花红柳绿的东西,就拾了起来。这痴丫头原不认得是春意,便心下盘算:“敢情是两个妖精打架?不然必是两口子相打。”左右猜解不来,想想要去拿去与贾母看看,就笑嘻嘻的一壁看,一壁走。
乌思道和赵姨娘看了相视一笑。
邢夫人在王夫人处坐了一回,也就往园内散散心来。刚至园门前,只见傻大姐的笑嘻嘻走来,手内拿着个花花绿绿的东西。邢夫人说:“这痴丫头,又得了个什么狗不识儿这么欢喜?拿来我瞧瞧。”
傻大姐见了邢夫人如此说,便笑道:“太太真个说的巧,真个是狗不识呢! 太太请瞧一瞧。”说着,便送过去。
邢夫人接来一看,吓得连忙死紧攥住,忙问:“你是那里得的?”
傻大姐道:“我掏蛐蛐儿在山石那边拣的。”
邢夫人道:“快休告诉一人。这不是好东西,连你也要打死。皆因你素日是傻子,以后再别提起了。”
这傻大姐听了,反吓得黄了脸,说:“再不敢了。”磕了个头,呆呆而去。
贾五坐在山石上练了一阵内功吐纳,看见傻大姐慌慌张张地跑了过来,就问道:“喂,你跑什么呢?”
傻大姐看看贾五:“我不说,我什么都不知道。”就匆匆跑了过去。
贾五一怔,怎么连傻大姐也变得这么奇怪起来了?唉,这贾府内疑点越来越多,妙玉怎么会和秦可卿是姐妹呢?她又会唱红楼梦的曲子,哪是警幻仙姑给宝玉托的梦么。“开辟鸿蒙,谁为清种?都只为明月情浓。”谁为清种?说得可是清朝皇室的隐秘?都只为明月情浓,说得可是怀念明朝?
夜探红楼(五十一)
贾五正在琢磨,只见五儿扮的晴雯急匆匆地跑了过来:“二爷,娘娘派人来找你,快去吧。”
贾五听得声音不对,就问:“你怎么了?伤风了么?”
五儿揉了揉鼻子:“还好,就是鼻子不通气儿,你快去吧。”
贾五摸摸五儿的头,滚烫的,忙说:“你赶快回去休息吧,多喝点热水,发发汗,叫袭人派人去请大夫。”
袭人此时正在王夫人房里,进行每五天一次的工作汇报。
袭人说:“我只想着讨太太一个示下,怎么变个法儿,以后竟还教二爷搬出 园外来住就好了。”
王夫人听了,吃一大惊,忙拉了袭人的手,问道:“宝玉难道和谁作怪了不 成?”
袭人连忙说:“太太别多心,并没有这话。这不过是我的小见识。如今二爷也大了,里头姑娘们也大了,况且林姑娘宝姑娘又是两姨姑表姊妹,虽说是姊妹们,到底是男女之分,日夜一处起坐不方便,由不得叫人悬心。再说又有些轻浮的丫头,成天价打扮得花枝招展的……”正说着,邢夫人一掀帘子走了进来,袭 人忙过去施礼,只见邢夫人把脸一沉:“袭人出去!”
袭人忙退了出去。王夫人奇怪地问:“嫂子,出什么事了吗?”
凤姐房内。
凤姐在炕上歪着,贾蓉在炕沿上半跪着。
贾蓉笑着说:“我父亲打发我来求婶子,说上回老舅太太给婶子的那架玻璃炕屏,明日请一个要紧的客,借了略摆一摆就送过来。”
凤姐笑道:“也没见你们,王家的东西都是好的不成?你们那里放着那些好东西,只是看不见,偏我的就是好的。”
贾蓉向凤姐挤挤眼,笑嘻嘻地说道:“哪里有这个好呢,只求婶子再疼疼我吧!”
那凤姐只管慢慢的吃茶,出了半日的神,又笑道:“罢了,你且去吧。晚饭后你来再说,这会子有人,我也没精神了。”
贾蓉应了一声,方慢慢的退去。
贾蓉才走,就听有人报:“太太们来了。”凤姐听了十分诧异,不知为何事亲来,与平儿等忙迎出来。只见邢夫人洋洋得意,王夫人气色更变,凤姐心知不好,忙陪笑问道:“两位太太今日高兴,到这里逛逛。”
王夫人喝命:“平儿出去!”平儿见了这般,着慌不知怎么样了,忙应了一声,带着众小丫头一齐出。
凤姐也着了慌,不知有何等事。只见王夫人含着泪,从袖内掷出一个香袋子来,说:“你瞧。”凤姐忙拾起一看,见是绣春囊,也吓了一跳,忙问:“太太从哪里得来?”
王夫人见问,越发泪如雨下,颤声地说道:“我从哪里得来?我拿你当个细心人,把合府上下都交给了你,谁知你也和我一样。这样的东西大天白日明摆在园里的山石上,被老太太的丫头拾着,不亏你婆婆遇见,早已送到老太太跟前去了。”
邢夫人早就看王夫人和凤姐不顺眼,荣国府的世袭是贾赦的,当家的女主人就应该是自己,谁知道贾母偏心,把管家大权交给了王夫人。王夫人又交给了凤姐。凤姐虽然是自己的儿媳妇,却仗着贾母宠爱,王夫人又护着,对自己敬而远之,阳奉阴违。自己当媳妇受了那么多气,好不容易熬到婆婆了,却没有一个可以出气的媳妇。今天总是找到机会了。
邢夫人想到这里嘿嘿一笑,摆出婆婆谱来:“我且问你,这个东西如何遗在那里来?”
凤姐听得,吓得更了颜色,忙问:“太太们怎知是我的?”
王夫人又哭又叹说道:“你反问我!你想,一家子除了你们小夫小妻,馀者老婆子们,要这个何用?自然是那琏儿不长进下流种子那里弄来。你们又和气,当作一件顽意儿,你还和我赖!”
凤姐听说,又急又愧,登时紫涨了面皮,便依炕沿双膝跪下,也含泪诉道:“太太说的固然有理,我也不敢辩我并无这样的东西。但我纵有,也只好藏在家里,焉肯带在身上各处去?还有那边太太常带过几个小姨娘来,皆系年轻侍妾,他们更该有这个了。还有那边珍大嫂子,她不算甚老,她也常带过佩凤等人来, 焉知又不是他们的?再说园内丫头太多,保得住个个都是正经的不成?”
邢夫人早听说凤姐和宁国府的贾蓉来往甚密,便冷笑一声:“那咱们和东府断绝来往如何?”
凤姐脸又是一红说:“太太说得是。咱们且平心静气暗暗访察,才得确实。如今惟有趁着赌钱的因由革了许多的人这空儿,把周瑞媳妇旺儿媳妇等四、五个 贴近不能走话的人安插在园里,以查赌为由,趁此机会,凡年纪大些的,或有些咬牙难缠的,拿个错儿撵出去配了人。”
王夫人听了便叫人传了周瑞家的等人进来。邢夫人又是冷笑一声:“你的人手怕不大够吧?我把的陪房王善保家的叫来陪你们一起搜查如何?”
一时,周瑞家的与吴兴家的、郑华家的、来旺家的、来喜家的五家陪房进来了。邢夫人的陪房王善保家的也来了。
这王善保家正因素日进园去那些丫鬟们不大趋奉她,她心里大不自在,要寻她们的故事,恰好生出这事来,便对王夫人说:“不是奴才多话,论理这事该早严紧的。这些丫头们一个个倒像千金小姐了。别的都还罢了,太太不知道,一个宝玉屋里的晴雯,那丫头仗着他生的模样儿比别人标致些,又生了一张巧嘴,天天打扮得像个西施的样子,一句话不投机,他就立起两个骚眼睛来骂人。”
王夫人自己生得丑,最恨的就是漂亮女孩子。自从贾政娶了赵姨娘之后,自己守了二十几年的活寡,虎狼之年,日子实在难打发。现在到了更年期,更是喜怒不定,听了这话,猛然触动往事,便问凤姐道:“上次我们跟了老太太进园逛去,有一个水蛇腰,削肩膀,眉眼又有些像你林妹妹的,正在那里骂小丫头,这丫头想必就是他了。”
夜探红楼(五十二)
贾五骑着马在前面一溜儿小跑,茗烟骑着大青骡子紧紧跟着。才到鼓楼西大街,路边忽然撞出了一个衣衫褴缕的老妇人,几乎碰了贾五的马头。那马长啸一声,前蹄立起一人多高,好不容易才停下,差点把贾五从马上甩了下来。
那老妇人吓得一屁股坐到了路当中。茗烟跳下骡子:“嘿,老太婆!你找死啊!”
贾五急忙做手势止住茗烟,自己跳下马来,伸手去扶那老妇人:“大娘,您摔得不要紧吧?”
那老妇人躺在地上不动,用袖子蒙着脸嘴里叫着:“哎哟,可摔死俄啦,俄都动不了啦!”
茗烟骂道:“你个外地来的老帮子,还想讹上爷们儿不成!”
贾五瞪了茗烟一眼:“你住嘴!”又从怀里掏出了二十两银子,递给那老妇人:“老太太,都是我不好,您先去找个大夫看看,如果不够再去我家找我。”
那老妇人忽然“噗哧”一笑,从地上站起来,掸掸身上的土:“真是孺子可教也,怪不得甘凤池喜欢你。”
贾五一楞,忽然发现那老妇人其实也不老,特别是一双眼睛,像少女一样闪着俏皮的光。
那妇人在贾五的脸上仔细看了看,叹了一口气:“天门晦暗,恶运缠身,一年之内,怕还有血光之灾呢。”说着从怀里掏出一个小玉佛递给贾五:“你带着这个吧,能不能闯得过去,就看你的造化了。”
贾五刚要说什么,只见那妇人迅速闪入一条小巷子,就不见了。
紫禁城内长春宫。
贾妃慈爱地摸摸贾五的头:“又长高些了。皇上后天要开个千叟宴,要有诗文比赛。我跟皇上说了,叫你来显露一下。”
贾五心想:变法的事情困难重重,怎么还有这份闲心。他叹了一口气:“十四阿哥最近有什么消息么?”
贾妃脸一红:“他么,听说快到青海了。”
太监秦六走进来跪下:“禀娘娘,内务府给您送冰块儿来了。”
贾妃摆摆手。秦六指挥着两个小太监把一块二尺见方、半尺厚的冰块放到屋子中央的金漆大木盆里,然后知趣地退了出去。
屋子里顿时凉快了下来,贾妃抓了几个荔枝放在冰块上,对贾五说:“那天娘来这里,说你不小了,也该考虑娶亲了。”
贾五不由得脸一红,仔细听着。
“老太太是希望亲上加亲。咱们家亲戚里面,说相貌,薛宝钗姑娘可是一等一的,而且薛家大富,宝钗姑娘的脾气,身体都好。咱们贾府,你也知道,现在是寅吃卯粮,出得多,入得少,这个架子马上就要支撑不住了。”
贾五一听吃了一惊,忙说:“不,我不要娶宝姐姐。”
“为什么?”贾妃奇怪地问:“她那么漂亮你还不喜欢?莫非,莫非你心里有了别人不成?”
“我,我喜欢林黛玉。”贾五吃力地说。
“林黛玉?!”贾妃的脸色马上沉了下来:“她虽然漂亮,可是身子那么单薄,不像个有寿的。”
“除了她,我谁也不娶。”贾五坚定地说。
“你,”贾妃气得浑身发抖:“你不知道吗?”她压低了声音:“林黛玉其实是四阿哥的女儿。四阿哥阴险毒辣,他,他害了我一辈子。”
说着,牙齿咬的咯吱地响。
贾五走到贾妃身旁:“我知道四阿哥害了您。可是,父亲的帐不能算在女儿头上。”他拉起贾妃的手:“我知道您一辈子为情所苦,您不愿意我也像您那么苦吧,娘?”
这个“娘”字叫得贾妃如五雷轰顶。她楞了好久,一把抓住贾五:“你,你都知道了?”
贾五点点头:“嗯,十四阿哥都告诉我了。”
贾妃紧紧地把贾五抱在怀里:“孩子,孩子,我是你娘,我做梦都梦见你叫我娘,你再叫我一声。”说着,泪如雨下。
贾五含着眼泪叫道:“娘。”
“好,好,好……”贾妃才说了几个字就泣不成声了。过了好一阵子,她擦擦泪水,笑着说:“好,我今天就是死了也值了。你去吧,我回头跟老太太她们说,给你娶林妹妹。”
看着贾五远去的背影,贾妃不由得又掉下泪来。忽然看见地上有个明晃晃的东西,拾起来一看,却是贾五身上掉下来的小玉佛,碧绿晶莹,佛像向着她哈哈地傻笑。
一个脑袋从窗外缩了回去,正是秦六。
夜探红楼(五十三)
贾五高高兴兴地回到荣国府,一想起要娶林妹妹为妻,不禁乐得心花怒放。要不要先去告诉林妹妹呢?想着林妹妹那又羞又喜的样子,他忍不住又笑了。
从王夫人的房前走过,忽然听得影壁后面有人说话,贾五放轻了脚步,只听得王夫人说:“刚才你婆婆又来了,要咱们把府里的财政大权都交给她。否则她就要把绣春囊的事情告诉老太太和两位老爷。”
贾五偷偷地伸过头去看,只见凤姐想了一会儿,对王夫人说:“太太,拳头缩回来才好打人。府里现在反正已经是入不敷出了,不如就把这个烂摊子交给她们,咱们积蓄力量,再慢慢挑她们的错儿,找机会反扑。”
贾五听了心中一凛:好厉害的主意呀!后来毛泽东的大跃进搞砸了,饿死几千万人,把刘少奇推出来收拾烂摊子,再搞文革整死刘少奇,还不是用同样的手段?
正在此时,看见傻大姐笑嘻嘻地走了过来,嘴里还唱着:“刮嗒板儿,唱刘海儿,刘海儿穿着花裤衩儿,谁做的,娘做的,娘哪儿呢,早死了,呜呜呜呜呜呜呜……”
凤姐忙把傻大姐叫住:“喂,你那个花荷包是在哪里拾的?”
傻大姐慌了神儿:“我不敢说,我不知道!”
凤姐掏出一块栗子羊羹,剥开纸,递给傻大姐:“好丫头,别怕,有我在这里,谁也不敢欺负你!”
傻大姐嘴里嚼着羊羹,呜噜呜噜地说:“就在山石那边拾的,还听见有人讲话,像是赵姨娘。”
傻大姐走了,王夫人眉头紧锁:“难道是老爷送给赵姨娘的?”心里又是一片妒火。
凤姐心想:好啊,赵姨娘和邢夫人勾搭到一起去了,嘿嘿,哪咱们就比比,看谁的手段高。不过,自己也得好好筹备一下,搞不好就是拼个你死我活。
想到这里,凤姐对王夫人说:“看来咱们和我婆婆的事情是很难善了了。不是东风压倒西风,就是西风压倒东风。真叫起真儿来,财大才能气粗。我看咱们赶紧张罗着把薛姑娘和宝玉的婚事办了吧。一来薛家大富,二来薛姑娘又是个有心机的人,咱们也好有个帮手。”
贾五听到这里,不由得害怕了起来,他知道贾妃是个没有什么心眼儿的人,如果凤姐设个什么圈套,说不定骗得她真同意自己娶了宝姐姐。只有,只有靠十四阿哥来压压他们了。
想到这里,贾五快步走进书房,给十四阿哥写信:
“父亲大人:儿今日进宫和我母谈了儿的婚事。母亲亦同意娶林黛玉过门,只恐怕夜长梦多,希望父王能写一封信给贾府,以玉成此事。
祝父王旗开得胜,儿 宝玉叩首”
写完了,盖上自己的图章,放进一个信封里。封面写上:大将军王亲启。
贾五长长地出了一口气,把信揣在怀里,向怡红院走去。
才进怡红院,就觉得气氛不对。袭人一脸乌云,却又似有得色,麝月眼睛红红的,好像才哭过。贾五惦记着五儿,嘴里叫着:“晴雯,晴雯!”伸手就去掀帐子。帐子里面空空的,只是一张床板。
“咦,晴雯哪里去了?”贾五奇怪地问。
麝月“哇”地一声大哭了起来,用手指着袭人:“你问她!你问她!”
“嘿嘿,”袭人冷笑一声:“太太赶她出去,关我什么事!”
贾五听了一愣:“快说呀,到底出什么事了?”
麝月抽抽噎噎地说:“今天下午,太太派人把晴雯从病床上拉了去,一见面 就骂:好个美人!真像个病西施了。你天天作这轻狂样儿给谁看?你干的事,打量我不知道呢!我且放着你,自然明儿揭你的皮!宝玉今日可好些?’晴雯一听这话,便知有人暗算了她,给她打了小报告。虽然着恼,也不肯以实话对,只说:‘我不大到宝玉房里去,又不常和宝玉在一处,好歹我不能知道,只问袭人麝月两个。’太太说:‘阿弥陀佛,你不近宝玉是我的造化,我就看不上这浪样儿!谁许你这样花红柳绿的妆扮!来人啊,收拾她的东西,给我撵了出去!’晴雯才要分辨,王善保家的抡着扫帚就打了过来,边打边骂:‘贱丫头,有人生来就是挨打当丫鬟,有人生来就是叼着金钥匙做公主,你小狐媚子就认命吧!’晴雯病病歪歪的,就这么被赶了出去……”
说到这里,麝月已经泣不成声了。
夜探红楼(五十四)
贾五又惊又气,忙对麝月说:“晴雯现在在哪里呢?你快带我去看看!”
袭人拉住贾五的胳膊:“二爷,今天太晚了,明天再说吧!”
