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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兒不宜】
古典小說《鬧花叢》
新鐫小說鬧花叢卷之四
姑蘇癡情士筆
第十二回 歷久言尊富貴足 閱盡塵埃仙境高
詩曰:
人生百歲古來少,紅塵勞碌何時了;
富貴貪心只不回,使盡機關又已老。
其二:
子房辟榖求仙早,淵明拋棄五斗高;
利祿淡泊能知足,身登玄圃棄蓬蒿。
話說文英還朝奉旨,仍將原官起用。只是職任清高,署位荒涼,
無錢可覓,文英幸假歸時,說得些公事,聊以將此度日。
迨至京、邸,凡要路衙門,就要厚禮供獻。少不遂意,便尋是
生非。文英未免又費數千金方能無恙。自此朝則入班執事,一日有
半日之暇,非是同年飲酒談心,便與妻妾風謔。猜拳行令、賭色叫
牌,無不備至。
過了一載,是大比之年,欽命文英典試盛京,為正主考。又發
翰林院檢討史在廷為副主考。天下數限,惜盛京額最廣,文英所取
之士聯登甲榜者十之六七。詞林中誰不服其水鑒,俄而多士獻策金
門,得占文英官職者,亦有十餘人,文英深幸且喜。
凡文英超拔者,無不登堂求見,文英應接了數日,及看試錄,
己曉得張子將中了二十一名進士,殿在三甲頭上考定推官,一時未
得赴選邊。
一日任伯衢特來拜望,文英道:「仁兄名列副榜,今因何事而
來,北上乎?」
伯衢道:「幸遇恩典,凡天下副榜十名,俱准恩貢。晚弟叨其
首名,今到都門來赴廷試。」
正在閒敘,恰值張子將亦來趨謁,三人相見坐下。
文英道:「將兄恭喜了,足為吾黨增光。回憶昔日分袂,今又
幾度春秋矣。」
茶罷,遂喚擺酒,三人入席暢飲,都吃得酣醉,方作別而散。
伯衢待得廷試,選得知縣,過了三年才得換。自文英孤署昔署,
幸有幾個門生在外作縣作淮官,頗有資囊,常以厚質酬謝老師。那
些入翰林的轉了三個,入科道衙門,一個差分兩,惟巡鹽不及一年,
竟大有所得。
迨至覆命,將一少半送與文英。兩個一入戶科,一入吏科,潛
消當道豺狼,凡尋著官司有一誤失,便具疏參奏。
兩人家資饒裕,不借此以為賄賂之門。明知老師清苦,常將數
千金以供日用之資。隔了三年,文英方升翰林侍贊。文英同榜李元,
他得岳父方彥庵之力,不多幾年,便由翰林轉入右通政矣。
他與文英最契,常常往來。兩人面貌不甚懸遠,相好猶如手足。
文英起初點了盛京主試,他也點了浙江主試,少年鼎甲誰不喝采,
凡二人所拔舉子悉,皆少年英邁,所獲佳文又如天生揚璧。所以覆
命之日,皇上諄諄嘉許:「龐李二主試,他人不若也。」
再說劉天表住在家中閣說事情,凡是江寧官不拘大小凡所選,
龐文英當面有謗言,便誰來禮貌他?
