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百三十八)
盛夏碧蓝的天空格外地晴朗,轻拂的微风夹裹着不很灼热的、略微有些湿润
的气浪扑面而来,那份既热且潮的感受,尤如一块浸湿的毛巾,敷在燥热的身体
上。
汽车飞速地行驶在寂静的公路上,高大挺拔的白杨树惴惴不安地摇晃着茂盛
的枝叶,哗啦哗啦地厉声吵闹着,似乎在讥笑我们这一车不知天高地厚的旅行
者;路边绵延起伏的田野上,涌动着没有尽头的青纱帐,滑稽可笑地摆动着长长
的叶片,仿佛故意挑衅我们。
一位农妇顶着过份热情的烈日,俯身在空旷的田野里,埋头莳弄着自家的庄
稼。牧牛的老汉四脚朝天,悠哉游哉地仰躺在林荫里,头上蒙着脱下来的单衣,
无牵无挂地酣睡着。几头颜色各异,肥瘦不均的老牛,吃饱了青草,稀稀落落地
俯卧在老汉的周周,大嘴巴不停地咀嚼着,同时,漫不经心地望着我们的汽车,
好象猜到了我们是去贩牛的,一个个很不友好地转过头去,极其讨厌我们这伙人
去无情地折磨它们的同类。
随着汽车不停地奔驰,一个个宁静得好象昏睡过去的小村庄一掠而过,在村
口的大柳树下,脸蛋上划着一道道抽象画般脏痕的小孩童,吸吮着粘满泥浆的大
姆指,面无表情、目光呆滞地追望着汽车:“嘿,小家伙,你好!”我冲着小男
孩打了一个飞眼,瞅他那急切的神态,似乎很有加入我们行列的想法,如果我们
同意的话。
“小铁蛋,”我一边操纵着方向盘,一边与铁蛋闲聊着:“长途贩牛,挣钱
么?”
“还行,力哥,”一提及贩牛,铁蛋立刻兴奋得眉飞色舞:“力哥,去内蒙
买牛,可好玩了,可有意思了,每去一趟,都有讲不完的新故事,嘿嘿,并且,
通过买牛,我还认识了仁花。”
“豁豁,”我从镜子里瞟了仁花姑娘一眼:“行啊,看来,贩牛的收获很大
啊,不但挣到了钱,还遇到一位漂亮的、酒量大得惊人的蒙古族格格,哈哈,”
“哼,”仁花轻声哼哼一声,又冲铁蛋撇了撇小嘴:“他买牛呀,全借我的
光啦,没有我,他还想在内蒙混,哼,没有我帮他罩着,内蒙的小地赖,能熊死
他!”
“哟,”铁蛋也通过小镜子,冲仁花做了一个鬼脸,然后,继续信心十足地
道:“力哥,我要向三舅学习,闯荡内蒙,通过贩运牲口,发家致富,以后,挣
足了钱,我也要盖一栋三舅那样的楼房,给我们卢家,争光添彩,……”
“嘿,”听到铁蛋的话,我感慨万分:“小铁蛋,三叔,可不简单啊,童年
的时候,我就模模糊糊地记得,三叔四处飘荡,广交天下,内蒙大地,处处都留
下混迹社会的脚印!”
“嗯,是的,”铁蛋的脸上泛着无限的敬意:“力哥,三舅可真是一个了不
起的人啊,我第一次去内蒙买牛,就是三舅领我去的。到了那里,三舅可真好使
啊,谁都认识他,人人都请他喝酒,三舅拍着我的肩膀对内蒙的朋友介绍道:诸
位哥们,这是我外甥,以后他再来内蒙贩牛,你们可一定要好好地照应他哦!”
“哦,原来,你是通过三叔,才走上贩牛这条道的啊!”
“嗯,多亏三舅哇,否则,我在内蒙,人生地不熟,两眼摸黑啊。当地的人
听了三舅的话,都说:三哥,你就放心吧,你外甥,就是我外甥啊,以后,只要
他自己来,就行了!”
“……”
哗啦啦、哗啦啦,……
方才还是晴空万里,看不到一片云朵,突然之间,却莫名其妙地淋起了雨
滴,噼哩啪啦、肆无岂惮地击打着汽车的前风挡。
“嗯,这是怎么回事,”前面不远处,有很多车辆拥塞在一起,汽笛之声此
起彼伏,司机们伸着脑袋,扯着脖子,不耐烦地大吵大嚷着,我很不情愿地停下
汽车,摇开车窗,伸出脖子,张望了很长时间也没弄出个究竟来:“喂,打听一
下,”我收回扯得酸痛的脖子,低下头去,向公路旁三三两两的闲人问道:“朋
友,前面咋的啦,出车祸啦?”
“前面,”公路旁那些个操着双臂,摇晃着小短腿,嘴里叼着低劣的香烟,
混浊的眼珠好象滚动着的骰子般滴溜乱转的乡野无赖们,脸上现显出一副兴灾乐
祸的得意神态,平静地,但却是不怀好意地答道:“修路呢!”
“修路?”
“对,你没看到前面有个大土包吗,那是养路段堆的,什么车也不让过
去!”
“这可怎么办?”我转向铁蛋:“铁蛋,封路了,咱们,回去吧!”
“那怎么行啊,”铁蛋摇摇脑袋:“不能回去,力哥,我已经跟内蒙的朋友
预订好,人家已经帮我把牛收集好了,就等着我去车呐!喂,”铁蛋伸出脑袋:
“朋友,麻烦再打听一下,还有没有别的路,可以绕过去啊?”
“当然有,”闲汉们闻言,纷纷靠近汽车:“有一条小路可以绕过去,只要
你给我五十块钱,我就可以把你领你过去!”
“力哥,五十?”铁蛋吐了吐舌头,把头缩回车里,瞅了瞅我。
我没好气地悄声嘀咕道:“去他妈的(不良词语)吧,五十块钱给他!不如自己留着喝
酒。”说完,我重新启动汽车,气急败坏的调转车头,看到其它车辆拐进一条曲
折狭窄的、坑坑洼洼的、泥泞不堪的田间小路上,我也忙三火四地跟了过去。
再往前走,连路也没有啦,前面的汽车从庄稼地里的一条毛道上一辆接一辆
地鱼贯爬了过去。我也想如法炮制,汽车刚刚驶到庄稼地的边缘,突然,不知从
哪里钻出一个其貌不扬的青年人,刚才谁也没有注意到他的存在。
青年人怒气冲冲地拦住我们的去路,眨巴着一对令人生厌的近视眼:“回,
回去,回去,不,不许从这里过,这是我,我,我们家的花生地!”他说话有严
重的口吃,嘴角泛着让我恶心的白沫。
铁蛋将头伸出窗外:“哥们,给个面子吧,出门在外的,都不容易啊!”
“不,不行,……,这是我,我们家的花生地,想从这里过得给点损、损失
费!”
我仔细地看了看他家那所谓的花生地,平缓的矮坡上东倒西歪、稀稀啦啦地
散布着一片毫无生机的幼苗,一个个垂头丧气地嗒啦着脑袋,前面驶过的汽车丝
毫也没有辗压着一根花生苗。
“哪有什么花生呀,你这不是讹人吗?”铁蛋与口吃者激烈地争吵起来,互
不相让,越吵越凶。
我心里恨恨地骂道:敲诈,纯粹是他妈的(不良词语)敲诈,赤裸裸的敲诈!可是,明明
知道这是敲诈,我又能有什么办法呢,这里是人家的地盘,强龙压不过地头蛇。
“大哥,”铁蛋正和口吃者正吵得面红耳赤,仁花突然跳下汽车,满脸堆笑
地走到口吃者的面前:“这位大哥,你要多少钱啊?”
“五,五十,少一个子也,也不行,我们家的花生地都,都让你们给,给压
没啦!”
“大哥,”仁花笑吟吟地掏出二十块钱,递了过去:“大哥,五十块,太多
了点吧,大哥,请高抬贵手,照顾照顾我们这些出门的人吧!”
“这,”口吃者迟疑了一会,最终,很不情愿地接过钞票:“算,算了吧,
我看你还挺和,和气的,(他指指铁蛋)要是他,我说,说什么也不干!”
“呸!”铁蛋恶狠狠地冲他唾了一口唾沫。
我重新启动汽车,汽车喘着粗气,缓缓地爬上田间小道,驶过这一小块所谓
的“花生地”之后,汽车艰难地钻进一片乱蓬蓬的丛林里,我开足了马力,频繁
地转动着方向盘,在幽暗的丛林里,毫无目标的转来转去,眼睛瞪得圆圆鼓鼓,
怒力寻找着前方的车辙,希望尽快转出这片凶多吉少的丛林。
我费尽了九牛二虎之力,汽车终于爬上一个泥泞的陡坡,往下一瞧,我不禁
暗吸一口冷气,在前面不远处,有一辆装满木板的大卡车,绝望地陷在泥沼中,
车上的汉子正骂骂咧咧地往地上抛卸着一块块又长又宽的厚木板。
“唉,”我握着方向盘,呆呆地目睹着眼前的一切,心里十分清楚,汽车如
果驶下陡坡,必将也落得个同样悲惨的下场。我环顾一下四周,看到有几辆轿车
改变了方向,从各个位置向丛林中驶去,我决定另辟路径,跟在那些轿车后面钻
进了丛林深处,几辆汽车好象钻进了迷宫,分头向各处驶去,各自寻找出去的路
线。
我焦虑不安地摇动着方向盘,在幽暗、泥泞的丛林中转来转去,努力寻找出
路。此时,我已手足无措,完全处在绝望之中,费尽周折之后,将汽车驶到一块
平坦之处,定睛一看,原来,汽车又拐回到了方才那块发生争吵的“花生地”。
“他妈的(不良词语),怎么又走回来啦!”我一边自言自语着,一边调转车头,重又钻
进丛林里,因为过于急燥,慌不择路,汽车一头扎进泥沼里,再也爬不出来了。
我无可无奈地跳下了汽车:“铁蛋,看看这里有没有人家,借个铁锹,把车
轮下面的烂泥,挖一挖,汽车兴许就能爬出来!”
“好的,我去借,”
仁花姑娘立刻跳下汽车,去找人家借锹,我也跳下汽车,垂头丧气地钻进丛
林里。雨后的丛林,空气格外地清新,散发着迷人的芳香,我深深地、贪婪地呼
吸着这份难得的奢侈之物,顿觉有一种不可言状的、令人心旷神怡的舒爽之感,
周身得到彻底的净化。
目不暇接的松树、桦树、杨树杂居而生,彼此间是那样地和谐,互不侵犯,
友善相处,整个林子洋溢着祥和安静的气息;茂密的野草遍地生长,身上挂满晶
莹的水珠,一付喜气洋洋的样子,有的垂着头,还有的俯着身,相互簇拥着,和
蔼地窃窃私语。
自由的小鸟傲慢地站立在枝头,好奇地打量着我们这群倒运的不速之客,叽
叽咋咋地不知嘀咕些什么;不远处的水塘里,五音不全的青蛙毫无顾忌地、信口
开河地嘟哝个不停;而蝈蝈则巧妙地躲藏在密林深处,若无其事的尖叫着。
仁花姑娘终于让我惊喜地出现在了丛林中的小路上,手里果然拎着一把破旧
的,只剩半截锹把,锹尖已经严重损坏的铁锹,在她的身后,跟着一个干瘦的、
高额头的中年女人:“姑娘,你可得快点呀,我们家也等着用呢!”中年女人在
仁花姑娘的身后,不耐烦地唠叨着,看来,她很不愿把东西借给陌生人,也许是
怕我们用完不还给她,于是亲自跟了出来。
铁蛋接过破铁锹,踏进泥水中,卖力地挖掘着车轮下面的烂泥。
“哎呀,小心点呀,别把锹弄坏啦,我们家可就这一把锹哇!”中年女人心
痛地说道:“你们是从哪过来的?准备去哪呀?”
“内蒙,去内蒙!”小石头答道。
“我说你能不能轻一点,拿人家东西也不能这么死劲造害呀!”中年女人再
次吵嚷起来:“这片林子可够你们走的啦,你就是从这里开出去,说不定还得陷
在哪里呢!再说啦,在林子边缘的道路上,有很多人守着呢,不给他们点钱就不
让过去!”
“我们知道,我们已经遇到啦!”仁花姑娘平静地说道。
“那,你们给没给钱啊?”
“那你说呢,”仁花姑娘反问道:“不给钱,能让我们过去吗!”
“给就给点吧,你们弄不过他们,那些人,一天到晚可收老鼻子钱啦,他们
可真发啦!……,可是,也有不听邪的,说什么也不给,前天,为这事,都扎死
人啦!”
“把谁扎死啦,”我问道:“开车的?”“
“不是开车的,是收钱的,后屯老董家的三小子,让开车的司机一刀捅到肚
子上,肠子都拽出来啦!”
“该,活该!”铁蛋闻言,十分解恨地骂道:“这帮臭无赖,都该捅死!太
黑啦,跟土匪有什么两样。”
又是一番艰难的努力,我非常意外地将汽车驶出泥沼,我们还没有时间来庆
祝胜利,汽车刚刚驶出不远,真就像那个村妇所预言的那样,又陷进另一个泥沼
里。我恼怒万分地松开放向盘,默不作声地、久久地凝视着前方。天色渐渐地暗
淡下来,丛林里笼罩起厚重的浓雾,从挂满水蒸汽的车窗向外望去,好似一副杰
出的朦胧画。
“铁蛋,”我点燃一根香烟,漠然地对铁蛋说道:“看来,今天,咱们很有
可能,要在这林子里过夜啦。
……
10:31 PM #13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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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百三十九)
“突突突!……”远处响起拖拉机刺耳的尖叫声,沉闷的车厢里顿时欢腾起
来,我呼地推开车门,兴奋地跳下车去,活象抓住救命稻草似地,奔着突突驶来
的拖拉机:“朋友,帮帮忙,朋友帮帮忙!”我一边奔跑着,一边大声地叫嚷
着,同时,挥动着粗壮的双臂:“朋友,帮帮忙,朋友帮帮忙!”
驾驶拖拉机的是两个农民模样的青年人,一胖一瘦,一高一矮,一黑一白,
只有一个共同点,就是都长得慈眉善目,穿着朴素。不象那些路边的小无赖,以
及拦路的口吃者,面目狰狞,恶言恶语。
高个子青年手中拎着粗大的缆绳,好象是饭店的幌子,告之人家,他们是做
何种生意的。他们整天在丛林里转悠,寻找着陷入泥沼中的汽车,讲好价钱后便
帮助司机把汽车拽出来,这是一个极其难得的挣钱机会。
趁着公路毁坏尚未修复的大好时机,当地的居民们,八仙过海,各显神通,
想尽各种方法从倒霉的司机们身上,捞钱,有的光天化日之下以近乎抢劫的手
段,敛取不意之财;而有的则堵在各个路口,拦截车辆敲诈勒索;而这两个青年
农民却凭借着自己的拖拉机,赚钱。相比之下,他们赚的是比较干净的钱,他们
付出了劳动,帮助司机解决了困难。
我很快便跑到拖拉机的前面:“朋友,帮帮忙,我们的汽车陷到泥坑里
啦。”
“拉到能拉,你得给钱呀!”青年人平和地说道:“我们早就看到你们在林
子里瞎转悠,刚才下公路的时候,你们为什么不找个带路的?你以为你们能转出
这片林子么?”
我不再言语。
拖拉机开到汽车前面,高个青年跳下来用缆绳把汽车栓住,拖拉机吼叫着,
喷着浓烈的青烟,象拔河似地使尽气力拉扯着笨重的汽车。
汽车再次驶出泥沼。
“朋友,我们怎么走才能走出这片林子?”铁蛋一边掏钱一边询问道。
青年人诚恳地告诉铁蛋:“兄弟,从这里一直往西去,看到一座大庙再顺着
大庙的砖墙一直走过去,就能找到公路啦!”
“朋友,”我却担心汽车还有可能陷进泥沼,便对两个青年人建议道:
“喂,朋友,我多给你们点钱,你们负责把我们一直拽到公路上去吧。”
“大哥,这离公路还挺远呢,我们还得趁着天还没黑,得在林子里多拽几辆
车,多挣点钱啊!”
铁蛋完全赞成我的意见:“对,对,朋友,你们用拖拉机把我们一直拽到公
路上去吧,上了公路,一起给钱!”
“这,这,”两个青年人在我们的一再苦苦恳求之下,只好无可奈何地拽着
我们的汽车,向着公路驶去。
有了拖拉机的帮助,汽车行进在泥泞的丛林里,顿时显得轻松了许多,我们
终于看到了逃出丛林的希望,心情多少好了一些。
汽车行驶出十余公里之后,前面果真出现一座庙宇,孤零零地俯卧在荒野之
上,此处确实是个修行的绝佳场所,他远离尘嚣,不为纷繁的世俗所骚扰,尽管
有些凄凉。汽车向着大庙的砖墙驶去,几个男青年贼头贼脑、一脸恶相地从林荫
里窜了出来,气势汹汹地向我们摆着手:“别走啦,别走啦,停下,停下!”
“什么事?”铁蛋问道。
“什么事?”一个尖下巴,眨着一双老鼠眼的瘦弱青年操着难声的公鸭嗓叫
嚷道:“这是我们家的庄稼地,不给钱你们不能过去!”
驾驶拖拉机的两个青年人见状,一前一后地跳了下去,满脸堆笑地迎上前
去:“算了吧,他们够倒霉的啦,在林子里转悠了大半天,汽车左一次陷进去,
右一次陷进去,天都这么黑啦!算了吧,让他们过去吧!”
“不行,都这么白过去,我家的庄稼地就白压啦!”
“哥们,”高个青年掏出一包香烟,递给尖下巴:“你们不给他们面子,难
道还不给我一个面子嘛,咱们都一个屯子住着,等明天,我给你们每人买一盒好
烟,这还不行吗?”
“哼,”尖下慢吞吞地接过香烟:“得了吧,看在你的份上,拉倒吧!”
“朋——友,”高个青年急切地向我挥挥手:“还不快走!”
听到高个青年的喊声,我象个贼似的开足马力,汽车绕过几个面容冰冷的青
年人,夺路落荒而逃。
“啊——,乌拉,啊——,万岁,……”
汽车终于驶上平坦宽阔的公路,发动机恢复了正常的运转,有节奏地,很顺
畅地哼哼着,象是大病初愈似地呻吟着。我们仿佛是从地狱里逃了出来,深深地
长吁一口气,大有重获新生之感!铁蛋的脸上第一次绽开了笑容:“这他妈的(不良词语),
……哎呀……”由于过份激动,他有些语无伦次:“这可真不容易啊,我还以为
今天出不来了呢!”
“是啊,”我欢快地转动着方向盘:“我还以为,今天,得在树林里过夜
呐!”
“力哥,逃出了这个鬼地方,”铁蛋兴奋地提议道:“我们应该好好地祝贺
祝贺啊!”
“我同意,”我第一个表示赞成。
“你就知道喝酒!”仁花姑娘佯装轻蔑地冲我说道:“还喝不多少的,一喝
就多!”
“喂,大哥,下来吃饭呐!”
公路边的饭店,一家紧挨着一家,造型丑陋、质量低劣的房屋一栋栋比赛似
的大肆装点,想方设法、极尽所能地企图包裹住那糟糕透顶的容貌,结果,却似
得其反,活象是一个丑婆娘戴上一顶华而不实的廉价桂冠。硕大的、鲜红鲜色的
幌子活象是胖女人的大屁股,在晚风中,笨拙地、卖弄风情地扭动着。
店铺门前伫立着一个个皮肤粗糙、腰身臃肿,但却浓妆艳抹、花枝招展的年
青女子,她们挥动着死板的、肥胖的手臂,向急驶而过的车辆频送着现媚的秋波
:“来呀,大哥,来呀!”
“嘿嘿,”我刚刚停下汽车,一个青年女子立刻迫不急待地跳上车蹬,把头
伸进驾驶室里,挂满粉脂的黑脸几乎就要贴到我的面颊上:“大哥,吃饭啊!”
“吃饭,当然得吃饭,可是,小姐,你先下去啊,我怎么开车门啊!”我皱
起眉头,冲着青年女子嚷嚷起来。
年轻女子手扒着车门:“大哥,来吧,我们饭店,什么菜都有哇!来吧,我
们饭店,菜码大,价钱便宜,包你满意!”
“有肉菜么?”我淫迷地问道,同时,一双色眼不怀好意地盯视着妖冶的女
子。
女子冲我放浪地一笑:“大哥,有肉菜,当然有肉菜啦,哪有饭没有肉菜的
啊!”
“嘿嘿,什么肉都有么?”
“有,什么肉都有!”
“嘿嘿,有人肉么?”
“有,”女子闻言,一把搂住我的脖颈:“大哥,这不是么,这不是人肉
么,大哥,想不想吃啊!”
“嘿嘿,”
“嘻嘻,”
众人一一跳下汽车。
饭店的店堂里,并排坐着六七个妙龄女子,个个都是经过一番刻意的梳妆,
然而非常遗憾的却是不得要领,弄得不伦不类,看了让我哭笑不得。她们叽叽喳
喳象母鸡似地不停地叫嚷着,时而冲着吃饭的食客们频频地打着飞眼。
“各位想吃点什么,请点菜吧!”老板娘来到我们的餐桌旁,我接过她递过
来的菜谱,悄悄地审视她一眼,发现她一脸的愁容,我佯装着看菜谱,我又偷偷
地环视一眼饭堂,凭着多年浪迹社会的经验,感觉这家饭店的空气,有些不详的
异样。
“喝——,喝——,喝啊,操,……”
旁边传来大声小气的嚷嚷声,我循声望去,里间屋有一群青年人正痛饮在兴
头上,几个三陪小姐被他们纠缠得哇哇乱叫。一个已显出七分醉态的胖男人一脸
淫邪地吵嚷道:“来,小姐,喝,喝,一会咱们再大干他五百下!……”
“嘻嘻,哎哟,大哥,别掐我啊,哟,好痛啊!”
而另一个身材瘦弱的跛足,青年则不耐烦地冲着这边的老板娘很不礼貌地吼
叫道:“操,臭娘们,赶快给我们拌个凉菜!”
一脸不悦的老板娘闻言,极不情愿地走进厨房,跛足青年立即嘻皮笑脸地跟
在她的身后,溜进厨房里。
“哎呀,你干什么啊,啊,别胡闹!哎呀,”厨房里很快便传出老板娘沙哑
的喊叫声,以及跛足青年淫荡的狂笑声:“哎哟,”“嘿嘿,”
当老板娘再次来到我们的餐桌旁时,已经是衣着不整,头发散乱,我胡乱点
了几个炒菜,她唉声叹气地返回厨房吩咐小厨师给我们炒菜。
“力哥,”铁蛋问我道:“喝什么酒?”
“不,”我摆摆手道:“不喝,”
“为什么?”铁蛋不解地望着我。
我一字一板地答道:“铁蛋,凭感觉,我认为,咱们走错门了,这家饭店,
情况不太对头啊!铁蛋,一会,菜上来,咱们要以最快的速度,吃完饭、填饱肚
子,然后,赶快走人!……”
话音未落,饭店的房门被人重重地撞开,一个面目可憎的青年人急匆匆地跑
进里间屋:“哎,大哥,不好啦,小二刚才在台球室打台球时跟人家吵起来啦,
一刀把人家给捅啦,现在被派出所抓去啦,咱们赶快想个办法把他抠出来啊!”
“啊,”那个已经大醉的胖男人闻言,立即放下酒杯,推开怀里的三陪小
姐:“哥们,小二这个人很够哥们意思,今天摊了大事,咱们大家可不能瞅着不
管呀,来,大伙集集资,凑凑钱,把他弄出来!”
十几分钟之前还是海阔天空般地胡吹乱侃着的这班人,此刻,一听到“钱”
字,顿时好似霜打的茄子,全部垂下红胀着的脑袋,屋子里顿然可怕地寂静下
来。
“咋的,吹牛屄的时候,一个顶俩,一到动真张的时候,就全都他妈的(不良词语)哑吧
啦!”看见满酒桌上的人,谁也不肯“集资”,掏钱,胖男人不禁破口大骂,唾
沫星子满嘴横飞。
餐桌旁几个一脸无赖之相的青年人,怯生生地嘀咕道:“大哥,我真的没有
钱啊!”
“没钱跑到这里来喝个鸡巴毛酒!”
“……”
“走,赶快走!”我放下筷子,站起身来,催促着身旁的铁蛋:“铁蛋,
快,别吃了,开——路!”
“力哥,”小石头很不情愿地放下手中的筷子,慢慢吞吞地、恋恋不舍地走
出饭店:“力哥,人家还没吃饭呐!”
“小石头,这饭,咱们不能再吃了,你没看见么,那帮喝红眼睛的家伙,筹
不到钱,没准就得搞到咱们的头上来!”钻进驾驶室里,我对大家解释道,大家
没有言语,很显然他们都没吃饱,很不理解我为何扔下满桌的饭菜,匆匆上路。
为了缓和一下沉闷的气氛,我冲着小镜子,对身后的仁花姑娘打趣道:“仁花格
格,你可真能喝酒啊?实在是厉害!”
“哼,力哥,这点酒算个什么啊!”仁花姑娘不以为然地说道:“力哥,到
了内蒙你就知道了,我们蒙古人,是怎么个喝法的,你可能见都没有见到过。”
“怎么喝的呀!有什么新花样啊!”我问道。
“哼,”仁花姑娘端起热水杯:“我们内蒙,喝酒有一个规矩,凡是到了我
们内蒙的客人,吃饭之前,每人端起酒杯,一口倒进嘴里,但不能咽下去,得这
样(仁花姑娘学着漱口的样子),就象刷完牙后,漱漱嘴,喝酒之前得先用酒精
漱漱嘴!”
“哇,真厉害,”我惊叹道:“这个,我可练不了,那有多辣嘴呀!”
“我们内蒙,喝酒的高手多啦,”仁花姑娘得意地说道:“跟高手比,咱这
点酒量,啥也不是啊。力哥,我表哥,特能喝酒,不但酒量大,喝起酒来不吃
菜,一色干拉。他找个对象,对象的爸爸更能喝酒。有一次,他在岳父面前吹牛
说:爸,我喝酒不用吃菜,省钱,昨天,我一个人喝了八两酒,只吃了十粒花生
米。”
“厉害,的确省钱!”
“力哥,”仁花姑娘神秘地问我道:“你猜猜,他岳父是怎么回敬他的?”
“他岳父,吃五粒呗!”我顺嘴答道。
“不对,力哥,你没猜对!”仁花姑娘摇摇头,掏出一枚咸鸭蛋,轻轻地剥
开皮:“力哥,他岳父冲着我表哥笑了笑,从碗橱里拿出一只咸鸭蛋,在女婿面
前晃了晃:小子,看到没有,就是这只咸鸭蛋,我都喝半个月啦,直到现在,还
没捅到蛋黄呢!”
“哈哈哈!”仁花姑娘的讲述,立刻引来一阵哄堂大笑。
“哈哈哈!”
“……”
……
(一百四十)
天空完全黑沉下来,繁星眨巴着明亮的眼睛,傻楞楞地望着我们;浑圆的月
亮紧紧地跟随在汽车的后面,久久不肯离去;田野里的庄稼也安静下来,进入了
甜美的梦乡,在微风的吹佛下,发出哗哗的鼾声;鸟儿停止了歌唱,躲进温馨的
巢穴里,尽受天伦之乐;只有不知疲倦的蝈蝈,吱吱吱地嘶鸣着,吵醒正在酣睡
的林蛙,被搅了好觉的林蛙,没好气地、呱呱呱地嘟哝起来。
车外再次下起雨来,雨水越来越大,不知从哪来冒出许多泥浆,把原本光洁
的路面,搞得泥泞不堪,一塌糊涂。我感觉到汽车有些打滑,立刻停止了说笑,
全神贯注地操纵着方向盘。
突然,吱嘎一声,汽车急速地溜到道路的边缘,我登时慌了神,手忙脚乱起
来。汽车打了个咧趄,摇摇晃晃地停在路边,我满头冷汗地跳下车:“我的天
呢!”我惊起来:“就差这么一点,险些没翻到沟里去!”