贾五甩开袭人,拉着麝月,一溜儿小跑,出了大观园。
后角门外,有三间土坯房。贾五叫麝月在外面守着,自己叫着:“晴雯,五儿。”就推门走了进去。
五儿因为着了风,又受了王夫人的歹话,病上加病,咳嗽了一日,才朦胧睡了。忽闻有人唤她,强展双眸,一见是宝玉,又惊又喜,又悲又痛,忙一把死攥住他的手,哽咽了半日,方说出半句话来:“我只当不得见你了。”接着便咳嗽个不住。
贾五也只有哽咽之分,扶着五儿坐起来:“好妹妹,都是我害了你。”
五儿呜咽着说:“有什么可说的!不过挨一刻是一刻,挨一日是一日。我已知横竖不过三五日的光景,就好回去了。只是一件,我死也不甘心的:我虽生的比别人略好些,并没有私情密意勾引你怎样,如何一口死咬定了我是个狐狸精!我太不服。今日既已担了虚名,而且临死,不是我说一句后悔的话,早知如此,我当日也另有个道理。”说毕又哭。
贾五拉起她的手,只觉瘦如枯柴,腕上犹戴着四个银镯,流着泪说:“先卸下这个来,等好了再戴上吧。”因与她卸下来,塞在枕下。
五儿擦擦眼泪,就伸手取了剪刀,将左手上两根葱管一般的指甲齐根铰下,又伸手向被内将贴身穿着的一件旧红绫夹袄脱下,并指甲都递给贾五:“这个你收了,以后就如见我一般。把你的袄儿脱下来给我穿,我将来在棺材里躺着,也就像还在怡红院的一样了。”
贾五把指甲放进荷包里,再看那红绫夹袄上绣着一匹飞马,上面有八个字:“天马行空,独往独来”,还是自己写给她绣上去的。
贾五心里一酸,忙把自己穿的小夹袄脱下,给她穿好,就势让她靠在自己的怀里。
不想五儿是虚弱透了的人,这么一折腾,早已经喘成一团了。贾五把手搭在 她的手腕上,只觉得脉象散乱,一种不祥的念头浮现出来。他把头贴在她耳边:“好妹妹,我去给你请个大夫来吧。”
五儿用力拉住贾五:“不,你不要走,你一走我就再也见不到你了。”
贾五轻轻拍拍五儿的胳膊,“好,我不走。”对着窗外喊道:“麝月,你叫茗烟去请王太医来。”
麝月在窗外看着,早已是泪流满面,答应了一声就走了。
五儿靠在贾五胸前,身体不住地发抖,过了好一阵儿,她平静了下来,苦笑了一下:“宝玉,你还记得我们初次见面么?”
贾五抱着五儿,用自己的体温温暖她那发抖的身体,轻轻在她耳边说:“记得,当然记得。”
五儿苍白的脸上浮现出一层红晕:“你不知道,我打从那天以后,总是梦到你。特别是前天晚上,梦到我俩,还有四娘、林姐姐,四个人到了一个荒岛上, 远远地离开了这个肮脏的地方。”
她的眼睛忽然变得又明又亮,精神也显得好多了。贾五心里有点害怕,会不会是人们常说的回光返照呢?
五儿悠悠神往地说:“我们白天种田种菜,养鸡养鸭,织布绣花。到了晚上就围在火堆前,讲故事,说笑话,做诗。我才写了两句:‘谁家长笛飞春怨,玉杯玲珑雁影寒’,就醒了。”
贾五忙说:“妹妹,你好好养病,等你病好了,我们就找个岛子去住上他几天。”
五儿凄然一笑:“我的病是好不了了。你知道,我再过两天就是十五岁了。小时候曾有个算命先生说过,我是活不过十五岁的。我总在想,等我要死的前一天,我就找个没人的地方,清清净净地离开。可是又总觉得是太孤独了。今天能死在你的怀里,我真的是最高兴不过了。”
贾五此时觉得心都要碎了,泪水一滴滴地落在五儿胸前:“好妹妹,振作起来,你不会死的。”
五儿笑了,笑得那么安详:“宝玉,你流泪了。有你的眼泪送我,我死了也安心。”她缓缓地闭上了眼睛,喃喃地说:“宝玉,我好冷,你抱着我,你抱紧我……”声音越来越低。
贾五紧紧抱着五儿,彷佛觉得有什么东西从他的怀里慢慢地飘了出去,五儿的身体变的越来越冷。
“五儿,五儿!五儿!!”贾五声嘶力竭地叫着。
五儿平静地笑着,像睡着了一样。
贾五眼前一黑,昏死了过去。
夜探红楼(五十五)
月光下,荣国府花厅小院。
邢夫人正坐在葡萄架下的柳条上乘凉,手里提着一串儿钥匙,得意地甩来甩去。三十五年,三十五年啊,总算把这贾府的财政大权夺回来了,实在是来之不易。要提防王夫人和凤姐再夺回去,一定要培养自己的心腹人,光一个王善宝家的可不行。
赵姨娘一扭一扭地走了过来,看见邢夫人,马上满脸堆笑:“哟,太太在这儿哪。听说以后这府上的家务就归您管了,我这儿给您恭喜啦!”
邢夫人心里一动,笑着说:“这府里千头万绪,我哪儿忙得过来呢,你抽空儿来帮帮我吧!”
赵姨娘一拍胸口:“只要太太看得起我,咱这一百来斤儿就交给您了!”
邢夫人亲亲热热地拉着赵姨娘的手说:“我知道凤丫头和二太太她们结党营私排挤你。我心里早把你当了左膀右臂了,再加上三丫头,我们也不输于她们。呆会儿抄查大观园,我怕王善宝家的一个人,给凤丫头她们耍了。你也跟着一齐去抄好不好?”
赵姨娘是个没事还要生事的人,听到这里,心中大喜:“太太,您就交给我吧,保险把那大观园翻他个底儿朝天!”
贾五醒来,发现自己是躺在怡红院的床上,肯定是茗烟他们把自己给抬回来的。觉得口渴难耐,才要叫晴雯,猛地想起五儿已经死了,不由得眼泪又流了下来。
忽然听得外面脚步嘈杂,有人敲门。袭人嘴里应着:“来啦,来啦,谁呀?这么深更半夜的……哟,是二奶奶呀,什么事儿啊?”
凤姐进来笑着说:“没什么大不了的,不用叫宝玉了。是丢了一件要紧的东西,因大家混赖,恐怕有丫头们偷了,所以大家都查一查去疑。”一面说,一面坐下吃茶。
王善保家的和赵姨娘等搜了一回,又细问这几个箱子是谁的,都叫本人来亲自打开。袭人因见这样,知道必有异事,只得自己先出来打开了箱子并匣子,任其搜检一番,不过是平常动用之物,随放下又搜别人的,挨次都一一搜过。
贾五听说搜查,先是一惊,又想到林妹妹的玉碟和十四阿哥给自己的金丕、令箭早都被自己用油纸包好,藏在大槐树上的老鸹窝里了,别的也没有什么好怕的,索性继续装睡。
王善保家的查看了一阵儿,也无甚私弊之物,回了凤姐,要往别处去。
凤姐说:“你们可细细的查,若这一番查不出来,难回话的。”
赵姨娘看到桌子上放着一封信,封皮上写着:“抚远大将军王亲拆”,就悄悄收进了自己怀里,然后说道:“都细翻看了,没什么差错东西。虽有几样男人物件,都是小孩子的东西,想是宝玉的旧物件,没甚关系的。”
凤姐听了,笑道:“既如此咱们就走,再瞧别处去。”说着,一径出来,凤姐向王善保家的道:“我有一句话,不知是不是?要抄检只抄检咱们家的人,薛大姑娘屋里,断乎检抄不得的。”
王善保家的笑道:“这个自然,岂有抄起亲戚家来。”
凤姐点头道:“我也这样说呢,咱们去林姑娘那里吧!”
赵姨娘听了暗暗纳闷:“为什么凤姐不让抄宝姑娘却要抄林姑娘?两人还不都一样是亲戚?莫非宝钗那里有什么见不得人的东西?”
潇湘馆外。
弘历听听房子里面没有动静了,估计都睡着了,就轻轻撬开窗子爬了进去。 趁着月光,在黛玉的梳妆台的抽屉里翻着。找到一个小包儿,里面有一封信,凑到窗口一看,最后几行写着:
“汝冰雪聪明,善体人意,不失天寅贵胄之气质,只是造化弄人,误落我林家。更可怜吾林家三代单传,竟断香烟于此也。吾已自知来日无多,人之将死, 其言也善,唯愿有日汝能重返雍王府得享天伦之乐。亦望汝能点悟我林家之子,令其认祖归宗。则吾虽死亦不朽矣。 父 林如海泣血手书”
“就是这个了。”弘历心中一喜,把信揣进怀里。
正在此时,听到外面传来许多人的说话声,弘历暗叫不好,急忙又从窗子跳了出去,钻进了小树林。
黛玉已睡了,忽报说这些人来,也不知为甚事。才要起来,只见凤姐已走进来,忙按住她不许起来,只说:“睡罢,我们就走。”这边且说些闲话,那个王善保家的带了众人开箱倒笼抄检。
黛玉心里大惊,林如海那封信被抄出来可不是玩的。
过了一会儿,只见王善保家的得意洋洋地拿着个寄名符儿,一副束带上的披带,两个荷包并扇套,走了过来请凤姐看。套内有扇子,打开看时皆是宝玉往年往日手内曾拿过的。
凤姐笑着说:“宝玉和他们从小儿就在一处混了几年,这自然是宝玉的旧东西,这也不算什么罕事,撂下再往别处去是正经。”
紫鹃笑道:“直到如今,我们两下里的东西也算不清。要问这一个,连我也忘了是哪年月日有的了。”王善保家的听凤姐如此说,也只得罢了。
看着众人走远了,黛玉忙爬起来,打开梳妆台的抽屉一看,里面翻得乱七八糟,什么都在,只是那封信不见了。
夜探红楼(五十六)
凤姐等人潇湘馆出来,下一个邻近的就是探春住的秋爽斋了。赵姨娘暗想这几天好不容易探春才和自己亲近点儿了,要是为了陪这些人去查抄,再和探春闹翻了,实在划不来。再有,刚从宝玉那里偷来的给十四阿哥的信,自己心里痒痒的,也想回去看看里面到底说得是什么,于是就假装身体不舒服,回自己房间去 了。
凤姐眼见得邢夫人,赵姨娘和王善保家的已经勾结在一起了,不由恨得牙痒痒的。又想到如果她们把探春也拉了进去,那丫头可是有心机的,事情就复杂多了。不如趁着赵姨娘不在,挑着王善保家的和探春打起来,于是就说:“三姑娘是个厉害人物,大家小心点儿,别惹了她。”
王善保家的本是个没心没肺的人,今天打了晴雯,骂了袭人,搜查了黛玉,正乐得屁颠颠儿的忘乎所以,就大大咧咧地说:“没事儿,三姑娘是我看着长大的,我和她娘又是老朋友,你们就瞧我的吧!”
凤姐心里暗笑,探春最烦的就是别人提赵姨娘,你这傻婆子就等着挨骂吧,嘴里却说:“那敢情好,妈妈的面子大,待会儿就全看您的了。”
到探春院内,谁知早有人报与探春了。探春也就猜着必有原故,所以引出这等丑态来,遂命众丫鬟秉烛开门而待。
众人来了,探春故问何事,凤姐笑道:“因丢了一件东西,连日访察不出人来,恐怕旁人赖这些女孩子们,所以越性大家搜一搜,使人去疑倒是洗净他们的好法子。”
探春前些时侯在园子里搞承包,凤姐嘴上答应得好,下面就是不配合。王善保家的更是冷言冷语地骂,因为她没有捞到什么好处。探春一直憋了一肚子气,今天见她二人居然欺负到自己家里来了,心中大怒,冷笑道:“我们的丫头自然都是些贼,我就是头一个窝主。既如此,先来搜我的箱柜,他们所有偷了来的都交给我藏着呢!”
说着探春便命丫头们把箱柜一齐打开,将镜奁,妆盒,衾袱,衣包若大若小之物一齐打开,请凤姐去抄阅。
凤姐陪笑道:“我不过是奉大太太的命来,妹妹别错怪我,何必生气。”因命丫鬟们快快关上,平儿丰儿等忙着替待书等关的关、收的收。
探春看着侍书的神色不对,就说:“我的东西倒许你们搜阅,要想搜我的丫头,这却不能。我原比众人歹毒,凡丫头所有的东西我都知道,都在我这里间收着,一针一线他们也没的收藏,要搜所以只来搜我。你们不依,只管去回太太,只说我违背了太太,该怎么处治,我去自领。”
凤姐看看王善保家的,嘿嘿一笑。
探春接着说:“你们别忙,自然连你们抄的日子有呢!你们今日早起不曾议论甄家,自己家里好好的抄家,果然今日真抄了。咱们也渐渐的来了。可知这样大族人家,若从外头杀来,一时是杀不死的,这是古人曾说的‘百足之虫,死而不僵’,必须先从家里自杀自灭起来,才能一败涂地!”说着,不觉流下泪来。
凤姐只看着王善保家的和众媳妇们,周瑞家的便道:“既是女孩子的东西全在这里,奶奶且请到别处去罢,也让姑娘好安寝。”凤姐便起身告辞。
探春道:“可细细的搜明白了,若明日再来,我就不依了。”
凤姐笑道:“既然丫头们的东西都在这里,就不必搜了。”
探春冷笑道:“你果然倒乖,连我的包袱都打开了,还说没翻。明日敢说我护着丫头们,不许你们翻了。你趁早说明,若还要翻,不妨再翻一遍。”
凤姐陪着笑说:“我已经连你的东西都搜查明白了。”又问众人:“你们也都搜明白了不曾?”眼睛却斜斜地瞄着王善保家的。
周瑞家的等都陪笑说:“都翻明白了。”
那王善保家的本是个心内没啥成算的人,刚才又吹了大话,素日虽闻探春的名,那是为众人没眼力没胆量罢了,那里一个姑娘家就这样起来,况且又是小老婆养的,她敢怎么。自恃是邢夫人陪房,连王夫人尚另眼相看,何况别个。今见探春如此,她只当是探春认真单恼凤姐,与他们无干。她便要趁势作脸献好,因越众向前拉起探春的衣襟,故意一掀,嘻嘻笑道:“连姑娘身上我都翻了,果然没有什么。”
凤姐见他这样,心中暗笑,假意拉着她说:“妈妈走罢,别疯疯颠颠的。”
一语未了,只听“啪”的一声,王善保家的脸上早着了探春一掌。
探春登时大怒,指着王家的问道:“你是什么东西,敢来拉扯我的衣裳!我不过看着太太的面上,你又有年纪,叫你一声妈妈,你就狗仗人势,天天作耗,专管生事。如今越性了不得了。你打谅我是同你们姑娘那样好性儿,由着你们欺负她,就错了主意了!”说着,便亲自解衣卸裙,拉着凤姐儿细细的翻,又说: “省得叫奴才来翻我身上。”
凤姐强忍住笑,叫平儿等与探春束裙整袂,口内假意地喝着王善保家的说:“妈妈吃了两口酒就疯疯颠颠起来,前儿把太太也冲撞了。快出去罢,不要提起了。”又劝探春休得生气。
探春冷笑道:“我但凡有气性,早一头碰死了!不然岂许奴才来我身上翻贼赃了。明儿一早,我先回过老太太,然后过去给大娘陪礼,该怎么,我就领。”
王善保家的讨了个没意思,在窗外只说:“罢了罢了,这也是头一遭挨打。我明儿回了太太,仍回老娘家去罢。这个老命还要他做什么!”
探春喝命丫鬟道:“你们听他说的这话,还等我和他对嘴去不成。”
侍书因为探春没让搜查自己的箱子,正在感激,便出去说道:“你一贯欺负别人,今个儿碰见我们姑娘,你也就是老太太吃柿子--嘬瘪子了。你要是真回老娘家去,这府里少了个溜须拍马,造谣生事的,倒是我们的造化了,只怕你舍不得去。”
凤姐心里乐不可支,笑道:“好丫头,真是有其主必有其仆。”
探春冷笑道:“我们作贼的人,嘴里都有三言两语的。这还算笨的,背地里就只不会调唆主子。”
平儿忙也陪笑解劝,一面又拉了侍书进来。周瑞家的等人劝了一番,凤姐直待伏侍探春睡下,方带着人往惜春那里去。
赵姨娘才回到自己房里,乌思道就来了。赵姨娘得意地掏出那封信来,乌思道看了兴奋地一拍大腿:“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这就是证据!”
夜探红楼(五十七)
宝钗刚睡下,就听得园子里吵吵嚷嚷的,忙派莺儿出去看。
莺儿一会儿就回来了,说:“可不得了,园子里抄查起来了。宝玉那里、三姑娘那里,连林姑娘那里都抄了。”
宝钗一听吓了一跳,既然林姑娘那里都抄了,自己怕也免不了。那些王夫人放高利贷的收据,放在自己这里本来就是要瞒着贾政的,翻出来了,连她带自己都怪没脸的。再有,自己书柜里的东西,可怎么解释呢。正想着,只见凤姐一行人匆匆向自己院子走过来。
宝钗站起身来,正考虑用什么话来搪塞,谁知道她们走过来,又走了过去, 却没有进来。
宝钗想了一想,就到探春房里来。只见探春和迎春正在说这抄查的事儿。
二人起身让坐,问:“怎么你一个人忽然这时候来了?不是没有抄查你哪里么?”宝钗想了想说:“只因今日我母亲身上不自在,家里两个女人也都因时症未起炕,我今儿要出去伴着老人家夜里作伴儿。麻烦三妹妹告诉凤姐姐一声儿。 我想又不是什么大事,就不用告诉老太太,太太,等好了我横竖进来的。”
探春说:“很好,不但姨妈好了还来的,就便好了不来也使得。”
迎春笑道:“这话奇怪,怎么撵起亲戚来了?”