一日,遇著江寧太守,是文英同年,他借此一脈便去往拜。太
守竟不理他,他就怒氣沖沖,大相爭競,反受了一場污辱。納悶幾
時,冒一疾而亡。縱有陶朱之富,總無一子,亦有何益!那平日奸
騙的與夫苛算的,俱付之東流而已。
文英還朝之後,小姐生一子,美娘、瓊娥各生一子。
文英大喜,愛如珍寶。過了週歲,將小姐所生名曰麟兒。美娘
瓊娥所生,一名大兒,一名喜兒。至五六歲,又請名師調誨,以期
克繩祖武,無忝家聲。且又穎悟非常,相貌清秀,至十二歲便能吟
詩作文。
文英自進京以後,約略算來,歷十餘年。不料由翰林竟累升兵
部尚書。這一日閣人傳進,南京陳次襄拜望,文英鞠躬迎入。
只見次襄竟是道家打扮,相見動問已畢,文英道:「自在金陵
一別,忽又經十餘年,但不知大駕何往?曹夫人在內,可要一會否?」
次襄答道:「在道人,視妻小如一粒芥子耳,會之何益?晚生
年將強仁,並無兒女拜以相遺。薄座吩咐弟侄,久已閒雲野鶴,到
處為家,凡名山勝境無不遊歷。正恨日月易逝,有道難逢。既而過
洞庭,舟泊岳陽樓下,同舡有一老道,晚生與之談論,講到精微玄
奧之理,其足令人撫掌,便拜他為師,遂至一山峰之下,猶如蓬萊
佳境。草舍數間,晚生修真煉性,靜坐十年。家師對晚生道:『龐
尚書一介書生之狀元而至尚書,可謂富貴極矣。他根器不凡,你可
度他前來,我有一個小札命汝持去。』」
文英道:「快取出來!」
便開看道:
憶昔足下還朝時,將到黃河口上,遭逢大難。若非老道救援,
不免有覆溺之悲矣!幸今已是一十餘載,但令官居極品,家處富貴,
又非若俗骨凡胎,足下原是仙骨,眾夫人亦是仙姬。須知苦海無邊,
極早回頭是岸,一墮浮塵,那時悔之晚矣。今特告達,祈早卻塵埃,
yong2候駕臨,不勝欣幸。
文英足下
赤松道人白
文英看畢,忙將此字以示母親並夫人、小姐及丫鬟,眾人皆欣
欣。
文英道:「我今官居上品,閱歷已久,富貴已足,不如洗脫凡
塵,才為上計。常看那撇官的譬如泛海,不至覆溺能有幾個?況且
光陰易去,青春不再,人生世間,總是一場大夢。若再把富貴縈心,
恩愛牽惹,焉得有超凡日子?我今把欲網跳出,再不向虛浮世界尋
覓,生活九州五嶽,從此逝矣!」
言罷,修了一回書,著次襄持去往復,次襄臨行,又題詩二句
道:
餐芝辟榖終羽化,莫疑仙術是荒唐。
文英答道:
凡塵勞碌總是空,仙術清高子所衷。
文英立意已決,就上了一個告病表章。幸蒙聖旨准允,回籍調
理。遂攜了家眷一同還鄉,便留幾個停當管家。即將田產房屋、金
銀財帛,分析三子,卻命家人管理。又訓誨讀書之事,示以無間。
竟昂然揮手,帶了二位老夫人及五位夫人,叫舡已定,命泊在河邊。
忽一日早起,竟下舡投太湖而去。你看他:
名載事朝廷,勳名著簡青;
位高恐被謗,身退恰全名。
花落能重發,人亡豈再生;
打破功名念,全無追悔心。
他人超凡入聖,便要費許多修煉之功,惟文英一家原系仙種,
不必修為,自懸以待之。那日去後,忽到一個所在,桃花夾岸,高
柳拂煙。山頂上多少五色異鳥,群飛巧囀。遂又向南行去,無數遙
草琪花。
過了一大橋,見有白鶴數對,見了文英,飛舞近前如迎接之狀。
遠遠望見高殿連天,層樓凝目。將次入門,便有多少侍吏稱文英為
君,跪迎登殿。
文英伺了眾位夫人一同上殿,只聽得金管玉蕭雲ao象板,齊齊