汽车的后轮与路基只有几厘米的距离,如果汽车再稍微向外侧滑动一点点,
我们这一车人,都将被抛撒到深深的道沟里,在沉重的汽车压迫下和无情的撞击
下,非死即伤。我狼狈不堪地爬进驾驶室,双手不由自主地颤抖起来,看着方向
盘久久不敢触摸,好象怕被电击着似的。
我将汽车慢慢地挪回到道路的中央,车内所有的人都沉默不语。汽车调整了
一下情绪,接着便再次呼哧呼哧地奔跑起来,发动机巨烈地轰鸣着,施放出灼人
的气浪。
雨越下越大,刚才满天的繁星,此时已经不知躲到了哪里,没完没了地跟在
汽车后的月亮,大概被那惊人的一幕吓呆啦,索性溜之乎也!举目望去,荒野上
出现许许多多,大小不均、有的还相互连带着的水洼,象是一面面形状怪诞的大
镜子,冷若冰霜地映照着黑沉得赅人的夜空。
茂盛的庄稼可能不愿接纳过多的雨水而躲藏到地下,突然间消失得无影无
踪,只有起伏错落、时隐时现的荒草不知好歹、傻乎乎地瞪着悲惨的夜空。荒野
上顿时显得空空荡荡,一付丧魂落魄的惨淡之相。歪歪扭扭、孤苦伶仃的小杨
树,鹤立鸡群般地伫立在草丛之中,稚嫩的枝条有气无力地摇摆着,低声地呜咽
着。汽车驶进了大草原。
汽车越往前走,道路越糟糕,我仔细地瞅了瞅,汽车不知什么时候驶进了烂
泥潭,时而摇摆着滑向东侧,刚刚调整过来,又晃晃悠悠地溜向西侧。我唉声叹
气地丢开方向盘:“完了,不行啦,再也不能往前走啦,没有路啦!”
说着,我绝望地熄灭了发动机,一车人呆呆地面面相榷,谁也不肯首先张嘴
说话,驾驶室里死一般地沉寂起来,只能听到人们的喘息之声。疾驰了十多个小
时的汽车,一旦停歇下来,驾驶室里立即散发出让人难以忍受的热气。我拉开车
窗,雨不知什么时候停了下来。
“蚊子,蚊子,有蚊子!”小石头突然嘟哝起来,同时,不停地拍打着胳臂
和肩膀:“力哥,别开窗啊,蚊子都进来啦!”
可是,关上车窗,驾驶室里很快又闷热起来,连呼吸都倍感困难,溜进驾驶
室里的蚊子,吱吱地吼叫着,各自寻找合适的目标,趁机下手,我们劈里叭啦地
同入侵的蚊子展开了搏斗。
铁蛋推开了车门:“我到货厢上去,这里实在受不了,再待一会,就得闷
死。”仁花和小石头也跟着铁蛋,纷纷爬上卡车的货厢。我也爬了上去。
货厢上面湿漉漉的,冰冷的铁栏杆,滴滴达达的淌着雨水。我们无处可坐,
草原上可恶的蚊子以排山倒海之势对我们发起猛烈的攻击,我们慌慌张张地迎
战,却顾头顾不了脚,刚刚打死一只叮在右腮上的蚊子,背部又被狠狠地剌中。
“快过来,这里有块塑料布!”铁蛋扯起一块脏乎乎的塑料布,示意大家钻
进去,我们现在已经顾不得肮脏,扯过塑料布,争先恐后地躲进里面。可是,恶
毒的蚊子,并没有善罢甘休,顽强的附在塑料布上,发现谁的身体紧贴着塑料
布,便狠狠地咬上一口。
“这些家伙可真厉害啊,隔着塑料布还能叮着人呢!”我揉着刚刚被叮咬过
的嘴巴,气急败坏地嚷嚷着。
阴沉的夜空显现出一丝惨淡的灰白色,汽车四周的景物逐渐露出模糊的轮廓
线,草原的黎明经过暴雨的洗礼,显得更加纯洁,更加甜谥,萋萋的芳草昂起头
来,欢天喜地迎接着新的一天,白桦树痛痛快快地洗了一个澡,安祥地等候着光
明的到来。路边一条小河缓缓地流淌着,清澈的水面映射出林木优美的曲线。远
处朦胧之中,一个硕大的黑皮球向这里缓缓滚来,我们瞪起惊讶的目光,皮球越
来越近,原来是一个男人身上套着一个巨大的橡皮圈,信步走来。
“喂,朋友,你这是干什么去呀?”我钻出塑料布,冲着来人大声地喊道。
男人听到喊声,在汽车下面停止了脚步,莫名其妙地看看我们:“灌气去!”
“灌什么气呀?”
“液化气,我们这里有油田,灌上一气囊子,能用一天,可省事啦,比烧柴
禾强多啦。……,哎哟,你们这是去哪呀,前面的路,可不太好走哇!”
“那怎么办?”我焦急地问道:“我们不能总是停在这里啊!”
“等一等吧,等天亮啦,太阳出来了,把路晒干了,你们就可以走啦!”
男人说完,便头也不回地走开,去灌他的液化气。一位老者,背着双手,不
知什么时候出现在我们的汽车下面:“小伙子,你们是从哪来的?”
“老大爷,这么早你这是干啥去啊?”我和蔼地问候道。
“打鱼去!”
“哪里有鱼啊?”
“不远,一里多地,那里的鱼可多啦,一个早晨就能捞上一箩筐。”老者举
起手中的竹篮,信心十足地说道。
“老大爷,这是什么地方?”我问道。
“四方坨子!”
“是个镇吗?”
“不是,镇子在北面,离这大概有三里多地!”
“这个地方也太荒凉啦,你们靠什么活呀?放牛吗?”
“哎呀,小伙子,你可说错啦,我们这个地方冷丁看着是挺荒凉的,可日子
却很好过,你不知道吗?这里可是全省最大的监狱啊,大大小小一共有九所监
狱,我们一般叫做分场,一监狱就叫一分场,二监狱就叫二分场,……,九监狱
就叫九分场,这里的人,大部分都是在监狱里工作的国家正式职工,许多人都有
警衔。我过去就在监狱工作,现在退休啦,每月的退休金八百多块,足够我和老
伴养老的啦!”
“啊,原来这里是监狱!”我惊叹到:“好家伙,咱们咋跑到这来啦,这个
地方到处是一片荒野,几十里地找不到一户人家,做监狱真合适!”
“那可不。”老人点点头:“犯人关押在这里,就是让他跑,他也跑不出
去!”
“老大爷,你们这里的蚊子太厉害啦,简直能把人吃啦!”小石头说道。
“不要紧的,时间长了就习惯啦,你看我天天早晨出来打鱼,从来没有被蚊
子叮咬过!”
“嘿嘿,看来蚊子也欺侮外地人啊!”我说道。
老人与我们聊了一阵,便去河里捞他的鱼。
困倦、疲惫、饥饿向我袭来,我再次钻进驾驶室,准备睡上一觉。
“完啦,一时半会是走不了啦!”铁蛋也钻进了驾驶室。
我坐回到驾驶位置上:“道不干,说什么也不能走,急也没用,安全第一,
铁蛋,耐心等待吧!”
我们坐在车里,你看看我,我瞧瞧你,不知说些什么好,我打破了僵局:
“来,把吃的东西拿出来,咱们喝酒!”铁蛋闻言,立即打开旅行袋,把白酒、
香肠、罐头、黄瓜一一翻腾出来,我摊开已经看完的旧报纸,我们一车人围拢在
一起,享受着一顿极有情趣的早餐。
天完全明亮起来,久违的太阳缓缓地、不可阻挡地升腾出来,红灿灿的光芒
照耀着辽阔的大草原,可恶的浓云渐渐散去。啊,希望终于降临啦!我咕嘟一声
咽下一口白酒:“老天爷啊,我求求你啦,可别再下雨啦,太阳爷爷啊,让我敬
你一杯吧,你可别再走啦!赶快把路给我们晒干,让我们尽快离开这个鬼地方
吧!”
仁花姑娘瞅着我可笑的样子,咧了咧小嘴:“嘿嘿,但愿老天爷能听你
的!”
一队犯人穿着粗糙的、破旧的、早已褪色的淡蓝色囚衣,扛着铁锹、铁镐,
背着箩筐,尾随在一个拎着一面小红旗、同样也是一身囚服的犯人后面,懒懒散
散地从汽车旁边走过,他们神情木然,目光呆滞,望着驾驶室内胡吃海喝的我
们,羡慕地咽着口水。
“快点,快点!”拎着小红旗的囚犯没好气地吆喝着犯人们,很显然,他是
这伙犯人中的小头头。
犯人们走下路基,在一处空旷的草地上,停下了脚步,小头头指挥着囚犯站
成三排,然后,趾高气扬的管教开始给每个犯人分配工作任务。看来,他们今天
的工作任务,是把草地上那一堆粪肥清运走。
一辆马车疾驰而来,赶车的老板也是一个犯人,大约有五十多岁,胳臂上裹
着一块红袖标。两个年青的武警战士背着冲锋枪在泥泞的道路上踱着步子,有时
低下头去,甩甩粘到胶鞋上的烂泥。
管教一声哨响,一天的工作开始,犯人们各就各位,很卖力地埋头干起活
来。听到哨声,一个武警战士快步跑向草地,越过工作着的犯人,一直跑到一块
玉米地的边缘停了下来,那是他的哨位。
有三个犯人不用干活,其中当然包括那个拎着小红旗的小头头,他拎着小红
旗严肃地站在玉米地边缘,与那个武警战士遥相呼应,以防范犯人们溜到青纱帐
里逃脱掉。
还有一个犯人拎着一把小凳子,象个哈巴狗似地,一刻不离地尾随在管教身
后,管教想坐下来,他立刻用脏乎乎的衣袖擦擦凳面,然后恭恭敬敬地、小心翼
翼地把小凳子放在地上,管教坐到凳子上,掏出香烟,那个犯人急忙掏出口袋里
的打火机,啪嚓一声点燃,用一只手围拢着,颤颤抖抖着递到管教面前,给管教
点燃香烟。管教狠吸了一口香烟,跟那个犯人说了些什么,他频频点着头,一个
劲地哈着腰,像捣蒜似地应承着。
犯人们很快便装满一马车的粪肥,老板扬起鞭子,驱赶着三匹大红马,他驶
车的技术相当娴熟,三匹膘肥体壮的大红马嘶鸣着冲上路基,从我们的汽车旁边
飞奔而去。
“行啊,有两下子!”我拎着酒瓶,趴在车窗上,向驾车的老犯人说道,他
没有言语,狡猾地冲我笑笑,然后回过头去抽打着大红马的屁股,发泄着心中的
怨气:“驾!驾!”
突然,草地上隐约传来喊叫声,拎小红旗的犯人手里捧着一张大白纸,声嘶
力竭地大喊大叫:“王作鹏!”
正在干活的一个犯人头也不抬地、机械地应承道:“到!”
“李有贵!”又一个干活的犯人,停下手中的活,用衣襟擦擦额头上的汗
水:“到!”
“马连福!”
“到!”
所有干活的犯人都被一一点名并且均得到相应的回答,小头头把大白纸小心
奕奕地折叠起来,重新塞进衣兜里,然后转过身去,向着正在吸烟的管教说道:
“报告政府,二十八名满额喽!”
这样的点名,每过一个小时便要进行一次。三个身着警察制服、神气活现的
警官,大摇大摆地走过来,在犯人们工作的附近停下脚来,其中一个警官腰间别
着对讲机,颈上挂着望远镜,他端起望远镜,煞有介事地察看一番正在工作着的
犯人,放下望远镜,又操起对讲机,不知嘀咕些什么,然后,几个人并排向远处
走去。
赶马车的犯人运完几车粪肥之后,每次都空车跑回来,临近中午的时候,回
来的马车上载着两个塑料袋以及一个大水桶,一筐碗筷,还有几个铁饭盒,如果
我没猜错,那一定是犯人们的午餐。
“喂,中午吃什么呀?”我冲那个老犯人大声喊道,他不耐烦地回答道:
“大馒头!”
“菜呢?”
“角瓜汤!”
“角瓜汤,那能好吃嘛?”
“好不好吃就这玩意!”说话间,马车已从汽车旁飞速地离去。
“开饭喽,开饭喽!”犯人们放下手中的锹镐,聚集到马车周围,小头头拎
过塑料袋,掏出黑面馒头,分发给每一个犯人,一人一个,幸运一点的就能得到
稍大一些的馒头,蛮横一些的犯人夺过软弱可欺的犯人刚刚分到手中的馒头,贪
婪地咬上一大口,然后,再恶狠狠地塞回他的手中,那个犯人傻呆呆地瞧着被咬
掉一大块的黑馒头,只能是忍气吞声,敢怒而不敢言。
赶车的老犯人,挥舞着大铁勺,给犯人们盛汤,每人一碗。分到馒头又领到
稀汤的犯人们,蹲在地上狼吞虎咽起来。管教及武警战士的伙食,着实令犯人们
羡慕,他们每人两个铁饭盒,一个盛饭,另一个装菜。
“力哥,”我正笑嘻嘻地瞅着犯人们享用午餐,铁蛋推了我一把:“力哥,
差不多啦,路干了些,我看可以上路啦!”
……
10:32 PM #132
lisan678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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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百四十一)
“唉,他妈的(不良词语),”我重新握住方向盘,想起昨天的遭遇,铁蛋恨恨地问道:
“他妈的(不良词语),如果不是封路,咱们何必遭这份洋罪啊!”
“嘿嘿,”我则兴致勃勃地说道:“嘿嘿,凡事,有坏的一面,也有好的一
面啊,这叫辩证法,嘿嘿,此番出门,因为赶上了修路,咱们只好绕道走,的确
平添多了许多麻烦。不过,想一想,也是蛮有趣的啊,呶,”我向车窗外呶了呶
嘴:“瞧,如果不是绕道,咱们哪会有闲心到草原深处的大监狱来逛逛呐!嘿
嘿,……”
“唉,”铁蛋叹了口气:“力哥啊,你总是不知道愁,这一折腾,眈搁时间
了,牛,可就赶不上好价钱喽!”
灰头灰脸的汽车,在坑坑洼洼的泥泞路上突突地颠簸着,向着草原深处,缓
缓地驶去,驶过一片大荒野,一望无际的稻田映入视野,嫩绿的稻苗整齐有序地
排列着,好似园丁精心修饰过的草坪,美妙得无法形容。我怀疑自己可能闯进入
了童话世界里。
一座座高大雄伟的建筑物盘踞在这无比美丽的草坪上,那是关押犯人的监
狱,头戴钢盔,全副武装的武警战士拎着长枪站在了望塔上,凝视着高墙里面失
去自由的犯人。这些建筑物与这童话般的美景极不协调,简直大煞风景。
每座监狱的周围都杂乱无章地随意搭盖起许多破破烂烂的住宅,那是监狱职
工的住宅。白天,他们在监狱里嗲声嗲气地教训着犯人,晚间,则在这些破房子
里,吃着老婆烧好的饭菜,喝下二两烧酒,然后安然入睡,如果有兴致,也兴许
干些别的其他什么事情!
每户住宅的四周都有大块的菜园,种植着各种鲜嫩的时令蔬菜,据当地人
讲,莳弄这些菜园子,根本用不着家庭主妇们操心,大墙里面的犯人,都争先恐
后地为管教精心莳弄菜园。
“力哥,看,”铁蛋兴奋地手指着前方:“县城,县城!”我举目望去,一
座冷冷清清的小城,默默地出现在正前方的荒草地上,铁蛋精神抖擞,欲夺过方
向盘:“力哥,给我,穿过县城,就进入中旗了!力哥,给我,你歇歇!”
“啊哈,县城到了,”铁蛋欢天喜地的坐到驾驶位置上:“终于看到希望
了!”
当铁蛋兴冲冲将汽车驶进小县城里时,小县城正在遭受据说是百年不遇的,
洪水的骚扰,流经城内的一条大河,翻腾着汹涌的浊浪,无路可走的河水,向着
堤坝发起猛烈的攻击,不可阻挡的河水随时都有可能漫过桥面。
桥上有很多人手忙脚乱地企图将一根根水泥桩柱,捆绑到桥墩上,借以抵御
洪水猛烈的冲击。桥头的路边,堆积着一排排沙袋,抵挡着漫过堤坝的洪水,路
基下面的电线杆,可怜地浸泡在汪洋之中,很多电线杆只露出一个小脑袋瓜,并
且,随时都有灭顶之灾。
“铁蛋,快跑,”望着路边连着天际的洪水,我惊恐地喊叫起来:“我的天
啊,这可不是闹着玩的!一旦洪水冲上桥面,咱们又得困在这个地方!”
“对,”铁蛋应道:“赶快跑吧!”
话音未落,洪水已经漫上桥面,所有的车辆均被警察拦截住,铁蛋绝望地松
开了方向盘:“晚了,过不去了!完了,又困住了!”
“铁蛋,”我翻开地图:“铁蛋,这,还有一条出路,来,”我抢过方向
盘,调转汽车,驶向县城的另一条出路。
深夜,车外下起了更加可怕的暴雨,雨水象是用巨大的铁盆泼撒着,在汽车
的风挡前面,形成一道湍急的瀑布,任由雨刷器拼命地摇动,依然无济于事。闪
电象是一把利剑,那穷凶极恶的样子,似乎要把大地劈成两半,而震耳欲聋的响
雷,要把大地,炸个粉碎。路边孤零零地伫立着一栋民房,窄小的木窗里射出昏
暗的灯光。
“铁蛋,咱们进屋躲一会吧,这雨太大啦!”
听到我的建议,铁蛋推开车门,跳下车去,向着民房狂奔而去,屋内有个女
人趴着窗户,审视着我们,发现铁蛋跑过去,立刻将灯火熄灭,四周顿时一片可
怖的黑暗。铁蛋象个落汤鸡,垂头丧气地溜回车里:“他妈的(不良词语),看我跑过去,那
个臭娘们把灯关上啦!”
“人家害怕呗,”我怅然道:“也难怪,世道太乱,人家不能不防啊!啊—
—,”我突然惊呼起来:“土堆,他妈的(不良词语),咋又冒出个土堆来!”
一堆高高的泥土横在公路中央,无情地挡住去路,汽车只好吱嘎一声,停歇
下来。
“怎么回事,好好的道,怎么给堵上啦!”铁蛋疑惑地自言自语着。后面驶
来一辆农用拖拉机,装载着一车蔬菜,裹着雨衣的青年农民,从土堆旁驶到路基
下,绕过土堆后,重新爬上公路,继续前进。
“豁豁,”
我立刻受到了启发,也仿佛着拖拉机的样子,将汽车溜到路基下,一边在积
满雨水的泥沟里艰难地爬行着,一边东张西望着,张于找到一处平缓一些的地
方,将汽车爬上公路。可是,还没走出十余里地,迎面又出现一个大土堆。
“他妈的(不良词语),操,”
我只好将汽车再次滑下路基,可是,这次却怎么也爬不上公路,任凭汽车如
何拼命地挣扎着,总是一次又一次地、让我绝望透顶地从陡坡上滑落下去。在这
困兽决斗般的穷折腾中,驾驶室内的香烟、啤酒、矿泉水以及各种食物,在剧烈
的颠簸之中,纷纷飞出车外,抛向荒野。
“完啦,爬不上去了,”我汗流满面,精疲力竭地松开方向盘:“完啦,上
不去了,铁蛋,看来,只好在沟里蹲一宿啦!”
“唉,只能这样了!”铁蛋不得不接受这残酷的现实,喃喃道:“力哥,别
折腾了,等天亮了,找一辆拖拉机,往上拽吧!”
“只有这样了,再折腾下去,车也受不了的!”
在这风雨交加、阴森可怖的深夜里;在这荒无人烟的草原上;在这积满雨水
的深沟里,我们这一车人,活脱脱地一群无家可归的流浪者。没有食品;没有饮
用水;没有借以浇愁的烧酒;没有用来消磨时光的香烟;没有,……,没有,什
么都没有。只有无尽的烦恼和忧伤。
空空的胃袋,需要美味佳肴来充填;干渴的咽喉,需要清甜甘美的清水来滋
润。而这一切的愿望,突然变得那么遥远,那么侈奢,那么不切实际,但又是那
么的强烈,比任何时候都要强烈。强烈的让我倍受煎熬。
啊——,我愁苦着面庞,在漆黑之中,双眼直勾勾地盯着汽车玻璃,双手倒
背,默默地倚着椅背,我想啊,想啊!
我首先想到了三叔:年轻时代的三叔,为了生计,走南闯北,尤其是频繁出
入于内蒙各地,贩运牲畜。那个时候,我年龄尚小,却充满了猎奇之心,每当三
叔裹着油渍渍的棉大衣,拎着白酒瓶,嘟嘟地拽开汽车门时,我心上也像长了野
草似地,跃跃欲试:“唉,他妈的(不良词语),还得挣命去啊!人,不死,就得干啊,可到
是的!”
三叔这种颠波流离的生活,我感觉非常地剌激,而对于内蒙,便是充满了好
奇心和无限的憧憬,我曾悄悄地摊开地图:啊,内蒙,内蒙,辽阔的内蒙古大草
原,呈长长的弧形,镶嵌在祖国的版图上,她的东端,连着黑龙江,她的西部,
邻近新疆,好似一轮弯月,悬挂在祖国的正北方。不,她不应该成为一个弯月,
她更大应该是一轮圆月,她本来有个一奶同胞的兄弟,被我们的强邻,无情地割
裂开,不知何年、何月,才能破镜重圆,变成一个幸福的满月。
啊,望着地图上的内蒙古大草原;望着那充满神秘感的色彩,我幼小而又稚
嫩的心灵,努力地想像着:我亲爱的蒙古族同胞们,他们一定是住在色彩斑蓝的
蒙古包里,喝着浓浓的奶茶,穿着长长的旗袍,挥舞着卡卡作响的马鞭,自豪地
驰骋在广袤的大草原上。他们勇猛;他们顽强;他们豪爽;他们洒脱;……
他们把整只、整只的肥羊,悬挂在熊熊的篝火上——熏烤,然后,手撕半生
不熟,甚至还在滴血的羊肉,大碗、大碗地豪饮,他们……,哇,我想起来了,
在那美丽的大草原上,还有一对让我总是在梦中意淫的蒙古族小同胞:《草原英
雄小姐妹》中的龙梅和玉荣!
“三叔,”我越想越兴奋,我要去内蒙,找梦中的情人:龙梅和玉荣!我一
把拽住三叔有力的手腕:“三叔,我也要去内蒙,三叔,带我去内蒙吧!”
“得,得,”三叔拧紧刚刚沏好的茶杯,一只手按住我的小嘴巴:“闭喽,
闭喽,你给我闭喽,小兔崽子,你以为内蒙是公园啊,你以为三叔去内蒙,是逛
公园玩啊?去,一边玩去!”
“哼,可恶,”望着渐渐远去的车影,我心中恨恨道:“三叔,再也不跟你
好了!”
“大侄,”每次从内蒙归来,三叔都是破衣烂衫,蓬头垢面,正如新三婶所
言:力,大侄,你看,嘿嘿,你的盲流叔叔回来了,咱家的叫化子,回来了,嘿
嘿!
“大侄,”尽管折腾得狼狈不堪,三叔还是首先拽住我的小手,或是塞进一
袋冰糖,或是塞进一袋饼干:“呶,这是三叔贩牛,挣来的!”
啊——,想起冰糖,想起饼干,我禁不住地咽了咽即将漫溢而出的口涎:好
甜的冰糖啊,好香的饼干啊!现在,如果能有一块,即使是很小很小的一块,含
在嘴里,那也会倍感幸福的!啊,三叔贩牛挣钱,真不容易啊,三叔那楼新落成
的楼房,凝聚着三叔多年辛苦奋斗的血汗啊!
通过这趟非同寻常的内蒙之行,我对三叔的敬畏之情,愈回强烈了。
“铁蛋,”从座椅的后面,传来仁花姑娘关切的话语:“呶,天好凉啊,别
冻着,把我的外衣,压在你身上吧!”
“不,仁花,”铁蛋拒绝道:“不,给我压上了,你不得冻感冒啊!”
“没事,我没事,我是土生土长的内蒙人,我已经习惯了。”
铁蛋推辞不过,突然说道:“那,给弟弟压上吧,他太小,不经冻的!”
“嗯,好吧!”
昏昏沉沉之中,我依依稀稀地听到仁花姑娘沙沙地给小石头压盖衣服的细微
声响,以及小石头推让的话音:“嫂子,我不冷,我不冷!”
“别动,呶,”仁花姑娘即严厉又亲切的话语:“听嫂子的话,好好盖
上!”
听到背后小嫂叔俩的话,我心头一热,只骂自己太粗心,光顾着胡思乱想,
全然忘记了年龄尚小的儿子,正在饥寒交迫中挣扎,我狠狠地拍了一拍脑门:笨
蛋,没心没肺的蠢货,你的儿子正挨饿受冻呐,你,赶快去帮帮他啊!
我轻轻地脱掉外衣,转过身去,铁蛋和仁花紧紧地相拥着,发出均匀的鼾
声,小石头,蜷缩在长椅上,身上压盖着仁花的外衣,我伸过手去,将自己的外
衣,压盖在仁花的外衣上面:儿子,好好睡吧,天,会亮的,面包,会有的!
啊,望着香甜甘酣睡着的儿子——小石头,我不禁又百思归一地想到了老
姑,啊——,老姑!老姑的房间,老姑的床铺,老姑的胴体,那是多么幸福而又
温馨的安乐窝啊!
“力!”疲倦和饥饿使我近乎虚脱,迷迷茫茫之中,我似乎感受到老姑突然
出现在我的身旁,正温柔地抚摸着我的肩膀,芳香四溢的脸蛋轻轻地贴在我的右
腮上:“力,你饿了吧,想吃点什么啊?”
“姑姑,我想吃鱼,我想吃咱们家旁边小池塘里的鲫鱼!”
“好的,嘻嘻,”我饿得直泛绿光的眼前,果然出现了三条香气扑鼻,油水
横溢的大鲫鱼。
“哇,太好了,太好了,谢谢姑姑,”我正欲抓过香酥的鲫鱼,老姑冲我妩
媚地一笑,一只亮闪闪的啤酒瓶,变魔术般地出现在老姑细嫩的手心上:“大
侄,呶!”
“哇,啤酒,姑姑,快给我!”
……
(一百四十二)
“力哥,醒醒,”我正在梦中享用着老姑烧制的鲫鱼以及甘甜可口的啤酒,
铁蛋生硬地摇晃着我的手臂,很是讨厌地中断了我的美梦,我很不情愿地睁开眼
睛,只见公路上停着一辆农用拖拉机,一条粗硕的缆绳从拖拉机的后面顺下路
基,勾挂住坡下的汽车上。
“哦,终于找到拖拉机了,太好了,”我打了一个哈吹,顿时来了精神,咔
嚓一声启动了汽车,拖拉机也随即开足了马力,轻而易举地将汽车拽上了公路:
“唉,这趟门出的,真是多灾多难呢,好事全他妈的(不良词语)让咱们摊上啦!”待汽车重
新爬上公路,我无比懊恼地拍打着瘪塌塌的肚子:“唉,肚子饿得咕咕直响啊,
铁蛋,咱们得先找家饭店,吃点什么啊!”