探春冷笑道:“正是呢,有叫人撵的,不如我先撵。亲戚们好,也不在必要死住着才好。咱们倒是一家子亲骨肉呢,一个个不像乌眼鸡,恨不得你吃了我,我吃了你!”
宝钗忙陪笑:“三妹妹,谁又得罪了你呢?”
探春因笑道:“你别装老实了。除了朝廷治罪,没有砍头的。你不必畏头畏尾。实告诉你罢,我刚才把王善保家那老婆子打了,我还顶着个罪呢。不过背地里说我些闲话,难道他还打我一顿不成!”
宝钗忙问因何又打他,探春悉把方才怎的抄检,怎的打她,一一说了出来。
弘历从潇湘馆的窗子跳出来以后,怕被抄查的人们发现,拼命往小树林子里钻,钻来钻去又迷了路。他定下神儿来,看看星星,北斗勺子上面应该是北极星了。自己是从南边墙上跳进来的,转悠了这么半天,估计离北墙不远了。他掸掸自己身上的树叶蛛网,向着北边走去。
转过小土坡,是一片湖水,水的那边就是院墙了。弘历加快了脚步,向墙那边走去。
忽然右手侧湖水那边红光一闪,一盏红灯笼点了起来。提着红灯的,是个白衣少女,长长的头发,窈窕的身段,虽然只看得见背影,也觉得出是个绝色美女了。
那少女把灯笼挂在树上,呆呆地站在琴台前轻轻唱了起来:“十年磨一剑,霜刃未曾试,今日把示君,谁有不平事!”歌喉清脆婉转,又有一种悲凉气氛,弘历不由得听呆了。
弘历沿着湖边悄悄地向那少女走去。十丈,五丈,三长……那女孩听得有男人的脚步声,也不回头,只是幽幽地说:“宝玉,是你么?”
那女孩正是妙玉。自从那天晚上和宝玉、黛玉、宝钗三人一起吃茶以后,宝玉的身影总是在她眼前晃来晃去。可自己是佛门的人,不应该有男女情孽才对,更何况父亲临死前的嘱托。自己本想静下心来坐禅,谁知道一闭眼睛就是宝玉那调皮的笑脸。没奈何,出来院子里散散心,会有这么巧,刚刚碰上宝玉?
弘历走到妙玉身后,猛然把她拥在怀里。妙玉想挣扎,身体却软绵绵的,一点力气也没有,只是低低地说:“宝玉,宝玉,别这样。”
弘历嘿嘿一笑:“小美人,听我的,包你有享不尽的荣华富贵。”
妙玉一听并不是宝玉的声音,又惊又怒,两臂一缩,从弘历怀里滑了出来:“你是什么人?敢来我这里放肆!”
弘历见妙玉杏目圆睁,面颊飞红的娇羞样子,身体不由得酥了半边,忙陪笑说:“我就是宝玉呀,而且是真的宝玉,雍亲王家的宝玉贝勒,正经的金枝玉叶呢!”说着又伸手来拉妙玉。
妙玉冷笑一声,右手刁住弘历的手腕,左手成掌,一记“宋挥玉斧”劈在了弘历的右肩上。只听得“喀喳”一声响,弘历叫了一声就捂住肩膀坐在了地上,他的右胳膊已经被摘了环了,动都动不了了。
弘历痛得浑身冒汗,知道这下可碰到高人了,正琢磨着说点什么花言巧语能骗她放了自己。
妙玉看着坐在地下的弘历,眼睛都要冒出火来:“满鞑子,杀我汉人,夺我大明的江山,今天居然敢欺负到我的头上来了!嘿嘿,明年今天,就是你的忌日了!”说着在琴台上一按,“噹”一声,跳出一把六寸来长的雪亮匕首。
夜探红楼(五十八)
妙玉拿起了匕首,双手合什,把那匕首夹在两手之间,向着南方跪下:“爹爹,永历皇爷,大明列祖列宗,师傅,您们英灵在上,妙玉反清复明矢志不渝, 今天就要开杀戒了!”说罢,磕了三个头,泪如雨下。
妙玉擦了一把眼泪,转过身来:“今天我就要为永历皇爷,为扬州,嘉定,为千百万被害的中国人报仇!”说着,手腕一扬,匕首在空中翻了个跟头,在月色下掠起一道寒光,又稳稳落回妙玉的手里。
弘历吓坏了,急忙叫道:“小姐,仙姑,不要动手,我不是满州人!”
妙玉冷笑一声:“雍亲王的儿子不是满州人?你想骗谁?以为我是三岁的孩子不成!”
看着冷灿灿的匕首离自己的喉咙越来越近,弘历哀求地说:“我不是,我真的不是满州人。我是汉人,是林如海的儿子。”
听到“林如海”三个字,妙玉一怔:“林如海?你怎么会是他的孩子?那林黛玉呢?”
弘历一听事情有转机,忙挣扎着从怀里把从黛玉那里偷来的信掏了出来,讨好地说:“仙姑您看看这个,”说着把信递了过去:“那林黛玉才是雍正的孩子呢!”
妙玉接过信,走到灯笼下看着,面色逐渐缓和下来:“是有点像林叔叔的字体,”她走到弘历身边:“再先委屈你一下,我好进去对对字体。”
说着用脚尖在弘历左右两腿的环跳穴上各踢了一下。弘历只觉的麻酥酥的,两条腿都动不了了。弘历心中暗暗骂着,嘴里却笑着说:“您尽管去对好了,我就在这儿等着,保险是真的。”
妙玉走进房内,从床下拖出个红箱子,打开锁,拿出一捆信件。找到一小迭写着“林家”字样的,抽出一封信看看,信上写着:
“兄长见字如唔:
弟于半年前娶得荣国府之女,所知清宫秘闻甚多,于我大业颇有助
益。三弟情场失意,一直颓唐不振,兄长可酌情劝之。弟进日觉得身边
密探颇多,兄长千万小心,不可贸然联系。
二弟林如海百拜”
妙玉仔细对照了一下两封信的字体,果然一样。怪不得那天林黛玉对林家的事情一无所知,原来她是掉了包儿的,眼前的这个才是……想到这里,她急急忙忙地走了出来,在弘历身边蹲下,先把他的胳膊复了位,然后再解开他腿上的穴道,笑嘻嘻地说:“堂弟,对不起啦。”
弘历听了又惊又喜,怎么这个小美人叫自己堂弟呢?当然有了这么好的机会就要顺杆子爬,他嬉皮笑脸地说:“好姐姐,给我说说咱们家的事儿吧,我怎么一点儿都不知道呢?”
妙玉是个细心的人,想了一下,说:“我还要最后查证一下,你把鞋袜都脱了。”
弘历乖乖地脱了鞋袜,心想:幸亏我出来前洗了澡,换了袜子,要不啊,嘿嘿!熏死你了。
妙玉把灯笼提过来,在弘历的脚趾上仔细看着:“小脚趾头的指甲是分成两半儿的,嗯,你真的是汉人了。哎呀!你的脚真够臭的。”
弘历不好意思地笑了一下:“姐姐,你还没给我讲咱们的家史呢!”
妙玉长长地叹了一口气:“你听说过永历皇帝吧?”
“当然,那是明朝的最后一个皇帝,后来被吴三桂杀了。”弘历对这段历史 很熟,得意地说。
“那年吴三桂大兵压境,永历皇帝退到缅甸。永历皇帝有三个不到五岁的儿子,离开中国前,他把这三个儿子托付给手下三个家人,一个姓柳,一个姓吕,一个姓林,嘱咐他们把三个孩子抚养成人,为自己报仇,反清复明。”
“哦?”弘历似乎明白了什么。
妙玉接着说:“三个家人发誓要把这三个孩子抚养大。永历皇帝说:就叫他们随你们的姓吧,姓朱太容易受怀疑了。名字也改了吧,国恨家仇,仇深如海。 大的就叫柳如海,二的就叫林如海,小的就叫吕如海吧。”
“后来缅甸发生宫廷政变,新国王为了讨好满清,包围了永历皇帝的住所,大将沐天波等人被杀,永历皇帝被俘,后来又被吴三桂绞死了。柳林吕三人听说 就带着三位小王子,埋名隐姓,回到了江南。”
“那么,你就是……”弘历犹犹豫豫地问。
“我就是柳如海的女儿。我还有一个哥哥,一个姐姐。哥哥十年前出游,一直没有消息,姐姐死了,为了反清复明。”妙玉说着,眼睛里充满了泪水。
夜探红楼(五十九)
雍王府后花园。
雍正长长地吸了一口气,紧跑了几步,猛地转身,一扬手:三支八卦金镖齐齐地钉在靶子的红心上。
“好,好!好一个百步穿杨!”乌思道大声喝彩着:“王爷文武双全,古今名将谁也比不了啊!”
雍正得意地哈哈一笑,拔下靶子上的金镖:“近来有什么消息吗?”
“王爷,昨天晚上西宫里那位老太妃死了,皇上伤心得不得了,百日之内不得娱乐,那千叟宴也押后了。”乌思道凑近一步:“您听说没有,您的母妃想叫十四阿哥回来奔丧呢!”
“哦?有这等事?”雍正双眉紧锁。他和十四阿哥是一母所生,和天下的大多数母亲一样,他娘也是最疼爱小儿子。自己还没有布置好,如果老十四此时回来,怕还有麻烦。
看着雍正发愁的样子,乌思道一笑,说道:“王爷,您看看这个,是贾环弄到的。”说着掏出一封信来。乌思道把这个功劳推在贾环身上,一是不好意思提 赵姨娘,二来也想让雍正对贾环有个印象,以后好提拔,毕竟是自己的儿子么。
雍正接过信来坐在石凳上仔细看着:“咦,这是贾宝玉写给老十四的,还管他叫爹。哈哈!进宫见母,连贾妃是他娘也招了。”
“王爷,这是物证,人证咱们也有,那天秦六还亲耳听到贾宝玉管贾妃叫娘呢!”乌思道说。
“好!”雍正在乌思道的肩膀上拍了一下:“皇上近来和贾妃简直是寸步不离,捧着怕摔了,含着怕化了,要是知道她和老十四有了这一手,嘿嘿!”雍正站了起来,仰天大笑,震得屋檐上挂着的风铃叮当作响。又转向乌思道:“等我登了基,你就是开国的大功臣啦!”
宝钗把大包小包的东西装了一马车,正准备要搬出大观园,只见平儿匆匆地赶来。
平儿叫住宝钗:“姑娘可听见我们的新闻了?”
宝钗说:“没有啊,连日我娘生病,所以你们这里的事,一概也不知道,连姊妹们这两日也怎么没见。”
平儿笑道:“老爷把二爷打了个动不得,难道姑娘就没听见?”
宝钗一想,这可有意思了,全面开战了。邢夫人夺了凤姐的经济大权,贾赦又来打贾琏,婆媳、父子闹成一锅粥了,就说:“早起恍惚听见了一句,也信不真。又是为了什么打他?”
平儿咬牙骂道:“都是那个贾雨村,半路途中哪里来的饿不死的野杂种!认了不到十年,生了多少事出来!今年春天,老爷不知在哪个地方看见了几把旧扇子,回家看家里所有收着的这些好扇子都不中用了,立刻叫人各处搜求。谁知就有一个不知死的冤家,混号儿世人叫他作石呆子,穷的连饭也没的吃,偏他家就有二十把旧扇子,死也不肯拿出大门来。二爷好容易烦了多少情,见了这个人, 拿出这扇子略瞧了瞧。据二爷说,原是不能再有的,全是湘妃、棕竹、麋鹿、玉竹的,皆是古人写画真迹,因来告诉了老爷。老爷便叫买他的,要多少银子给他多少。偏那石呆子说:‘我饿死冻死,一千两银子一把我也不卖!’”
宝钗是个喜爱古董的,听了忙问:“有真有那么好的扇子?”
“可不是,”平儿接着说:“老爷没法子,天天骂二爷没能为。谁知贾雨村那没天理的听见了,便设了个法子讹他拖欠了官银,拿他到衙门里去,说所欠官银,变卖家产赔补,把这扇子抄了来,作了官价送了来。那石呆子竟活活的死在了大狱里。老爷拿着扇子问着二爷说;‘人家怎么弄了来?’二爷只说了一句: ‘为这点子小事,弄得人家家破人亡,也不算什么能为!’老爷听见就打了起来了,脸上打破了两处。我们听见姨太太这里有一种丸药,上棒疮的,姑娘快寻一丸子给我。”
宝钗听了,心中暗暗叹了一口气,这样仗势欺人,只怕总有遭报应的一天,福祸相依,才是颠扑不破的真理。自己家哥哥也是成天胡闹,抢男霸女的,不知道什么时侯倒霉呢。于是忙命莺儿去找了一丸药来与平儿。
贾五睡到吃晚饭的时侯才起来,想起五儿,心里像小刀子割似的疼。抬腿就要下地,谁知脚下一软,“咕咚”一下就跪倒了,袭人忙过来搀他,才一碰他的手,就叫了起来:“天啊,怎么这么烫!”
贾五这才觉得诨身上下像火烧一样,身体软绵绵的。袭人把他扶到床上,说了一句:“我去找大夫”,就匆匆出去了。
贾五靠在枕头上,叫麝月过来询问。麝月告诉他,那天她和茗烟带着大夫回来,看到贾五昏过去了,都吓坏了。大夫号号脉,说是急火攻心,不妨事的,他们就叫了一顶小轿子把他抬了回来。
“那晴雯呢?”贾五的眼睛又湿润了:“你找个人去给晴雯买个棺材吧?”
“你就好好休息吧,我的二爷。”麝月说:“林姑娘听说了晴雯的事儿,就把自己的金镯子叫紫鹃拿去当了,又叫紫鹃家的哥哥去买棺材,装敛好就停放在水月庵里。林姑娘还说以后要送她回苏州安葬呢!”
“唉!”贾五叹了一口气,“林妹妹也不知道又哭成什么样子了。”猛然间又想起自己给十四阿哥的那封信,忙叫麝月在床前柜后到处地找,可是哪里找得到呢?
夜探红楼(六十)
贾五这一烧就是好几天,昏昏沉沉的。朦胧中好像看到黛玉坐在自己面前,噘着嘴说:“金玉姻缘,金玉姻缘,我只是个草木人儿”;又好像看到宝钗,拿着金锁,毫无表情地念着:“不离不弃,芳龄世继”;忽而又见到凤姐,恶狠狠地骂:“叫你们夺我的权,乾脆大家拼个你死我活!”;忽而又见秦可卿泪流满 面:“我不甘心,我死得实在不甘心!”;忽而又见晴雯笑嘻嘻地说:“你好好照看我妹妹呀!”;又觉得好像五儿就靠在自己怀里,懒懒地说:“我们白天种田种菜、养鸡养鸭、织布绣花。到了晚上,就围在火堆前,讲故事、说笑话、作诗。我才写了两句:‘谁家短笛飞春怨,紫杯玲珑雁影寒’,就醒了。”
“五儿!”贾五大叫一声,惊醒了过来。浑身上下冰凉,都被汗水湿透了。屋里黑黑的,只有从窗户透进来的月光。他猛地想了起来,五儿已经死了,泪水不由得流了下来。男儿有泪不轻弹,只因未到伤心处,真正到了伤心得时候,男儿也不比女儿的泪少呢。他坐了起来,听得远处的邦子敲了四下,是四更天了。
一阵冷风吹来,贾五打了个哆嗦,他抓起了枕边的小袄就往身上穿,只听得 “哧啦”一声小袄开线了。低头看去,月光照在小袄上,一匹生着双翼的飞马, 踩在祥云上。
这是五儿的小袄,他一阵心酸,又想起最后一次见到五儿的情景,她哆哆嗦嗦地把这个小袄脱下来给自己说:“这个你收了,以后就如见我一般。把你的袄儿脱下来给我穿,我将来在棺材里躺着,也就像还在怡红院的一样了。”
五儿现在真的躺在水月庵的棺材里了,贾五的眼泪一滴滴落在那昂首欲奔的天马上,“物是人非事事休,未语泪先流。”贾五长叹了一口气,五儿的声音又在他耳边响起:“看来你还真是个好人呢,连我的两个姐姐都这么信任你。”
“我也喜欢留下,和四娘跟黛玉姐姐在一起,还有你。”
“小白菜啊,地里黄啊,三两岁上,没有娘啊,提起亲娘,泪汪汪啊,我怕爹爹娶后娘啊。”
“什么呀,成天价就知道你的林妹妹!”
贾五疲倦地闭上眼睛,五儿的笑容浮现在他面前,俏皮地说:“她呀,有事回苏州去了,你有什么事啊,跟我说也是一样。”
一幕一幕的往事,随着泪水一滴滴地打在他的心头。他打开窗子,外面月色如水,照着湖边的残荷垂柳。“芙蓉如面柳如眉,对此如何不泪垂?”贾五痴痴地站了一会儿,拿出纸笔墨砚,应该写首悼念五儿的诗,怎么开头呢?就用五儿最后留下的那两句吧。
他就着月光,在砚台里倒了点水,研了一会儿墨,蘸了蘸笔,工工整整地写下:“谁家短笛飞春怨,紫杯玲珑雁影寒”,下面呢?他想起了那绣着飞马的小袄,想起了五儿那凄婉的笑容,心里悲愤不已,提笔写下:“折翼九天悲玉马, 摧心一夜妒红颜”,那么好的女孩,可惜红颜薄命,自己才认识了几个月。贾五 叹了一口气,又接着写:“相知不在相识久,我为五儿吟此篇”。该结尾了,五儿那么美丽可爱的女孩子,她的位置应该是在天堂上和嫦娥、织女、百花仙子、朝霞仙女一起。贾五看看外面,天已经亮了,只有金星孤零零地挂在天边。
麝月醒了,起来披上衣服:“二爷,病才好,就这么早起来啦?写什么呢? 我去给你坐点热水吧。”
“好吧,”贾五随口应着:“我在给晴雯写诗呢。”
东方越来越亮,天空由黑变青,由青变红,一瞬间彷佛把半边天都烧着了,血红的朝霞翻滚着、咆哮着,把大地映得金红一片。贾五只觉得热血沸腾,站起身来,望着窗外,大声吟道:“不落金星归碧海,化作朝霞满云天!”