吹奏。
文英道:「與其為塵凡枯骨,不若越世登仙。就如我輩何等優
游快樂。為人百倍矣!」
只見文英上坐,眾吏叩頭,口稱仙主復位。又有無數仙婢,廣
排筵宴,羅列佳餚。芬芳撲鼻,俱是舊所未賭的。
文英歡喜異常,便啟口道:「今日喜登此地,可無佳作以暢幽
懷?如詩不成者,罰以金谷酒數。」
文英先請母親大人吟起,李氏勸夫人首倡。夫人不能固辭,便
吟絕句道:
只為兒女擔青春,終日碌碌在凡塵;
深喜發白戚仙骨,甚悔塵埃誤殺人。
夫人吟畢,文英又請母親再倡。龐夫人遂吟一絕道:
意謂空門殊寂寥,不知紫府甚逍遙;
人間修有起仙路,笑逐群真奉碧桃。
龐夫人吟畢,文英斟滿瑤觥,一吸而盡。便吟道:
仕途紛擾甚時清,舉家歡合敘幽情;
拋卻榮華心淡泊,快登仙府聽簫笙。
文英吟畢,小姐遂徐徐吟道:
憶昔邂逅遇仙郎,誰想終身偕鸞凰;
共向蓬萊蒞仙地,不似人間渺茫茫。
小姐吟畢,文英道:「如今該是你四人了,請速吟來,如遲罰酒。」
只見美娘、桂萼與瓊娥、秋香,俱各抽身辭道:「妾輩愧不能詩,
何敢班門弄斧,令人作笑談哂。」
文英道:「不論工拙,聊以適興。」
美娘吟道:
琪花瑤草滿徑生,坐輪明月映青靈;
我輩竟與凡塵隔,莫記家中子女情。
美娘吟畢,桂萼思想多時,方才吟出,便徐徐念道:
誰道仙居冷夢魂,玉冠隨意曉妝新;
瑤台瞬息光陰過,不遊人間幾度春。
桂萼吟畢,瓊娥也不假思索,便吟一絕道:
身歷凡塵鬧烘烘,一遊仙徑總為空;
不顧人間樂與苦,此趣自識莫能公。
瓊娥吟畢,秋香吟道:
超凡入聖信有緣,非易遽升大羅天;
漢皇誤受樂成詐,到底艱難會列仙。
秋香吟畢,文英喚左右艷婢點起巨燭,進內房寢歇。但聞香氣氤氳,
非復人世之樂處,遑聞及於富貴哉!
僅聽後人相傳,以為文英八人盡成地仙,雲他三子後來也不低微。
長燥蔭授官生,官至太守。次景成名進士,官太常侍卿。次燉僅以恩貢
作一任邑令,數傳而後,歷代簪纓不絕。不期次子景,後亦為文英所拾,
並成地仙雲。
予作《龐劉傳》,以為龐生天緣奇遇,湊合頗多。然尤不若祁羽狄
之佳遇甚多也。殊不知世間奇奇怪怪,如才子名媛無端而邂逅,投起便
詠詩唱和,暗訂姻盟,真乃巧遇。今歲孟秋,友人有以龐劉事請余作傳,
予遂援筆草創而為句才就其事。雖與祁生彷彿,然以龐生看榜為由,突
會佳人,訂約赴期,殊出望外。至於寡居之桂萼,處子之瓊娥,一旦喬
扮賀喜,兩人而為淫污,則桂萼、瓊娥之遇,尤為奇艷。後來小姐相思,
全仗假醫生之挑病。後來全愈間,母氏之酬願,適叔子之歸家而捉姦鳴
法,官判脫罪,子民是有念於王學憲之恩深且大也。假使按律正法,則
龐生無所用其施為,信乎?天付良緣,不容人所不肯爾。乃世固有志讀
書求一人眼,卒不可得者。文英以十四游泮,而鼎甲爭先。官居尚書,
為之身登仙府,即雲赤松點化,然其前生固是仙君也。
予適飽小點,不過以傳文英事,聊以自怡。友人必欲請之梨棗,公
諸國門。予亦不能強,只得聽之而已。
情士自跋
鬧花叢卷之四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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