“妥呀,力哥,”铁蛋将脑袋探出车窗外:“我看看,哪有饭店!”
“站——住!”
我和铁蛋正急不可耐地四处张望着,突然,在公路的中央出现一个神情严厉
的中年汉子,冷冷地向我们的汽车挥动着手臂:“站——住!”
“嗯,”我不得不给汽车减速,同时,探出脑袋:“朋友,啥事?”
“停下,停下!”中年汉子恶狠狠地嚷嚷着:“停下,停下!”
“朋友,”铁蛋扒着车窗问道:“咋的啦?”
“咋的啦,”中年汉子恶声恶气地指着刚铺上碎石块的路面道:“咋的啦,
你说咋的啦,谁让你们把汽车开到这里来的?嗯,你们没长眼睛啊,没看到吗?
这里正在修路,路都封死啦,你们也敢闯进来,下来,快点下来,罚——款!”
“啥——,”铁蛋登时傻了眼:“还要罚款?”
“对,罚——款,这路面刚刚铺好,还没浇沥青呐,就被你们的汽车给压坏
啦,你瞅瞅,你瞅瞅,好好的路面,全让你们给弄坏了,罚款,”中年汉子认真
地比划着:“按照规定,一米十八元,喂,你说,你们是从哪里上来的啊,嗯,
让我算算,得罚多少钱!”
“豁豁,”看到中年汉子煞有介事地计算着,我苦涩地咧了咧嘴,心中暗
道:我的老天爷,一米,罚款十八元,这要仔细算起来,简直就是天文数字啊,
谁缴得起啊,莫不如就把汽车送给你算啦!想到此,我跳下汽车,一脸疲惫的说
道:“老兄,别算啦,别算了,这罚款,谁也交不起呀!朋友,你有什么想法,
就明着说吧!”
“我知道,”中年汉子停止了比划:“是啊,这罚款谁也交不起,你们商量
商量吧,看能拿多少钱!”
“朋友,”我掏出一张五十元的钞票,递了过去。中年汉子气急败坏地呶了
呶嘴:“什么,五十元,这可不行,我说,你哄小孩呢!开什么玩笑哇!”
“朋友,”我又掏出一张五十元的钞票:“老兄,就这些吧,照顾照顾我们
吧,这一路,我们不知遇到了多少困难,钱,已经花得差不多啦,朋友,不怕你
笑话,我们连加油的钱,都不够啦!”
“哼,就这样吧,我这个人好说话,便宜了你们,”汉子迟迟疑疑地接过两
张钞票,缓缓地塞进上衣口袋:“行啦,你们快走吧,记住,必须得快着点,不
然,过一会,工人们都上工啦,还会有人拦你们的,到了那个时候,一百元可是
解决不了问题的!”
“这,”我一听,一把拽住转身欲走的中年汉子:“老兄,别忙着走呀,你
好事就做到底吧,把我们送出去吧!”
“不行,我还有事呢,”中年汉子断然拒绝道:“我可没有时间跟你们瞎转
悠!”
“朋友,可是,如果再遇到拦车的,我们可怎么办呀?还得缴罚款?”
“那,”中年汉子现出一副无赖的神态:“我可管不了那么多,我的任务,
只负责这一段!”
“老兄,你听我说,咱们商量商量。”
我正苦苦地乞求着中年汉子,一个身材瘦弱,但却很有精神头的小伙子,不
知何时,悄然无声地站在我的身后:“爸,你干什么呢?”
“哦,”中年汉子隔着我,冲干瘦的小伙子说道:“他们私自闯上公路,我
简单地处理一下!”
“嘿嘿,”当小伙子弄明白我的意图之后,眨巴着一双雪亮的大眼睛,兴灾
乐祸地说道:“嘿嘿,就凭你们,还想出去?呵呵,我看啊,你们还是把车卖
了,揣几个钱,走回去吧,呵呵,过一会,等我们队长来啦,罚死你们!”
“得,得,”中年汉子挣脱开我的手掌:“我可没有时间跟你们瞎扯了,工
人们就要上工了,我得安排安排去!”
“这,”我失望地瞅着中年汉子渐渐远去的身影,身边的小伙子毛遂自荐
道:“这位老兄,如果你们想顺利地走出这段公路,我可以帮助你们!”
“行啊,”我转向小伙子,恳求道:“老弟,你就帮助我们走出去吧!”
“那,”小伙子立刻讨要小费:“老兄,你能给多少钱?”
“老弟,你想要多少钱?”
“一百!”
“太多啦,五十怎么样!”
“七十!”
“就五十吧,老弟,这一路上,好事全他妈的(不良词语)让我们摊上了,钱,可花他妈
的老鼻子啦,我的小老弟啊,你就行行好吧!五十元,已经不少了,”我一边说
着,一边不容分说地将小伙子拽到车里,铁蛋很快便启动了汽车。我与小伙子并
排坐在后面,一边吸着香烟,一边漫无边际地攀谈起来:“老弟,你在哪工
作!”
“养护段!”
“你爸呢?”
“我们都在一起!我爸爸是管事的,”
“这路什么时候封上的?”
“没几天,很多人还不知道,尤其是外来的汽车,迷迷糊糊地就闯了进来,
呵呵,谁进来,谁倒霉!”见车窗外有一个年青人,扛着铁镐慢悠悠地走着,小
伙子急忙将脑袋探出窗外:“小六子,你跟队长说一声,我得晚去一会!”
“豁——”扛铁镐的青年扬着头,笑嘻嘻地说道:“小平,又来生意啦?”
“嗯,我把他们送出去,马上就回来,你一定给我请个假,回来我给你买盒
烟!”
“好,谢谢,你去吧!”
“呵呵,”我讥讽道:“老弟,看来,你这一天可不少挣呀!”
“嗯,还可以,老哥,机会难得呀,多少年才能修回路哇!”
嘀嘀嘀,汽车正全速行驶着,突然,一根粗大的杨木杆子明晃晃地横陈在公
路的中央,断然挡住汽车的去路,五、六个年青人,横眉立目在公路两侧,呲牙
咧嘴地瞪视着我们。铁蛋不得不停下汽车,从镜子里,焦急地瞅着我以及小伙
子,我欣然拍了拍小伙子的肩膀:“老弟,该你出场喽!”
“老哥,没说的,看我的,”小伙子抛掉烟蒂,迅速跳下汽车,和颜悦色地
走向年青人,彼此间神秘兮兮地耳语一番,那几年青先是充满敌意地瞟了汽车一
眼,然后,很不情愿挪开树木杆子。小伙子转过身来,挥着手臂:“走吧!”
“再见啦,谢谢你,老弟!”当汽车溜过杨木杆后,我向小伙子摆摆手:
“老弟,谢谢,再见!”
“老兄,走好,再见!”
汽车历经千难万阻,我们屡经千辛万苦,当正午的娇阳高悬在碧蓝的,没有
一丝云朵的晴空上时,我们这群可怜的旅行者,终于激动万分地驶进的茫茫科尔
沁大草原上。
“莫莫格,莫莫格!”从早晨起来,始终秀眉紧锁,默默无语的仁花姑娘,
望着壮丽的大草原,情不自禁地纵声嚷嚷起来:“莫莫格,莫莫格!力哥,你
看,莫莫格!”
我顺着仁花姑娘的手指望去,在一条起伏不平、宽窄不一,时断时续的沙土
路两侧,毫无秩序地散落着一栋栋矮爬爬的泥土房,在阳光的直射之下,发散着
呛人的、由沙土和雨水混合而成的、极其独特的气味:“这,就是莫莫格?”我
失望地嘀咕道:“太小了!什么也没有哇,唉,想当年,我们的蒙古格格,就生
活在这么恶劣的地方,真是难为她喽,唉,她是如何打发日子的呐!”
“哼,”仁花姑娘依然兴奋不已:“力哥,还没进草原呐,等到了草原深
处,你就知道了,我们莫莫格,该有多好喽,那才有意思呐!”
汽车颠颠簸簸地闯进大草原的深处,平缓的草地上泛着湿漉漉的水光,一片
片沙丘裸露在阳光下,好象一块块淡黄色的圆盘,中央向下凹陷着,盛满了雨
水,形成一个个小水塘。
三三两两的绵羊,围着小水塘痛痛快快地饮水,时而抬起头来望望我们,当
发觉汽车渐渐接近它们时,不约而同地四散奔逃,跑出几步,又回过头来心有不
甘地继续张望,当确认我们并无恶意,便停止了逃逸,低下头去,啃食起青草来。
一群大白鹅,却是目中无人,大摇大摆地在草地上闲逛,伸着长长的脖子,
非常好事的嗅闻着汽车的轮胎,发出沙哑的吼叫,似乎在向伙伴们通报敌情。一
只吐着长舌头的大黄狗,喘着粗气,长久地尾随在汽车后面,象个侦察兵似地,
很是警觉地注视着我们的一举一动。
铁蛋努力地搜寻着草地上的车辙,缓慢地行驶着,有时,车辙突然中断,铁
蛋也便迷茫,焦虑地四下张望,不知应该往哪走。
“嘿嘿,”我嘲弄道:“铁蛋,你不是总来莫莫格么,怎么还找不到路
哇?”
“嗨,”铁蛋苦涩地咧咧嘴:“这草原太大了,我一进来,就找到不北了,
总是发蒙,我得找个人家,问问!”说完,铁蛋开足马力去寻找住户。
在草原里想找到一户人家,那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铁蛋一口气跑出十几里
路,也没有看到一栋房屋的影子。汽车颠簸得更加剧烈,我死死地抓住把手。
由于车速奇慢,成群的、嗡嗡乱叫的蚊子纷纷溜进车厢里,将我们一车人,
团团围住,毫不留情地叮咬着我的头和脸,我用一只手拼命驱赶着它们,可是无
济于事,我只好脱下上衣裹住头部,却又突然感觉抓握把手的手背传来难忍的刺
痛,我掀起衣服定睛一看,吓得我差点没蹦起来:好家伙,我的手掌上和胳膊上
落满了蚊子,黑乎乎的一大片,正在贪婪地吸食着我的鲜血。我吓得要死,拼命
地甩动着胳膊。
远处的缓坡上,出现一群色彩斑斓的牛群,或是黄色的,或是黑色的,或是
黄白色相间的,或是黑白色相间的,或是红色的,或是红白色相间的……,哇,
好似一块块缓缓移动的雨花石,点缀着葱绿的大草原。
一个脏乎乎的,但却很有灵气的小牧童,裹着一件破旧的,很不和体的大褂
子,这件衣服很有可能是他爸爸的。他赤着双脚,手里挥舞着长长的大马鞭,神
气活现地驱赶着牛群。
一个十二、三岁,穿着一件鲜红色花上衣的小女孩,骑着一匹高大的赤兔
马,围着牛群,跑来跑去,强烈的阳光照射着她那绯红的脸颊和匀称而结实的身
体,因长久的风吹雨淋且挂满沙尘而显得有些粗糙的颜面上是端庄的五官以及充
满自信的神色,给人一种美感,这是纯朴的美、健康的美,不加任何装饰的美,
完完全全的自然之美。
“小孩,你的牛卖不卖啊!”我撩起上衣,出神地欣赏着两个牧童以及他们
的牛群,继而兴奋地喊叫起来。
两个牧童停下脚步,看了看我们,然后异口同声地答道:“不卖!不卖!”
“卖了吧,整天放它们,多费事啊!哈哈,”我打趣道。
“不卖,就是不卖!”两个小牧童再也不愿理睬我,男牧童冲我调皮地吐着
红通通的小舌头:“哟——,”
“弟,别闹了,”骑马的女牧童大声嚷嚷起来:“哎哟,牛进地啦,快,”
说着,女牧童双腿一夹,策马冲向正欲践踏庄稼的牛群。
……
(一百四十三)
汽车艰难地爬上一处雨后泥泞不堪的缓坡,一栋土坯房孤苦伶仃地低附在绵
延起伏的坡顶,仁花姑娘兴奋地拍打着小手:“到了,到了,力哥,坡顶上那栋
房子,就是我的家。”
当汽车喘着粗气,吃力地接近土坯房时,从低矮的土坯屋里鱼贯涌出三个男
人以及两个女人,一边冲着汽车指指点点着,一边兴冲冲地迎向汽车,仁花姑娘
推开车门,不待汽车停顿下来,便跳下车去,冲向跑在最前面的,身材健壮,肤
皮黑沉的中年男子:“爸爸,爸爸!”
“嗨呀,”中年男子不解地询问道:“仁花呀,你们怎么才到哇?我还以为
出什么事了呐!”
“爸爸,别提了!”
仁花姑娘拉住中年男子的手,首先将我介绍给她的爸爸,然后,便是妈妈、
两个哥哥、一个姐姐。当我一一与之点头寒喧时,仁花爸爸焦急地对铁蛋说道:
“牛群已经赶来好几天了,你们却迟迟不来,我怕把牛饿个好歹的,就统统放到
甸子里吃草去了!”
“乌日额,”仁花妈妈捅了捅一直望着我发呆的花仁姐姐,用目光示意她,
赶快进屋准备酒茶,而仁花的两个哥哥,他们的名字实在是拗舌的很,我怎么也
无法准确地书写出来,暂且就称之谓:老大、老二吧!
老大、老二既热情又面色诡秘地将我让进简陋的土坯房里,仁花爸爸也随即
跟进屋子里,望着他那黝黑闪亮,但却极为健康的面庞,我突然想起:第一次光
临蒙古族同胞的家里,应该送些礼物才对,可是,来时匆匆,把这件事全然忘记
掉。
“大叔,”我只好尴尬地掏出数张钞票,试图塞进蒙古大汉的手中,而仁花
的爸爸,则拼命地推脱着,仁花见状,笑嘻嘻地按住大汉的手臂:“爸爸,你就
拿着吧,不然,力哥会不好意思的!爸爸,”仁花继续道:“力哥,可不是一般
战士,他,可有钱了,有一大片土地,至少值五百万!这点钱,对于力哥来说,
算个什么啊!”
“啊,五百万!”听到仁花的介绍,所有人的目光,全部聚焦到我身上:
“咂咂,五百万,好吓人啊!”
“那,”大汉将钞票递给仁花妈妈:“既然是这样,那,我就不客气了,乌
日额!”大汉转向仁花姐姐:“快,傻楞着啥啊,快执行贵客啊!”
“嗳,”听到大汉的吩咐,乌日额立刻端起热滚滚的茶壶:“力哥,喝水
吧!”
乌日额诚慌诚恐地站在土炕旁,用热切地目光,无比奉承地凝视着我,一只
手拎着水壶,另一只手拄着炕沿,高隆着的胸脯向前挺送着,一对肥美的酥乳在
薄薄的衬衣里咚咚咚地晃动着。我特别注意到,乌日额的臀部肥实得极为撩人,
每当她走动的时候,箍裹在薄裤内的两对肥肉块,让我极为眼馋地扭动着,三角
内裤的布线,甚是现眼地映衬出来:哇,好大、好肥、好性感的美屁股啊!
“力哥,请喝茶!哟,”见我笨拙地卷弄着土炕上的烟叶,乌日额满脸堆笑
地夺过我的烟纸:“嘻嘻,力哥,这样,这样卷,来,我帮你卷!”乌日额娴熟
地卷就一根旱烟,末了,将细细的烟嘴对准我,我顺从地张开嘴巴,乌日额讨好
地将烟卷塞进我的嘴里,我冲她淡然一笑,双唇轻轻地衔住烟卷,乌日额回我神
秘的一笑,抓过火柴,哧啦一声,帮我点燃烟卷:“嘻嘻,呶,”
“嘿嘿,”我狠吸一口烟叶,然后,张开嘴巴,色眼迷迷地吐向乌日额的面
庞,乌日额毫不躲避,再次划燃一根火柴:“呶,快吸,快吸,你看,灭了不
是,来,力哥,我帮你点着!”
“呜哇,呜哇,呜哇,”
我正与乌日额眉来眼去着,突然,土炕的尽头,传来婴儿的泣哭声,乌日额
慌忙放下火柴盒:“哦哟,孩子醒了!”
乌日额纵身跳上土炕,无比爱怜地抱起婴孩:“哦,哦,宝贝,不哭,妈妈
来喽!”
说着,乌日额微微地转过身去,脊背冲着我,哗地解开衣襟,扑楞一下,一
对圆浑浑的乳房隔着乌日额粗硕的手臂,袒露在我的色眼之前,我禁不住地心头
一震,双眼呆呆地盯视着,以至于烟蒂燎到了指尖,尚不知晓:哎哟!
“嘿嘿,”乌日额拽住长长的乳头,塞进婴孩的嘴里,听到我的叫声,一边
哺乳着孩子,一边转过脸来:“烧手了吧!”
“啊,”我扔掉烟蒂,笑嘻嘻地爬到土炕的尽头,假意端详着婴孩,眼珠却
死盯着乌日额肥美的酥乳,同时,贪婪地作着深呼吸,尽一切努力地嗅闻着乌日
额那浓烈的,混合着土炕气味的奶香,一只手掌轻抚着婴孩娇嫩的面庞:“好漂
亮的孩子啊,长得真精神!”
“嘿嘿,”乌日额得意地撩起眼皮,双手拱送婴孩:“力哥,这孩子,长得
像谁啊?”
“这眼睛,特像你!”我一边奉承着,一边掏出两张钞票,轻轻地塞进婴孩
的襁褓中,乌日额急忙抽拽出来:“力哥,这可不行,别!”
“嗨,”我向后退缩着:“这是给孩子的见面礼,又不是给你的!”
“咪——,咪——,咪——,咪——,”
突然,隔壁传来小绵羊可怜兮兮的惨叫声,我循声望去,不禁大吃一惊:我
的老天爷啊,我的上帝啊,我的菩萨啊,我的真主啊,……,什么也没有,只有
仁花的两个哥哥,握着寒光闪闪的屠刀,当着正在哺乳的母羊面,凶狠异常地杀
死一只无辜的公羊。
看着那母羊悲切的、无奈的表情,如果我没猜错,那头公羊,一定是她的老
公,而两个可爱的、咪咪惨叫的小绵羊,一定是他的孩子,看见爸爸被无情地屠
杀,两个羊孩子停止了吮吸,望着横陈在地的羊爸爸,咪——,咪——,咪——
地哀鸣着。看得我心,好不难过!
经过简单的处理,公羊很快便以各种形式端上了餐桌:羊头、羊蹄、羊肚、
羊排,当然,还有一盆必不可少的、热气滚翻腾的羊杂汤。待仁花爸爸坐到土炕
上,老二拎起沉沉的塑料桶,咕嘟咕嘟地斟满三杯白酒,小心奕奕地推到餐桌的
正中央,然后,以主人的神态,问我道:“尊敬的贵客,这酒,怎么喝呐?”
“哦,”想起仁花的酒量,我心有余悸道:“随便,随便,入乡随俗,就按
你们的规矩喝吧!”
“好啊!”老大淡淡地,但却是让我胆战心惊地说道:“好呀,既然贵客发
话啦,那,我就不客气了,按照我们中旗的规矩,贵客来临,为表示隆重和尊
敬,吃饭前,应各自先扔它三杯,来,我先扔!”
“啥,扔,三杯!”老大的话,尤如一声闷雷,在我的头上炸响,震得我两
耳嗡嗡作响:三杯,先扔三杯?这,受得了么?正在我发怔时,老大已经高高地
举起了酒杯,很有礼貌地往前拱送一下:“这位贵客,我先扔!”
说完,老大仰起面孔,张开嘴巴,手掌一扬,便咕嘟咕嘟地将三杯白酒,
“扔”进肚子里,直看得我目瞪口呆,心中暗暗叫苦:苦也,早知这规矩,我岂
能说随便?等一会,轮到我,这三杯白酒,可怎么“扔”啊?
豁豁,摆满羊肉的餐桌之上,展开了既震人心魂,又滑稽可笑的“扔”酒表
演赛,老大“扔”完,老二“扔”,老二扔完,仁花的爸爸“扔”,“扔”来
“扔”去,又轮到了乌日额的头上:“嗳呀,”乌日额有些难为情:“我,我,
可扔不了这些啊,来,少来点吧,意思意思就得了呗!”
“不行,”仁花哪里肯依:“姐姐,这可不行,力哥可是千里迢迢而来的贵
客啊,你不喝,就是对贵客的不敬啊,来,喝!”说着,仁花将酒杯端到乌日额
的嘴边,乌日额冲我淡然一笑,张开嘴巴,咕嘟咕嘟地吞咽起来,同时,目光总
是悄悄地撇视着,我也乘机偷视着她,彼此间默默地对视着。
“嗳,”我眼睁睁地瞅着乌日额饮尽三杯白酒,身后的仁花捅了我一下:
“力哥,该你了!”
唉,心里越是害怕,时间却过得愈加飞快,眨眼之间,便轮到我开始“扔”
了,老大毕恭毕敬地将三杯白酒,推到我的面前:“尊贵的客人,请吧!”
哇,我强打起精神,哆哆嗦嗦地端起酒杯,在众人热切的目光注视之下,尤
其是在乌日额既妩媚又挑衅的目光扫视之下,我双眼一闭:去他妈的(不良词语)(不良词语),“扔”
吧,是死是活,爱咋咋地吧!想到此,我脖子一扬,便咕嘟咕哮地往肚子里,
“扔”起白酒来。
啊,好辣啊!待我一口气将三杯白酒“扔”进肚子里,正欲抓过一只羊腿压
压酒精时,乌日额又拽过了塑料桶:“嘿嘿,三杯下肚,再喝没数!”
“啊——,”
我惊讶地叫出声来,啪啦一声,手中的羊腿,滑脱到土炕上:“啥,再喝没
数,还,怎么喝啊!”
“力哥,来啊,还得喝呀,”乌日额端起酒杯,往我的酒杯里倾倒着:
“喝,接着喝啊!”
“这,”我苦涩地咧了咧嘴:“还干啊?”
“呵呵,”仁花嘿嘿一笑,小手轻拍着我的肩膀,安慰我道:“力哥,别
怕,别听我姐姐瞎说,喝完三杯,再喝,就是自由喝,随便喝多少就喝多少,不
愿意喝,也没人强迫你!喝吧,喝吧,大家自由喝吧!”
三杯白酒在最短的时间里“扔”进肚子,我哪里还有什么酒量去“自由”喝
啊!一只羊腿尚未啃净,我的神志便混浊起来,再后来的事情,我永远也回想不
起来了!
“嗯,人呐!”当我终于苏醒过来,发觉土坯房里空空荡荡,一片静寂,我
死狗般地醉卧在土炕上,土炕的尽头,是乌日额的宝贝孩子,我咕碌一声爬起
来:“人呐?”
“力哥,”乌日额应声走进土坯房:“都去大甸子装牛啦!力哥,你好好睡
吧,别着急,牛太多,一时半会,是装不完的!”
“不睡了,”我趿拉上皮鞋:“我看看去!”
“嗨,”见我晃晃摆摆地走出土坯房,乌日额嚷嚷道:“力哥,大甸子,好
远好远啊,你这么走,得走到啥时候去啊,来,”在土坯房后的背阴处,栓挂着
一匹高大的骏马,乌日额娴熟地解开马缰绳:“力哥,骑马去吧!”
“可是,”望着嘿嘿嘶鸣、四蹄乱蹬的马匹,我胆怯地向后退去:“可是,
我,不会骑马啊!”
“妈——,”乌日额闻言,冲着草棚尖声喊叫起来:“妈——,先别干了,
帮我照看一下孩子,我把力哥送到甸子里去!”说完,乌日额揽起马缰绳,以让
我瞠目的速度,飞身上马,肥实实的大屁股,咕咚一声,骑坐在马背上,马匹嘿
嘿在扬起前蹄,乌日额粗硕的大腿,有力地平住马肚子:“吁——,力哥,上来
啊!”
“这,这,”我犹豫不绝,不知怎样才能爬到马背上去,乌日额附下身子,
向我伸出手来:“力哥,踩住马蹬,然后,拽住我的手,嗳,对喽,来——吧,
上来吧!嘿嘿,”乌日额手臂一抬,非常轻松地将我拽到马背上,我将身子紧紧
地贴靠在乌日额的背脊上,心中咚咚乱跳:“我的天啊,能不能掉下来啊!”
“力哥,别怕!”乌日额转过身后,抓住我的手掌:“力哥,搂住我的腰,
就不会掉下去了!”
“好,谢谢你!”此话正合我意,我双臂并拢,痛痛快快地搂住乌日额丰满
的、散发着迷人奶香的肥腰,手指尖顾意刮划着咚咚乱抖的酥乳,乌日额则满不
在乎,扭了扭肥腰:“力哥,坐好没?”
“坐好了!”
“搂紧我!”
“嗯,”
“嗨——,嗨——,驾——,……”乌日额双腿一紧,拽着缰绳的手臂一
撩:“驾——,”
骏马嘿哟一声嘶鸣,纵身一跃,四蹄一扬,载着我和乌日额,哒哒哒地飞奔
而去!
10:34 PM #133
lisan678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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傍晚的残阳心有不甘地、却又是无可奈何地滑向地平线,举目极望,在那遥
远的天际,一块块无规无则的云朵,在落日余辉的普照下,泛着让人有些郁闷
的、猪血般的暗红色,在微风的吹拂之下,东摇摇、西晃晃,呲唇咧嘴、张牙舞
爪地向我扑将而来,将原本好端端,绿茵茵的草场,不怀好意地浸染成淡淡的红
色,缓缓地伸向地平线,尤如一条毛绒绒的地毯。
哒哒哒,哒哒哒,哒哒哒,……
高大的骏马悠然地散开四蹄,高扬起孤傲的头颅,无比自信地迎着晚霞,欢
快淋漓地奔驰在无边无际、平平展展的地毯上,刮带起一股股让人心旷神怡,极
为惬意的清风,凉丝丝地从耳畔轻柔地掠过。
嗖嗖吹拂而来的晚风,一脸色相地扑向乌日额丰满的腰身,发出哧哧哧的淫
笑声,那让人永远也捉摸不透的长手臂,贪婪地卷绕着乌日额厚实的、乌黑闪亮
的秀发。矫揉造作的晚霞,则自作多情地凝视着乌日额那奶香飘逸的、高高隆起
的胸脯,霞光所视之处,但见乌日额的周身,处处闪烁着性感撩人的、红灿灿的
柔美之光。
哒哒哒,哒哒哒,哒哒哒,……
骏马纵情狂奔着,我幸福地骑跨在乌日额的身后,双手紧紧地搂抱着乌日额
壮硕的、奶香飘逸的肥腰,为了找到与乌日额过份亲近的籍口,我佯装着极为恐
惧的窘态:“哇,这马跑得好快呀,哎哟,我好害怕啊,乌日额,我,我要掉下
去喽!”
“力哥,没事的,”乌日额减慢了马速,扭了扭肥腰:“力哥,别害怕,只
要紧紧地抱住我的腰就不会掉下去的,嘿嘿,”说着,乌日额转过秀脸,以讥讽
的口吻道:“瞅你,还是个大老爷们啊,连马都不敢骑,嘿嘿,丢不丢人啊!”
“唉,”我故作惊赅地唉息一声:“唉,谁练过这玩意啊,长这么大,这是
第一次骑马呐,呵呵,无论做什么事情,第一次,都是又惊、又喜、又怕的啊,
乌日额,你说是不是呀?”我话里有话,然后,若有所思地瞅着乌日额的粉腮,
乌日额闻言,扑哧一下,笑出了声,继尔,粉腮泛起了淡淡的红晕:“去,”乌
日额抬起手掌,轻拍着我的手臂:“呵呵,说些什么啊!”