话音刚落,只听得窗外有人说:“好!好华丽的诗句!”
麝月才把热水盆放下,听到声音回头一看,吓得大叫:“哎呀我的妈呀!晴雯显魂来了!”就昏倒了过去。 (待续)
夜探红楼(六十一)
贾五吓了一跳,抬头向窗外望去,只见一个袅袅婷婷的身影从花丛中走了出来,定睛一看,不是晴雯,原来是黛玉。
贾五长长地吐了一口气:“林妹妹,你可把我给吓坏了,怎么这么早就起来了,快进来吧,外面凉。”一边说着,一边把地上的麝月搀到床上躺下。
黛玉掀开帘子进到屋里,拿起贾五写的诗句认真看着:“宝玉,你写诗的功力又见长了嘛。”
贾五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只是最后一句平仄不大调,也是无可奈何了。”
黛玉一笑:“诗么,讲究的是意境,不可以词害意,更不可以为了平仄、对仗而失了韵味。当年老杜的‘白帝城中云出门,白帝城下雨翻盆’两句中有三个字重复,但是仔细咀嚼起来,如果换了别的字,还真的没有这份气魄了。你这最后两句也是,‘不落金星归碧海,化作朝霞满云天!’本是从李白的‘明月不沉归碧海,白云愁色满苍梧’里面化出来的。李白此诗句愁则愁矣,悲苍辗转,一 派无可奈何。今天被你一翻,居然变得如此回肠荡气,万种豪情。孤寥金星,默 默悲情,沉入大海,留下无限愁思。但是五儿那么纯洁的女孩子,肯定是去和仙女们做伴了,最后一句一翻,金星落海,化作满天彩霞,把她对我们的思念,都写在了满天云霞之上。比李白的意境更美了几分呢!”
贾五睁大了眼睛:“我误打误撞写出来的,没想到还可以解释得这么好。妹妹你真厉害,下次写什么一定还叫你来评论。”
黛玉戚然一笑:“下次?还写悼亡诗啊?该给我写了吧?唉,要是你能有这么好的诗来悼我,死了也不枉了。”
贾五忙拉住黛玉的手:“不许胡说!你要是死了,我也不活了。”
正在这时候,只听得外面一片吵吵嚷嚷的声音:“看新娘子去喽!”
“看新娘子去喽!”贾五心里好奇怪,谁娶媳妇啊,娶到大观园里来了。怎么事先一点儿风声也没有听见呢?忙和黛玉走出屋来看。
贾五看到小红气喘喘地跑了过来,就拦住她问:“外面闹什么呢?谁家的新 娘子抬到园子里来了?”
小红笑嘻嘻地说:“是咱们琏二爷呀,新娶的二奶奶是珍大奶奶的妹子,人真是漂亮,百里挑一的漂亮!”
贾五一楞:“那凤姐姐知道吗?”
“当然知道,还是琏二奶奶亲自派人接进园子里来的呢!”小红说道:“二爷,我得先走了,琏二奶奶还等着我去叫花匠给新二奶奶屋里插花儿呢。”
看着小红走了,贾五好奇怪,凤姐那个醋坛子怎么会主动给贾琏娶小老婆?八成是贾琏自己在外面找的二奶,被凤姐骗进大观园来了。只怕以后有的是架打了。
黛玉看看贾五,说:“宝玉,你说那珍大奶奶的妹子,怎么就同意给人家作小呢?”
“这个我知道,”紫鹃走过来说:“他们尤家没钱没势,不过几个女孩儿都长得漂亮得不得了,人家都说是天生的尤物。珍大爷爱上了大奶奶漂亮,和敬老爷打了多少饥荒,非要娶来不可。后来敬老爷一气出了家,不管了,才把珍大奶奶娶进门。”
贾五听了一怔,别看贾珍别的不怎么样,这争取婚姻自主方面还是挺令人钦佩的嘛。
“对了,那死了的蓉哥媳妇家好像也是无钱无势,”黛玉说:“那他们父子也挺相像的嘛。”
“可不是,那蓉哥媳妇就更可怜,”紫鹃说:“是秦老先生从养生堂里抱来的,连父母是谁都不知道。珍大爷送蓉哥儿去秦老先生那里上学时,看见了可卿姑娘,就是后来的蓉哥媳妇,就非要把她娶给蓉哥儿,老太太怎么劝也不听,后来,嘿嘿!”
“唉,不说这个了,”黛玉叹了一口气:“那蓉哥媳妇真是个好人,可惜死得太早了。”
“是啊,”紫鹃点点头说:“都说那蓉哥媳妇长得像姑娘你呢。对了,听说这回娶的新二奶奶叫尤二姐,她还有个妹妹叫尤三姐。那尤三姐更是个大美人,长得也像咱们林姑娘。”
“乱说,”黛玉笑了:“哪能一有美人就长得像我的?”
“这回可是真的,”紫鹃争辩说:“琏二爷的跟班告诉我的,而且胆子大,主意正。”
“哦?怎么个主意正法?”黛玉问。
“琏二爷和二姐要给三姐找个婆家,三姐说:‘如今姐姐也得了好处安身,妈也有了安身之处,我也要自寻归结去,方是正理。但终身大事,一生至一死,非同儿戏。我要拣一个素日可心如意的人方跟他去。若凭你们拣择,虽是富比石崇,才过子建,貌比潘安的,我心里进不去,也白过了一世。’”
“那她看上谁了呢?”黛玉奇怪地问。
“三姐说:五年前我们老娘家里做生日,妈和我们到那里与老娘拜寿。他家请了一起串客,里头有个作小生的叫作柳湘莲,我看上的就是他。如今要是他才嫁。旧年我们闻得柳湘莲惹了一个祸逃走了,不知可有来了不曾。”紫鹃一边说 着,一边斜眼看着黛玉。
黛玉听了心里一惊,脸马上红了:“这个女孩胆子好大。但是她作得也对,自己的幸福不靠自己争取还靠谁?自己要有这个勇气向宝玉表白就好了。唉,不过,他好像已经知道了的呀!”
夜探红楼(六十二)
老太妃死了,康熙难过了好几天,自己是她一手带大的嘛。恍恍惚惚觉得自己也快不久于人事了。又想到老太妃在世的时侯最疼爱的就是老十四,就下了诏书令十四阿哥回来奔丧。
雍正听说老十四要回京,大吃一惊,急忙找乌思道、弘历、了因,以及自己的其它心腹来商量对策。
乌思道想了想,说:“兵来将挡,水来土屯。一切布置好之前,万万不能打草惊蛇。我们先哄哄他,装出拥护变法的样子,然后想办法设个圈套,让他钻进去。”
了因休息了几个月,伤都疗好了,武功也基本恢复了,只是金钟罩还没有封上。了因为人傲气得很,上次伤在小师妹手里,觉得很没有面子,一直都气儿不顺。听到这里,就站起来说:“你们读书人真是啰嗦,乾脆洒家在半路上等着, 找他比武,就势杀了他,不就结了!”
乌思道嘿嘿一笑道:“大师父,那十四阿哥可是茫茫大士的高徒,您大伤初愈,可不能小看他!”
了因听了大怒,禅杖往地上一顿,生生地在青砖地上插进去了三尺:“你给我住口!洒家那是看在同门份上,不忍心下杀手,才中了小师妹一剑。这次要是杀不了老十四,洒家这颗人头输给你!”
雍正一想也不错,就摆摆手,对了因说:“你知道我现在还不能跟老十四掰开脸儿,你要去可以,第一,不能说是我府里来的;第二,不论输赢,我可不能出手帮你。”
了因气得一蹦老高:“气死我了,洒家什么时侯打架要人帮过!你们在这儿等着,看我提他的人头来!”说罢转身冲了出去。
雍正和乌思道相视一笑:“真是请将不如激将。我们也跟着去瞧瞧热闹!”
保定府通北京的官道。
了因躺在道边的大柳树下喝酒。
远远传来急促的马蹄声,十八匹枣红马,载着十八个红衣人,像一团红云似 地飞奔过来。
领头马上坐的正是十四阿哥。一接到进京奔丧的圣职,他把军务移交给年羹尧,自己带了几个侍卫随从连夜进京。为了免得和地方官员应酬,他们穿的都是便衣。一路上餐风饮露地急着赶。现在总算离北京只有半天的路程了,侍卫们都露出了笑容。
忽然,一个人影冲到了路当中,十四阿哥吃了一惊,用力拉住马缰,那胭脂红宝马“希律律”怪叫一阵,前蹄蹿起一丈多高,将将在那人面前停住。
十四阿哥定睛一看,是个胖大和尚,手里拄着一根黑铁禅杖,气势汹汹地站在路中央。
十四阿哥一抱拳:“这位师傅,请借个路。”
了因冷笑一声:“我倒好说,”一摆手里的禅杖:“你问它肯让不肯让?”
众侍卫听了大怒:“秃驴,你想找死么!”
“疯和尚,皮子痒了想找打不是?”
“你小子活腻歪啦,敢和爷们儿叫份儿!”
小书童也过来凑趣:“和尚,你的禅杖那么粗,是什么木头做的呀?”
了因长啸一声,震得树叶子沙沙的响:“好啊,你们一起上来,嚐嚐洒家的铁禅杖!”
十四阿哥做个手势,让侍卫们安静下来,再打量打量了因,两边太阳穴高高鼓起,一看就是个练家子。他跳下马来,笑着说:“这位师傅,您真的想仲量我的工夫?”
了因怪笑着说:“你抄家伙吧,空手你打不过我。”
十四阿哥接过侍卫递上的八卦紫金锤,向着了因一拱手:“请。”
了因更不答话,高高举起铁杖,一记“五丁开山”,恶狠狠地向着十四阿哥的头上砸了下来。十四阿哥举起金锤,一式“霸王举鼎”向上迎去。只听得“噹啷”一声响,两人各退了三步,彼此都暗暗佩服,对方的内功好生得了。
了因吼了一声,又扑了上来,一百零八式疯魔杖法使开来,十四阿哥使出六十四式八卦锤,二人又打在了一起。
十四阿哥曾经和晴雯切磋过武功,几个照面下来就知道这和尚用得是独臂师太一门的功夫。而且武功如此精纯,肯定是了因和尚。自己万万不可掉以轻心。
了因打着更是心惊,想不到一个公子哥儿也能有这么厉害的武功,搞不好还真输给他了,那天被四娘伤了,是因为自己暗恋小师妹,下不了杀手,今天再输了就没话讲了。再说自己跟雍王爷吹下了牛皮,这面子往哪里搁?
想着想着,了因手里的铁杖越舞越快,像一团黑云把十四阿哥团团罩住。
藏在柳树顶上观战的雍正不由得轻轻“咦”了一声,这和尚的武功真有两下子,自己怕也未必是他的对手。
那团黑云变得越来越浓、越来越密,一环环的杀气,像水里的波浪一样扩散开来,侍卫们都逼得喘不过气来,不由自主地退到了五丈以外。
铁杖指处,树叶子哗哗地落了下来。
夜探红楼(六十三)
迎着了因雷霆闪电般的攻势,只见十四阿哥招式一变,手里的大锤彷佛有千斤重,越舞越慢,像一盏灯笼,在狂风暴雨中摆来摆去。了因心中一凛,知道这是最上乘的内家功法,今天搞不好非栽在他手里不可。
想到这里,“哇呀”怪叫一声,左手单手舞着铁杖,右手又运起玄阴功,飕飕地冷风一掌掌拍了过来。
十四阿哥打了个冷战,退后了一步,把大锤交到右手,左手运起三阳开泰神功,向了因回了一掌。了因只觉得有一阵暖风迎面袭来,自己有一种懒洋洋的感觉。他甩甩头,定了定神,想起师傅说过,自己的玄阴功乃是至阴至寒,它的克星就是至阳至热的三阳开泰功。看来今天是不能善了了,不是鱼死就是网破。
转眼间,二人又打了一百多个回合。一掌冷风、一掌热风,在地上激起一个个气旋,卷得树叶尘土满天飞。
在树顶上观战的雍正倒吸了一口冷气。想不到老十四的武功如此精进了。他知道了因的疯魔杖和玄阴功是最消耗内力的,而老十四的八卦锤是借力打力,再拼一百个回和,了因筋疲力尽,怕非输不可。自己如果下去和了因合手,虽然能打赢,可是老十四的轻功天下独步,转身一跑,怕自己也追不上。而且他告到皇上那里就麻烦了。思来想去,哎,无毒不丈夫!
雍正从百宝囊中拔出一枝金镖,仔细看了一下,确实没有写着自己的名号,瞄着十四阿哥一甩手,“嗖”的一道金光射了出去。
凡练武的高手都懂得听声辨位。了因听出这暗器是打向十四阿哥的,心中暗喜,左手上的铁杖又加了几分劲儿,右手掌使出一股“黏”功,把十四阿哥的手掌死死贴住。十四阿哥听到暗器打来,才要招架,可是右手的大锤被了因的铁杖封住了,左手又刚刚被黏在了他的掌上,心里暗暗叫苦。
说时迟,那时快,金镖已经到了十四阿哥面前。十四阿哥急中生智,一提肩一甩头,帽子飞上半空,黑油油的大辫子抡圆了,像鞭子一样,正好狠狠地抽在 了金镖上。那金镖在半空转了弯子,向着了因飞去。
了因正在得意洋洋,见此情景大吃一惊,待要招架,两手又都被十四阿哥封住了。了因原来仗着自己有金钟罩,刀枪不入,也从来不练躲避暗器,偏偏现在金钟罩被四娘破了还没有恢复。只听得“噗”的一声,金镖便连根没入了因的右肩。
了因大吼一声,跳出了圈子,指着十四阿哥大声骂道:“你,你他妈的暗器伤人!”
十四阿哥收了锤:“和尚,你仔细想想,那镖是冲我来的,怎么能说是我放的?”
了因一想也是,气得狠狠一跺脚,“好!你等着,洒家非报这个仇不可!” 说完摀着伤口,拖着禅杖愤愤地走了。
十四阿哥向着路西边大柳树望去,心想:“会是什么人打得这一镖呢?此人武功不弱啊。”树上空空荡荡。雍正早溜走了。
忽然听得东南方有人叫道:“好!真是好武功!”
十四阿哥转回头去,只见一个白衣武士,二十七八的模样,星眉朗目,站在小土坡上喝采。
十四阿哥向那人一抱拳:“献丑了。兄台也要进京么?过来聊聊如何?”
那人几个箭步从土坡上跃了下来,走到十四阿哥近前一作揖:“小弟是苏州人氏,名叫柳湘涟,平时也喜欢舞剑弄棒。刚才看到您和那和尚打斗,确实精彩之极。尤其是您最后甩辫子那一招,似乎是从子胥十八式的鞭法里化出来的,真是出神入化啊!”
十四阿哥一笑:“呵呵,这么听来,兄台也是武功高手了!以后我们多亲近亲近。”
“好啊,好啊,”柳湘涟笑着说:“看您的掌法,似乎是茫茫大士一派的武功吧?”
这时,只听的南边远远传来呼叫声:“柳兄弟,柳兄弟,等等我!”
大家随声音望去,一个肥头大耳的商人气喘嘘嘘地拍着马赶了过来。
柳湘涟向着众人一笑:“那是我的结义哥哥,薛蟠。”
十四阿哥本是最爱交朋友的人,但是今天急着进京,又见薛蟠那俗气样子,懒得和他打交道。就拍了怕柳湘涟的肩膀说:“我有急事在身,先走一步了。你到北京一定来找我,我们好好谈谈。我就在十四阿哥府里,名叫,”他看了一眼自己的那个小书童:“叫那兰。”
薛蟠望着远去的十四阿哥一行:“兄弟,他是什么人啊?这么大的派头?”
柳湘涟沉思地说:“他呀,别的我不知道,只知道当今天下,恐怕没有人能是他的对手。”
夜探红楼(六十四)
薛蟠和柳湘涟一路说说笑笑进了北京城。走到荣国府门前,正碰见贾琏从里面走出来。贾琏一看他两个亲密的样子,大为奇怪,就问道:“你们两个那天打了一架,我们忙着请你两个和解,谁知柳兄踪迹全无。怎么你两个今日倒在一处 了?”
薛蟠笑道:“天下竟有这样奇事。我同夥计贩了货物,自春天起身,往回里走,一路平安。谁知前日到了平安州界,遇一夥强盗,已将东西劫去。不想柳二弟从那边来了,方把贼人赶散,夺回货物,还救了我们的性命。我谢他又不受,所以我们结拜了生死弟兄,如今一路进京。从此后我们是亲弟亲兄一般。我在京就要给他寻一所宅子,寻一门好亲事,大家过起来。”
贾琏听了道:“原来如此,倒教我们悬了几日心。”因又听道寻亲,又忙说道:“我正有一门好亲事堪配二弟。”说着,便将自己娶尤二姐做偏房,如今又要发嫁小姨一节说了出来。
薛蟠听了大喜,说:“既是这等,这门亲事定要做的。”
湘莲道:“我本有愿,定要一个绝色的女子。如今既是贵昆仲高谊,顾不得许多了,任凭裁夺,我无不从命。”
贾琏笑道:“如今口说无凭,等柳兄一见,便知我这内娣的品貌是古今有一无二的了。”
湘莲听了大喜,忙说:“既如此说,等弟去口外探过朋友师傅,就定下来如何?”