“哦,别打我,不好喽,我要掉下去了!”
说着,我更加紧了抱搂的力度,同时,又顺势将热烘烘的脑袋瓜紧紧地贴靠
在乌日额微微发热的背脊上,尽情地感受着大草原深处正值哺乳期的芳龄女子,
那极为特殊的体味:啊,这是多么奇特的体味啊,这是多么妙不可言的气息啊!
我怀中搂抱着的这位大草原土生土长的妙龄女子,她,来自于荒蛮、苦寒之
地,尽管深藏于草场,不为人知,但却风艳十足,浑身上下,充满着大草原特有
的异珍野味。
丰满的、装健的,硬挺挺的身材;略显粗糙的,红晕横泛,极具另类性感的
肌肤;随风飘逸的黑发;盛满新鲜奶汁的酥他;肥壮的粗腿;这一切的一切,有
机的、完美的组合起来,生气勃发,活力四射,在傍晚的大草原上,发散着迷人
的,混合着草香、体骚、奶蜜、风艳,微微泛着腋辣的浓浓气味。直闻得我色心
横泛,胯间的鸡鸡,蠢蠢欲动,产生强烈的进入感,啊,我等不及了,我的鸡鸡
要进入,进入、进入!
强烈的、难奈的色欲之念,使我不安份起来,大手掌别有用心地揉按着乌日
额肥实的腹部,指尖悄悄向上弹起,淫迷地刮划着乌日额咚咚狂抖的酥乳,乌日
额已然有所察觉,挺了挺胸脯,扬了扬秀发:“力哥,别闹,”
“乌日额,我怕掉下去,所以,必须得死死地搂住你,否则,我心里没底
啊!”
“呵呵,放心吧,力哥,没事的!”
“那可不行,万一掉下去,瞅那马蹄,准得踩碎我的脑壳啊!”
“呵呵,”乌日额笑吟吟地撇视我一眼:“呵呵,力哥,你挺惜命的啊!”
“哼哼,谁不怕死啊,让马踩死,可惨到家喽!”
“是呀,”乌日额扬了扬黑毛:“你有那么多钱,死了,多可惜啊,那钱,
给谁花啊!”
“嗯,”我将面庞滑过乌日额的秀肩:“没钱,也得珍惜生命啊,死,也不
能这样死啊,这多么没名啊!”
“力哥,”乌日额呶了呶嘴:“你看,草原的晚上,多美啊!”
“是呀,”我由衷地赞叹道:“是呀,真是太美了,大草原的晚景,简直就
是一幅美妙绝伦的油画啊!”
“力哥,”乌日额问道:“你有那么多的钱,为什么不到我们草原来发展
呐?”
“草原,我到草原,能干什么呐?”
“承包一片草场呀,”乌日额认真地建议道:“力哥,你包一片草场,放牧
牛和羊,你会挣到许多钱的!”
“是么?”我心不在焉地应承着,看到乌日额丝毫不厌烦我的触摸,我色心
愈加膨胀起来,乌日额向我拱了拱肥屁股,肉乎乎地顶撞着我的胯间,我的鸡鸡
扑楞一下,昂起头来,隔着裤子,可笑地向前顶捣着,顿然感受到空前的爽麻。
“力哥,”乌日额感受到我下流的举动,向前收了收肥屁股:“真的呀,力
哥,到草原放羊来吧!”
“可是,草原的生活,太单调了,我可受不了!”
“嘿嘿,”乌日额话里有话道:“草原生活单调,那就找个情人呗,力哥,
你有那么多钱,还愁找不到中意的、漂亮的情人啊?啊——五百万啊!”说着,
说着,乌日额突然兴奋地惊呼起来:“伍百万,咂咂,简直能把我们半个中旗,
都承包下来啊,力哥,来吧,来草原放牧吧,用不了两年,你就会牛、羊成群,
哈,到时候,你就成为我们中旗的大财主喽!哎哟,呵呵。”
乌日额正兴奋地念叨着,望着她满脸的羡慕之色,我淫心骤起,悄悄地收回
一只手掌,拭探性地抓掐一下她那肉墩墩的腋窝,乌日额忍不住地咯咯大笑起
来:“乌日额,如果你愿望做我的情人,我,就来草原承包、放牧!嘿嘿。”
咯咯咯,咯咯咯,乌日额一边禁不住地大笑着,一边本能地夹紧了腋下:
“力哥,呵呵,别咯吱我啊,呵呵,啊呀,力哥,我,倒是很想做你的情人,可
是,我已经有家了!”
看见乌日额笑嘻嘻的面庞,我敢肯定,火候已经差不多,于是,我色胆倍增,
另一只手掌撩起乌日额的衣襟,挑逗性地掐了一把她那盛满奶液的乳房,滴嗒、
滴嗒,数滴清醇的奶液从乌日额细长的乳头挤压出来,滴落在我的手背上:“有
家怕啥啊,乌日额,做我的情人吧!”
“力哥,”乌日额稍显羞涩地按住酥乳:“别闹,别闹!”
“哟,”我收回手掌,放到嘴边,淫迷地吮吸着手背上的奶滴:“真甜
啊!”
“唔唷,”乌日额回眸瞟视我一眼,报之以撩人的一笑,同时,有力的手掌
轻抚着很有可能被我掐疼的酥乳:“力哥,你好有劲啊,把人家的咂咂,掐得好
疼啊!唔唷,唔唷,唔唷,你瞅瞅,都掐红喽!”
“是么,”我佯做关切地再次将手掌探进乌日额的胸脯:“乌日额,对不
起,我给你揉揉吧!”
说完,我抓住乌日额的酥乳,老道地按摩起来,起初,乌日额红着面颊、扭
动着肥腰,假惺惺地拒绝着:“呵呵,力哥,别闹啊,刚刚认识,就动手动脚
的,人家怪不好意思的!哦——唷,”可是,随着我手掌不停地揉搓和按摩,渐
渐地,乌日额不再半推半就地反抗着,而是不可抑制地、轻声呻吟起来:“哦—
唷,哦——唷,哦——唷,哦——唷,……,力哥,喜欢我么?”
“喜欢!”
“我,漂亮么?”
“漂亮,乌日额,愿意做我的情人么?”
“愿意,力哥,你别走了!就留在我们中旗吧!”
“乌日额,”我假惺惺地搪塞着,心中暗道:我的乖乖,在故乡,有老姑;
在深圳,有范晶。这两个人,已经让我应接不暇,不知如何是好了,我,哪还有
闲情逸志,跑到什么大草原来承包、放牧啊!而表面上,为了尽快占有乌日额,
享受一时的欢娱,我嘴不对心地说道:“乌日额,下次我还跟铁蛋来,到时候,
我送你一枚定情的金戒指!”
“真的,谢谢力哥!”乌日额目光热切地盯视着我,而跨下的骏马,奔跑的
速度越来越慢,乌日额也懒得鞭策它,红灿灿的面庞呆呆地盯着我,原本拽着马
缰绳的手掌,也许是主动地、或者是不自觉地握住我的手掌,我心中暗喜:哇,
大草原里的蒙古族少妇,终于上勾了!
我一边继续揉搓着乌日额的酥乳,另一只手掌,则与乌日额的小手,紧紧地
抓握在一起,默默地扭错着,刮缠着,燥热的嘴巴大大地开咧着,饶有性致地吸
闻着乌日额特殊的体味。在我愈来愈紧迫的贴靠之中,乌日额健壮的身体哆哆抖
动着,呼吸越来越急喘。我悄悄地抬起手掌按压在乌日额肥实得行将爆裂开来的
大腿上,指尖向下,深深地按陷进乌日额美艳的白肉里:“真——肥——啊!”
“呵呵,”乌日额娇嗔地微笑道:“原来不是这样的,自从生了孩子,也不
知怎么搞的,越来越胖,真没办法!”
“唔——哇,”我将乌日额拽扭过身来,解开她的衣襟,张开嘴,一口叨住
乌日额奶汁横溢的乳头,咕叽咕叽地吮吸起来,乌日额手掌轻抚着我的头发:
“呵呵,呵呵,”
啊,这是多么美妙的时刻,这是多么幸福的时光,我双手捧着乌日额白嫩
嫩、颤抖抖的酥乳,咕噜咕噜地吞咽着甜如蜜糖、浓似温热的奶茶般的乳汁,滚
滚乳汁涌进我干渴欲裂的口腔里,尤如那旷世绝伦的玉液琼浆,滋着我欲火横喷
的咽喉,连日来的旅途困顿,立刻消散,周身倍感轻松。
深红色的晚霞依依不舍地悬浮在我的头顶上,和暖的晚风,轻柔地吹拂着我
炽热的面庞,骏马漫无目标地徘徊在已呈墨绿色的地毯上。
“呵呵,力哥,哦唷,”
乌日额仍然幸福地呻吟着,热乎乎的胸脯散发着沁人心脾的、混合着浓烈奶
液气味的体香,无私地扑进我的鼻息里,刺激着我的性欲,迫使我的一只手掌情
不自禁地溜进乌日额那骚气翻滚的胯间,我用手掌随心所欲地搅扰一番,哇,好
湿、好潮、好热啊!哇,乌日额的性毛,好厚、好长、好粗、好密啊!
“呶,”本能的羞涩,便乌日额不自觉地收拢住肥实的大腿:“嘻嘻,力
哥,你干么呐!”
“让我看看,让我看看,”我再也不按奈不住,生硬地扒扯着乌日额的裤
子,那片好似大草原的黑毛,很快便展现在我的眼前,在晚霞的映照下,闪烁着
迷人的、暗弱的柔美之光,我低下头去:哇,真骚哇!
咕——叽,尽管乌日额紧紧地并拢着大腿,可是,她的胯间已是湿淋淋的一
片,我的手指,很是轻松地便滑进她那生产不久的肉洞里:“哈,真滑溜啊!”
咕叽,咕叽,咕叽,我放浪地抽送着手指,乌日额仍旧紧并着双腿,手指肚
哧啦哧啦地磨擦着滑腻的肉洞壁,产生股股酥麻的微热,发出叭叽、叭叽的脆
响。
乌日额面庞臊红,小嘴微启,额头泛着滴滴汗珠,我一边继续磨擦着乌日额
的肉洞,一边探过头去,挂满奶浆的厚嘴唇,肆意狂吻着乌日额热辣辣的珠唇,
乌日额很快便投入其间,乖顺地咧开小嘴,微热的、湿漉的,泛溢着奶茶味的舌
尖,迎合着我的热吻,发出咕噜咕噜的、痴迷迷的淫声:“唔——哟,”
乌日额完全沉浸在性爱的享乐之中,一只手臂高高抬起,极为配合地搂住我
的背脊,老成地揉按着:“力哥,力哥,”
哧,我微微托起乌日额肥墩墩的屁股,将她的裤子,拽褪到脚腕处,如此一
来,乌日额可爱的私处,全然裸露在晚霞之中,滚滚涌出的爱液,粘挂在厚如牧
草的黑毛上,我将乌日又扭过身去,肥实实的屁股对准我的胯间,然后,掏出鸡
鸡,乌日微微撅起屁股:“力哥,在马背上扯这个,这,能行吗?”
“可以!”我握住硬梆梆的鸡鸡,对准乌日额的屁股,嘻皮笑脸地顶撞过
去,乌日额“唔——唷”呻吟一声,屁股向后拱送着,配合着我的插捅。
咕叽,咕叽,咕叽,咕叽,咕叽,我骑在马背上,按住乌日额的大屁股,就
在晚霞映照之下,咕叽、咕叽地大作起来。
……
(一百四十五)
载满着牛只的卡车经过数十个小时的长途颠簸,终于返回可爱的故乡,坐在
蒸笼般的驾驶室,望着车窗外熟悉的故乡大地,大家你看看我,我再瞧瞧你,你
又瞅瞅他,嘿嘿,我们仿佛是一群重返地球的天外来客,满车的人,没有一个像
人样的。
而货箱上各种颜色的牛只,则比我们还要悲惨许多倍,一路上,它们不仅要
忍饥挨饿,还要饱受烈日的酷晒、暴雨的洗劫,活象是一群被送往营中集的犹太
难民,一个紧挨着一个地拥塞在粪尿横溢、臭气薰天的货箱里,体质矮小、瘦弱
者被无情地撞倒在光滑的铁板上,数十双坚硬无比的牛蹄毫无顾忌地践踏在它们
的身体上,有的早已气绝身亡,而有的则是奄奄一息,绝望地瞪着一双可怕的大
眼睛。
“力哥,下趟,还去不去内蒙啦?”铁蛋一边操纵着方向盘,一边擦抹着额
头上的汗水,同时,喘着粗气问我道。
我象只泄了气的皮球,脑袋摇晃得跟波浪鼓似的:“不,不,不去啦,我再
也不想遭那份洋罪啦!”我深有感触地说道:“铁蛋啊,出了这趟门后,我突然
想起那老话:在家千般好,出门事事难啊。这一路上所遭遇的事情,简直可以写
成一本小说喽!唉,太难了,太乱啦,铁蛋啊,我看,你也别去了,你还是改行
干点别的吧!”
“力哥,”铁蛋则不以为然:“力哥,你真是少见多怪啊,你不经常出门不
知道,路上什么事情都会遇到的,我,早就习惯啦!”
说话间,汽车驶进故乡小镇边缘的一处用红砖圈成的宽阔院落,里面塞满了
挂满牛粪的大卡车、系着杨木杆子的农用拖拉机、铺着烂棉絮的小牛车。泥泞
的、充溢着牲畜粪便的地面被数不清的牲畜以及来往人流肆意践踏,在盛夏炎炎
的烈日烘烤之下,发散着剌鼻的恶臭。
“哞——”屡经辗转、颠沛流离、饥渴难耐的老黄牛发出绝望的哀鸣。
“哞——!”,这声凄惨的鸣叫声立即引起牛儿们的共鸣,一头头可怜的公
牛以及母牛伸长脖子,长久地嘶鸣着,同时,拼命扭动着头上的缰绳,企图挣脱
束缚,重获自由。
一头走失的小牛犊,惊惧地东张西望、四处乱串,漫无目标地寻找着亲爱的
牛妈妈,惊慌失措之下,它一头扎进大乳牛的胯下,哧哧地吸吮起它的乳头来,
疲惫不堪的大乳牛俯下头去瞧了瞧,发现不是自己的小宝宝,恶狠狠地飞起后腿
将可怜的小牛犊远远地踢开。
而体弱多病的牛儿则因无法忍耐这残酷的、无情的折磨而倒卧在地,奄奄一
息,凶狠的牛贩子唯恐病牛立刻断气以免肉色不佳,二话不说,掏出寒光闪闪的
屠刀当着众多牛儿的面割断病牛的血管,腥红的血水四处飞溅,飘落在同伴们的
身躯上。
一头精力充沛的年青公牛虽历经磨难,仍然保持着旺盛的体力,一挨嗅闻到
身旁异性伙伴的气味,顿然性欲勃发,纵身跃起爬跨到母牛的巨臀上,雪白的、
长长的,令人恐惧的大阳具直挺挺地冲出体外,尖刀般的细龟头直奔母牛的生殖
道狂剌而去。
“滚开,这个骚货,”一身污秽的牛贩子,拎起一块厚厚的、挂满铁钉的木
方子,咬牙切齿地狂击着大公牛的背部:“他妈的(不良词语)(不良词语),三天三夜,没吃没喝,你还
他妈的(不良词语)(不良词语)有这想法呐!”
卖牛的、买牛的、出售牛具的、兜售香烟的、推销饮料的各色小贩,乱纷纷
地汇集在这片奇臭无比的、屎尿坑般的院落里,此起彼伏地吆喝着、争吵着、讨
价还价着。而那些可怜的牛儿们则若无其事地伫立着,或是默默地沉思;或是平
静地反刍;或是彼此间嗅闻着气味,交流着情感。那圆圆的、大大的、充满善意
的眼睛轻蔑地侧视着扯破喉咙,拼命地喊叫、唯利是图、投机钻营的牛贩子们。
牛儿们对牛贩子之间勾心斗角的交易丝毫也不感兴趣,一叠叠厚重的钞票对
它们来说没有任何意义,远不如那一棵棵鲜嫩适口的青草具有强大的诱惑力。
无论是在甲牛贩手中,还是被乙牛贩牵着鼻子走,或者又莫名其妙地重新被
丁牛贩装上了卡车,它们都能够极其坦然地处之,随遇而安。无论是甲牛贩或者
乙牛贩、还是丁牛贩,可怜的牛儿最终总是无法逃脱人类的魔掌、人类的支配、
人类的役使。其下场永远都是极其悲惨的。
“哎,伙计,”我正捂着鼻子,怔怔地呆望着,一个嘴角叼着烟卷,手里握
着缰绳的壮年汉子冲着一头肥硕的大公牛走过去,飞起一脚,无情地将大公牛踢
回到卡车边:“伙计,这头牛,卖多少钱啊?”
“这,”仁花和小石头沉睡在车厢里,而铁蛋正与其他牛贩子大声小气地争
执着价钱,听到牛贩子的询问,我茫然无措道:“这,这,我不知道,你自己看
着给吧!”
“哈哈,我说伙计呀,哪有你这么卖牛的啊,自己的牛不知道卖多少钱!”
牛贩子冷冷地一笑,然后粗野地凑上前去,黑乎乎的右手恶狠狠地捏拧着大公牛
的胯下:“嗯,牛是不错,能出个五百二、三十斤肉吧!”
“大哥,”铁蛋终于回到车下:“买牛么?”
我惊讶地问铁蛋道:“他,真能看得这么准?”
瞅着我疑虑重重的神态,铁蛋老道地说道:“力哥,这些家伙,看牛看得绝
对准,只要捏捏老牛的胯部,马上就能测出这头牛,能出多少肉,上下不差一斤
份量!”
“厉害,”我由衷地赞许道:“真是行行出状元啊!”
“三千五,”铁蛋冷冷地答道。
“什么,你挺敢要价啊!”汉子丢掉烟头:“说,卖价多少,准点的,别要
那么大的幌!”
“三千三,少一个子也不能卖啦!”
“操,一口价啦,是不?”汉子转过身来,不再理睬铁蛋,他那一对机灵的
小眼睛,又瞄上了一头年迈的老乳牛以及她的仍在哺乳期的牛宝宝:“喂,爷
们,这一主一挂要多少钱呢?”
“二千八,”一个黑瘦的干枯老头信口开河道。
“你可得了吧,就这破玩意,只剩个骨头架子你还敢要这些钱,我看你是不
诚心卖啊,还是拉回家去继续养着吧!”
“哎,小爷们,你给个价我听听!”老头喊道。
“一千五!”
“哼,亏你说得出口,这小犊子还值个七八百元呢,你玩呢!”
“嘿嘿,”我站在卡车旁,对铁蛋说道:“现在的牛市可真好玩呀,大家伙
就这么明晃晃地讲价钱,小时候,爷爷带我去牛市玩,那时,我记得牛贩们之间
讲价可不是这个样子啊,他们都把手伸进长长的衣袖里,用手指笔划着价钱,旁
人谁也不知道他们最终成交的价钱。”
“嗨,那是早头的事啦,”铁蛋咧嘴笑道:“力哥,现在都这么卖牛,老牛
贩子早死光啦,现在谁还会那个玩意啊!”
“啊,你看,那头牛多漂亮,又高又大,身上的毛亮闪闪的!”我指着一头
红黄白相间的大乳牛对铁蛋说道:“这头牛真漂亮啊,”说着,我凑了过去:
“哎,这头牛,卖多少钱呢?”
“五千五,”一个瘦高的中年男子漫不经心地答道,他猜测到我们不会出如
此昂贵的价钱去买他的牛,我肯定,整个市场也不会有谁诚心买他的牛:“啊,
我的天啊!”我惊讶地张大了嘴巴:“这,这,这一头大老牛,比一间草房还要
贵啊!”
“你寻思啥呢!”铁蛋缓缓地说道:“力哥,你太不了解农村啦,在农村,
一头好牛可顶半个家啊,谁家要是有几头好乳牛,那可了不得啊!”
“可是,这也太贵啦,谁能买得起啊!”我转过身去,发现在牛市场的红砖
墙边系着六、七头颜色各异,体态基本相同的中年公牛,我信步走了过去:“哥
们,你这牛怎么卖啊!”
“想买牛吗!”牛主人是个三十出头的年青人,看他的穿戴不象是个地道的
农民:“我的牛都在这那,二千七百五十块,一头!”
“每头都是二千七百五十块,嘿嘿,有意思,你这是国家牌价啊,难道它们
的体重是工厂里制造出来的,都完全一样?”我微笑着说道。
“我就这么卖,谁愿意买就是二千七百五十块,一头!”
“哈哈哈,这个人有意思!”铁蛋说道:“哥们,你是哪个堡子的?”
“我,你问我吗,我不是本地人,我的家在省城,我在这里养牛,……”
“哈哈,”我笑道:“难怪,难怪,你如此地卖牛!看来,你比我强不多少
啊!”
“……”
“小力,哥们,”我正与来自省城的,相当滑稽可笑的,却又极不在行的养
牛人嘻嘻哈哈地东拉西扯着,身后传来三裤子的嚷嚷声。我转过身去,只见三裤
子皱着眉头,双手拽着裤管,那双铮亮的高档皮鞋,小心奕奕在地泥屎坑里周旋
着:“我说哥们啊,你可真行啊,什么事情都想照楞照楞,怎么,又想玩玩大老
牛啊,我的天啊,这里简直臭死了,这哪是人呆的地方啊!小力,快跟我走!”
“啥事啊?”我大大咧咧地问道,以为他还要找我商量合作开发生产队大院
子的事情。
三裤子站在一汪脏水旁,再也不肯挪动一步:“哥们,快跟我走吧,三叔新
楼上梁,今天是正日子,酒宴马上就要开始了,快跟我走吧,唉,听说你一回来
就跟铁蛋子去了内蒙,这几天啊,三叔急得是又气又骂,没处发火,就冲我来,
唉,你说,我,是何苦呐!快,跟我走!”
听到三裤子的唠叨,我迈过脏水坑,跟在三裤子的身后,艰难地趟出泥沼,
一屁股坐进三裤子的汽车里,三裤子转动着方向盘:“唉,找到你了,这,还不
算完,三叔有令,还得把大表哥,一起接去!”
“哦,”我嘟哝着:“今天是星期一,这个时候,大表哥正上班呐!”
“上班也不行,”三裤子嘀咕道:“三叔办事,他岂有不去之理,”说着,
汽车一拐,直奔小镇的政府所在地,可是,当汽车转向直通镇政府办公楼的街路
上时,前面不远处,莫名其妙地聚拢着黑压压的一群人。
“这是怎么回事?”我不解地自言自语道:“出了什么事啊?怎么,连附近
的房顶上,树上,也是人,咋的啦,镇政府出什么事喽!”
“呵呵,”望着乱纷纷的、七嘴八舌、指手划脚的人群,三裤子仰面大笑起
来:“呵呵,小力,如果我没猜,一定是,一定是两溜溜棒,又到镇政府门前,
开锣喽,啊,不,对不起!”三裤子突然止住了话语,略表歉意道:“对不起,
哥们,我不是故意的,两溜溜棒哪是我叫的啊,小力,是这么回事,你大舅,呵
呵。”
“我大舅,他怎么了?”
“他,呵呵,小力,你大舅,可了不起啊,那可绝对是咱们镇的棍棒啊!”
“他,”想起大舅破衣烂衫的穿戴,其貌不扬的尊容,穷困潦倒的窘境,这
样一个人,怎么能成为称霸一方的棍棒呐?
“我大舅,是棍棒,三裤子,你,能不能不开玩笑啊!”
“嗨,”三裤子将汽车停在人群外,掏出一根香烟,又递给我一根:“哥
们,我跟你开这个玩笑干啥啊,在咱们镇上,你大舅,可抖去了,谁也惹不起他
啊!就连你大表哥,那厉害不,脚一跺,整个镇子都乱颤啊。可是,可是,呵
呵,卤水点豆腐,一物降一物!你大舅啊,专门就能收拾你大表哥,呵呵!”
“啥——,这?”听到三裤子简略的讲述,望着他那诡秘的笑容,我又转向
车窗外,瞅着黑压压的人群,我茫然地吱唔着:“这,这,这,”
……
(一百四十六)
咣咣咣,咣咣咣,咣咣咣,咣咣咣,
从黑压压,密不透风的人墙里,传来一阵紧似一阵的,急促的、令人心烦意
乱的铜锣声,随即,我便隐约听到大舅那再熟悉不过的、粗重的、略带些沙哑的
嗓音。
“广大社员同志们,广大社员同志们,大家都来看看吧,这就是××党的干
部,这就是所谓的人民公仆。有这些人在,我们的国家还能好?老百姓还能过上
好日子?人民公社,搞散了,咱们社员辛辛苦苦干了几十年,好不容易积攒起来
的家底,都他妈的(不良词语)(不良词语)给折腾光了,拖拉机报废了,牛,也杀光了,公社办的厂子、
企业,全他妈的(不良词语)(不良词语)破产了,厂房,都他妈的(不良词语)(不良词语)让公社干部用最低的价钱,买去了,他
妈的,这叫买么,这是变相的偷,名正言顺的抢,公社的土地,也他妈的(不良词语)(不良词语)快卖光
了,以后,咱们可怎么活啊?”
人群燥动起来,叽叽咋咋地议论不停,压没了大舅的话音,大舅又狂敲起来
铜锣来。
咣咣咣,咣咣咣,咣咣咣,咣咣咣,
“社员同志们,社员同志们,”大舅突然改换了话题:“肃静,肃静,大家
看看吧,咱们这些人民的公仆,都他妈的(不良词语)(不良词语)是什么德性吧,啊,让我给大家伙,念
叨念叨,啊,昨天,咱们的镇长清天大老爷,坐着高级轿车,他泡马子,真的,
让我他妈的(不良词语)(不良词语)给撞上了,这小子那个骚腥啊,在外面胡搞还嫌不解馋,在家里,吃
着碗里的,还惦记着锅里,总他妈的(不良词语)(不良词语)想着,想着,把小姨也弄到手,一有机会,
就他妈的(不良词语)(不良词语)戏弄小姨子,摸小姨子咂,小姨子不让摸,他就火了,一口,把小姨子
的咂咂,给咬掉了!”
“呜——哇,”
“啊——哈,”
哄——,人群登时沸腾起来,好事的人们,一边尤如苍蝇般地嗡嗡乱叫着,
一边不顾一切地向前蜂涌着,一时间,镇政府的大门前,简直乱成了一锅粥,比
近在咫尺的自由市场,还要热闹十数倍。围观看热闹,这是同胞兄弟姐妹们最大
的爱好之一,大家伙谁愿意错过这大饱眼福、大开眼界的机会呐。
“哈哈哈,”三裤子也控制不住地纵声大起来,一边笑着,一边冲我嘀咕
道:“哥们,你大舅,可真是咱们镇的一个活宝啊,嘿嘿,”
“唉,”我不解地问三裤子道:“我说,这些事情,我大舅他是从哪掏弄来
的呐?这些热闹事,他是怎么知道的呐?”
“呵呵,”三裤子告诉我道:“哥们,你大舅以前在镇政府打过更,白天,
闲着没事,就处到溜哒,哪个办公室都窜,所以,镇政府里面的事,他都了如指
掌,什么事情也休想逃过他的法眼,什么谁跟谁搞破鞋了,谁大吃大喝了,谁公
款旅游了,谁用公款找马子啦,……,呵呵,差不多每个干部的帐,都在他心里
装着呐!”
“豁豁,”我狠吸了一口香烟:“唉,我的大舅哇,你,是不是又喝了,在
镇政府门前这么耍,能有你的好果吃么?”
“呵呵,”三裤子的脸上扬溢着低级的满足:“你大舅舅,谁也惹不起啊,
你大舅,那可绝透了,嗳,哥们,你大舅的节目,那可老鼻子了,有一次,”三
裤子索性扔掉香烟,津津乐道地讲述起大舅的故事来:“哥们,你忘了,当年,
你不是求你大表哥给你大舅找份工作么,说实在话,你大表哥还真挺办事的,把
你大舅安排在一家鞋厂,干点零活,打打杂,并且,工资也不少。可是,你大舅
就知道喝大酒,喝完就呼呼大睡,就连这再简单不过的工作,也干不好,结果,
没多久,厂长实在看不过去,工人们的意见太大了,就只好把他给开除了。这下
子,你大舅成了大撂杆,整天闲着发慌,一家老小又没有钱花,怎么办,情急之
下,你大舅又去熊你大表哥!”
“怎么熊,还让大表哥给他找工作?”
“不是,这次,他虽然有那想法,可是却没明说,而是拎着一只手电筒,怒
气冲冲地走进镇政府的办公楼里,你大舅可是镇政府的常客啊,没钱就找政府要
点去,政府也很照顾他,办公楼里的人,差不多都认识他,看见他又来了,知道
一定是没钱买米下锅了,就都跟他打招呼,可是,你大舅跟谁说也不说话,在办
公楼里走过来,走过去,一边走着,一边举着手电筒,往走廊里,往办公室里,
照哇,照哇、照哇!……”
“哦,”我打断三裤子的话:“大白天的,我大舅照个什么啊?”
“嘿嘿,”三裤子抿嘴一乐:“哥们,听我说啊,不光你这么问,镇政府里
的人都这么问:两溜溜棒啊,这大天白日,你拎着手电筒,瞎照个什么啊,是不
是又喝上听了?哥们,你猜,你大舅是怎么回答的?”
“嗯,”我摇摇头:“不知道!”
“呵呵,”三裤子开怀笑道:“听到大家伙都这么问他,你大舅也不理睬他
们,一边继续照着,一边自言自语地嘀咕着:真黑啊,政府里面可真黑啊,真他
妈的,政府真黑啊!……”
“哇,”我禁不住地惊呼起来:“我大舅可真有一套啊!挺有幽默感哦!”
“呵呵,”三裤子双肩一耸:“是啊,听你大舅这么一嘀咕,镇政府里面的
干部,都听傻了眼,一个个怔怔合合的,不知道如何作答。你大表哥听到后,扑
哧乐了,跟你一样,也夸你大舅:有幽默感!结果,就把你大舅安排在镇政府里
打更!哥们,”三裤子满脸神秘地、悄声对我说道:“哥们,其实啊,说句良心
话,你大表哥对你大舅,的确挺够意思的,你大舅在镇政府打更这几年,钱可没
少挣啊,房子也盖上了,还在路边搭了一处临时房,开了一个小饭馆!不过,你
大舅不会过日子,没过多长时间,房子和饭馆,都让他给折腾没了!”
“唉,”我叹了口气:“我大舅啊,就是这个样子,有多少钱,也不够他喝
酒的!”
“哥们,你大舅的热闹事,那可多去了,如果都讲起来,正如你经常所说
的:能写成一本书喽!……”
“呜——哇,”
“啊——哈,”
人群再度骚动起来,拼命地往镇政府的大门前,拥挤着,蜂涌着,挤不进去
的,看不见热闹的,索性爬上路旁的大柳树,更有甚者,干脆窜到屋顶上,叉着
双手,一脸得意地观赏着。
“社员同志们,国家交给这些人来管理,那还能有好哇,他妈的(不良词语)(不良词语),××党真
是瞎了眼,都任用一些什么破鞋烂袜子,他妈的(不良词语)(不良词语),××党,……”
“我的天啊!”我再也按奈不住,呼地推开车门,冲向密不透风的人墙:
“朋友,让一让,哥们,借借光!”
我一边不顾一切地往人墙上冲撞着,一边暗暗替大舅捏着把汗:大舅啊,你
骂镇干部,就骂镇干部呗,为什么把××党也捎带上,一起谩骂,恶意攻击呐,
这,可不是闹着玩的啊!
“哥们,借借光,让我进去,我有事,让我进去,……”
没有人理睬我,大家伙完全沉浸在无限兴奋之中,那满意的神态;那唯恐天
下不乱的丑相;那兴灾乐祸的面容,让我恶心到了极点:“哥们,借借光,让我
进去,我有事,让我进去,……”
哗——,我正在满头汗水地冲撞着人墙,突然,哗的一声,人墙让我不可思
议地自动涣散开来,人们非常主动地闪开一条通道,我正茫然着,不知发生了什
么事情,只见三个身着警服的年轻人面色严肃地穿过人们闪开的通道,大步流星
地冲向镇政府大门,人们窃窃私语:“警察来了,这下两溜溜棒可要摊事了!”
“天捉有灾,人捉有祸啊!”
“哈哈,这回可好,够他两溜溜棒喝一壶的啦!”
“……”
咣——当,隔着层层一群,我听到铜锣被抛掷在地的咣当声,旋即,又传来
警察严厉的训斥声:“老实点,走,走!”
“大舅,”我终于拨开人群,冲进人缝形成的通道,蓬头垢面的大舅被两个
警察搀架着,像拖死猪似地拽出人缝通道,当大舅经过我的身旁时,我伸出手
臂,深情地呼唤道:“大——舅,大——舅,”
“哎哟,”大舅转过头来,一脸惊讶地望着我:“大外甥,你是什么时候来
的啊,大外甥,”
“走,快走,”警察生硬地拽拖着大舅,大舅心有不甘地望着我:“大外
甥,哪天,到大舅家窜门去,”
“大舅,”我目送着大舅被警察拽出人缝通道,在骄阳的照射下,大舅屁股
蛋后面依然耷拉着半块破布丁!
嘀嘀嘀,嘀嘀嘀,嘀嘀嘀,嘀嘀嘀,警察将大舅塞进警车,警车尖声厉气地
怪叫着,串过人群,大摇大摆地溜之乎也。
“嘻嘻,”
“呵呵,”
“嘿嘿,”
看见警车屁股后面冒着白烟,渐渐远去,人们也有说有笑地散开来,攀跨在
大柳树上的年轻人,跳下树来,登上屋顶的汉子,扶着梯子返回到地面上,人群
开始井然有序地流向小镇的各个角落。那景像,就好似童年时代,姑姑带着我,
欣赏完露天电影后,大家得到了一点可怜的艺术享受,一边无比满意地谈笑风生
着,一边欢快地走回各自的家。只不过,今天人们所欣赏到的,却完完全全是一
场荒唐致极的活报剧,但从人们脸庞上的表情来看,他们依然获得了与当年同样
的那点可怜的“艺术”享受。
“坏了,”待我返回车里,三裤子表情郑重地对我说道:“哥们,你大舅,
要摊事啊!”
“是啊,”我焦燥不安地说道:“千不该,万不该,大舅不该在公共场合,
在大街上,当着众人的面,破口大骂××党,恶狠攻击政府,……”
“这事,说大,就大啊,”
“嗯,三裤子,看得出来,我大舅把镇政府折腾得够呛,今天,酒后胡嘞
嘞,让人家抓住了把柄,人家不得往死里收拾他啊!”
“是呀,好不了他啊!”
“哥们,”我拽住三裤子:“听说你在县里很吃得开,哥们,你,能不能帮
帮我大舅啊!”
“哥们,”三裤子面露难色:“你大舅,谁帮他,谁粘帘子,谁倒霉,你大
表哥,就是一个例子!”
“哥们,”听到三裤子的话,我心中苦涩涩地:唉,大舅哇,你在故乡是咋
混的啊,不仅做人的尊严丧气怠尽,并且,人格、信誉,都混没有了,唉!我仍
不死心地乞求道:“哥们,看在光腚朋友的份上,你就帮帮我大舅吧,让县公
安,放了他吧!”
“小力,”三裤子将手抽出我的手掌:“如果是单纯的打架斗殴,让公安给
抓进去了,那没说的,我敢拍着胸脯打包票,只要我一个电话县公安就得放人,
可是,小力,刚才,你又不是没听到,你大舅都说了些什么啊?这,已经不是简
单的妨碍公务、拢乱社会治安的问题啦,弄不好要上升到政治的高度,这,这,
我实在不想搅合进去啊!……,哎呀,”三裤子突然止住了话语:“哎呀,大表
哥出来了!”
听到三裤子的话,我抬头望去,原本人山人海的镇政府门前,此时,可怕地
沉寂起来,到处是纸屑和垃圾,而大舅那只破铜锣,则可笑地横陈在阶梯上,一
位衣着讲究,裤线挺直,皮鞋铮亮的中年男子,默默无语地绕过那只破铜锣,向
轿车这边走过来。他,便是刚才被大舅骂得狗血喷头,始终躲在办公室里不敢露
面的大表哥,我推开车门:“大表哥!”
“哦,小力子!”大表哥极不自然地冲我点点头,表情极为复杂:尴尬、恼
怒、无奈、……,他就带着这份复杂的神态,一屁股坐进汽车里。三裤子不再言
语,更不敢提及刚才发生的事情,哧地启汽车。大表哥从车镜里,望了望我,无
意之中,我们四目对视到一处,只见大表哥苦涩地长叹一声:“唉——小力子,
小表弟,你可给大表哥我,揽了一个扎手的,又撂不下的好瓷器啊!”
……
10:39 PM #134
lisan678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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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百四十七)
三裤子驾驶着汽车,绕过两条喧嚣的、混乱不堪的街路,便来到一处新近落
成的,比大街还要嘈杂的、人头躜动的建筑物前:“到了,三舅家到了!”
刚才还是眉宇紧锁的大表哥,突然收起死板板、阴冷冷的面孔,第一个推门
而下,我随即也跟了出去,大表哥让我非常意外地热情起来,一手拉着我的手
臂,一手指着挂满条幅、彩球漂荡的建筑群道:“小表弟,怎么样,三舅的大
宅,气派不?”
“嗯,”望着造型呆板、毫无变化的建筑物,我违心地应承着:“不错,不
错,的确够气派的!”
“啊,”大表哥现出一脸的得意之色:“小表弟,三舅的大宅,可是我一手
设计的,你二哥施工,你三哥监工,你四哥负责电气,你五哥,负责室内装
饰,……”
“哎哟,”老姑拨开人群,径直向我走来,脸上泛着丝丝痛爱之色,细白的
手掌,轻抚着我的面庞:“大侄,瞅瞅,哪还有个人样啊,跟逃难似的,咂咂,
走,”老姑拽起我的手臂:“跟姑姑来,到你三叔新建好的卫生间,洗洗澡,换
套新衣服!收拾收拾,一会,好坐席啊!”
说完,老姑拽着我,挤过人群,哗地推开一扇高大的黑色铁皮大门,在大门
左右两扇门板上,对称地刻绘着一条桔黄色的、面目狰狞的巨龙,舞动着弯弯曲
曲的腰身,瞪着一双铃铛般的大眼睛,恶狠狠地盯视着我。
走进幽深的门洞里,一幢富丽堂皇的、用洁白的条形瓷砖包裹着的、好似罩
着一块裹尸布的二层楼房,夺走我全部的视野,那缓缓倾斜着的楼顶,错落有致
地镶嵌着棕红色的琉璃瓦,反射着耀眼的,但却是极其冷淡的光线。阳台的栏杆
上雕刻着繁琐的、形状呆板的花纹图案,单调的、滑稽可笑的铝合金门窗摆出一
副极其浅薄,但却是盛气凌人的架式。
“力,”见门洞周围无人,老姑突然止住了脚步,无比机灵地左右环顾一
番,然后,捧住我的面庞,吧嗒一下,亲吻起我肮脏的腮帮来,小手轻轻地拧了
一把我的胯间:“啊,力,姑姑好想你啊!”
一个人影,从门洞角落处闪过,老姑登时慌了手脚,红着面庞:“咳咳咳,
咳咳咳,大侄,”老姑抬起手臂,指着三叔的大宅对我说道:“大侄,三叔的房
子,盖得好不好啊?”
“好,”我心不在焉地答道,老姑面呈喜色,双腮依然绯红:“大侄,你想
不想盖一栋啊?”
“想,盖!”我胡乱答道,而心中,却思忖着,如何作通老姑的工作,卖掉
土地,携老姑和小石头,远走深圳。
“大侄,”老姑兴致勃勃地提议道:“等消停消停的,咱们也盖一栋这样的
楼房,到时候,老姑也要操办一下,一定也会很热闹的,嘻嘻,”老姑越说越兴
奋,脸上洋溢着对未来幸福生活的无尽憧憬。我不禁更加为难起来:看来,想作
通老姑的工作,很难啊!
“走,大侄,到卫生间去,洗洗澡!”说着,老姑拉着我的手,信步迈上缓
台,在缓台阶梯的两侧,放置着一对硕大的陶瓷花盆,我对花卉是天生的外行,
望着那盛开的鲜花,却叫不出名字来。
“来啊,大侄!”见我盯着鲜花发怔,老姑拽了拽我的手臂:“进屋啊!”
在老姑的拽扯之下,我迈上台阶,举目望去,整幢楼房,造型丑陋不堪,但
却异常坚固,浑身上下流溢着暴发户那种不加任何掩饰的、也无需任何掩饰的,
不可一世的骄狂气慨,鹤立鸡群般地雄居于密如鸟巢的住宅群中。相形之下,那
些低矮简陋、积满尘垢的房屋,俨然变成一群不屑一顾的丑小鸭,可怜巴巴的灰
姑娘!
推开毫无生气的、冷冰冰的铝合金大门,便是宽敞明亮的、面积达数十平方
米的客厅,那高耸着的、惨白惨白的棚顶不厌其烦的雕刻着细碎的花纹图形,一
盏硕大的、据老姑介绍,是法国宫廷式的吊灯,吃力地悬在天花板上,因不堪重
负而摇摇欲坠,直看得我不禁心惊肉跳起来,那数不清的、枝繁叶茂的灯罩里放
射着五彩缤纷,让我眼花缭乱的颜色,活像一个臃肿不堪,却又极不得体地打扮
得花枝招展的半老徐娘,倒映在光滑的宛如镜面的大理石地板上。
在大厅西侧的墙壁边,摆放着一套红色的木制沙发,沙发对面的矮柜上,一
台大屏幕画王彩电正放映着反胃的、裹脚布似的肥皂剧。而北侧墙壁,则有一道
木制的,镶着磨沙玻璃的屏风,把客厅与厨房及卫生间隔断开,屏风的玻璃窗上
雕着风姿各异的窈窕淑女,一个个骚手弄姿,让我想入非非。
在客厅的东侧,则是两间装饰极尽奢侈的卧室,南面的卧室安放着一张席梦
斯床垫,老姑告诉我道:这是三叔夏天的卧室。而冬天的卧室则在北面,一铺火
炕占据了半壁江山。三叔永远都是这样坚定地认为:无论社会发展到什么程度,
老祖宗留传下来的宝贝,永远也不能随意丢抛,睡火炕对养生有益,一旦失去
它:风湿病、关节炎、腰酸腿痛这些不速之客,便会乘机光顾。
两个卧室之间由一道作工精湛的壁橱巧妙地分隔开。厨房四面墙壁从上至下
全部贴上正方形的白色瓷砖,地面铺着浅蓝色的大块地面砖。厨房的东侧依墙是
灶台,灶台下面是碗柜,南面有一个炉膛,这是为冬天烧炕而设的,烧饭炒菜使
用煤气罐。厨房与浴池之间是楼梯间。
“大侄,走,上楼看看!”于是,我又被老姑拽到了二层楼上,顶楼与低层
的格局完全雷同,因无人居住而冷冷清清,空空如也,三叔与新三婶,以及他们
的公子(而新三婶却一口咬定,应该是她和我的儿子),这三个人,根本享用不
了这众多的、偌大的房间。
而三叔建造这座气势非凡的住宅,居住不是主要目的。这是象征,象征着它
的主人,是一个不容置疑的成功者;这是预示,预示着它的主人,有着光辉的、
灿烂的远大前程;这是炫耀,炫耀着它的主人,拥有雄厚的财富;这是警告,当
然,不是对主人的警告,而是对整个小镇的警告:它的主人拥有强劲的势力!
大厅中央明晃晃、孤零零地放着一张木板床,老姑说,这是三叔夏天纳凉的
理想场所。从顶楼的客厅可以径直走上阳台,站在阳台上举目远望,小镇风光尽
收眼底:杂乱无章、见缝插针的房屋;肮脏狭窄、曲折迂回的街道;忙忙碌碌、
疲于奔命的芸芸众生。
“喂,小力子,”我正与老姑亲热地相拥着,情意绵绵地窃窃私语着,新三
婶不知何时溜到楼上。
看到我与老姑这番亲热,新三婶丝毫也不回避,笑嘻嘻地,若无其事地走到
我的面前,肥肩一歪,壮硕的身体放浪地倚靠在阳台栏杆上,一双饱含情欲的眼
睛,死死地盯视着我,在似火的骄阳下,放射着热辣辣的光芒。
因过份操劳,新三婶宽阔的额头上泛着滚滚汗珠,从那高耸着的、咚咚起伏
的胸脯里,缓缓地,但却是不可抑制地漫溢着我极为熟悉的,再却是更加撩人魄
魂的、只有中年女人才会拥有的、奇妙的、醇厚的体味。
在新三婶热切的目光盯视之下,老姑不得不有所收敛,同时,一脸不悦撇视
着新三婶。而新三婶则现出一副满不在乎的架式,抬起一条肥硕的大腿,毫无顾
忌地顶撞着我的膝部:“呵呵,骚屄小子,”
听吧,我的乖乖,多年不见,新三婶对我的称谓都发生了极大的变化,由过
去的“混小子”,“小骚蛋子”,断然转换成为更加粗俗,却又更具挑逗性的
“骚屄小子”!啊,随着岁月的流逝,随着年龄的增长,渐渐步入中年的新三
婶,也愈加放荡起来。
“呵呵,骚屄小子,这么多年也不回来一趟,好不容易回来了,也不知道来
看看你三叔和你三婶,……”说着,新三婶放浪地凑过身来,恰巧,一阵微风从
新三婶的身后,轻轻地掠过,我立刻嗅闻到一股缭人的骚气:“刚到家,你就跑
到内蒙胡闹去了,你可真有正事啊,你,你啊,到内蒙想什么魂啊,那里是不是
有野娘们啊!嗯,”
新三婶伸出肥手,一把拧住我的耳朵:“你呀,骚屄小子,你什么时候才能
长大呐!嘿嘿,”见我热切地环视着新楼房,新三婶松开肥手掌,自豪地对我说
道:“小力子,怎么样,”新三婶挥舞着肥手掌:“这房子,盖得怎么样?”
“嗯,好,”我一眼不眨地盯视着新三婶,新三婶则会心地回之一笑:“大
侄,当年,三婶是怎跟你说的啊?”
“什么啊,三婶跟我说什么了?”
“啥,”新三婶佯装动气道:“嗨,这个孩子啊,骚屄小子,你怎么一点也
不拿事呐,三婶跟你说的话,就跟放屁,过后就忘了,是不?骚屄小子,当年,
三婶不是说了,只要三婶盖上新楼房,就有你一半,这,”新三婶转过身去,指
着顶楼对我说道:“骚屄小子,你三叔早就说过了,房子盖好后,一楼,他住,
二楼,留给你!”
“嗨嗨,”我摇了摇头:“不,三婶,当年,我可没拿你说的话,当回事,
我总是认为,你那是随便开玩笑的,”
“不,不是开玩笑,”新三婶极为真诚地说道:“小力,三婶可不是开玩
笑,你三叔总是念叨着,当年,如果没有小力子帮助他,给他借钱,把他赎了出
来,说不准啊,他得蹲多少年笆篱子、啃多少年窝窝头呢,哪还有什么时间和精
力,挣钱、发财啊。如今,我们过好了,盖起了楼房,这,可有小力子的首功一
份啊,所以,小力,二层楼,就是你的了,你要也得要,不要,也得要!这,就
当是三婶送给你的一份谢礼吧!”
“可是,”我咧了咧嘴:“三婶啊,你这礼,也太大了吧,我,真的承受不
起啊!”
“得,咱们娘俩别犟啦,走,问问你三叔去,看看他是不是这么说的!走,
跟三婶见你三叔去!”
“三嫂,”老姑指着我肮脏的衣服道:“你瞅他这身梢吧,跟个叫花子似
的,还好意思去见他三叔,不得把他三叔臭死啊。再说,三哥正忙着接待客人
呐,哪有时间理睬他呀。我先给小力子洗洗澡,换换衣服。”老姑突然想起什
么:“哦,对了,三嫂,你去我妈家,把小力的旅行包,拎过来,洗完澡,我好
给他换衣服啊!”
“嗯,”新三嫂应承一声,知道老姑以此为籍口,支开她,于是,很是知趣
地,又或多或少带着嘲讪口吻地答道:“嗯,嗯,我去,我这就去,菊子,”新
三婶推开卫生间的房门:“呶,你先帮他洗澡吧!”
“快去吧,”老姑没好气地瞪了新三婶一眼,新三婶隔着老姑,暗送秋波地
冲我打了一个飞眼,然后,蹬蹬蹬地跑下楼去。
“过来,大侄,”老姑拍拍我的胸脯:“进来,姑姑给你洗澡!”
说完,姑姑啪地锁死了卫生间的房门,哗哗哗地拽掉我的脏衣服,我则急不
可奈地拽脱着老姑的衣服:“啊,姑姑,你可想死我喽!”
“嗨呀,”老姑抓过喷头:“这个急皮猴,洗干净,再来啊!”
“啊,姑姑,”我呼地抱起精赤条条的老姑,放到浴缸上,望着我扑楞楞的
鸡鸡,老姑也春情荡漾起来,一边拧开手中的喷头,哗哗地冲刷着我汗泥淤积的
身体,一边乖顺地叉开大腿,平静地,但却是热切地等候着她至爱的大侄,进入
她的体内。
……
(一百四十八)
“二小子,操,瞎折腾什么呐,快点过来啊!”
“老瘪蛋子,你他妈的(不良词语)(不良词语)干点啥玩意,能不能沙楞点啊!”
我正搬着老姑的双腿,站在卫生间的地板上,浑身湿漉漉地撞击着老姑一片
水汪的肉洞,楼下的院子里突然叽叽喳喳地喧嚣起来,老姑催促我道:“大侄,
快点吧,马上要开席了!”
听到楼下吆三喝四的嚷嚷声、说笑声、打闹声,老姑的兴致立即被吸引了过
去:“力,快,快点吧,三嫂,马上要回来了!”
“哦——,哦——,哦——,”在老姑的摧促之下,我又胡乱捅撞一番,然
后,草草收场。老姑扑楞一声,跳到地板上,首先穿上衣服,待她打开卫生间的
房门,这才发现,新三婶早已将我的旅行袋,悄然放在卫生间的门口,老姑面色
微红,默默无语地拎起旅行袋:“来,大侄,把新衣服换上,然后,姑姑带你坐
席去,嘻嘻!”
老姑拉开旅行袋,掏出一件上衣,贴到我的胸脯上,认真地笔划一番:“不
好,这件衣服,颜色太旧了,穿在身上,显得老气横秋的,呶,这件怎么样?”
老姑又反复地端详起来:“不行,这件衣服,样式,早就过时了,太土了!”
“嗨,”我不耐烦地嘀咕道:“姑姑,什么新的、旧的,随便穿上一件,不
露肉,就行了呗!”
“不,”老姑不厌其烦地挑选着:“那可不行,我要把大侄打扮得漂漂亮亮
的,好好地馋馋她们,让她们看看我大侄,小伙子多帅啊,溜光水滑的,嘻嘻,
呶,这件,不错,穿着很合适!”老姑终于相中一件上衣,精心地帮我穿戴好,
然后,踮起脚尖,捧住我的面庞,既娇嗔又关切地吻了我一口:“咂——,啊,
好啦,大侄,走吧,咱们下楼,坐席去!”
当老姑拉着我手,谈笑风生地走出楼门时,一群忙三火四的人们,也恰好鱼
贯而入地冲进原本空空荡荡的院子里,彼此间没好气地、半真半假地互相挖苦
着、咒骂着,你冲我撞,好像一群蚂蚁大搬迁。有搭台子的;有支帐篷的;有砌
炉灶的;有摆桌椅的;有端碗筷的。
“豁豁豁,”我不屑地咧了咧大嘴:“这可真够热闹的!”
“力,”见无人注意我们,老姑贴到我身上,双手搂住我的腰部:“力,赶
明,咱们的楼房上梁的时候,姑姑也要好好地操办操办,也会搞得这么热闹的,
嘻嘻,”
“唉,有啥意思啊,陋习!”
“有意思,”老姑又悄悄地吻了我一口,然后,津津有味地审视着乱纷纷的
院子。
伙夫们系好白围裙,有的收拾猪蹄、猪排、猪下水;有的杀鱼刮鳞;有的拈
菜洗菜;有的扒葱剥蒜。人人都匆匆忙忙,但却忙而不乱,忙而有序,工作起来
相当麻利。
“嘀——嘀——嘀,”
音响师架起高音大喇叭,接通了电源,再与录音机相连,整个院落里立刻响
起刺耳的、时下最为流行的歌曲,浮躁而又做作。
突然,据老姑介绍,那位身材矮胖的楼房落成典礼的主持人,不耐烦地命令
音响师关掉吵人的录音机,然后,操起麦克风,走到刚刚搭起的木台子中央:
“哎,我说呀!大家伙都快点干呀,啊,沙沙楞楞的,别磨磨蹭蹭的!……,老
疙瘩,炉灶早就砌好啦,你怎么还不生火呀?别他妈的(不良词语)(不良词语)老在那抽烟啊,不花钱也
别这样啊!”
如今,日益富足起来的故乡小镇,请客送礼、大操大办之风如初春的狂风,
愈刮愈烈,更似那燎原之火,越烧越旺!无论什么大事小情,都要如此这般地折
腾一番。
起房造屋大搞典礼;取媳妇嫁女儿大设宴筵;生孩子满十二天,亲朋好友要
同喜同贺;老迈之人亡故,需重金聘请庙里的和尚,给操度亡魂;大难不死、大
病初愈之人,更要庆贺自己死里逃生、重获新生;公仆升迁或孩子升学,也要请
乡邻里同来贺喜;……,等等,等等!
当然,庆贺或者同喜,绝对不能仅仅表现在口头上,必定要付诸实际行动,
方才能真诚地表现出庆贺或者同喜之意。
最具实际意义的行动莫过于用金钱来表示,金钱这种尤物驱使着人们终生为
之奋斗,却永远也无法得到满足。人们称这种表示为“上礼”。上礼因亲疏远
近、关系薄厚又分为几等,大的礼钱动辄上千元,甚至数千元;中等一些的礼钱
也需五百元方才拿得出手;一般的礼钱亦得二百元;最低的礼钱是五十元,也是
底线,再也不能低于这个数字!