贾琏笑道:“你我一言为定,只是我信不过柳兄。你乃是萍踪浪迹,倘然淹滞不归,岂不误了人家。须得留一定礼。”
湘莲道:“大丈夫岂有失信之理。小弟素系寒贫,况且客中何能有定礼?”
薛蟠道:“我这里现成,就备一分二哥带去。”
贾琏笑道:“也不用金帛之礼,须是柳兄亲身自有之物,不论物之贵贱,不 过我带去取信就是了。”
湘琏道:“既如此说,弟无别物,此剑防身,不能解下。囊中尚有一把鸳鸯剑,乃我家中传代之宝,弟也不敢擅用,只随身收藏而已。贾兄请拿去为定。弟纵系水流花落之性,然亦断不舍此剑者。”
湘涟把宝剑递给贾琏,想了想又说:“婚姻大事,非同儿戏。我想到佛前烧上一柱香,也禀告一下我死去的父母。”
贾琏笑着说:“这个自然是应该的。我们府里有个家庵,是十分清净的,柳兄何不去那里上香?”
进了栊翠庵,小尼姑把他二人引到佛像前。妙玉正在佛前祈祷,见了他们不由得一怔,也不答话,悄悄地退到了后堂。
柳湘琏捻了三柱香,插在香炉里,双膝跪下:“佛祖在上,保佑我父母早升仙界。爹爹,母亲,孩儿柳湘琏不孝,还没有能找到两个妹妹。”说到这里,声音变得颤抖了起来。
听到“柳湘琏”三个字,妙玉大吃一惊,跌跌撞撞地从后面转了出来:“哥哥,是你?”
柳湘琏听了吃了一惊,忙站了起来,退后一步看着尼姑打扮的妙玉:“你? 你是……”
妙玉泪如雨下:“哥哥,我是小妹,妙玉呀!”
柳湘琏又惊又喜,扑过来抓住妙玉的手:“小妹,你怎么到这里来了?又当了尼姑?大妹呢?”
妙玉已经哭得说不出话来了。
贾琏看他兄妹相逢,想必有不少话要讲,自己也想快点回去把定了亲的消息告诉二姐三姐,就向着柳湘琏做了个手势,提着鸳鸯宝剑悄悄退了出去。
妙玉抽抽噎噎地说:“你走了第二年,娘和爹爹先后去世了。姐姐跟着咱家老仆人秦老伯先来北京。我在师傅那里学了几年武艺,就和师傅一起进京来了。为了方便,就扮成带发修行的尼姑。”
“那大妹也在北京么?她在哪里呢?”柳湘琏着急地问。
“姐姐死了。”妙玉哭得更厉害了。
柳湘琏像被雷劈了一样,呆呆地站在那里,过了好久,才恶狠狠地说:“怎么死的?”
妙玉擦了一把眼泪,把柳湘琏拉进禅房,小声说:“爹爹病重的时侯,把我和姐姐叫到床前,告诉我们一个大秘密。当年太祖皇帝打下天地以后,就问刘伯 温百年以后的事情。”
“刘伯温?不就是那个能掐会算的军师吗?”柳湘琏问。
“就是他,”妙玉接着说:“他写了一首诗,叫《烧饼歌》,预言了大明的江山在三百年会被胡人夺走。其中还有这么几句话:‘黄牛山上有个洞,可藏十万八千众,先到之人得安宁,后到之人半路送’。”
“这个《烧饼歌》我也看到过,就是不明白是什么意思。”柳湘琏说。
“太祖皇帝想了好几天,为了子孙后代能再把天下从胡人手里夺回来,就派徐达在人迹罕见的地方找了个山头,在山腰雕了一头黄牛,然后秘密地挖了个大山洞。洞里面不但金银珠宝无数,而且还藏了能装备十万八千人的武器军备。更厉害的,把刘伯温新发明的火炮也藏了好几百门在里面。”
夜探红楼(六十五)
“好家伙,够建立一支军队了。藏那么多东西,那山洞得多大啊!”柳湘琏惊讶地说。
“可不是,徐达招了三万民工,整整干了十年,才把山洞修好。”妙玉说:“为了怕泄漏秘密,完工那天徐达在庆功酒里下了毒药,把那三万民工全都毒死了。”
柳湘琏两眼一瞪:“他怎么这么毒辣!”
“看你,怎么这么婆婆妈妈的了,”妙玉不满意地看了湘琏一眼:“为了大明的江山,死几个人怕什么的。不过太祖对徐达也不放心,后来找了个藉口把他也满门抄斩了。”
“小妹,”湘琏摇了摇头说:“这十年来我走遍了大半个中国,本来也是想为反清复明努力。可是老百姓们都说,明朝没有一个好皇帝,就知道搜刮百姓,从县衙门到皇宫大内,没有一个不贪的。老百姓逼得没法儿活了,才跟着李自成、张献忠造反。现在的皇帝虽然是异族,可是赋税轻,百姓们安居乐业,干什么要 让你们明朝的昏君再回来?”
妙玉听了大怒,指着湘琏说:“你,你怎么能有这种汉奸想法?满鞑子给百姓点小恩小惠,你就忘了祖宗了吗?你对得起大明的列祖列宗吗?对得起死去的姐姐吗?”
湘琏叹了一口气:“小妹,我们朱家造了不少的孽啊。就连老家凤阳,也有个民谣:‘说凤阳,道凤阳,凤阳本是好地方。自从出了朱皇帝,十年倒有九年荒。’民不聊生,卖儿卖女,易子而食。你是没有听过百姓忆苦啊。唉,不说这个了,那大妹是怎么死的呢?”
妙玉喝了一口茶,竭力使自己平静下来:“太祖皇帝把藏宝洞的秘密画在了一张红绫上,连同一把玉钥匙,传给了建文皇帝。后来成祖从北京打进南京城, 只找到了那块红绫,建文帝和玉钥匙都不知下落了。成祖把那红绫世代相传了下来。李闯打到北京之前,崇祯皇帝决心和北京城共存亡,就把那红绫用鱼肠剑破成两半,夹在两封密信里,派人去一半送给了桂王,就是咱永历皇帝爷爷,另一送给了福王。爷爷去缅甸之前又给了咱爹。”
湘琏在蒲团上坐下,出神地听着妙玉讲故事。
“爹临死前,我和姐姐对爹爹发了誓,一定要找到那一半红绫和玉钥匙。我师傅听人讲说宁国公贾演在攻入福王府时得了一块上等红绫,薄如蝉翼,却结实异常,用力拉都拉不断的,隐隐约约还绣有山水。姐姐听了,就要秦老伯带她去 北京找那块红绫。”
“她,就是为这个死的?”湘琏问。
“我当时说:姐姐,你又不会武功,太危险了。她苦笑了一下说:女人有女人的办法,西施,貂蝉还不是都不会武功?我那天晚上抱着姐姐哭了一夜。第二天,姐姐就和秦老伯进北京了。等我后来和师傅来北京的时候,姐姐已经是贾府的少奶奶了。”
“大妹怎么能这么做呢,”湘琏叹息地说。
“唉,你不知道姐姐有多苦呢,出卖色相,讨贾府上下人的欢心。三年前,姐姐告诉我,终于有那红绫的下落了,在贾敬,也就是她丈夫的爷爷的手里。她说,她已经把贾敬勾引得神魂颠倒的了,用不了几天就能把那红绫拿到手。谁知道,几天过后,传来的消息却是贾误敬吞金丹死了,姐姐也得病死了。”妙玉说到这里,眼泪又流了下来。
湘琏不知说什么好,只是陪着妙玉掉眼泪。
妙玉哭了一会儿,又说:“其实姐姐不是病死的,我夜里偷偷来看过她的身体,脖子上有道红印儿,像是被人勒死的。”
“什么?!”湘琏站了起来,眼中陡然露出一股杀气:“凶手是谁?”
“唉,现在还不知道,而且姐姐死了之后,她的丫鬟也被人推到柱子上撞死了。”妙玉悲伤地说。
“大妹的仇一定要报!”湘琏安慰着妙玉:“小妹,你放心吧,都交给我好 了。”
妙玉点点头,擦擦眼泪:“本来好好的一个家,现在就剩下咱两个人了。”
“哦,还有一个,”湘琏不好意思地说:“我刚定了亲,你有嫂子了。”
“好啊,是哪家的女孩?”妙玉问。
“是贾家的亲戚,尤三姐。”湘琏笑着说:“听说人挺漂亮了。”
“你好福气呀,”妙玉也笑了:“她来烧香的时候我见过她,真是个大美人儿,说话声音也好听。她怎么会嫁给你呢?”
“呵呵,说来话长,我在路上救了薛獃子,他非要跟我拜把子。后来我跟他一起进京,碰见贾琏,他说要嫁小姨子,看上我了,”湘琏得意地说:“说好了三个月以后就要过门儿,我已经把咱家祖传的鸳鸯剑给她作定亲礼物了!”
“你好糊涂!”妙玉听了,大惊失色:“咱家的那一半红绫就在剑鞘里藏着呢!”
夜探红楼(六十六)
贾五来庵中探望妙玉,没想到隔着窗子听到了她和湘琏的一番谈话,心里大吃一惊,原来妙玉、湘琏,还有秦可卿都是明王朝的后代。要是他们造起反来, 朝中保守派的势力肯定上升,这变法就又悬乎了。
又想到妙玉那么一个不食人间烟火似的神仙般的女孩子,居然心甘情愿地要卷进复辟明朝的血雨猩风之中去,心里觉得乏味得很,悄悄退了出来,向潇湘馆走去。
进了潇湘馆,里面静静的。贾五从窗子望进去,只见黛玉斜靠在床上,宝钗坐在她旁边。
宝钗说:“这里走的几个太医虽都还好,只是你吃了他们的药总不见效,不如再请一个高明的人来瞧一瞧,治好了岂不好?每年间闹一春一夏,又不老又不小,成什么?不是个常法。”
黛玉摇摇头说:“不中用。我知道我这样病是不能好的了。且别说病,只论好的日子我是怎么形景,就可知了。”
宝钗点头道:“可正是这话。古人说‘食谷者生’,你素日吃的竟不能添养精神气血,也不是好事。”
黛玉叹口气说:“死生有命,富贵在天,也不是人力可强的。今年比往年反觉又重了些似的。”说话之间,已咳嗽了两三次。
贾五看看黛玉,两颊红若桃花。“午后潮红”好像是肺结核的症状。记得链霉素是治肺结核的特效药,可是此时哪里去找呢?
只听得宝钗道:“昨儿我看你那药方上,人蔘肉桂觉得太多了,虽说是益气补神,也不宜太热。依我说,先以平肝健胃为要,肝火一平,不能克土,胃气无病,饮食就可以养人了。每日早起拿上等燕窝一两,冰糖五钱,用银铫子熬出粥来,若吃惯了,比药还强,最是滋阴补气的。”
黛玉叹道:“你素日待人,固然是极好的,然我最是个多心的人,只当你心里藏奸。从前日你说看杂书不好,又劝我那些好话,竟大感激你。往日竟是我错了,实在误到如今。你方才说叫我吃燕窝粥的话,虽然燕窝易得,但只我因身上不好了,每年犯这个病,也没什么要紧的去处。请大夫、熬药、人蔘肉桂,已经闹了个天翻地覆,这会子我又兴出新文来熬什么燕窝粥的,那些底下的婆子丫头们,未免不嫌我太多事了。何况我又不是他们这里正经主子,原是无依无靠投奔了来的。我是一无所有,吃穿用度,一草一纸,皆是和他们家的姑娘一样,那起小人岂有不多嫌的。”
宝钗笑道:“将来也不过多费得一副嫁妆罢了,如今也愁不到这里。”
黛玉听了,不觉红了脸,笑道:“人家才拿你当个正经人,把心里的烦难告诉你听,你反拿我取笑儿。”
宝钗道:“虽是取笑儿,却也是真话。你放心,我在这里一日,我与你消遣一日。你有什么委屈烦难,只管告诉我,我能解的,自然替你解。其实啊,我也是和你一样。”
黛玉道:“你如何比我?你又有母亲,又有哥哥,这里又有买卖地土,你不过是亲戚的情份,要走就走了。”
宝钗叹气说:“我虽有个哥哥,你也是知道的。只有个母亲比你略强些。当整个家族的担子都压在你一个人身上,从三、四岁起,就要学着小心翼翼的要奉承每一个人,大家都夸奖你,心里的苦处只有自己知道。”
黛玉奇怪地望着宝钗。宝钗自觉失言,掩饰地说:“咱们两个也算是同病相怜。你才说的也是,多一事不如省一事。我明日家去和妈妈说了,只怕燕窝我们家里还有,与你送几两,每日叫丫头们就熬了,又便宜,又不惊师动众的。”
黛玉拉着宝钗的手笑道:“东西事小,难得你多情如此。”
贾五望着两个人盈盈笑语的亲密样子,不由得看呆了。
贾琏一进家门,便将遇到湘琏一事说了出来,又将鸳鸯剑取出,递与三姐。三姐喜出望外,连忙收了,挂在自己绣房床上,痴痴地望着那宝剑,自笑终身有靠。
凤姐听说了,也过来凑热闹,和尤二姐两人你一句我一句地打趣着三姐。
三姐也不说话,只是靠在床边抿着嘴笑。
凤姐笑着说:“三妹,把咱妹夫的定情礼物也给我看看。”
三姐红着脸摘下宝剑递了过去。凤姐看时,上面龙吞夔护,珠宝晶莹,将靶一掣,里面却是两把合体的。一把上面錾一“鸳”字,一把上面錾一“鸯”字, 冷飕飕,明亮亮,如两痕秋水一般。
这时,一个小丫头跑了进来,对着二姐和三姐说:“老娘请两位小姐过去一 下。”
二姐忙站起来,对凤姐说:“姐姐,真是不好意思,您先坐着,我们去去就来。”
凤姐一笑:“去吧,自家姐妹,客气什么。”
看着二姐和三姐出去后,凤姐把那宝剑摸来摸去,反复玩赏。却不知按了哪里,只听得“噹啷”一声,剑鞘弹开了,露出一块红绫。那红绫薄如蝉翼,颜色娇艳欲滴,隐隐地彷佛还有山水图案。凤姐越看越爱,看看周围没人,就把那红绫藏进了自己的袖口,另把自己的一块红手帕塞进了剑鞘,然后把剑鞘合好。
刚把宝剑放好,只见平儿慌慌张张地跑了进来:“二奶奶,快去吧,大太太找您呢!”
夜探红楼(六十七)
邢夫人在水边的凉亭里坐着,不耐烦地摇着扇子。看到平儿带着凤姐来了, 她慢悠悠地拾起脚边的帐本子,阴阳怪气地说:“凤丫头,你这帐我怎么看不懂呢?”
凤姐自从把管家大权交给了邢夫人,就知道她迟早要来找自己的麻烦,现在捅出来也好,省着自己老得悬心,就笑着说:“是我那两笔字儿吧,又难看,又潦草,太太您见笑了。”
邢夫人冷笑一声:“字儿么,我倒还能认识,只是你这帐玩得也太花了吧?我问你,那年去苏州买了十二个小戏子,帐上说花了三万两银子。那天甄家的人来,讲他们也买了十二个小戏子,也是在苏州,才花了五千两。怎么会差这么多呢?莫非有人贪污了不成?”
“太太明鉴,”凤姐忙解释:“咱家买的戏班子是要给娘娘看的,当然要挑最好的,又要教习皇家礼节,请宫里的公公指导,又是一大笔费用。当然琏二爷的为人您也知道,出去免不了眠花宿柳,他也算在公家钱里了。”说着做出一份酸溜溜的样子。
邢夫人哼了一声,把帐本子翻了几页:“修园子,你写的是花了九十九万两银子。那天我去庄亲王家,他的园子比咱们的还大,才花了四十万不到。你这里面玩的是什么猫腻?”
凤姐陪笑说:“太太,我刚看了也觉得太贵了,后来包工头告诉我说,这里面有个缘故。一般修园子都是按原来的地势起风景,山还是山,水还是水。可是风水先生讲,咱家原来的池子刚刚把龙脉截断了。原来是国公府,还问题不大。现在出了个娘娘,怕应了‘龙困浅水’之相。所以要把原来的池子填平,堆出山 来,再挖个新池子。这一来,工程可就大了。”
“嘿嘿,你的嘴倒是挺能说,”邢夫人又翻了翻帐本子:“琏儿去苏州带林姑娘回来,说林家只剩下五千银子了。那林老爷可是巡盐御史,富得流油的差事 儿。他干了那么多年,少说也赚下两三百万的家产了,你们怎么才报了五千?”
凤姐犹豫了一下,笑着说:“太太,您不知道,那林姑夫贪图名誉,是个清官儿,本来家财就不多。姑姑去世的时侯,他伉俪情深,又把好东西都给姑姑陪葬了,所以家里才没剩什么钱。”
邢夫人合上了帐本子,冷笑一声:“这也好说,大老爷正想去江南玩一圈儿呢,让他顺便去苏州查一下,就什么都明白了。”说罢,也不理凤姐,自顾自地走了。
凤姐气的脸色苍白,看着邢夫人走远了,一跺脚一甩袖子:“呸!想仗着婆婆的份儿欺负我,门儿也没有!姑奶奶怕过谁!实在不行咱们就一拍两散,拆了这个荣国府!”说着拉着平儿气冲冲地走了。
宝钗从黛玉那里出来,远远看见凤姐和平儿匆匆走上了小桥,一块红绫从凤姐袖口里飘然落下。宝钗走过去,拾起那红绫,越看越爱,心想自己先玩几天再还给凤姐好了,就揣在了自己怀里。
柳湘莲一夜没睡好,想起死去的大妹就掉眼泪;又想起小妹和自己十年前一样,为反清复明简直要走火入魔了,应该让她去民间走走就好了,听听老百姓的疾苦;又想起没有见过面的尤三姐,大家都说她漂亮,到底漂亮到什么程度呢? 小妹命令自己马上把那把剑要回来,可怎么开口呢?