“上礼”在人们的日常生活中,已经是一笔庞大的开销,很多情形之下,其
开销之大,往往超过一家人正常的衣食住行之所需,为此,频繁的、不止不休的
“上礼”,常常把人们搞得狼狈不堪,甚至是襟捉见肘,因此,借贷“上礼”的
事情也时有发生,早已不足为怪。
同时,这又是一笔绝对不可以从帐本中勾掉的开销,每年都要列入财政支出
的首位。尽管此项开销庞大而又繁重,但每家每户都有机会通过举办一次盛大的
典礼,从而收回一年或数年中随出去的“上礼”钱,因而,人人对此都胸有成
竹,从此乐而不疲。
时下,“上礼”已经成为一种时尚,围绕这一时尚,又形成一种了新兴的产
业,并且,还有一系列的,与之相配套服务项目。
放眼望去,故乡小镇里为死人提供各种纸人、纸马的小作坊,遍地尽是。纸
人、纸马,愈作工艺愈加精湛,当然,价格也就愈加攀升。据老姑介绍说,一个
纸制的奔驰轿车的模型,售价在千元以上。
在蛋丸之地的故乡小镇,居然有数十家家专门为举办各种典礼和宴席而提供
各项服务的、所谓的“公司”,这些“公司”不仅人员素质高、专业化,而且设
备先进、齐全。一旦张家、李家逢遇重要红白喜事,便前去与他们商洽,谈妥费
用后,“公司”所有人员在约定的时间内,带着所需设备准时赶到,并且,迅速
走上自己的岗位,尽职尽责。就像现在这样!
由于人丁兴旺,同时也是小镇日益繁荣昌盛,小镇上几乎天天都有这样的盛
大的宴席,平日里,只要置身于小镇的街头巷尾,便会听到高音喇叭声嘶力竭地
大喊大叫,吹鼓手比赛似地拼命吹奏,鞭炮此起彼伏地炸响!这已然成为故乡小
镇一道独特的风景线!
中午时分,前来贺礼的人们陆续赶到,入席之前,必须先到管帐先生那里,
去缴“礼钱”,而今天,管帐先生被三叔安置在楼内一个僻静的小房间里,盘腿
端坐在暖洋洋的土炕上,身旁备有香烟和茶水,同时,还有一名极为称职的副
手,协助老迈的管帐先生点验钞票。当有人进来写礼单时,老先生接过钞票,数
一数,然后,便在本子上写就送礼人的尊姓大名,所送钱数。完毕,副手再将钞
票数点一遍,确认无误后,小心奕奕地放入盒中。
“各位,各位!”高音大喇叭再次喊叫起来:“各位都听好,张××的豪宅
落成典礼现在正式开始啦!大家伙上完礼后,都各就各位,找好自己的位置,坐
好,马上就要开席啦!”
啊,开席啦,典礼最为热闹的时刻终于来到啦!人们三三两两地拥到餐桌
前,分别寻找熟识的人,客客气气地围桌而坐。我特别地注意到,在每个餐桌的
一角,都系着一个瓶起子,哇,看,“公司”的经理,考虑得是多么的周全啊。
“哦,闪一闪,让一让,别刮着,别烫着,来——喽,”
院子里空前热闹起来,服务生穿梭地往来于餐桌之间,很是熟练地将菜肴一
道接着一道地端上餐桌,于是,人们抓起竹筷,纷纷伸向盘中,争先恐后地大嚼
大咽起来。
“老姨,”大表哥不知从哪里冒了出来,毕恭毕敬地站在老姑的身旁:“老
姨,你来啦!”
“嗯,”老姑刚刚夹进嘴里一口菜,看见大表哥,立刻摆出长辈那高不可攀
的神态,赏赐般地拽过一把椅子:“大外甥,坐在这吧!”
“嘿嘿,”大表哥将椅子拉到我的身旁,一脸和善地坐到我的身边:“我跟
小力子喝点,啊,小力子,这一晃,咱们可有年头没在一起喝酒喽!”
“是啊,”我抓过白酒瓶,礼貌地给大表哥斟满白酒,老姑见状,急忙告诫
我道:“大侄,你可喝不过你大哥啊,听姑姑的话,千万别瞎撑啊!”
“嗨,老姨,”大表哥端起酒杯:“老姨呀,你大外甥老喽,可不能跟当年
比喽!小力子,来,干一杯!”
“好,大表哥,干一杯!”
“干!”
“啊,喝呀,喝呀,你他妈的(不良词语)(不良词语)倒是干呀。干呀,”身后传来几位青年人极不
礼貌的大吵大嚷声,立刻压没了我与大表哥以及老姑的谈话声,使我很难听清大
表哥与老姑在谈些什么:“唉,”一位青年放下酒杯,叹息道:“他妈的(不良词语)(不良词语),这个
月呀,我算是来着啦,一连串有三份大礼啊,看来,我得借钱啦,不然,实在是
打不开点喽!”
“呵呵,”另一个大大咧咧地接茬道:“三份礼钱你就打怵啦,昨天,我一
天就随出去三份大礼,啊,差不多在同一个时间里,同时去三个地方随礼,还要
连吃三顿饭,实在是去不过来啦,怎么办,我先去第一家,媳妇去第二家,我急
急忙忙吃几口饭,再跑到第三家!”
“哎哟,”见我与大表哥你来我往地频频干杯,老姑极力阻止着:“大侄
啊,不能再喝了,会喝醉的!”
“这个骚屄小子,”从天而降的新三婶一把夺过我刚刚举起来的酒杯:“别
喝了,骚屄小子,我看你又喝上听了,走!”新三婶将酒杯放置在餐桌上,将我
拽起身来:“走,三婶给你找个地方,休息休息,醒醒酒,过一会,你三叔还要
跟你喝酒呐,瞅你又醉成这个熊样,怎么跟你三叔喝啊!”
“哦哟,”我站起身来,佯装着沉醉,身子故意往新三婶的身体上贴靠,新
三婶挽住我的手臂:“走,骚屄小子,跟三婶走!”
天空渐渐地黑沉下来,新三婶拉着我的手,嘟嘟哝哝地绕过一张张混乱不堪
的餐桌,推搡开蚂蚁涌动般的人群,又踏上摆满锅盆的缓台,七扭八拐,终于将
我引领进一间幽暗的小房间里。
一阵怡人的微风缓缓吹拂而来,我的头脑顿然清爽了许多,耳畔的嘈杂声,
也全然消尽,望着静寂的小屋,望着铺陈着凉席的小土炕,望着丰满的、骚浪的
新三婶,我心中空前地喜悦起来:“啊,三婶!”我伸出双臂,忘情地抱住新三
婶肉墩墩的肥腰,同时,张开喷着酒气的大嘴,不顾一切地狂吻起来。
新三婶那热滚滚的胸脯紧紧地贴在我的身体上,一只手咚地揪住我的胯间的
裤子:“啊,骚屄小子,你让三婶好想啊!”
哧——,嘣——,咣——,哧——,嘣——,咣——,窗外传来震耳的巨响
声,我慌忙松开新三婶,色迷迷的醉眼溜向窗外,只见我与新三婶畸爱的结晶—
张伟,领着几个小伙伴,嘻嘻哈哈地爬上楼顶,饶有兴致地燃放起礼花,将庆典
活动推向最高潮。
哧——,嘣——,咣——,哧——,嘣——,咣——,顿时,震耳欲聋的爆
竹声响彻云宵,向故乡小镇的人们宣告这栋非凡的建筑物,大功造成;流星般的
焰火肆无忌惮地划破宁静的夜空,向苍茫的宇宙发出可笑的示威;呛人的烟雾四
处弥漫,非常讨厌地笼罩住凌乱的院落,使我本来就极为烦燥的心境,愈加烦燥
起来。
“噢——唔,快来看啊,放焰火喽!”
人们从四面八方蜂涌而至,挤满了院落和道路,交通被迫中断。心急火燎的
司机气急败坏的按着喇叭,久久不肯放开,尽管他知道这么做是无济于事,却依
然死死地按着、接着,仿佛要跟爆竹比赛。
咚——,咣——,一颗手榴弹般硕大的双响突然偏离了方向,一头撞到巨大
的彩球上,“嘭——”的一声,无辜的彩球登时粉身碎骨,一股股刺鼻的焦糊
味,从窗缝溜将进来,扑入我的鼻息。
“哇,好呛人啊!”我不禁捂住面庞。
“嘻嘻,骚屄小子!”早已按奈不住的新三婶,伸出有力的手臂,将我推向
小土炕,毫无准备的我,一屁股瘫倒下来。
咕——,咚——,咚——,咣——,……
(一百四十九)
咕咚一声,毫无心理准备的我,被新三婶咚的一声,推倒在暖洋洋的小土炕
上,旋即,新三婶一边淫荡无比地浪笑着,一边将那堆健康的、熟透的、绵软
的、骚气横泛的肥肉,重重地压迫而来。
“哈,骚屄小子,老娘,压死你!唔——哇,唔——哇,”
新三婶那堆肥肉一边揉搓着我的身体,一边张开嘴巴,挂满津液的口唇,尤
如一对壁虎,死死地粘贴在我的腮帮上,淫迷地啃吮着我粗硬的胡茬,发出雌性
因获得快意而吭呲、吭呲的、最为原始的、毫无掩饰的,亦是由衷的淫秽声:
“唔——哇,唔——哇,唔——哇,唔——哇,骚屄小子,”
即使这样,新三婶似乎还嫌不过瘾,更加张狂起来,一双肥实的手掌,在我
的身体上肆意抓摸着、掐拧着、揉搓着:“唔,骚屄小子,你可想死三婶喽,嘻
嘻,”新三婶一边忘情地啃咬着、淫声秽语地爱抚着,一边急不可奈地拽脱着我
的衣裤,那热切的目光,火烧火燎地扫视着我的裸体,那母熊发情般的、忘乎所
以的淫态,真恨不得将我一口吞进肚子里去。
我也兴奋到了极点,哧啦哧啦地拽扯着新三婶的衣服,新三婶推开我的手
掌,主动解脱起来:“骚屄小子,瞎拽个啥啊,看把三婶的新衣服,都拽坏了,
得,扣子拽丢了不是!”
“嘻嘻,”我一脸淫笑地抓摸着新三婶肥美的肉体,新三婶一边脱着衣服,
一边淫痴痴地问我道:“呵呵,骚屄小子,想不想三婶啊?”
“想!”我爱不释手地轻抚着新三婶健壮的肉体:“想,想,”
“呵呵,他妈的(不良词语)(不良词语),”新三婶狠狠地弹拨着我的鸡鸡:“骚屄小子,想三婶什
么啊?是不是想三婶的骚屄啊,是不是想操三婶啊,呵呵,骚屄小子,”
“不,”我摇摇脑袋,感慨万分地说道:“不,三婶,你把大侄看成什么人
了,难道大侄心里只想着跟三婶做那些事么!不,三婶,我想三婶的为人;我想
三婶的美丽;我想三婶的勤劳;我想三婶的健康;我想三婶的豪爽;我想……”
“嘻嘻,哦哟,”新三婶顿时心花怒放,一把将我搂入洁白的酥胸里:
“啊,大侄啊,你说得三婶好激动啊!啊,大侄啊,就凭你这些话,你说,三
婶,能不喜欢你么!啊,有这样的大侄,三婶真是没白活一回人啊!啊,大侄,
有了你,三婶真是幸福啊!”
“三婶,”我捧住新三婶的面庞,深情地吻了一口:“三婶,我爱你!”
“大侄,三婶更爱你啊!”新三婶尤如初恋的少女般地张开珠唇,乖顺地迎
合着我的亲吻:“大侄啊,你可曾知道,三婶是多么爱你么,三婶,真恨不能把
心掏出来,送给你啊!”
“三婶,”
“大侄,”
我和新三婶紧紧地相拥着,嘴贴着嘴,唇依着唇,胸脯靠着胸脯,一对火热
的情爱之心,咚咚咚地狂搏着,彼此之间,情意绵绵地倾述着无限的爱恋之意。
尽管这爱是畸形的,这恋是不伦的,但却是发自内心的、由衷的。
啊,久违了,新三婶雪白、肥美的肉体!啊,这是多么激动人心的时刻啊,
我咧着酒气狂喷的大嘴,摇晃着嗡嗡作响的脑袋,一对欲火横射的色眼,一眨不
眨地盯视着新三婶全裸的胴体,哆哆乱抖的大手掌,贪婪地抚摸着新三婶光滑凝
腻的胸酥:“三婶,你好白啊,好肥啊!”
“嘻嘻,”听到我的夸赞,新三婶兴奋难奈地托起微微颤抖的豪乳,炫耀般
地扭弄着:“嘻嘻,骚屄小子,来呀,来吃三婶的大咂咂啊!”
“唔——哦,”听到新三婶极富挑逗的浪语,我身子一歪,眩晕的脑袋幸福
地枕倒在新三婶肌肤细嫩的大腿上,手掌握住新三婶挺送过来的豪乳,大嘴一
张:“唔——哦,三婶的大咂咂,真漂亮啊!真好吃啊,真香啊!”
“骚屄小子,”新三婶淫荡地握住我的鸡鸡,快速而又有力地搓揉起来:
“他妈的(不良词语)(不良词语),骚屄小子,白天,你跟老菊子在卫生间里是不是干这个来着,嗯,老
实向三婶交待!”
“哦,哦,三婶,轻点,轻点!”我松开新三婶的乳头,皱着眉头嘀咕道:
“三婶,轻点掐啊!”
“嘻嘻,”新三婶非但没有减轻,反而更加用力地掐拧起来:“骚屄小子,
他妈的(不良词语)(不良词语),谁也没有你神气啊,姑姑、婶婶,都让你给操了,嘻嘻,骚屄小子,以
后,就别走了,在咱们镇子里定居吧,你奶奶和叔叔都不管你们啦,你就安安生
生地跟你老姑过日子吧,三婶么,做你的情人!”
“哈——哈,”听到新三婶的话,我心头顿然一颤,呼地坐起身来,一把捧
住新三婶热辣辣的面庞:“三婶,真的?”
“哼,”新三婶淫迷地吐着骚气漫溢的红舌头:“骚屄小子,你忘了,三婶
早就有这样的想法了,以后,三婶就是你的情人,你跟老菊子就住在三婶家吧,
嘻嘻,”新三婶转过脸去,充满激情地端详着我硬梆梆的鸡鸡:“啊,大侄,多
年不见,你的鸡巴好像更大喽!”
“三婶,”我再也按奈不住,手掌兴奋不已地推搡着新三婶,新三婶心领神
会地仰躺下来:“骚屄小子,来吧,上来操三婶吧!”说着,便放浪地叉开了大
腿,我登时乐得再也拢不上嘴,搬起新三婶的白腿,被新三婶揉搓得又光、又
亮,又红、又硬的鸡鸡扑哧一声,顶进新三婶的肉洞里。
啊,虽然已是中年,新三婶的肉洞依然鲜嫩无比,泛着滚滚骚液,每扎捅一
下,便会发出清盈的咕叽声,“哈,”我一边扎捅着,一边由衷地感叹道:“三
婶啊,你的里面还是那么滑溜,三婶啊,你的淫水,还是像年轻的时候那么多,
你看,咕叽、咕叽的,都冒到外面来喽!”
“呵呵,”新三婶淫笑道:“三婶水多,还不都是你他妈的(不良词语)(不良词语)给豁拢的,骚屄
小子,你的大鸡巴,可真硬啊,把三婶的骚屄,操得好麻、好木啊!”
“是么,”我咕咚一声,更加卖力地撞击起来:“真的么,三婶,我真的那
么有劲么?”
“呵呵,骚屄小子,”新三婶老成地叉开大腿,尽情地享受着插抽所带来的
快感:“真的,大侄,你正是年轻力壮的好时候啊,你太有劲了,操得三婶,好
舒服啊,哦,哦,哦,麻酥酥,酸溜溜,操得三婶好想尿尿哟!”
“三婶,”我伸过手去,抹了一把漫溢而出的淫水:“三婶,这不是尿啊,
这是你的爱液啊!”
“喔——,喔——,喔——,”新三婶点点头:“三婶知道,啊,年轻人就
是好啊,有劲,跟年轻人操屄,感觉就是不一样,”
“是么,三婶,”我轻轻地舔吮着手指上的骚液,认真地品味着新三婶那尤
如熟透的苹果似的,骚腥之中略泛酸涩的淫液:“三婶,感觉有什么不一样啊,
不都是一根鸡巴么?”
“哼,不一样,就是不一样,年轻人不仅身强体壮,鸡巴又粗又硬,并且,
体味也特清爽,”说着,新三婶伏起身来,托住我的手臂,深深地吻吮着我热滚
滚的、泛着汗液的胸脯:“啊,年轻人的肉皮,有弹性,滚热滚热的,一舔起
来,那感觉,……,”
“什么感觉啊?”我继续追问着,新三婶舔了一会,索性坐起身来,我那扎
通得正欢的鸡鸡,扑楞一下,从新三婶的肉洞里,失望地滑脱出来:“骚屄小
子,你给老娘规规矩矩地躺下,”新三婶不容分说地将我推倒,肥墩墩的肉体,
重重地压迫下来,红通通的珠唇,充满爱怜地狂吻着我汗渍渍的身体:“什么感
觉,三婶文化浅,说不出个一、二、三来,反正,好就是好,……”
“那,这个呐,”我向上挺了挂满新三婶爱液,晶莹闪亮的鸡鸡,新三婶见
状,缓缓扭转过粉颈,臊红的面颊情深意绵地从我的胸前向腹部刮划着,直至胯
间,然后,新三婶面庞微抬,重新张开嘴巴,大大方方地含住我的鸡鸡。
“嘿嘿,这个,更好,肉乎乎的,比肉肠还要香啊,哦,”吮着,吮着,新
三婶又若有所思地吐出鸡鸡,握在手中,哧哧地搓弄起来,同时,津津有味地吧
嗒着珠唇:“哦,好辣啊,这味道,咋跟张伟最喜欢吃的辣肠一个样啊,呵呵,
好长、好粗的辣肠啊!”
“豁豁,”听到新三婶恰如其分的比喻,我顿时精神抖擞,反复不停地挺送
着腰身:“呶,三婶,吃吧,吃吧,好好地尝尝大侄的辣肠吧!”
“嘻嘻,”新三婶再次含住我的鸡鸡:“好,好,吃,吃,骚屄小子的鸡
巴,真辣啊,把三婶的嘴,都辣麻喽!”
新三婶握住我的鸡鸡,咕叽、咕叽地给我口交着,我则搬过新三婶肥美的大
屁股,拽开肉乎乎的股瓣,嘴唇卖力地研磨着新三婶的肉片,同时,哧喽哧喽地
吞咽着滚滚而出的爱液:“哇,三婶的淫水,还是那么多,还是那么骚,呵呵,
咳咳咳,呛死我喽!”
“噢——唷,噢——唷,噢——唷,噢——唷,”我的嘴唇,将新三婶的淫
欲全然撩拨起来,一边继续给我口交着,一边身不由已地扭动着白屁股,咚咚咚
地撞捣着我的面庞,从而,获得空前的快感:“噢——唷,噢——唷,噢———
唷,噢——唷,骚屄小子,真是越来越会玩了,舔得三婶,受不了喽!噢———
唷,噢——唷,噢——唷,噢——唷,……”
“嗯,”我正微抬着脑袋,肆意啃舔着新三婶肉乎乎的毛桃子,当新三婶再
次将屁股从我的嘴唇处,挺扭过面额时,我无意之中睁开色眼,突然发现,新三
婶那毛桃般的大肉团,有几根粗长的白毛,格外地显眼,我怔怔地拽扯起来:
“哎呀,三婶,你长白毛喽!”
“嗯,”新三婶闻言,立刻吐出我的鸡鸡,咕咚一声,从我的身体上翻滚下
来,一屁股坐在土炕上,拽过土炕边的小台灯:“是么,让我看看!”
新三婶手攥着台灯,将一道耀眼眩目的光束明显显地射向自己一片湿漉的肉
包包,在那草原般浓密、厚重的黑毛之中,些许长硕的白毛,尤如那夜空中的繁
星,羞羞达达地眨巴着亮晶晶的眼睛,显得既柔美又顽皮。
“唉,”新三婶失望地拽住一根最为长硕的白毛:“完喽,完喽,三婶,老
喽,唉,老喽,老喽,真是老喽,白毛都长到骚屄上来喽,唉,真是不服老不行
啊!”
“嘿嘿,”望着新三婶那惆怅的神态,听着新三婶对逝去时光无限的留恋之
情,我禁不住地笑出了声,手指一紧,哧啦一声,拽下一根白毛来,新三婶痛楚
地咧了咧嘴:“哎哟,好痛啊,骚屄小子,你倒是轻点拽啊!”
“嘿嘿,”我掐着新三婶洁白的性毛,在色眼之前,淫荡地摇来晃去:“嘿
嘿,嘿嘿,白色的屄毛,真是头一次看到哦!好新鲜,原来,女人不仅头发白,
屄毛,也会变白的哦!”
“哼,”望着我手中的白毛,新三婶又无奈地唉叹一番,然后,满怀失落感
地问我道:“完喽,骚屄小子,三婶老了,你,还会爱三婶么?”
“三婶,”我将白毛丢到炕下,搂住失望的新三婶:“三婶,已经说过一百
遍了,我爱三婶的心灵,而不仅仅是肉体,更不是,嘿嘿,”我轻轻地拧掐一下
新三婶的肉包包:“这个玩意!”
“哎哟,哦,”因疼痛,新三婶先是咧嘴呻吟起来,很快,一头扑在我的肩
膀上,不知是喜悦,还是激动,或是对逝去岁月的无限感伤,嘤嘤地抽涕起来:
“大侄,三婶老了,咦——,咦——,咦——,咦——,……”
……
(一百五十)
“三婶,你怎么了,哭啥啊?”看到新三婶悲悲切切地抽泣起来,我关切地
问道:“三婶,咱们不是玩得好好的么,你哭个啥啊,多扫兴啊!三婶,别哭
了,接着玩啊!”
“唉,”新三婶长叹一声,抹了抹苦涩的泪水:“唉,大侄啊,三婶,老
喽!呶,”新三婶低下头去,愁眉不展地盯视着胯间那星星点点的白毛,肥实的
手掌气呼呼地拽扯着,那劲头,恨不能将所有的白毛,统统都拽扯下来,冷冷地
丢抛到一边:“唉,时间过得可真快啊,这一眨眼的功夫,不知不觉的,三婶就
老了,唉,完喽,三婶的好日子,就要结束喽!”
“三婶,别伤心,不就长了几根白毛么,咋能算老呐,”
“还不老哇,呶,”新三婶指了指眼角:“呶,你看,这,都长出皱纹喽,
唉,”新三婶突然搂住我的脖颈,坦诚地说道:“大侄啊,不怕你笑话,三婶这
辈子,最怕老,老了,老了,就,”新三婶欲言又止,难为情地吱吱唔唔着:
“就,就,”
“就什么啊?”我全然明白新三婶的意思,而表面,则故意淫迷地问道,同
时,手指尖轻触着新三婶的私处:“老喽,就,不能这个喽,是吧!三婶,”说
着,我指尖一滑,哧溜一声,插进新三婶的肉洞里,放肆地挖抠起来:“三婶,
是不是这个意思啊?”
“哦——唷,哦——唷,……,骚屄小子,哦——唷,哦——唷,”在我快
速的抠捅之下,新三婶不得不止住了抽泣,无法自抑地纵声呻吟起来,两条大腿
淫荡地分叉开来,任由我的手指生硬地抠挖着。
“哦——唷,哦——唷,骚屄小子,你的手好重哟,抠死我喽,哦——唷,
哦——唷,骚屄小子,轻点,轻点抠三婶,你把三婶的骚屄抠得好痛啊!哦——
唷,哦——唷,这个骚屄小子,真不听话,往死里祸害你三婶哟,……”
新三婶嘴上一个劲地嚷嚷着痛啊、痛啊,可是,她那挂着滴滴泪珠的秀脸
上,却洋溢着幸福的神色,肥美的大屁股,极为配合地扭动着,水汪汪的肉洞卖
力地迎合着我的抠捅。
“哦——唷,哦——唷,哦——唷,骚屄小子,你要把三婶的骚屄,抠豁
啊,……”
“哦,呵呵,”听到这句话,我禁不住地笑出声,一边继续生硬地抠捅着,
一边煞有介事地盯视着新三婶咕叽作响的肉洞,抠着,抠着,我突然想起少年时
代,旧三婶那恶毒的谩骂:“呵呵,三婶啊,当年,我旧三婶不是说过,你都让
我三叔,给操豁了么!呵呵,”
“去,骚屄小子,嘻嘻,”听到我的话,新三婶止住了呻吟,肥手羞臊地捂
住热辣辣的珠唇:“大侄啊,不怕你笑话,你三婶啊,就好这一口,三婶这一辈
子,除了喜欢打麻将,再,就是这点事喽!”
“嘿嘿,”新三婶的话,深深地剌激了我,我更加用力地抠捅起来,新三婶
一边纵声呻吟着,一边毫不掩饰地说道:“大侄啊,三婶活着,就图这点事!三
婶,最愿意跟男人操屄,啊,”新三婶大叉着双腿,双眼死盯着自己的胯间。
“啊,操屄可真好啊,真是最大的享受啊,唉,为了操屄,三婶让人家骂得
狗血喷头,整个小镇子,没有一个人不知道三婶搞破鞋的,背地里,都骂三婶是
个破鞋匠。唉,为了操屄,三婶不仅臭名远扬,连正式工作也没有了;房子也没
有了;孩子,也不要了!唉,大侄,”新三婶搂住我的面庞,认真地问道:“大
侄啊,三婶够贱的吧,三婶够淫的吧!三婶是破鞋,是养汉老婆,是,……”
“不,”我抽出手来,不容分说地捂住新三婶的嘴巴,粘满爱液的手指,涂
抹在新三婶的珠唇上:“不,三婶,追求幸福,这是每个人的权利!不要在乎别
人说什么,在我的心目中,三婶是淫,可是,一点也不贱,我爱三婶,我最欣赏
三婶的性格!”
“大侄,”听到我的话,新三婶立刻激动不已地握住我的鸡鸡,快速地套弄
起来:“是啊,三婶没在乎,三婶豁出去了,三婶可不想窝窝囊囊地白活一回
人。老天爷即然让我长了这个么玩意,我,就要用啊,就像人长嘴,就得吃饭
啊!”
“对,有道理,长嘴要吃饭,长屄,就得操哇!”
“哈哈,”新三婶终于转悲为喜,秀美的面庞,再次泛起淫荡的笑容,我则
挺着重新勃起的鸡鸡,咕叽一声,顶进新三婶的肉洞里,新三婶微闭着双眼:
“啊,操屄,就是好,就是享受,可是,我年轻的时候,从没有体验过操屄的乐
趣,跟孩子他爹在一起,一点兴致都没有,好像吃饭就是为了拉屎一样,操屄,
就是为了生孩子,唉,没意思!”
“呵呵,三婶,你可真会比喻啊!”我搬着新三婶的大腿,卖力地顶撞着。
新三婶继续讲述道:“也许是命该如此,也许是前世有缘吧,我在麻将桌上
认识了你三叔,啊——,”新三婶由衷地感叹一声,脸上流溢着对往昔幸福生活
的美好追忆:“那时候的你三叔啊,长得膘肥体壮,五大三粗,那块头,简直能
把我家孩子他爹,给装下!我们对面而坐,每次洗牌时,我的手指碰到他的手
指,我立刻感觉着,他的手,热乎乎的,而我家那口子,手指凉得像根冰棍!”
“呵呵,有意思,继续讲!”我催促道。
新三婶清了清嗓子:“我又故意用膝盖顶着他的膝盖,啊,他的腿,是那么
粗壮,那么有力,并且,更热,肉墩墩的,磨着我的腿,麻酥酥的!大侄,不怕
你见笑,当时,三婶的下边,就湿了!”