湘莲第二天一大早就来找贾五,一见面就吃了一惊:“宝玉,你两眼英光内敛,难道也练起武来了不成?”贾五笑笑说:“是啊,柳二哥指点几招如何?”
二人走到小院子里就动起手来。湘莲一面过招一面点头,“好,你可真是个练武的坯子,几个月能有这么大的进益。”
两人拆了一百多招,湘莲卖个破绽,放贾五进来,在他肩头一按。贾五一个前扑就摔了出去。好在他手疾眼快,右手一点地,一个前空翻翻了过去,才摔得不太惨。
贾五满面懊恼:“唉,我这武功还是不行啊。”
湘莲哈哈大笑:“宝兄弟,你这就够厉害的了。不是哥哥我吹牛,就是一流高手,能在我手下走上一百个回合的也不多。”
湘莲擦擦汗,就将路上所有之事一概告诉贾五,贾五笑道:“大喜,大喜!难得这个标致人,果然是个古今绝色,堪配你之为人。”
湘莲道:“既是这样,他那里少了人物,如何只想到我。况且我又素日不甚和他厚,也关切不至此。路上工夫忙忙的就那样再三要来定,难道女家反赶着男家不成。我自己疑惑起来,后悔不该留下这剑作定。所以后来想起你来,可以细细问个底里才好。”
贾五道:“你原是个精细人,如何既许了定礼又疑惑起来?你原说只要一个绝色的,如今既得了个绝色便罢,何必再疑?”
湘莲道:“你如何又知是绝色?”
贾五道:“他是珍大嫂子的继母带来的两位小姨。我在那里和他们混了一个月,怎么不知?真真一对尤物,他又姓尤。”
湘莲听了,跌足道:“这事不好,断乎做不得了。你们东府里除了那两个石头狮子乾净,只怕连猫儿狗儿都不乾净。我不做这剩忘八。”
湘莲本是只想找个藉口要回鸳鸯剑,现在听了妒火上升,在贾五那里喝了三大碗酒,趁着酒兴,便来找贾琏。
贾琏正在新房中,闻得湘莲来了,喜之不禁,忙迎了出来。吃茶之间,湘莲便说:“客中偶然忙促,谁知家姑母于四月间订了弟妇,使弟无言可回。若从了老兄背了姑母,似非合理。若系金帛之定,弟不敢索取,但此剑系祖父所遗,请仍赐回为幸。”
贾琏听了,便不自在,还说:“定者,定也。原怕反悔所以为定。岂有婚姻之事,出入随意的?还要斟酌。”
湘莲笑道:“虽如此说,弟愿领责受罚,然此事断不敢从命。”贾琏还要饶舌,湘莲便起身说:“请兄外坐一叙,此处不便。”
那尤三姐在房明明听见。好容易等了他来,今忽见反悔,便知他在贾府中得了消息,自然是嫌自己淫奔无耻之流,不屑为妻。今若容他出去和贾琏说退亲, 料那贾琏必无法可处,自己岂不无趣。一听贾琏要同他出去,连忙摘下剑来,将一股雌锋隐在肘内,出来便说:“你们不必出去再议,还你的定礼。”
三姐一面泪如雨下,左手将剑并鞘送与湘莲,右手回肘只往项上一横。
可怜:“揉碎桃花红满地,玉山倾倒再难扶”,芳灵蕙性,渺渺冥冥,不知哪边去了。
当下唬得众人急救不迭。尤老一面嚎哭,一面又骂湘莲。贾琏忙揪住湘莲, 命人捆了送官。
尤二姐忙止泪反劝贾琏:“你太多事,人家并没威逼他死,是他自寻短见。 你便送他到官,又有何益,反觉生事出丑。不如放他去罢,岂不省事。”贾琏此时也没了主意,便放了手命湘莲快去。湘莲反不动身,泣道:“我并不知是这等刚烈贤妻,可敬,可敬。”湘莲反扶尸大哭一场。等买了棺木,眼见入殓,又俯棺大哭一场,方告辞而去。
夜探红楼(六十八)
柳湘莲昏昏沉沉的,不知怎么离开的贾家,从早上他就有一种感觉,好像有 一双眼睛在监视着他,可是现在他什么都不在乎了。自想方才之事,原来尤三姐这样标致,又这等刚烈,自悔不及。看看手里的鸳鸯剑,自己在两年前就觉得为了反清复明,再置天下百姓于血海仇杀之中,实在不妥。现在还没有开始动作, 就先断送了大妹妹,又死了尤三姐,怕小妹妹以后也会葬身于此,想到这里,泪如雨下。
正走之间,只见薛蟠的小厮寻他家去,那湘莲只管出神。那小厮带他到新房之中,十分齐整。忽听环佩叮噹,尤三姐从外而入,一手捧着鸳鸯剑,一手捧着一卷册子,向柳湘莲泣道:“我痴情待君五年,不期君果然冷心冷面,只有以死报此痴情。”说着便走。湘莲不舍,忙欲上来拉住问时,那尤三姐便说:“来自情天,去由情地,前生误被情惑,今既耻情而觉,与君两无干涉。”说毕,一阵香风,无踪无影去了。
湘莲警觉,似梦非梦,睁眼看时,那里有薛家小童,也非新室,竟是一座破庙,旁边坐着一个跏腿道士捕虱。
湘莲便起身稽首相问:“此系何方?大师仙名法号?”
道士笑道:“真是贵人多忘事,你不认识我了?”
湘莲猛然想起,是在进京的路上,刚走到沧州,忽然对面走过来一个瘸腿道士,笑嘻嘻地看着他说:“施主天门晦暗,怕家中有血光之灾呀。”
他平时根本不信鬼神,可是不知为什么见了那道士却有一种亲切之感,就笑着说:“请大师指点迷津。”那道士说:“指点归指点,能不能逢凶化吉,也就看你的造化了。你不是有把家传的鸳鸯剑么,拿来我看。”
他心中大奇,道士怎么会知道自己有鸳鸯剑呢?仗着自己有武功,也不道士把剑拐走,就从行囊中取出剑给道士看。那道士拔出宝剑,黑乎乎的一双手在剑锋上摸了半个时辰,放入剑鞘,才还给湘莲说:“凡事三思,万万不可莽撞,此剑绝对不可以出鞘,切记,切记!”说罢飘然而去。
回忆到这里,湘莲不觉冷然如寒冰侵骨,自己虽然再没有拔那鸳鸯剑,可是剑一出鞘,就杀了三姐,湘莲不由得跪在那道士面前:“大师,我忘了您的嘱咐了,我莽撞了,真是该死!”说着放声大哭。
那道士双手把湘莲扶了起来,“虽说空就是色,色就是空,生就是死,死亦如生,这里面毕竟是大大的不同,千金难买后悔药啊。”
湘莲抹一把眼泪说:“大师,我一直以为自己真是冷面冷心,今天才知道,我会为一个才见了一面的女子心如刀绞,如果能有后悔药买,如果能把三姐救回来,我就是死了也心甘!”
那道士狡猾地一笑:“你这话当真?”
湘莲说:“只要能够救回三姐,我就是当牛作马,上刀山下地狱,也心甘情愿。”
那道士拉起湘莲:“你跟我来。”湘莲空有一身武功,竟然一点挣扎不得,心中大奇。
三姐的棺材停在铁槛寺。正是傍晚时分,寺里空荡荡的。来到后堂,三姐的棺材孤零零地摆在供案前,案上的牌位上写着:“柳湘莲之妻尤氏三姐之位”, 还是湘莲亲笔写的。
那道士走到近前,掀开棺材盖,三姐面白唇红,安静得像睡着了一样,脖子上围着一条白毛巾,隐隐地渗出鲜红灯血迹。
湘莲呆呆地望着三姐,像中了魔一样,大颗大颗的眼泪滚落下来。
那道士举起手,向着三姐两乳之间伸去。
湘莲一楞,忙拉住道士:“大师,你不能……”
那道士嘿嘿一笑,手在离三姐胸前两尺左右停住,化掌为指,叫一声:“嗨 !”一缕白气从指尖吐出,点在三姐的胸前的不容穴上。
湘莲大吃一惊,这不是传说中的仙人指么,是最上等的内功。
没有任何反应,那道士把手收回来,又伸指出去:“嗨!”
湘莲似乎看到三姐动了一下,他焦急地睁大了眼睛。
那道士闭上眼睛,浑身的骨节“嘎吧嘎吧”地响,一股白气从身体的毛孔渗出,把整个人都笼罩住了,他第三次伸指:“嗨!”
三姐猛地睁开眼睛:“哎呀,可疼死我了!”
湘莲大喜,一个箭步蹿了过去,拉起三姐的手:“三姐,三姐,是我呀!”
三姐挣扎着坐起来:“我,我不是在作梦吧?”
“不是,不是,不是作梦,是这位大师救了咱们!”湘莲“咕咚”一下跪在那道士面前:“大师,我就是粉身碎骨,也要报答您!”
那道士呵呵地笑着扶起湘莲说:“那你就做我的徒弟如何?”
湘莲把三姐从棺材里搀了出来,二人一起叫道:“师傅!”
那道士嘻嘻笑着拿起鸳鸯剑:“你一定怀疑我怎么有这么大本事吧,你看看着个,”说着把剑从剑鞘里拔了出来。
湘莲接过宝剑,只见剑刃已经像白铁刀一样卷了起来,这样的剑也就是划破个口子,砍是砍不深的,更杀不死人。他忽然明白了,那天道士用手摸剑摸了半个时辰,就是用上等内功把剑刃上的精钢都化成白铁了。低头闻闻,还有一股药味,好像是黑甜散,一种催人昏睡的药物。
夜探红楼(六十九)
那道士看着湘莲微微一笑:“你一定怀疑我怎么会有这个未卜先知的道道儿吧?呵呵,都是贾宝玉那小子搞的鬼。”
三姐两世为人,又悲又喜,依偎在湘莲身旁,娇羞不胜。听了这话,奇怪地问:“宝玉?这和宝玉有什么关系呢?”
那道士一纵身坐在棺材沿上,得意地说:“那十四阿哥在茫茫大士面前把贾宝玉吹了一通,希望他有时间照看一下宝玉。我听了就奇怪,那老十四狂得很,轻易不夸奖人的,就鼓动着茫茫大士去北京看那宝玉。我一见那宝玉骨骼清奇,真是个练武的好料子,就想招他做徒弟。谁知道那茫茫大士听了大笑,说宝玉是他的徒孙。我渺渺真人当然不能比那茫茫大士小了一辈儿,听了好丧气。那宝玉说:我有个好朋友柳湘莲,人品武功都好,给你当徒弟如何?我说:那冷二郎我也听说过,心冷气傲,怎么能愿意当我的徒弟呢?宝玉说:柳湘莲有一把祖传的鸳鸯剑,那把剑会误杀他一个最亲近的人。如果你能阻止这桩惨案,那他肯定感激不尽,还不心甘情愿给你当徒弟?我当时听了也不大信,不过如果真能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啊,就来沧州路上等你。把剑锋化掉了,又上了黑甜散,那药可是见血就睡。哈哈,”他抬高了声音:“宝玉!你说你邪门儿不邪门儿?!”
门外传来一个声音:“好你个为老不尊的真人,又在背后嚼我的舌头!”话音未落,贾五笑嘻嘻地走了进来。
湘莲一步跳了起来,拉住贾五的手,不知说什么好。三姐也走了过来,盈盈拜倒:“宝玉,大恩不言谢,希望以后我们夫妻能有报答你的时候。”
贾五虽然把红楼梦一书中二十五回以后的情节忘得个一乾二净,可是小时和老妈一起看过一出“尤三姐”的戏。自己当时看得似懂非懂,只记得三姐用鸳鸯剑自杀的一幕,老妈哭得死去活来的,所以那天才和渺渺真人说了那些话。想不到还真把三姐救回来了,心里高兴得不得了,忙搀起三姐说:“三姐,柳二哥, 天机不可泄露,你们也不用问我是怎么知道的。倒是春宵一刻值千金,你们生离死别一场,还是赶快去渡蜜月去吧!”
渺渺真人拍拍湘莲的肩膀:“宝玉说得是,我也不打扰你们小夫妻了。”说着一纵身出了庙门,远远地传来一句话:“徒弟,一个月以后我在杭州灵隐寺等你。”
湘莲扶着三姐上了马,自己坐在三姐身后,对着贾五一抱拳:“兄弟,以后只要有用到我的地方,哥哥万死不辞!对了,请你转告薛蟠他们一声儿,就说我拜了道士为师,不回去了。”
看着三姐和湘莲远去的背影,贾五心里一阵狂喜。自己真的救了三姐,改变了她的命运。那么,是不是自己的变法改革也能成功,改变整个中国的命运呢?
十四阿哥回京,带来了一份他的智囊团写的变法大纲。这份大纲和他离京之前贾五给他拟的提要差不多,只是更详细了些。因为是在壬午日提交给御前会议的,所以又叫“马日上书”,其主要内容有:
1、君主立宪:由八旗王公组成一 百人的上议院,由各省推选五百人的下议院。下议院选举首相,首相组织内阁。
2、废除八股,兴办新学,改造科举,科举分为文理两科取状元,进士。
3、奖励工商,开放海禁,鼓励移民海外。
4、消除满汉差别,十年之内,动员全体汉,蒙,回,藏人入旗,归化满州籍,实行全民国家全民旗。
5、广开言路,言论出版自由。不得以任何借口给议论朝政的民间报纸书籍定罪。
马日上书一公布,朝野震动。中国第一张报纸“北京宫门内外抄”在五天之后就发行了创刊号,一时洛阳纸贵,人手一张。
凤姐手里也拿了一张“北京宫门内外抄”,她最爱看“名人花边新闻”一栏 :什么“醋福晋大闹丽春院,呆王爷小心跪搓板”;什么“大学士贪赃三千两, 小老婆私奔二里沟”;“狐妖显圣六部口,巨蟒伤人秘魔崖”;笑得她前仰后合 的。忽然,一条消息映入眼帘:“荣国府世袭二等将军贾赦奏请视察苏杭,消息 灵通人士说他此行的真正目的是要在江南给理亲王买小妾……”
凤姐不由得一楞,那邢夫人说过贾赦要去苏州调查自己和贾琏贪污的事情, 原来以为她只不过是吓唬人而已,现在真的要去了。想到这里,心中又惊又怒, 大声喊道:“平儿,你给我把小厮兴儿找来!”
夜探红楼(七十)
听到凤姐的叫声,平儿急忙跑了进来:“二奶奶,兴儿跟二爷出去了,您有什么急事啊?”
凤姐指着手里的那张“北京宫门内外抄”:“你看看这个!你看看这个!”
平儿接过报纸仔细看着:“大老爷要去江南,莫非又来跟您要钱了?”
“哎呀,真是糊涂!”凤姐一把夺回报纸:“大老爷是要去调查琏二爷去苏州买戏子和林姑娘家产的两桩事!”
“哎呀,大老爷今天是怎么了,二爷干什么事儿不报花帐,怎么单单现在想起来了呢?”平儿奇怪地问。
“唉,你不知道,大太太把财政大权从咱们手里夺走了,怕哪天这阵风儿过去了,老太太一问话儿,她又得把吃进嘴里的肉再吐出来。就是要找几个碴儿,把咱们打倒在地,再踏上一只脚,让咱们永世不得翻身啊。”
“那,就叫二爷赶快把钱退陪了吧。”平儿也害怕了。
“嘿嘿嘿,说得轻巧,”凤姐撇撇嘴:“买戏子那一桩还好说,不过万把银子,可是林家的家产有三百万呢,就是退得起,我也不退!”
“三百万银子!”平儿惊呼了一声,暗想凤姐也真够贪的,三百万居然只上缴了五千两,还哄得林姑娘以为她自己是没产没业的,在贾府寄人篱下。
“是啊,所以我老想着鼓动老太太,把林姑娘嫁给宝二爷算了。你想想,他两个都是不问经济家务的,这件事也许就混过去了。如果林姑娘嫁给了外人,怕迟早要提起那家产的事情。琏二爷卖了林家三个庄子,两个园子,苏州一带的人都知道的。”
“可是,太太好像想让宝二爷娶宝姑娘呢。”平儿说。
“嘿嘿,太太肚子里的小九九,我不用猜就知道,”凤姐冷笑一声:“说是亲上加亲,其实是看上了薛家的银子,殊不知早被那薛獃子蹧践得差不多了。再有,她这几年也开始对咱们不放心了,那宝姑娘是个有心计的主儿,她想把宝姑娘娶过来,好对付咱们。”
平儿听了心里一凉,凤姐和王夫人表面上那么好,原来背后也是勾心斗角。俗话说家和百事兴,这么闹下去,怕贾府就要败了。
凤姐在屋子里走来走去:“要是能把大老爷拖住几个月,咱们派人先去苏州把几个经手人全收买了,就好说了。怎么才能拖住大老爷呢?”
她的眼睛忽然一亮:“平儿,你还记得那石獃子的扇子的事儿吧?老爷还把二爷打了。”
“记得,老爷真够狠的。”平儿说。
“那石獃子不是死在大狱里了么,他还有什么亲戚没有?”凤姐问。
“听说有个侄子,”平儿忽然一哆嗦:“您,您不会是想……”凤姐冷笑一 声:“量小非君子,无毒不丈夫!你叫兴儿把石獃子的那个侄儿找来,给他点银子,叫他去顺天府告大老爷勾结贾雨村,强夺民财,逼人至死,那大老爷自然是离不了北京了。”
“奶奶,人命官司可不是玩儿的,”平儿害怕地说:“万一搞不好,就是杀头抄家的事儿。”
“嗨,花上几个钱,没有了不了的事儿,”凤姐满不在乎地说,“那顺天府尹是我叔叔王子腾的学生,大老爷一害怕,肯定要找我去跟叔叔那里求情,咱就可以就势把管家的大权再夺回来。就她大太太肚子里那几根花花肠子,也想跟我斗法!”
平儿叹了一口气,想起刚才看见邢夫人兴冲冲地向潇湘馆那边去了,看来这婆媳俩真要拼个你死我活了。
看到邢夫人进了院子,黛玉急忙迎了出来:“大舅母好,今天怎么有兴致来园子里玩啊?”
邢夫人笑呵呵地拉着黛玉的手进了屋子:“我听说你身子不好,给你送点燕窝来补一补,”说着,叫小丫头把一个红漆盒子放在桌子上:“我当年和你母亲最好,现在看你和她长得一模一样,真是又高兴,又伤心。以后想要什么,吃什么,尽管和我说好了。”
黛玉从来没有见邢夫人对自己这么亲热过,心里有点奇怪,也笑着说:“谢谢舅母费心。”
邢夫人上下打量着黛玉:“啧啧,这么个好模样儿,谁能配得上你呢?乾脆我跟老太太说说,把你许配给宝玉了吧?”
黛玉听了满脸飞红:“舅母又拿我开心了。”
紫鹃端了茶盘给邢夫人上茶,听了笑道:“大太太既有这主意,为什么不和老太太说去?”
邢夫人哈哈笑道:“你这孩子,急什么,想必催着你姑娘出了阁,你也要早些寻一个小女婿去了。”
紫鹃听了,也红了脸,笑道:“大太太真个倚老卖老的起来。”说着,便转身去了。
黛玉先骂:“又与你这蹄子什么相干?”后来见了这样,也笑起来说:“阿弥陀佛!该,该,该!也臊了一鼻子灰去了!”
屋内婆子丫鬟都笑起来,邢夫人也笑着说:“等咱们老爷去江南回来,我就和老太太说。对了,林姑娘,你想要什么苏杭一带的东西,开个单子来,让老爷给你买。”
黛玉笑着说:“其实也没有什么,就是小时侯玩过的东西,像泥娃娃,口哨儿,竹子编的小家具,陶土捏的小茶炉子什么的,如果舅舅碰上了,给我带点回 来。”
“那没问题,”邢夫人随口答应着:“听说你们林家原来在江南有庄子的?”
“听李奶奶说,有过三个庄子在太湖边上。”黛玉答道:“我们进京的时侯琏二哥把那几个庄子都卖了。”
“听说还有几处宅子?”
“有两处,我们在杨州住的一处小的,苏州还有一处大的,叫拙政园。”
夜探红楼(七十一)
紫禁城内御书房。
康熙依在小炕桌上看着“北京宫门内外抄”。十四阿哥和大学士高士奇站在他旁边。
康熙一边看一边笑:“这个报纸办得真有趣,那些胡闹的王公官员们肯定气得鼻子都歪了,好文笔!是谁在那里主事儿呢?”
“是贾雨村,”十四阿哥答道:“我想变法改革也要舆论先行,就叫他去办报,给我们造点声势。”
“嗯,”康熙沉思地说:“此人才具不错,可是听说心术不正。”
“陛下,”十四阿哥说:“水清无大鱼,非常之时,要用非常之人啊。”
康熙看看高士奇:“你说呢?”
高士奇,在康熙年间可以算得是个奇人,三教九流,无所不通,而且交游甚广,上至王公大臣,下至贩夫走卒,都有他的朋友。家中豪富,杂书读得极多,寻风水、测字、看相、把脉,无所不通。号称“四海玉帛归东海,万国金珠贡詹人”。听得康熙问起,他急忙走上前半步,回答说:“大将军王说得是,德才兼备的人是太少了。英明君主宁可用才胜德的小人,险中取胜;而不用德胜才的庸人,大事难成。”
康熙点点头:“这话倒也说得是。”又转向十四阿哥:“不过,老十四啊,你的心太善,要学会提防别人才是。你回去叫他们再仔细写一篇有关变法的文章登在报上,让老百姓心里明白是怎么回事儿,以防有人造谣生事。”
十四阿哥边答应着退了出去。康熙拿起西洋进贡来的自行船,上好弦,一放手,那船就在炕桌上嗒嗒地走了起来。康熙叹了一口气:“士其呀,你看这西洋工匠有多巧,他们造的枪炮比我们造得好多了。百年之后,西人必是我中国的大患啊。”
高士奇说:“万岁,我们中国人的聪明才智绝不在西人以下。可是绝顶聪明的人都去学八股文了。朱子说:‘巫医百工,君子不齿’,社会上看不起能工巧匠,才是我们的危险。”
康熙连连点头道:“是啊,是啊,这次变法的重要内容之一,就是要兴办新学,教授科学技术,取代科举制度。”
内务总管赵昌轻轻走了进来:“皇上,弘历皇孙和贾宝玉都到了。”
“叫他们进来,”康熙笑着说:“我年纪大了,就喜欢和小孩子们聊天。”
贾五和弘历是仇人见面,份外眼红,可是此时谁也发作不得,老老实实地给康熙请安。
康熙叫赵昌搬了三个小杌子,让贾五,弘历,和高士其坐下,慢悠悠地问: “弘历,你这些天干了些什么呢?”
“禀皇上,”弘历忙站了起来:“孙儿在和国手范西屏学棋道。”
“嗯,围棋之道和用兵之道也是相通的,”康熙指着书架:“那是云贵总督刚刚进贡的云子,士奇啊,你指点弘历一盘怎么样?”
高士奇知道弘历气量狭小,要是赢了他,怕他会在雍亲王那里给自己使坏;要是作假输给他,又怕康熙看出来。想了一想说:“臣老了,精神不济,去年就封棋不下了。贾公子风流儒雅,何不叫他跟弘历贝勒摆上一盘?”
康熙哈哈一笑:“说得也是,宝玉呀,你俩来上一盘如何?”
贾五的棋力本来不弱,只是好几年不下,怕有点手生。他想了一想说:“皇上,围棋的妙处就在三百六十一个点上,变化无穷。可惜世人先在星位摆上四个座子,少了许多变化。我想还是把座子拿掉,空荡荡的个棋盘才有趣呢。”
康熙听得童心大起,连声叫好。弘力本来就狂妄,近些天又觉得自己的棋长了,满不在乎地从书架上拿下云子,开始和贾五大战。
那云子驰名中外,黑子是用乌玉做的,白子是用贝壳磨成,玲珑细巧。
弘历傲然抓起白子,看着贾五。贾五心里直想笑,抓白自以为是高手,殊不知黑棋先走,才是有便宜呢,特别是清朝时又没有贴子那么一说。
贾五拈起一黑子,放在高目。弘历一楞,从来没有见过这么开局的,只好老老实实地在星位放上一白子。
贾五一笑,在对角下了一子在目外。弘历犹豫了一下,便下一子在小目去挂角。贾五心中大喜,忙一手大飞,把弘历那子罩住。这一照是围棋定式上有名的 “大飞百变”,意思是定式变化繁杂,稍不小心就会吃大亏。
贾五曾经在这招定式上狠下过大工夫,各种变化牢记于胸,笑嘻嘻地看着弘历。
弘历当着皇上,不好意思多想,随手跳了一子要出头。贾五马上挖断,两人当即扭杀在一起。走了几步之后,弘历脸上的汗就下来了,自己被切断在下面的几个子,对杀吧,气不够;做活吧,又没有眼位,眼巴巴地看着被黑棋吃死了。外面几个浮子,已经成了“鸡肋”之势,逃吧,根本构不成外势,还要谋活;弃 吧,自己在实地上已经吃了大亏,目数差了好多,再丢子更是败局已定。想了又想,继续下下去肯定是自取其辱,只好忿忿地把棋子往棋盒里一投,对康熙说: “皇上,孙儿没有下过不摆座子的棋局,不明开局,才有此败。请皇上允许我和他再码一盘儿。”
夜探红楼(七十二)
康熙正看得津津有味,就连声答应。弘历在星位上摆了黑白各两个座子,一把抢过黑棋盒子,拈起一子就去挂角。
贾五很少在星位起手,总觉得气势不如高目和目外来的大,而且守角也不稳,对方在三三一点就是活棋。可是现在也无可奈何,只好打点精神和弘历周旋。
弘历昨天刚从范西屏那里学了几招儿,落子飞快,不一会儿就抢占了三个角儿和一个大边儿,食指和中指夹着棋子,得意洋洋地在桌子上轻轻地敲着。贾五把外势占了八成,觉得也还是两分的局面,可是忽然又想起在清朝是不贴子的,看来双方持平,可是黑方占了一先,盘面上有五六目的优势呢。眼下自己实地不 足,只有靠大模样来成空才行。
弘历看着贾五摆出要围空的架势,心中暗笑,常言说金角银边草肚皮,你那中间的大肚子还不是一捅就破,一手双飞燕护住自己的角,继续扩大实地。
贾五棋锋一转,在弘历占的边上投入一子。弘历在实地上占有优势,不想节外生枝,就委屈地托了一子想渡过。谁知贾五得理不让人,反而扳了下来。弘历大怒,马上断掉,两人在边上扭杀了起来。走了几步,弘历有点心虚,想让白子在边上小活一块儿算了,自己的黑子尖了一下想出头。没想到白棋不但不去自己 谋活,反而一手把黑棋的出路封死了。这下边上黑白两块都成了孤棋,正好拼个你死我活。
两人本来彼此对对方都有深仇大恨,正好借棋盘来发作。这一杀就是昏天黑地,步步陷井,死死纠缠,杀气连天。
康熙的棋力不甚高,平时和大臣太监以及后妃们下棋,谁也不敢赢他,只是打打太平拳,应付应付,最后让他赢上几子。就是看大臣们下棋,谁都怕在皇上面前失了面子,也都是不求有功,但求无过的平稳下法。今天看了贾五和弘历二人真刀真枪地大杀大砍,只乐得手舞足蹈,大叫过瘾。
又走了几步之后,双方自己的眼位都被对方破掉了,形成两条龙了对杀。
弘历大致看一下,自己的黑棋比白棋的气长多了,就放心大胆地去给白棋紧气。可是贾五一扳一虎,生生造出一个眼来了。“有眼杀无眼”,弘历有点儿慌了。
高士奇捻着胡子笑而不语,康熙可紧张起来了,像个小孩子似的,一遍又一遍地给双方数气。
弘历努力静下心来,仔细数一数,虽然公气全归白棋了,但是自己的外气多,似乎可以刚刚多一气杀掉白棋。他长长地吐了一口气,投了一子给白棋紧气。
弘历得意洋洋地在里面给白棋紧气,贾五就在外面给黑棋紧气。交换了几手棋,康熙也看出来了:“宝玉,你好像是少一气呀。”贾五笑而不答,继续紧白棋的气。
双方又交换了几手棋,忽然高士奇一拍大腿:“好!好棋,弃子求势!”
弘历一楞,再仔细一看,心中止不住叫苦,贾五借着给黑棋紧气,已经在外面筑成了一道铜墙铁壁,和对面的外势遥相呼应,大肚皮已经成了型了。
尽管自己吃住了十几个白子,和白棋在中央成的大空根本没法子比。而且自己已经落了后手,如果先去破空,让白棋把自己的十几个黑子吃掉,也肯定是输棋。没奈何,只好继续紧气。当黑棋最后一手把白子提掉,白棋漂亮地一飞,大空形成。
弘历呆呆地坐在那里,手里的棋子举得高高的,就是落不下去。
康熙哈哈笑着说:“士奇呀,你看这两个宝玉棋力如何?”
高士奇恭谨地答道:“两位都是青年才俊。弘历贝勒,招法严谨,棋也算得细,已接近一流棋手,只是稍嫌滞重,过于在意于局部得失。如能从大局着眼,棋力必可大进。贾公子,棋风飘逸,落子轻灵,不拘泥于局部,弃子战术出神入化。只要实战经验再丰富一点,定可成为一代国手,就连老朽我怕也不是他的对手了。”
康熙看着弘历那沮丧的样子,笑着拍拍他的肩膀:“别难过,听高先生说了吧,你的棋也不弱呢。对了,那蛇胆酒我喝着挺好,手指关节舒服多了,叫你爹再送几瓶来。”
弘历顺势把手里的棋子丢进了盒子里,站起来说:“是,孙儿回去就派人送来。”
高士奇走上一步:“万岁,那蛇胆性寒,您要慎用啊。”
康熙坐回到子上:“老四送来的蛇胆酒好像与众不同,喝下去会发热,而且周身舒泰,精神也好。就是隔上半天不喝就浑身难受。”说着就叫:“秦六,把老四送来的酒倒两杯过来。”
秦六应了一声,用红漆盘子托着两个碧玉酒杯走来。
康熙自己拿起一杯说:“士奇呀,你也来嚐嚐,”又转向贾五和弘历:“我小气,就不给你们喝了。喝酒多误事,年轻人还是不要学这个的好。”说着一饮而尽。
高士奇接过酒杯,闻了一下,一股似曾相识的怪异味道。他的脸色变了,用袖子遮着脸,仰头一举酒杯,把一半酒倒进了自己的袖子里,另外一半顺着胡子流得满胸前都是。高士奇忙跪下:“陛下,恕臣无礼,臣老了,连酒杯都拿不稳了。”
夜探红楼(七十三)
高士奇回到府里,就一头钻进了自己的丹房去。丹房是修道的人练金丹的地方,像是个化学实验室,架子上面摆着五光十色的小瓶子。他脱下朝服,把湿漉漉的袖子剪下一片,放在水晶釜里,泡上烧酒,用小炭炉子烧着,屋子里弥满着呛人的酒气。随后他从柜子里拿出一个紫色的瓷瓶儿,看看烧酒滚了,就倒了几滴进去,微黄的烧酒马上变成了蓝绿色。
“回光草!”他不由得叫了起来。回光草是一中极罕见的草药,生长在蒙古大漠之中,它能把垂死的人仅有的一点精力集中起来,说出最后遗言,然后马上灯枯油尽的死去。像油灯烛火的回光返照一样,所以叫做回光草。
但是如果平常人吃了,就相当于透支自己的精力和生命。有药力维持的时侯精神焕发,药里一过就靡不振,是比各种春药更厉害的虎狼之药。老年人用了,无异于慢性自杀。
“嘿嘿,厉害,厉害!”高士奇冷笑一声:“父子相残,有好戏看了。”
高士奇坐在子上养了一会儿神,换上衣服,骑马出门而去。
梨香院。
宝钗闲来无事,忽然想起那块红绫来了,就取了出来,只见鲜红如火,娇艳欲滴,摸上去光滑细腻,富有弹性,好不爱人。
正看着,只见贾兰跑了进来,叫着说:“阿姨拿的什么呀?给我也看看。”
宝钗看他手上脏兮兮的,就笑着说:“又去哪玩脏东西去了?快洗洗手。” 说着叫莺儿端过一盆水来。
贾兰的娘李纨也走了进来,笑着说:“谢谢宝姑娘费心。”猛然间看见桌子 上的红绫,不由得一楞。
贾兰一面洗手一面说:“阿姨,我今天在街上听了个歌儿,把咱们两家都编进去了:贾不假,白玉为门金做马,丰年好大雪……”李纨听了脸色大变,上来就给了贾兰一个耳光子:“胡说,那是白玉为堂金做马!”
贾兰挨了一巴掌,委曲地大哭了起来。
薛姨妈听到哭声急忙走了出来:“哎呀,怎么了?怪可怜的孩子。”
“哦,没有什么,”李纨讪讪地说:“我们该回去了。”说着就领着贾兰走了出去。
忽然门房跑了过来对薛姨妈说:“门外有大学士高士奇求见。”
薛姨妈当然听说过高士奇,是当今的名士。可是和薛家素无瓜葛,怎么会找上门来?当时也来不及多想,忙叫快请。
高士奇一进门,刚好和往外走的李纨打了个照面。李纨一楞,低下头匆匆地 走了过去。
薛姨妈和高士奇见了礼,分宾主坐下后,就问:“高大人光临寒舍,蓬壁生辉,不知有何见教?”
高士奇向两边看看。薛姨妈挥挥手,丫头婆子们都退了出去。
高士奇一笑,“阿姨您近来可好?”
薛姨妈一怔,心说:“你比我的岁数还大好多,怎么叫我阿姨?”
高士奇压低了生意:“我是高成的儿子。”
薛姨妈的脸马上涨得通红:“你是高、高老师的儿子?”
“是啊!先父不愿在朝为官,所以也从来不提我这个儿子。我还是这次回乡清点先父的遗物,发现了一封信,里面提到了您。”高士奇说。
“那、那信里都说了什么了?”薛姨妈紧张地问。
“说了您和士晶妹妹的事。”
“啊?”薛姨妈的声音颤抖了:“你,你都知道了?”
“是。”高士奇点点头:“高士奇,高士晶,家仇国恨何时平?”