“哈哈,以后呐,三婶,讲啊,真有趣,我,要来电了!”新三婶麻将结缘
的罗曼蒂克史,将我的性欲全然撩拨起来,滚滚精液,直抵鸡鸡头。
“呵呵,骚屄小子,”新三婶抽打一下我的腮帮:“你三叔,更不是个老实
客,他绝对是个情场老油条,早就察觉出我对他有意,结果,结果,”
“结果,就,”我咚地撞击一下新三婶的肉洞:“结果,就,这个喽!嘿
嘿,”
“哎哟,骚屄小子,”毫无准备的新三婶肥硕的胴体猛然一抖,手掌啪地轻
拍一下我的胸脯,依然沉浸在幸福的回忆中:“是啊,当然就这样啦,不过,”
新三婶兴奋地讲述道:“跟你三叔的第一次,那个新鲜,那紧张,那个快活,简
直比新婚之夜还要让我难忘哦。”
说着,新三婶抬起身来,捧住我的面庞:“你三叔那才叫男人呐,那胡子,
简直能扎死个人,真硬啊,我好喜欢哦,我捧着你三叔的脑袋瓜子,这个亲啊,
咂咂,”新三婶说罢,张开珠唇,咂咂咂地狂吻起我胡茬密布的腮帮来:“他妈
的,骚屄小子,你们爷俩一个样,咂咂咂,”
“嘿嘿,”我新三婶的亲吻之下,我亦空前地兴奋起来:“三婶,三叔的鸡
巴,更硬吧,呵呵,”
“那还用说!”新三婶放开我的面庞,抹了抹嘴角的口液,一只手刮划着我
快速捣弄的鸡鸡:“你三叔的鸡巴,真是特大号的,我们第一次做爱时,我怕坏
孕,事先准备了套子,可是,我那当家的,用的是二号的,结果,给你三叔用,
却怎么也弄不上,费了好大的劲,总算勉强套上了,可是一插进来,三捣两捣,
哧啦一声,你三叔的大鸡巴,楞把套子给弄碎了,呵呵,鸡巴水那个多啊,把我
的骚屄,灌得满满的,可把我吓了,这要怀孕了,可遭了罪喽!”
“哈哈哈,”我夸赞道:“三叔真能干啊!”
“嘿嘿,”新三婶咂着珠嘴,美滋滋地回味道:“你三叔不但鸡巴粗,卵子
大,还特有劲,那天晚上啊,可把我操坏了,操得我哇哇直叫,要死要活的。从
那天起,我才真真正正地体验到了操屄的乐趣!”
“哈哈,”我淫邪地夸赞三叔道:“三叔可真能干啊,把三婶操得死去活
来,留下了终生难忘的印象!嘿嘿,看来,我,还要继续努力啊!”
“唉,”新三婶则失望地摇摇头:“也不中用了,你三叔,也老了,好像比
我老的还快,并且,落下许多病,最头痛的,是糖尿病,唉,”
“啥,”听到新三婶的话,我放慢了力度,关切地问道:“怎么,三叔得了
糖尿病,这,可不太好,糖尿病,是个很挠头的病啊!”
“谁说不是呐,得了糖尿病,没个治好,那钱啊,花了不计其数,可是,却
一点效果都没有,唉,真愁人啊!”
“三婶,”我喘了口粗气:“不要失望,三叔的病,还是有希望治好的!”
“唉,好个什么啊!”新三婶眉宇紧锁:“是病七分养,可是你三叔呐,还
是整天地忙啊、忙啊,”
“你好好地告诉告诉三叔,让三叔注意休息!”
“哼,没用!”新三婶厥着嘴巴嘟哝着:“没用,跟他说什么,也没用,不
听,就是忙啊、忙!”
“三叔真是事业第一哦!”
“事业,他那叫什么事业,瞎忙,细细想来,瞎忙个啥啊!”
“三婶,你可没瞎活啊,你更没白忙,你的理想,不是实现了么,呶,”我
指了指雪白的墙壁:“三婶啊,你多年的梦想,你的楼房,不是盖起来了!”
“唉,盖起来,又有什么用,不盖倒好,以前,住着水泊凉亭,倒也省心,
现在,楼房盖好了,麻烦,也来了!”
“麻烦,什么麻烦?”我不解地问道,新三婶又是一番长叹:“力啊,实不
相瞒,三婶离婚时,判给前夫的儿子,知道我盖起了新楼房,就不声不响地搬了
过来,也想占据一份!”
“哦,”我惊讶地问道:“那,三叔的意见呐?”
“你三叔,倒是没说什么,只是,张伟,说死也不同意,为这事,已经打了
好几架啦,唉,”
蹬——,蹬——,蹬——,“三——嫂,”走廊里传来老姑的嚷嚷声:“三
——嫂,三——嫂,三——嫂,”
“哎哟,不好,老菊子来了!”新三婶慌慌张张地套上衣服,意犹未尽地跳
下土炕:“不好,骚屄小子,老菊子,找我来了,一定有什么事情!唉,三婶得
走了,哪天,再好好地玩吧!”
我胡乱穿好衣服,翻转一下身体,面对着墙壁,佯睡起来,老姑吱嘎一声,
推开房门,蹑手蹑脚地走到炕沿边,细手抚摸着我的额头:“这小子,又喝多
了,脑门好热啊,来,大侄,”老姑轻拍着我肩膀:“大侄,醒一醒,喝点水,
解解渴吧!”
“啊,”我转过身来,一把拽住老姑的手臂,老姑嘿嘿一笑,极为顺从地爬
上土炕:“大侄,你醒酒了?”
“嗯,”我点了点头,开始扒脱老姑的衣服,老姑主动褪下裤子,然后,仰
面朝天地躺下去,我握住刚刚插过新三婶的鸡鸡,扑哧一声,又捅进老姑的肉洞
里,咕叽咕叽地搅拌起来。老姑曲起双腿,双手搂住我的背脊,一边轻声呻吟
着,一边颇为认真地问我道:“大侄,大侄,”
“嗳,”我欢快地答应道,鸡鸡疾速地进出于老姑的肉洞,老姑吧嗒吻了我
一口:“嘿嘿,大侄啊,你知道么,三哥上梁,收了多少礼啊?”
“哦,”听到老姑的问话,漆黑之中,借着一丝可怜的月光,我方才注意
到,老姑并没有全心身地投入于性爱的享受,而是以无比羡慕的神态,惊叹着三
叔大操大办的丰功伟绩:“啊,三哥上梁,足足收了贰拾叁万啊!”
“唉——,”听到老姑赞叹的话语,我性致顿无,鸡鸡不可控制地瘫软下
来,身子咕咚一声,瘫倒在老姑的身上,老姑不解地拍拍我的背脊:“大侄,咋
啦!”
“唉——”我疲惫不堪地压在老姑的身体上,有气无力地嘀咕道:“好——
累——啊!”
……
10:42 PM #136
lisan678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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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百五十一)
“骚屄小子,醒一醒,别他妈的(不良词语)睡懒觉了,”在新三婶风骚的喊叫声中,以
及肥手掌的抓挠之下,我终于睁开了睡眼,新三婶俯下身来,深深的吻了我一
口:“咂——,骚屄小子,快点起来吧,你看看,都他妈的(不良词语)什么时候了,还睡懒
觉呐,快点起来,三叔正等着跟你喝酒呐!”
“啊,”在新三婶的推搡之下,我懒懒散散地坐起身来,清晨明媚的阳光暖
洋洋地扬洒在我炽热的身体上,经过一整夜的酣睡,酒醒了,周身顿感空前的轻
松,精神也抖擞起来,新三婶抓过我的衣服:“来,骚屄小子,快点穿上!”
“呵呵,”我挪动一下屁股,突然感觉胯间的鸡鸡火辣无比,并且,奇硬难
奈。望着新三婶那美艳的娇态,我禁不住地欲血狂涌,一把搂住新三婶肥硕的腰
身:“三婶,我的大鸡巴,憋得好难受哇!”
“是么,”新三婶笑嘻嘻地掏出我的鸡鸡,爱不释手地把玩着,同时,仔细
地欣赏着:“咂咂,可不是么,大侄的鸡巴,好热啊,”
“三婶,我,都要硬死了,来,帮我泄泄吧!”
“呶,”新三婶摇了摇头:“不行啊,骚屄小子,三婶正跟你老姑忙着做饭
呐,不行,楼下好多人都等着咱们呐!”
“可是,我的鸡巴,热得简直要冒火啊,三婶,那,你帮我降降温吧!”
“他妈的(不良词语),”新三婶握着我的鸡鸡,迷惑地问道:“降温,咋降啊?”
“呶,这个,用这个,”我指了指新三婶性感的厚嘴唇,新三婶会心地一
笑:“他妈的(不良词语),亏你想得出来!咂,”说完,新三婶低下头来,乖顺地含住我的
鸡鸡,老道地吮吸起来,“啊——,好凉快,好舒服哟,”我幸福地嘀咕道,微
闭上双眼,鸡鸡欢快地向上挺送着,洋洋自得地捅插着新三婶津液饱满的口腔,
“哇,真是爽死喽!”
“嘿嘿,他妈的(不良词语),”新三婶一边给我口交着,一边轻抽着我的鸡鸡:“骚屄
小子,昨天晚上,跟老姑,玩得好么?嘻嘻,”
“还行,”我极尽讨好之能事地答道:“跟谁玩,也没有跟三婶玩过瘾!三
婶真好哟,真会玩啊,把我的鸡鸡,舔得好舒服哟!”
“他妈的(不良词语),”新三婶催促道:“骚屄小子,快点射了吧,三婶还得下楼作饭
呐,楼下好多人等着你喝酒呐!快点,等有空,三婶一定好好地给你舔,”
“喔——哇,”在新三婶卖力的吮舔之下,我火热的、粗硬的鸡鸡终于产生
了强烈的排泄欲望,新三婶撩了撩色眼,嘻嘻一笑,给我最后一击,我纵情狂吼
一声:“啊——,呀——,”一滩白森森的粘液,一滴不漏地喷灌进新三婶的口
腔里,新三婶咕噜一声,痛快淋漓地吞咽而下,随即,大大咧咧地抹了抹挂满残
精的珠唇:“他妈的(不良词语),大清早起来,就喝你的尿骚水!”
“他妈的(不良词语),”当我穿戴整齐,怏怏地走下楼时,三叔正与几个我不认识的、
与他年龄相仿的男人们,围坐在客厅的沙发上,一贯行为放浪的三叔,光裸着上
衣,赤脚趿拉着托鞋,手中掐着烟蒂,见我走来,纵声喝斥道:“他妈的(不良词语),混小
子,可到是的,多少年也不回故乡,好不容易回来一趟,也不知道来看看你三
叔,倒是先他妈地跑内蒙去了一趟,可到是的!”
“嘿嘿,”我笑嘻嘻地坐到三叔的对面,一边接过三叔递过来的香烟,一边
振振有词地说道:“三叔,我,这是体验生活去喽,我要亲身体验体验,想当
年,三叔是如何闯荡内蒙,贩运牲口,挣钱发家的!”
“得,得,得,”三叔不屑地摆着手:“得,得,得,你趁早给我闭喽,
唉,好汉不提当年勇啊!一想起内蒙那段生活,我就他妈的(不良词语)打冷颤,真是不堪回
首哇,可到是的,”
“豁豁,”一个高个男子一脸仰慕之色地对我说道:“小力子,你三叔啊,
现在还能干那事么,你三叔现在啊,可了不得喽,鸟枪换炮喽,还能屁颠屁颠地
跑内蒙,累得要死,弄得像个叫花子,你三叔可不稀罕挣那几个破钱喽!”
“是啊,”另一位矮个子随即奉承道:“小力子,你三叔啊,那可是今非昔
比喽,你三叔啊,包下了咱们镇的农贸市场,你三叔那才叫厉害呐,工商局收不
上来税,你三叔就能收上来!咂咂,不服不行啊!”
“是啊,”一个黑脸汉子也不甘人后地夸赞道:“小力子,你三叔啊,不仅
承包了农贸市场,还承包了咱们镇的肉联厂,以前啊,肉联厂年年亏损,月月赔
钱,工人一连好些年都开不出工资来。自从你三叔接过手来,嘿嘿,你说邪门不
邪门吧,这老亏损户,活了,挣钱了,工人不仅能开工资了,还有奖金呐!”
“是啊,”众人争先恐后地向我讲述起三叔的丰功伟绩:“你三叔,包下了
公社的油厂!”
“你三叔,新开了一家注塑厂!”
“你三叔,”
“……”
“哇——”听到众人七嘴八舌的嚷嚷声,我一脸惊讶地转向三叔:“三叔,
你真厉害啊!”
三叔则不以为然地吸了一口香烟:“得,得,得,我再厉害,也没你小子厉
害啊,可到是的,我得拼命地干,没日没夜地拼命,累得汗珠子掉地摔成八瓣,
到头来,折腾得一身都是病,才算置下这点家业,可到是的,而你小子呐,他妈
的,不吱声,不言语的,就办了这么大一件事,我也不知道你小子是什么时候,
把生产队给买下来了,可到是的。唉,他妈的(不良词语),你三叔干了大半辈子,到头来,
还是没弄过你啊!可到是的,”
“是呀,”众人插言道:“是呀,是呀,别说三哥,我们这些人,折腾了一
溜十三招,结果,谁也没弄过小力子!真是有福不用忙,没福跑断肠啊!”
“得,得,得,”
三叔端起茶杯,轻呷了一口:“得,得,得,都别他妈的(不良词语)瞎吹了,我的房子
刚盖好,不太结实,吹塌了可怎么办!你们赔啊?可到是的,喂,我说,菜,炒
好了没有哇,我得跟小力子,喝点啊!”
“哎,”厨房里传来老姑的话音:“三哥,别急啊,再等一会,马上就好
了!”
“快啊,快点啊!”三叔催促道,突然,吱呀一声,房门被人推开,妈妈一
身盛装,拎着花伞,款款走进屋来:“哎哟,大儿子,你醒酒了?”妈妈走到我
的身旁,爱怜地轻抚着我的肩膀,三叔见状,不屑地撇了撇嘴:“嫂子来了,请
坐吧!”
“哎呀,”众男人纷纷站起,现出尊敬之相:“原来是嫂子啊,失敬,失
敬,嫂子请坐!”
“啊,”三叔狡诘地瞅了瞅妈妈,绝然不肯放过任何讽剌和嘲弄妈妈的机
会,“喂,我说,你们知道么,我嫂子,进中央了!嘿嘿,可到是的,”
“啊——”众人闻言,惊讶万状地望着妈妈,妈妈的秀颜,腾地红胀起来:
“老三,你又瞎闹喽!”
“嘿嘿,”三叔冲众人咧了咧厚嘴唇:“我还没说完呐,是下一届,我是
说,下一届,我嫂子准能选进中央委员,嘿嘿!”
“哈哈哈,”众人善意地微笑起来,妈妈恨恨地瞪了三叔一眼,默默无语地
坐到我的身旁,我悄悄地伸出手去,轻掐了一把肥硕的大腿,妈妈偷偷地推搡
着,同时,低声嘀咕道:“大儿子,别闹,让人看见!”
“啊——”三叔放下茶杯,嘻皮笑脸地挥舞着手臂:“啊,我嫂子,那可了
不起啊,人家有文化,吃皇粮,是国家正式干部!哦,对了,当然还是党员喽,
可到是的,还,还是优秀党员、先进工作者、省级优秀教师,……,”
“啊,你们可别小看我嫂子,人家是知识分子,读得书多,可不比咱们大老
粗,什么也不懂,吃饱饭就知道睡觉。我嫂子啊,人家总是想事,也就是说,有
思想、有追求,生活有目标,可到是的。所以啊,我嫂子,无论做什么事情,总
能跟上时代的潮流,时代的步伐,可到是的。”
“啊,文化大革命的时候,大兴搞运动,我嫂子啊,就参加革命运动,成为
了积极分子,那奖励得的啊,”三叔双臂展开,满脸轻薄地伸向墙壁:“我嫂子
得的奖状,海了,后来,革命运动结束了,奖状没用了,都让我妈,糊墙了,嘿
嘿,可到是的!”
“哼,”妈妈冷冷地哼哼一声,恶狠狠地瞟了三叔一眼:“尽能耍贫嘴,无
聊!”
“啊,如今,改革开放了,不搞运动了,实兴下海、经商了,我嫂子,又紧
跟时代的潮流,开始作买卖、传销、炒股。现在啊,人家又跟上了时代的潮流,
流到特区深圳去了,……”
“哼,”见三叔喋喋不休着,妈妈没好气地瞪了三叔一眼,然后,气呼呼地
站起身来,走向厨房:“哦,好香啊,菊子的手艺,真是不错啊!”
“啊,”见妈妈离坐而去,三叔冲着妈妈的背影,向众人做着鬼脸:“喂,
你们知道么,咱们镇上大名鼎鼎的两溜溜棒,跟我嫂子是什么关系嘛?”
“什么关系,”众人兴致浓浓地追问道,同时,纷纷伸长了脖子,三叔压低
了嗓音,一脸诡秘地说道:“两溜溜棒,是我嫂子的亲哥哥!”
“真的哟?”众人同时转向妈妈:“真的,咂咂,两溜溜棒,呵呵呵呵!”
“三辈不断姥家根,你们看,”三叔拽过我的手臂:“我大侄,长得像不像
他大舅,两溜溜棒啊?”
“像,像,”
“真像,”
“的确连相!”
“三叔,”我呼地站起身来:“三叔,你再这样说,我,不跟你喝酒了!”
“啊,不,不,”三叔慌忙按住我的肩膀:“不,不,大侄,三叔跟你开玩
笑呐,你哪能像你大舅呐,你是咱们老张家的后代,你像咱们家人,你像你
爸!”
“哈哈哈,”众人开怀大笑起来,三叔认真地说道:“我大侄,最讨厌别人
说他像两溜溜棒,小时候,就不准任何人说,谁说,就跟谁急,这不,我刚才,
故意激激他,得,还是那个臭脾气,不准人说!嘿嘿,大侄啊,”三叔又转向我
:“嗨,要说你大舅啊,那热闹事可多去了,可到是的,说话还是去年的时候,
我从你大舅家门前经过,突然,我看见你姥姥,从你大舅家跑了出来,怀里抱着
一台东方红收音机!”
“哈哈哈,”众人大笑起来:“东方红收音机,这是哪百年的老古董喽,还
有人稀罕?扔了都没人要哇!”
“那可不行,突然,就只见,”三叔摇摇头,放开我的手臂,煞有介事地抓
起一把水果刀,像个说书人般地、绘声绘色地讲述起来:“只见房门里冲出一
人,手中握着一把寒光闪闪的菜刀,直奔你姥姥而去,一边跑,一边骂:老王八
犊子,我非得杀了你!”
“谁啊,是谁啊?”众人急切地问道,三叔眉头一扬:“那还用问么,他大
舅,两溜溜棒呗!”
“哇,”
“只见他姥姥抱着收音机,在前面跑哇、跑哇,两溜溜棒拎着菜刀就在后面
追啊、追啊。我站在路边,待两溜溜棒从我身边经过,我一把拽住他,问他这是
怎么回事,两溜溜棒气呼呼地对我说:他欠你姥姥一点钱,还不了,你姥姥,就
来搬他的收音机,嘿嘿,这台老古董,据说是你大舅家唯一的电器喽!可到是
的,你说说,让你姥姥搬走了,你大舅,能不急么!”
“哈哈哈,”众人仰面朝天地开怀大笑起来,我悄悄地拍了拍三叔的手掌:
“三叔,我大舅,出事了!”
“哦,出什么事了?”三叔止住了讥笑,怔怔地望着我。
我简略地讲述了事情的经过,三叔听罢,又不可避免地讥讽大舅一番,然
后,胸有成竹地拍打着光溜溜的肥肉:“嗨,我还以为出了什么大事呐,就这
啊,大侄,放心吧,可到是的,咱们说归说,笑归笑,到头来,无论怎么,都是
亲戚啊。你大舅这点事,我来办,呶,”说着,三叔拽过手机,果然认认真真地
拨打起来:“喂——,喂——,喂——,”
……
(一百五十二)
说说笑笑间,忙碌得通身汗淋的老姑和新三婶便像两个店小二似地将一盘又
一盘香气飘逸的菜肴,陆续端到餐桌上,三叔放下手机,向众人使了一个眼色,
众人纷纷围桌而坐,三叔拎起酒桶,咚咚咚地给每个人斟满一杯白酒,新三婶恰
好走来,关切地告诫道:“老三,你要少喝啊,自己有糖尿病还不知道么,咋不
知道爱护自己啊!”
“啊,没事,”三叔端起酒杯:“我大侄来了,我能不多喝点么,来,大
侄,”三叔啪地触碰一下我的酒杯:“嘿嘿,我就愿意跟我大侄喝酒,有意思,
我大侄啊,”三叔向众人道:“能白虎,许多时候,我都说不过他!”
“怎么,”众人笑嘻嘻嘲讽道:“三哥啊,你这个全镇闻名的大理论家,咋
让你侄,给干倒了?”
“嗨,”三叔呷了口酒:“何止干倒啊,我早就是大侄的手下败将了,唠天
文、讲历史,我永远也白虎不过他,呵呵,可到是的!”
“真的,”众人不服地瞅着我:“这小子,厉害啊!”
“嫂子,”三叔满脸堆笑地冲妈妈道:“嫂子,怎么,还生我的气呐?”
“哼,”妈妈余气未息地嘟哝道:“我除非不回来,每次回来,都让你气得
半死!老三,如果你再这样对待我,我,我再也不回来了!”
“妈妈,”我瞟了妈妈一眼:“妈妈,三叔那是跟你开玩笑呐,妈妈,你知
道么,三叔正在托人,把大舅弄出来!”
“哼,”妈妈却丝毫不买三叔的帐:“你大舅他在镇政府门前无理取闹,被
公安局抓走,是罪有应得,自作自受!”
“嫂子,你,”听到妈妈的话,三叔面色一沉:“嫂子,你咋能这么说呐,
他,咋的也是你哥啊,可到是的,得,得,得,”突然,三叔又为以然地苦笑起
来,然后,转向众人:“得喽,都别瞎白虎,喝酒!”
“喝!”
“三哥,”众人正你一杯,我一杯地狂灌着,不着边际地神吹胡擂着,老姑
悄悄走到三叔身旁,扒着三叔的大耳朵颇为神秘地嘀咕一番,三叔大手一扬:
“哦,就这事啊,老菊子,让他进来吧!”
“哎,”老姑答应一声,像个得令的忠臣,信走出客厅大门,不多时,便领
进一个瘦高个子、脸色苍白的中年男子。只见中年男子虚怀若谷地走向三叔,同
时,毕恭毕敬地称呼道:“三哥!”
“嗯,”三叔面无表情道:“小李子,请坐吧,喝点呗!”三叔假做热情地
说道,然后拿起杯子就要倒酒。
“三哥,不喝,我已经吃完饭了!”小李子摆摆手,悄声说道:“三哥,我
今天来,……”
“嗯,我知道,小李子,你是来收租子的,对不对啊!”
“嗨,三哥啊,瞅你说的,什么租子、租子,多难听啊,就是,就是那点房
钱呗。这,也不是我自己的事,……,三哥啊,你多少交点,象征性的交一点,
三哥,如果,你一点也不交,我在领导面前也没法交差呀!”
“对,小李子,三哥哪能让你为难呢,”三叔点燃一根香烟:“小李子啊,
我早就想跟你商量这件事啦,可是左思右想,觉得有时没法开口,我这个人面子
矮,有些话一到嘴边就不好意思说啦!”
“三哥,看你说的,咱们兄弟之间还有什么话不能说的呢!”
“是呀,今天你既然来啦,我也就趁这个机会把该说的都说了吧!……老菊
子!”三叔向站在桌旁的老姑使了一个眼神:“老菊子,你去里屋把那个帐本给
我找过来,我要跟李老弟算算帐!”
“嗳,”老姑立即起身走向里屋,很快便又溜了出来,手中拿着一个破破烂
烂、粘面油渍的小本子,三叔伸出手去,接过来像模像样地翻了一会,然后递给
了小李子:“老弟,你自己好好看看吧,这院子自从我接过来以后,两年多的时
间,修修这,盖盖那,可到是的,花掉我好几万块啊。当初,咱们讲好的租金是
一年一万块,两年就是两万呗,那,我这两年多时间,花掉的这些维修费,又该
怎么办呐?”
“这,”小李子接过帐本,缭缭草草地瞅了几眼,顿然皱起了眉头:“三
哥,这,这哪能算在我们的帐上呢?”
“那,”三叔吐出一个烟圈,淡然道:“也不能算在我的帐上啊,房子不修
就漏雨,暖气管子不换就没法供气,怎么过冬,工人冻的手都伸不出来,怎么干
活!”
“可是,这两年多,你怎么也得象征性地,……”
“什么象征性的,”三叔掐灭烟蒂,一字一板道:“小李子,租金我一分钱
也不少给你,至于这些维修费,镇上已经答应给我报销!我这可是给镇政府修的
房子啊!总不能眼看着它倒掉哇!”
“这,”小李子失望地放下帐本,站起身来:“三哥,这事,我可作不了
主,等明天我向领导汇报一下,看领导是啥意思,三哥,你慢慢喝吧,我,先走
啦!”
“嗨,”三叔又假惺惺地说道:“小李子,忙个啥呀,喝点酒再走呗!”
“不了,我还有事!”小李子说完,头也不回地走出客厅。
“咂咂,”望着小李子的背影,妈妈放下筷子,撇了撇腥红的嘴唇,冲着三
叔满脸不屑地冷笑道:“老三啊,可真有你的啊,那么大的院子,还有那么多的
房子,你白用了两年多,不但一分钱租金不交,到头来,人家还得给你钱。真是
世界之大,无奇不用哇!”
“嫂子,”三叔冷言冷语地回敬道:“你明白个什么啊,谁白用了,怎么白
用了,租金该多少我交多少,房子我是不能给他白修,我傻啊,给别人修房子,
几个菜喝的,可到是的!”
“呵呵,三哥,你修什么啦?”老姑突然揭开三叔的底细:“三哥啊,你那
也叫修房子,这抹点水泥,那塞几块麻刀,也叫修的哪家房子啊,怎么就能花掉
好几万?”
“哼哼,”听到老姑的话,妈妈瞪了三叔一眼,皮笑肉不笑地说道:“老三
啊,我算服你了,谁也弄不过你呀,你真绝啦!”
“哦,”三叔长吁一声,又点燃一根香烟,默默地吸了数口,似乎是自言自
语地嘀咕道:“哪不得用钱啊!”
良久,三叔又冒出一句话来:“现在,动一动指头就得钱啊,冷丁到手一把
钱,看着是不少,这一把那一把的,不知不觉地就没有啦,可到是的,回过头算
一算,怎么也对不上!……,来,来,来,小力子,喝酒,喝酒,今天他妈的(不良词语)是
怎么啦,一大早就来个要帐鬼,不吉利,不顺当,可到是的,一会,喝完酒就睡
觉,什么也不干啦,麻将是不能打了,心情不好一玩就得输!可到是的,”
“哎呀,我的三哥,你可真有福哇,早晨起来就喝上啦,嘿嘿,算我一个
吧!”一个大胖子不知什么时候悄悄地溜进客厅,极其亲热地抱住三叔的脖子,
三叔努力挣脱开:“去去去,总这么没正经的,象个孩子,胖子,最近挺好的
呗?”
“好,好,三哥,托您老的福哇!”胖子一屁股坐在沙发上,再使点劲就能
把沙发给彻底压塌。
“这是我师傅!”三叔指着胖子向我介绍道:“我们是一个车间的,他领导
我!”