薛姨妈泪流满面,像要瘫痪了一样,多年的相思,一幕幕涌现在眼前。
她七岁的时侯,家里请了私塾老师名叫高成。高成那时有三十多岁,英俊潇洒,她心里暗暗爱上了这个老师。出嫁以后,丈夫经商在外,她深闺寂默,常常梦见他。
直到有一天,后花园里咕咚一声响,墙上掉下一个人来。那人半天不动,她壮着胆子走过去看,擦掉他脸上的血迹,原来是高成。外面传来官兵吆喝敲门的声音,她急忙把他藏在花丛里,然后命令仆人去开门。薛家势力大,官兵不敢进来搜,问了几句就走了。
她把他藏在自己的绣房里,衣不解带地伺候他,她觉得自己从来没有那么幸福过。他醒过来以后,她向他倾诉了自己十几年的相思,他把她抱在怀里,她觉得自己好像是在云彩里飘。
伤好了以后,他要走了,她抱着他哭了一夜。她告诉他自己身上有了,他说要是女孩就叫高士晶,小名宝钗;男孩就叫高士惊,小名宝剑。他要去办一件大事,回来就带着她和孩子远走高飞。
孩子生下来了,皮肤雪白晶莹,她写信告诉他,他们有了小宝贝士晶。他回信祝福她们母女,说六个月以后就回来接她。谁知六个月后传来的却是凶讯:高成伙同云贵总督查富贵利用军队走私鸦片,被斩于军前。
薛姨妈擦擦眼泪:“士奇,你找我有什么事么?”
夜探红楼(七十四)
高士奇叹了一口气:“爹去云南之前,说回来以后有要紧事告诉我,谁知道这一去竟成了永诀。我一直不知道您和妹妹的事,直到一个月前,见了爹原来的书童来顺。”
“我也见过来顺,十七年前,就是他告诉我高老师的凶讯的,”薛姨妈的眼泪又流了下来:“当时他说马上要去找高老师的家人,怎么现在才找到你?”
“唉,那来顺也是苦命人。他从您那里出来去找我,在江西井冈山一带碰见了土匪。来顺急忙把爹交给他的东西埋了起来。土匪搜不到什么东西,就把他抓去当匪兵。这一下子就是十多年,去年朝廷剿匪的时侯才逃了出来,把东西挖了出来找我。”
“士奇,你想见见你爹么?”薛姨妈戚然一笑。
“当然想,可是……”
“你跟我来。”
高士奇心中大奇,莫非爹爹还活在人间不成?他紧紧跟着薛姨妈走到里间,薛姨妈在壁画上的什么地方按了一下,衣柜缓缓转开,现出黑洞洞的一间密室。 薛姨妈点起一支蜡烛,走进了密室。高士奇犹豫了一下,也跟着走了进去。
密室里空空荡荡的,只有一个神案,案子上面放着一个红漆盒子,盒子旁边是几个盘子,里面装着供品。案子前面有一个蒲团。烛光摇曳着,两个人的影子映在黑黑的墙壁上,屋子里静得能听到两个人的呼吸声,一种诡异的气氛。
薛姨妈慢慢打开那盒子,忽然厉声叫道:“跪下!”
高士奇吓了一跳,不由自主地跪在了蒲团上。
薛姨妈把那盒子递了过来,高士奇定睛一看,是个人头,那须发花白的头颅 像活着一样在微笑。
“爹!”高士奇忍不住大哭了起来。
“你爹临死前,叫来顺把他的头收起来,用他自己练药水泡过,再送给我。十七年,每天我都要来陪他一会儿,给他讲我们的女儿,告诉他我们一定要给他报仇。”薛姨妈的牙齿咬得咯咯地响:“是满靼子杀了他,是那个混蛋十四阿哥杀了他,此仇不报,誓不为人!”
高士奇把盒子盖好,恭恭敬敬地放回神案上:“阿姨,爹跟您说过我们家的家世没有?”
“没有仔细说过,”薛姨妈充满柔情地把手放在盒子上:“只说你们家贵不可言。莫非也是前明的什么皇室?”
“嘿嘿!”高士奇冷笑一声:“那前明算什么东西,咱们的祖上是杀得明朝落花流水的大顺皇帝!”
“大顺?”薛姨妈吃了一惊:“你说得是流寇李自成?”
“不是流寇,是闯王!”高士奇挺直了腰板儿:“由一介草民,南征北战,杀进北京,逼得昏君崇祯自杀,就是我爷爷李闯王!”
“这个,不是听说李闯没有儿子么?”
“在闯王离开北京的时侯,一个姓高的宫女有了身孕。闯王就派大将李过带着这个宫女躲到山西去了。孩子生下来以后,传来了闯王在九宫山自裁的消息。 为了记念闯王李自成,就给那孩子起名叫‘成’,而又为了掩人耳目,就改姓为高。”
薛姨妈心里像打翻了五味瓶,酸甜苦辣,说不出是什么滋味。高成果然是名家之后,可是他风流儒雅,怎么会是凶狠残暴的李自成的儿子?
“阿姨,”高士奇接着说:“您一定奇怪,我爹那样的正人君子,怎么会与人合夥,利用军队走私鸦片?我爹就是想引诱军队经商,让八旗军腐败掉,好复辟咱们大顺朝!”
“哦!”薛姨妈想起那天官兵追捕高成的情景,原来他是想造反。可是李自成,她叹了一口气:“听说李自成草菅人命,杀人如麻呀!”
“是啊,”高士奇同意地说:“我爹对我讲过,大顺失败的原因有两点:一是杀戮太重,二是进北京后,全军迅速腐化。得人心者得天下,我们一定要接受闯王的教训。”
“你,”薛姨妈停顿了一下:“难道你想当皇帝?”
“唉!我老了,”高士奇叹了一口气:“前人种树后人乘凉,我是想请阿姨以后辅助我的儿子。”
“你儿子?”高士奇是当时的名人,薛姨妈听人讲过他家的事:“没听说过你有儿子啊?况且我一个妇道人家,能帮你什么忙呢?”
高士奇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有其父必有其子嘛。我中年时给一个女学生当老师,后来偶然又遇上了,以后的事情就和您和我爹的情况差不多,只是她生的是个男孩儿。”
“是这样?”薛姨妈听了大感兴趣:“那女人是谁呀?”
夜探红楼(七十五)
“她是闯王手下大将李过的孙女,”高士奇得意地说:“我们是世交。她出生的那天,正是闯王兵败自裁于九宫山五十周年纪念日。为了纪念闯王,李过给她取名叫宫裁。”
“李宫裁?”薛姨妈奇怪地问:“就是兰哥儿他娘?”
“是的。”高士奇小声地说。
“那兰哥儿,就是你的儿子?”
高士奇不好意思地点点头。
薛姨妈心中一凛,怪不得李纨的丈夫贾珠才二十多岁就不明不白地死了,八成是发现了高士奇和李纨的私情,被他们灭口了。男女私情本来是最怕别人知道的,今天他主动告诉我是什么意思呢?
高士奇也看出了薛姨妈的疑惑,叹了一口气说:“阿姨,我三年以前受了内伤,武功全失,一直没能来看兰儿娘俩。去年又大病了一场,病上加伤,怕也活不久了,”他长长地叹了一口气:“留下兰儿母子无依无靠,贾府里又是勾心斗 角,我想请您看在我爹的份上,照看他们一下。”
薛姨妈点点头:“这样吧,就说你是我那个死鬼丈夫的表侄,我把兰哥儿母子叫来一起吃饭,让你们见见,再叫兰哥儿拜你当老师,以后你再见他们也就名正言顺了。”
高士奇激动得热泪纵横:“谢谢阿姨,谢谢阿姨!”
薛姨妈笑着说:“好说,好说。你来见见你宝钗妹妹吧!”
宝钗听到厅堂里没有动静了,心中纳闷,从门缝看去,里面空荡荡的,薛姨妈和高士奇都不见了。“孤男寡女的,莫非他们……”宝钗想到这里不由得脸红心跳,向着后堂叫道:“娘……娘……”
听到宝钗的叫声,薛姨妈急忙和高士奇从密室里出来,把暗门关好,穿过后堂,走到前厅。
高士奇见到宝钗,只觉得眼前一亮,好个漂亮的姑娘,就笑着说:“阿姨, 这就是宝钗妹妹吧?”
宝钗暗暗奇怪:“他和我死去的爹年纪差不多,怎么叫我娘阿姨呢?”也不知说些什么好。
薛姨妈有点慌张,随口应着:“是啊,是啊!孩儿,来见过你士奇哥哥。”
宝钗向高士奇施了个万福:“士奇哥哥好。”
薛姨妈更尴尬了,讪讪地说:“士奇呀,你给妹妹讲讲,我去叫厨房做几样 菜来。”
看着薛姨妈走出了屋子,高士奇便把前因后果详详细细地说了一遍,最后说道:“我们就是同父异母的兄妹了。”
宝钗只羞得满面通红,妈妈平常看来那么正经,怎么还有这种风流事儿。不过平生能得一知己,也不枉了这一辈子。平时总奇怪哥哥薛蟠怎么会那么又呆又笨,原来和自己不是同一个爹。自己原来是李自成的后代,虽然杀戮太重,也算一代豪杰了。眼前这个哥哥文雅潇洒、博古通今,又是当今的名流,朝中的大学 士,才不愧和自己是一个父亲。妈妈老提醒自己要报父仇,总是想送自己进宫去当才人,原来是希望自己得了皇上宠信之后暗算十四阿哥。现在可更好,还要造反,让兰哥儿当皇上了。
薛姨妈笑嘻嘻地走了进来:“好了,我叫人去请兰哥儿他们了。”
高士奇站起来,向薛姨妈深施一礼:“谢谢阿姨大德,恩同再造。”说着连声咳嗽起来。
宝钗忙倒了一杯茶,递给高士奇。高士奇接过来刚要喝,忽然“哇”的一声吐出一口血来了。宝钗慌了手脚,赶紧掏出自己袖里的帕子,给高士奇擦去嘴角上的血。
“不妨,不妨,是急火攻心,”高士奇苦笑着说。他的眼睛落到宝钗手里的帕子上,忽然楞住了。
宝钗低头看看自己手里的帕子,笑着说:“这是我在园子捡到的一块红绫, 好漂亮的,是不是?”
高士奇一把拿过宝钗手里的红绫,眼睛里渐渐放出光来:“是它,就是它! 就是它!祖宗有灵,我们复辟大顺朝有望了!”
看着宝钗和薛姨妈那奇怪的神色,高士奇努力抑制着自己的激动:“阿姨,妹妹,这是朱元章的藏宝图啊,里面不但金银财宝无数,而且还有大量的武器军备。”他把藏宝洞和红绫的故事给宝钗和薛姨妈讲了一遍。
“三年前,我听兰儿娘说秦可卿和她太公公贾敬不乾不净,小丫头子们讲他们谈起过什么红绫,于是我就在夜间去贾敬那里侦察。听得床上一阵乱响之后,灯点起来了,一个风骚女人穿好衣服,把一块红绫放进自己怀里,笑嘻嘻地走了出来。我悄悄从房上跳了下来,正要去跟踪那女人,忽然听得背后一声冷笑,转身一看,是贾敬横刀站在那里。”
薛姨妈和宝钗都听呆了。
高士奇喝了一口茶,继续说:“那贾敬武功不弱,我使出李家绝招才一剑杀了他,可是自己胸上也受了他一掌。我强忍着痛,追到秦可卿住得地方,掐死了她,夺得了这块红绫。我带着红绫出了贾府,走到什刹海附近,痛得实在受不了了,就坐下来休息,谁知道一下子就昏了过去。当我醒来的时候,一摸怀里,那红绫不见了。没想到今天却落在妹妹手里,真是天意啊!”
高士奇翻来覆去地看着手里的红绫,“咦?好像不是那天我见得那块,是另外一半,怎么,怎么……”薛姨妈和宝钗凑过去看,只见红绫上沾了血迹的地方隐隐地现出字来了。
夜探红楼(七十六)
“这两个字,好像是……是白花。白花是什么意思?”薛姨妈疑惑地问。
“这个……”高士奇挠挠头:“您看下面的这几道子,画的好像是一条小溪似的。”
宝钗仔细看了一会儿,笑着说:“你们看,这两个字和下面的道道儿都是在沾了血的地方……”
“对呀!”高士奇一拍大腿道:“妹妹真是聪明!这图肯定是用隐形药水写的,沾了血才会显出来。”说着一口咬破了自己的中指,蘸着血在那红绫上涂抹着。摇曳的烛光下,金红色的绫缎渗上殷红的鲜血,腥腥的血味弥漫在诡异的气氛中,宝钗不由得害怕起来。
慢慢地,在下面半幅,现出来了一张图。画的是一条小溪,溪水里卧着一头黄牛,溪岸上有一棵大松树。
“咦,有意思,黄牛怎么会泡在水里呢?应该画水牛才对。”薛姨妈说。
高士奇继续用手指涂抹着,在上半幅显出了十四个字。
“一径青石白花瘦,卧水黄牛消息透,”宝钗唸着:“这好像是一首打油诗嘛,还差两句吧,是什么意思呢?”
三人苦思瞑想了一会儿,谁也猜不出是什么意思。高士奇叹了一口气,说: “我听说这红绫有两块,一阴一阳,看来果真是如此。我们只有设法找到那一半红绫,阴阳合璧,才能解开这个迷。”
看着高士奇那沮丧的样子,宝钗笑着说:“士奇哥哥,那你把它拿去仔细研究好了。”
高士奇摇摇头:“这红绫已经有三百多年了,也是一件通灵的宝物了。除 是有缘人,再不能把两个半块红绫复合在一起的。我是缘份不够啊,那半幅到了手上还丢掉了。妹妹稳坐家中居然就能得到这半幅红绫,真是天缘凑巧,或许还能再有缘找到那一半也未可知,还是你好好收着吧,等待机缘。”说着把那红绫又交给了宝钗。
“妹妹,阿姨,”高士奇的脸色凝重起来:“复辟大顺朝的事情,我已经忍了五十多年了,一直不敢动手。那康熙实在厉害,我自觉不是他的对手。现在机会终于来了,康熙年老多病,而且他们父子相争,四阿哥还给康熙下了毒,怕他也离死不久了。等康熙一死,如果我们能挑动四阿哥和十四阿哥打起来,就能坐收渔人之利……”
正说到这儿,莺儿跑了进来:“高大人,您家的管家高大找您来了。”
话音刚落,高大慌慌张张地跑了进来:“老爷,老爷,不好了,听说皇上把您的官儿给撤了!”
“啊?”高士奇吃了一惊--自己还没有正式开始活动呢,怎么会被发觉了呢,康熙真有这么厉害?忙问:“听谁说的?为什么?”
“听张中堂的家人说的,皇上不知道为了什么,一下子罢了好多的大官,您的处置是免去一切职位,交部议处,圣旨明天一早就下来。”
高士奇心中一沉,罢官还好说,万一要抄家,自己写的那复辟的计划如果被翻出来,岂不是大糟?想到了这里,匆匆向薛姨妈和宝钗告别,跟着高大回府去了。
看着高士奇急急离去的背影,宝钗不由得担心了起来,毕竟是自己的亲哥哥嘛,而且人品才识比薛蟠要强上百倍,只是年纪大了一点儿。那么他和自己的父亲要是活着,快该有七十多了吧,比自己的娘大三十来岁呢。士奇哥哥比李纨恐怕也至少大二十岁以上。那天听小丫头们子讲,最让女孩子动心的,就是风度翩 翩、才识过人、事业有成的中年男人,没想到娘和李纨都是活生生的例子,自己要是遇到那种场合不知道会怎么样?自己现在虽然是喜欢宝玉,但是他比自己还小,许多想法也老不合拍,好像也是一种可有可无的感情,只是那天他被打以后给他上药,才有一点怜爱的感觉。而且,他好像是十四阿哥的儿子,十四阿哥可是自己的杀父仇人啊!
宝钗叹了一口气,回到自己房间里把那红绫收好,天色不早,还是睡了吧。
宝钗躺在床上,却翻来覆去地睡不着。她翻开枕头,拿出藏在下面的一把匕首。她轻轻拔出匕首,那剑身在黑暗中闪闪发光。从七岁起,娘就给自己灌输复仇的思想,爹是十四阿哥杀的,一定要报仇。小小的女孩子,就没有了童年,总是学习着如何讨好别人。娘先是想送自己进宫,好接近皇帝,找机会离间他们父 子,挑动他杀了十四阿哥。唉!娘也不知道为女儿想想,宫中寂寞,就像坐牢一样,好人家的女儿躲都躲不及呢。幸亏皇上这两年停选秀女,自己才逃过了这一劫。近些天来,娘猜出了宝玉是十四阿哥的私生子,又想让自己嫁给宝玉,以后着机会暗算十四阿哥。娘为了对父亲的爱,怎么就忍心牺牲女儿的一生呢?而且今天听来,父亲是为了走私鸦片被杀的,虽然目的是为了复辟大顺,手段也太不光明了。自己要是真的杀了十四阿哥,那么他的儿子也要报仇,宝玉会不会要杀自己呢?真是冤冤相报何时了啊!
迷迷糊糊中,宝钗好像看到宝玉从窗前走过,她起来悄悄地跟在后面,见宝玉穿过月亮门,走到一棵大松树下。树下坐着一个人,手提着大锤,正是十四阿哥。宝玉和他说了什么,他一声冷笑,随手一挥,“喀嚓”一声,碗口粗的松树拦腰被打成了两截。宝玉走了,他好像好疲乏的样子,半躺在子上睡了。
机会来了,宝钗拔出匕首,蹑手蹑脚地走过去。月光照在十四阿哥的脸上, 平时那么威武的汉子,现在却睡得像孩子一样,嘴角上还留着俏皮的微笑。宝钗不由得呆住了,手里的匕首高高举着,就是落不下去。
十四阿哥的身体微微动了一下,忽然猛地一伸手臂,抓住了宝钗的手腕。宝钗吓坏了,大叫一声,奋力挣扎着,谁知脚下一滑,整个人都倒进了十四阿哥的怀里。
“姑娘,姑娘,快醒醒,做恶梦了吧?”
宝钗睁开眼睛,原来是个梦,但自己已经出了一身冷汗,浑身上下都湿漉漉的。右手手腕上麻酥酥的,好像真被人握过似的。 (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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