“哎约,三哥呀,您可真能开玩笑啊,我还敢给您老当师傅!打死我也不敢
啊!”
“师傅、车间、领导?”听到三叔的介绍,望着胖子那身地道的钢铁工人装
扮,我百惑不解地望着三叔,妈妈也迷茫地瞅着三叔,继尔,仿佛是咬牙切齿地
问道:“老三,你恢复工作了,你又上班了?”
“啊,咋的啦!”三叔无比自豪地瞟了妈妈一眼:“我落实政策了,我又回
到钢铁厂上班了,我是自豪的工人阶级!怎么,嫂子,这,不行么?”
“唉,”妈妈无可奈何地唉息一声:“我算是彻底地服了,当年,老二的工
作也弄没了,他上访了二十多年,连个结果都没有,可是,你,唉,我服了!”
“三叔,”我激动不已地握住三叔的大手掌:“你,是怎么把工作找回来的
啊?”
“嗨,”三叔有意岔开话题:“这算什么,我的档案还留在工厂,当然得给
我落实政策啦,得,得,得,别提这些事啦,闹心,喝酒,喝酒,可到是的,”
“闹心,”胖子乐颠颠地对我点划着胖手指:“你三叔,不但恢复了工作,
离厂二十多年的工资,一次性补发,呵呵,二十年的工资哦,咂咂!”
“去,去,去,”三叔拍了拍胖子的手指:“二十年的工资是不少,可是,
我自己也没得到那么多啊,大伙都喝酒啦!”
三叔继续说道:“呵呵,他妈的(不良词语),我一宿之间就成了工人阶级,穿着一身西
装,很像那么回事似地上班去了,车间主任给我分配了工作,我哪会干呢,可到
是的,我这辈子连个螺丝钉都没拧过,更没摸过搬子、钳子什么玩意的。我干不
了,就在那站着,中午了,该吃饭啦,有人请车间主任吃饭,看我穿着一身西
服,利利整整地站着,还以为我是领导呢,非拽着我一块去吃饭!”
“哈哈哈!”众人忍不住地大笑起来,妈妈也控制不住地咧了咧嘴角。
“啊——哈,”三叔兴致更浓:“车间主任对我说:张老,你还会不会干点
啥呀?我说:主任,除了喝酒打麻将,我啥也不会干!这下子,车间主任可犯了
愁:这可咋整,让你干点什么呢?哎,我想起来啦,你看电闸吧,这也不用手,
也不用脑,用眼睛看着就行。我说:行!我就看电闸!”
“可是看了几天,我便觉得没意思,我呆不住哇,可到是的,家里劈里趴拉
一大堆事,我哪有心思在这给他看电闸呀,我就找车间主任:主任,我想退休!
他说:你要退休,也不够年龄啊!我就说:你给我想个办法,办个病退,事成之
后,我一定好好地谢谢你。车间主任觉得有我没我是一个样,就说:你也别办什
么病退不病退的啦,你就回家消消停停地呆着去吧,开资的时候,我派人给你送
去。于是我就回家了。可到是的,”
“是呀,谁也没有三哥厉害呀,有班不用上,还得有专人给他送工资。”胖
子说完,从怀里掏出一沓用纸条缠绕着的钞票:“给,三哥,这是你的工资,这
是工资条,查好!错了我可不管啦!”
“查什么查,”三叔接过钞票胡乱塞进上衣口袋里:“他妈的(不良词语),这点工资,
我差不多都请客了,谁来给我送工资我就请他进饭店喝酒,工友们都知道了,一
发工资的时候,大家伙都抢着给我送工资来,抢不上槽的,还生气呐,胖子,今
天轮到你啦!”
“嗯,三哥,该轮到我啦,我,都好几个月没来啦!”
“他妈的(不良词语),”三叔冲着胖子嘿嘿一笑:“待会,喝完酒,我还得打车,负责
把你送回去!可到是的,”
“三叔,”三裤子大大咧咧地破门而入,还未容他坐到餐桌旁,三叔摆摆
手:“三裤子,你开车来的,正好,给我办点事!”
“啥事?”三裤子一边往嘴里塞着肉片,一边问道,三叔递过一张小纸条:
“去县里一趟,找这个人,把两溜溜棒,弄出来!”
“哦,”三裤子接过纸条,认真地瞅了瞅:“好,三叔,我这就去!”
“我也去,”我放下酒杯,不顾三叔和老姑的劝阻,跟在三裤子的屁股后一
面,一头钻进汽车里。
我掐着小纸条,三裤子驾驶着汽车,经过一番周折,终于如愿地见到了大
舅,当有关人员接过纸条,示意大舅已经重获自由时,望着警察手中的小纸条,
大舅怔怔地,但却是坚定地摇了摇乱草堆般的脏脑袋:“不,不,我不出去,不
是拘留我十五天么,还差三天啦,我不出去,我一定要蹲满半个月,名正言顺的
出去,我可要不起这份人情!”
“大舅,你,”我苦涩地瞅着让人哭笑不得的大舅:“大舅,你,唉——”
……
10:46 PM #13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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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百五十三)
“嘿嘿,”从拘留所回来,三裤子一边驾驶着汽车,一边与我闲聊着:“哥
们,你大舅这个人,真是个活宝啊!”
“唉,”我不耐烦地摆摆手:“哥们,你就别提他啦,闹心!”
“好,好,不提他啦,不提他啦,”三裤子收起讪笑,认真地问我道:“哥
们,咱们俩个好不容易单独在一起,还是别东拉西扯地胡闹了,唠点正经事吧。
哥们,我跟你说的那件事,你考虑了没有哇?”
“哦,”我断然回绝道:“我不想搞什么开发,我要把那片土地,卖掉,我
的兴趣,不在这里,在南方!”
“卖?”三裤子狡猾地撩了我一眼:“哥们,你卖得了么?我五奶,让你卖
么?老姑,让你卖么?”
“这个,”我冷冷地答道:“我正在做奶奶的工作,老姑么,难度不是很
大!”
“嘿嘿,哥们,”三裤子表情复杂地用眼角瞟视着我:“说实话,你为什么
要卖地,你为什么这么不喜欢故乡,小时候,你年年都要来故乡,每次回去,都
是哭天抹泪的,不愿意回去!”
“唉,”我将面庞转向窗外:“哥们,岁月无情啊,我承认,我变了,如今
在我的身上,再也找不到一丝一毫的、儿时的童贞啦,我变成一个无赖喽!”
“不止这些吧,”三裤子毫不客气地直捣我的内心世界:“那都是表面的,
糊弄人的玩意,你执意要离开故乡,是为了老姑吧?是啊,你跟老姑,在故乡这
么屁股大的一个小地方……,呵呵,的确不太方便啊。镇子不大,却人多嘴杂!
谁家有个什么大事小情的,哪家的公鸡打个鸣,哪家的小狗放个屁,谁他妈的(不良词语)都
知道,咂咂咂地讲究个没完!……,哥们,如果我没猜错,你一定是出于这方便
的考虑吧!”
“哼,”我从鼻孔里哼哼道:“哪有的事,我跟老姑的事,你少嘞嘞几句行
不行啊,你烦不烦啊?还有脸挖苦别人喜欢窥探他人的隐私,热衷于讲究人,我
看呀,你比谁讲得都欢,……”
“呵呵,”三裤子闻言,吐了吐最擅长搬弄是非的厚舌头:“哥们,对不
起,算我错了,还不行么,以后,我不讲了,再也不讲了!我向毛主席保证。”
“唉,”望着窗外热浪滚滚的大地,我感叹道:“我变了,故乡,也变了,
变得让我有一种说不出来的陌生感和疏远感,唉,真是让我无奈啊,……”
“哥们,”三裤子将方向和盘一转,汽车吱嘎一声,驶下了公路:“哥们,
走,找个地方,开开心去吧!”
“去哪?”我余气未息地瞅了瞅三裤子。
“这个么,”三裤子神秘地说道:“去哪,就用不着你操心了,哥们,今天
我请客!就算是向你赔不是吧!”
三裤子转动着方向盘,汽车在蛛网般的乡路上绕过来,拐过去,大约折腾出
十余华里,在一座叫不出名字来的小村口,突然出现一处宽阔的院落以及数栋造
型怪诞的建筑物。待汽车缓缓驶进院落后,站立在院门口的服务生,恭恭敬敬地
拉开车门:“先生,请——,”
“啊——,”三裤子兴奋地嚷嚷起来,冲我挤眉弄眼一番,然后,便大摇大
摆地走进一间其外形尤如兵马俑博物馆般的庞大建筑物里,我也紧随其后悄然无
声地溜了进去。
当我走进宽阔、明亮的大厅时,眼前的一切让我彻底地惊呆了,确切点说,
这庞大的建筑物,应该是一处大花窖,阳光从天棚的玻璃窗上直射而来,道道令
我目眩的强光劲洒在茁壮盛开的各种花卉上,发散着让我眼花缭乱的光芒,那朵
朵娇态炯异的鲜花,看得我目不暇接,置身其间,仿佛进入了童话世界。短暂的
兴奋之余,我深深地呼吸起来,顿时,股股芬芳,甜甜地灌进我的咽喉里,周身
倍感空前的舒爽。
哗哗哗,哗哗哗,哗哗哗,……
我正惊讶不已地欣赏着这充满诗情画意的浪漫美景,头顶上传来清脆的哗哗
声,我循声抬头望去,从耸立着的一座假石山上,仿真的黄果树瀑布飞流直下,
在假石的山脚处,汇集成一条湍急的河流,滚滚而来,我的目光不自觉地随着人
造的河流瞟视而去,直至河流淌到脚边。哇,脚边恰好有一座小巧的木拱桥,我
大嘴一咧,笑嘻嘻地迈上小拱桥。
“哥们,傻瞅啥呐,快过来啊!”三裤子催促我道:“快过来啊!”
迈过小拱桥,沿着曲径迂回、流水潺潺的沟渠,我便钻进幽暗的、散发着草
泥芳香的林荫之中,在一处花木簇拥的空旷地上,若隐若现地伫立着一处古朴的
小木屋,清泠泠的渠水环绕着小木屋缓缓流淌而过,眼前又突现出一处可爱的小
拱桥。
“哇,太美啦!”再次迈上小拱桥,我由衷地赞叹起来:“小桥、流水、人
家,啊,真是人间仙境啊!”
“两位先生,请进吧!”身着艳丽旗袍的服务员小姐非常客气地推开小木屋
的房门,并不宽敞的屋子里陈设古朴,空气清新,西侧是一扇硕大的玻璃窗,站
在玻璃窗旁举目望去,隔壁平展展土地上栽植着绿油油的山野菜。
“菜地?”我怔怔地自语起来:“怎么,来到菜园子啦!”
“嗯,”三裤子一屁股坐到餐桌旁,悠然地接过服务员小姐递过来的菜谱:
“啊,哥们,我还是第一次到这地方来,据朋友介绍说,这里的疏菜很有名气,
都是现吃现摘,不施任何化学肥料,绝对的绿色食品啊,哥们,想吃点啥啊?”
“随便,随便!”我完全被这怡人的美景所吸引,哪里还有心思胡吃海喝:
“随便,什么都行啊!”
“哼哼,”三裤子面呈难色:“随便,什么都行?这,哥们,你倒底想吃点
什么啊?”
“先生,”见三裤子迟迟点不出菜肴来,手握笔纸的服务员小姐大大方方地
建议道:“先生,我们这里有一道最有名的特色菜!”
“哦,”三裤子放下菜谱:“什么特色菜啊,给我介绍介绍吧!”
“好的,”服务员小姐小嘴冲着玻璃窗外的绿地一呶:“呶,先生,莳新的
野菜,应有尽有!”
“嗨,”三裤子冷笑道:“原来就是小毛菜啊,这有什么吃头啊,没劲!”
“先生,我还没介绍完呐!”服务员小姐继续道:“莳新的野菜,蘸上我们
饭店特制的调味品,……”
“哼哼,”三裤子摇晃着二郎腿:“蘸什么,还不都是小毛菜,哇,”三裤
子无意中扫视一眼菜谱:“我的天,你们店,想宰死谁啊,一盘小毛菜,咋这么
贵啊!”
“先生,”服务员小姐瞅了瞅菜谱,抹满香脂的小脸有些臊红:“先生,这
盘特色菜,调味品,很贵的,……”
“再贵,也得有点谱啊,这,这,一盘小毛菜,就敢要好几百元啊,你们干
脆抢钱去算了!”
“先生,”服务员小姐面庞愈加绯红起来:“这调味品里面,有新鲜的初
乳!”
“啥,”我大吃一惊,呆呆地望着服务员小姐:“初乳?谁的初乳,大奶牛
的初乳?”
“不,”服务员小姐撩了撩秀发,小脸蛋红胀得尤如熟透的大栗子:“先
生,不,不是奶牛的,是人的初乳,……”
“哈哈哈,”听到服务员小姐的介绍,我怦然心动,不由得起想乌日额来:
啊,哺乳期的少妇,那乳汁,真是绝好的饮料啊!
“真的啊,”三裤子一脸淫相地盯视着服务员小姐:“人奶,怎么吃啊?嘿
嘿!”
“先生,”服务员小姐腼腆地点弄着手中的油笔杆:“我们店聘用了正值哺
乳期的小姐,她们,如果先生需要,她们,会现场,挤的,先生,要不要来一盘
啊,尝尝鲜啊?”
“呵呵,哺乳期的小姐,现场挤,嘿嘿,新鲜,新鲜,……”三裤子冲着服
务员小姐淫笑道:“那,好吧,就来一盘,尝尝鲜吧,我倒要看看这道好几百元
的小毛菜,有什么新鲜的,呵呵,”
“好的,先生,”服务小姐继续问道:“还需要不需要别的什么菜啊,”
“哦,哦,”三裤子心不在焉地又随意点要了几盘菜肴,末了,又吩咐道:
“小姐,再给我们来两杯冰镇的鲜啤酒!嘿嘿,”
“好的,先生,”服务小姐唰唰地记录着:“先生稍等,菜和酒,马上就上
来!”
“呵呵,”待服务员小姐走出小木屋,三裤子冲我神秘地微笑道:“呵呵,
哥们,这我可头回听说啊,山野菜蘸人奶吃!哈哈,新鲜,新鲜,从来没听说过
啊!”
啪——,啪——,啪——,数盘盛着水灵灵嫩野菜的小瓷碟相继摆放到餐桌
上,冰镇的鲜啤酒也用托盘端了上来,然后,服务员小姐冲着门外,小手一扬:
“大梅,进来服务吧!”
“嗳,”随着一声娇羞的应答听,一位身材丰满,但穿戴却比较朴素的年轻
少妇,满含娇态地走进小木屋,我和三裤子不约而同地将淫邪的目光,聚焦到少
妇的身上:“呵呵,小姐,请坐!”三裤子笑嘻嘻地拽过一把椅子,少妇微微一
笑,很是拘谨地坐下身来:“谢谢大哥!”
“先生,请用餐吧,我出去了,”服务员小姐冲着我和三裤子甜甜地一笑:
“如果还需要什么,请按电铃,我会随时进来服务的!”
“谢谢,”我向服务员小姐摆了摆手,目光却始终停滞在少妇的胸脯上,见
我色迷迷地盯视着自己的丰胸,少妇难为情地低下头去,三裤子则咧着大嘴,粗
野地推了少妇一把:“大梅,别不好意思啊,开始服务吧,来,”说着,三裤子
便将大掌伸向少妇的胸乳:“来,亮亮灯吧!”
“哦,大哥,我自己来!”在三裤子生硬的拽扯之下,少妇大梅红头胀脸地
解开外衣,扑楞一下,一对美艳的丰乳陡然呈现在我的色眼之前,颤微微的乳头
溢淌着星星点点的乳汁:“啊——,”我不可抑制地长叹一声,手指尖哆哆乱抖
地溜将而去,在小巧的乳头上轻轻地划抹一下,然后,塞进嘴巴里,吧嗒、吧嗒
地吮吸起来:“啊,真甜啊!”
“嘻嘻,”大梅低附着脑袋,小手伸向小瓷碟,抓过一枚菜叶,像模像样地
涂抹着汁液漫溢的乳头,然后,将挂满汁液的菜叶,讨好地递向我:“大哥,
呶,应该这样蘸着吃!”
“谢谢,”我忙不迭地接过菜叶,得意忘形地塞进嘴里,连咀嚼都忘记了,
哧溜一声,便吞咽而下,然后,自己拣起一枚菜叶,模仿着大梅的样子,贪婪地
涂抹着。
“啊——”我一边涂抹着大梅的乳头,一边狂饮一口冰凉的鲜啤酒:“哇,
爽,爽,真爽啊!”
“嗨,”三裤子则不耐烦地扔掉菜叶,大嘴巴凑到少妇的胸前,正欲叼咬溢
满汁液的乳头,大梅慌忙护罩住:“大哥,不能,不能,这不在服务项目之中
啊!”
“嗨,他妈的(不良词语),”三裤子不容分说地推瓣着少妇的手掌:“什么不在服务项
目中,什么啊,我给钱,老子有钱,我给钱!”
“大哥,”少妇依然死死地罩护着乳房:“如果你真的想直接用嘴啯,那,
得另外打小费!”
“行,他妈的(不良词语),”三裤子顺手掏出一张钞票来,啪地拍按在餐桌上:“呶,
给,够不够啊,操!”
“够——了,”少妇大梅毫不客气地抓过钞票,然后,乖顺地移挪开手掌,
将美艳的丰乳,奉献到三裤子的嘴边:“呶,大哥,你就随便啯吧!”
“哈,”三裤子一把捧住少妇的美乳,大嘴一张,咕叽咕叽地吸吮起来:
“啊,这才叫过瘾呐,刚才,那叫啥破玩意啊,蘸来蘸去的,那点奶水,还不够
他妈的(不良词语)闲打牙的呐,哎,”三裤子冲我挤了挤眉毛:“哥们,过来啊,一人一
个,一起啯呀!”
“嘿嘿,”我也扔掉菜叶,捧住少妇大梅另一只酥乳,与三裤子一起,毫无
羞耻感地、咕叽咕叽地吮啯起来。
……
(一百五十四)
小镇的生活是沸腾的,人人都是忙忙碌碌,日子过得甚是充实,决不像我,
无所事事,闲极无聊,度日如年。老姑尤其如此,她几乎每天都有人邀请,乐此
不疲地参加各种各样的婚丧嫁娶的宴会。租赁土地的费用,很大一部分都投入到
这种毫无意义的“礼尚往来”之中,这不,我敬爱的八爷安然地故去了,不意之
中,老姑又来了一份数额不菲的“礼钱”!
“力啊,来,试试这身衣服,”临行之前,老姑当然要如此这般地将我刻意
装扮一番,直至她感到心满意足为止,在老姑的心目,我是她的骄傲,更是她引
为自豪的炫耀,逢人便不厌其烦地介绍道:“嘻嘻,这是我大侄!”
望着老姑那份激动,那份得意,那份光荣,使我不由得想起当年,奶奶背着
我,走东家、串西家,逢人便说:“呶,这是我大孙子!”
“嗯,好啦,”老姑仔细地端祥着我:“咂咂,我的大侄,长得真漂亮,越
看越受看,嘻嘻,”说着,老姑踮起脚尖,捧住我的面庞,爱情绵绵地吻了我一
口:“啊,我的大侄,姑姑真是稀罕不够哇!走吧,”
肆意亲吻一番,老姑又整理一下我的衣襟,然后,挎起我的手臂,无比骄傲
地走向八爷家,参加一场据说是规模空前盛大的丧礼去了。
八爷家并不宽敞的院落里人山人海,悬系在大柳树梢的高音大喇叭播放着剌
耳的哀乐,刚刚搭设起来的灵棚挂着巨幅的挽联、摆满了硕大的花圈。灵棚前巨
大的、油彩纷呈、做工考究的棺椁格外引人注目,此刻,痛快淋漓地豪饮了一
生、随心所欲地滥赌了一世的八爷,安祥地酣睡其中。
在棺椁的东侧,按照辈份的尊卑,穿着不同的丧服,高低错落地跪着八爷留
下的子子孙孙们,每当有乡邻前来吊丧,一挨跪在八爷的灵位前,这些子子孙孙
们便与吊丧者一同,咕咚咕咚地往前面的塔塔米上捣磕着早已撞木的脑门。
“上祭喽!”
响头磕过,吊丧人终于如卸重负地爬起身来,伴随着司仪装腔作势的吆喝
声,吊丧者大手掌一摆,诚慌诚恐的跑堂小二忙不迭地端过一盘我从来没有见识
过,更没有品尝过,当然也就叫不什么名字来的美味佳肴,递到吊丧人的手中,
吊丧人接过瓷盘,冲着八爷的灵位,让我莫名其妙地嘀咕一番,然后,毕恭毕敬
地将瓷盘摆放在早已堆满大小瓷盘、碗碟的木案上:“八叔,这是五侄的一点心
意!”
“嘿嘿,”望着这乱纷纷的场景,我茫然地嘟哝道:“八爷早死得好好的
啦,再好的菜,也没法吃了!”
“嗨,”老姑推了我一把:“大侄,严肃点,这是留给八叔到阴间享用的!
大侄,准备好,快到孙子辈啦,轮到孙子辈上祭的时候,你可是头一个上场哦,
喂,大侄,到时候,你知道不知道应该怎么说啊?”
“是呀,该说些什么啊?”听到老姑的话,我的确为难起来,平日里神侃胡
擂、天南地北,可以三天三夜滔滔不绝的我,此刻,在八爷的葬礼上,却不知道
说些什么了!
“力啊,快,该你了!”我正苦苦地思忖着上场的台词,老姑突然将我推出
人群:“大侄啊,还傻楞着干么呐,快去给八爷上祭啊!”
“八爷,”在老姑的推搡之下,我踉踉跄跄地走到八爷的灵位前,八爷的子
孙们见状,纷纷向我投之以无比敬畏的目光!啊,人啊,还是有钱好哇,连他人
瞅视你的目光,都迥然有别:“小力子,二叔替八爷,谢谢你啦!”
“力哥,谢谢力哥给爷爷上大祭!”
“……”
“八爷,”给八爷咚咚咚地磕过一番大响头,我站起身来,望着周围人们热
切的、羡慕的、充满钦佩的目光,我紧张的心情稍微有些放松,咳咳地清了清咽
喉,便顺嘴胡诌起来:“八爷,我敬爱的八爷,你是镇上大名鼎鼎的老革命,为
建立新中国,立下了不可磨灭的丰功伟绩!”
“哗——,好!”人们咂咂赞叹道:“说得好,说得好,看,还是人家城里
长大的人,说话,就能说到正经地方!好,好!”
“八爷,”我继续东拉西扯道:“八爷,你虽然德高望重,却平易近人,从
来不居功自傲,主动接近人民群众,与人民群众打成一片。你为人心胸坦荡,刚
正不阿,……”
“好,好,说得好,”见我没完没了,司仪有些不耐烦,是啊,我一个人如
此滔滔不绝下去,别人怎么办?你看吧,身后等着给八爷上祭的人,都排出大院
门外的马路上了:“上——祭——喽!”
司仪一声长喝,非常讨厌地打断我的临场发挥,跑堂小二端着不锈钢托盘,
走到我的面前,我抓过盘中的酒瓶:“八爷,大孙子永远也忘不了第一次与八爷
喝酒的事情,是八爷启蒙了我,教我学会了喝酒!”
“哈哈哈,”身后传来嘻笑声:“这小力子,说着说着,就下道喽!哈哈
哈,”
“八爷,这瓶人头马,送给您,算做大孙子的一点心意吧!”
“呵呵,这小子,知道他八爷活着的时候,爱喝酒,得,上祭就上了一瓶
酒,”
“城里人尽出洋相,上祭哪有上酒的呀,”
“咂咂,不过,这可是洋酒哟!”
“是啊,人头马,多少钱一瓶啊!”
“咱哪知道哇,咱以前,可从来没见过这玩意啊!”
“……”
“大侄,”待我回到老姑身旁,老姑笑吟吟地掐拧着我的腮帮,脸上洋溢着
无比自豪和空前的幸福之色:“大侄,真有你的啊,又瞎白虎上了!嘻嘻,”
“姑姑,”我不解地问老姑道:“你怎么没给八爷上祭啊?”
“哦,”老姑指了指自己的鼻尖,卑微地说道:“力,你不懂,女人家,是
不能上祭的!”
“哼,”我撇了撇嘴:“重男轻女,封建!”
“嘻嘻,”老姑却不以为然:“就这个规矩啊,这是祖上留下来的啊,女人
不能上祭,所以啊,力,”老姑爱怜地挽住我的手臂,认真地说道:“所以啊,
力,等奶奶老的时候,姑姑就指望你,代表姑姑给奶奶上一个大祭啊,力,如果
没有你,谁替姑姑给奶奶上祭啊!”
“嗨,”我无奈地耸了耸双肩:“什么上祭不上祭的,姑姑,扯这些玩意,
有啥用啊?”
“可是,人活着,不图别的,累了一辈子,死了,总得热热闹闹的啊,哪能
像只耗子,扔出去就拉倒呐!”
“姑姑,”见还是无法说服老姑,我擦了擦额头上的汗珠,转移了话题,打
趣道:“姑姑,女人不能上祭,这也好,起码,省钱啦!”
“嘿嘿,”老姑冲我妩媚地一笑,继尔,秀眉微皱:“省钱,省什么钱啊,
女人虽然不能上祭,可是,钱更省不下,呶,”老姑指了指木台上一群吹吹打打
的鼓乐手道:“这些鼓乐班,都是你八爷的女儿、侄女、孙女们花钱雇来的,
这,可比上祭,贵多喽!”
“哦,豁豁,”我瞟了一眼木台子:“姑姑,那,你也入股啦!”
“哼哼,”老姑小嘴一咧:“那还用问,这事,还能跑了姑姑么!”
“啊——哈,出殡喽,出殡喽!”
八爷的丧礼达到了最高潮,十多个壮年汉子手提着棍棒绳索等各种工具,大
大咧咧地赤膊上阵,吆三喝四地抬起八爷沉重的棺椁,在众人的簇拥之下,在此
起彼伏的哀乐声、唢呐声、锣鼓声中,缓缓地走出院落,来到熙熙攘攘的大街
上,引起过往行人,以及闲杂人等的伫足,许多好事者,索性汇入其中,指手划
脚地尾随在长长的队伍后面。
“喂,吹啊,吹啊,卖点力气啊!”人们喋喋不休地怂恿着吹鼓手们:“吹
啊,你看,老菊子雇的那班人,吹得多卖力啊,咱们本家,咋的也不能让外家给
压住哇,吹,吹,”
“对,使劲地吹,压过老菊子她们那班。”
“如果压过她们,我给赏钱!”
在人们的催促之下,在“赏钱”的诱惑下,吹鼓手们纷纷振作起来,隔着八
爷的棺椁,与另一侧的,由老姑雇佣来的吹鼓手们叫阵般地比试起来,而老姑雇
佣来的吹鼓手们更是不甘示弱,积极应战,于是,在小镇的大街上,上演了一出
规模空前的鼓乐大赛。
“力,”老姑气喘吁吁地追上我:“力,你瞅瞅,姑姑都忙糊涂了,等会,
你八爷下葬的时候,你准备给八爷,扎点什么纸活啊?”
“纸活,什么纸活?”
“呶,”老姑指了指身后装满花圈的大卡车,上面拥塞着色彩艳丽,做工精
细的纸牛、纸牛、纸人,等等:“大侄,这是大家送给八爷的,咱们也不能差过
啊,你好好地想一想,应该买个什么纸活,送给八爷呐!”
“嘿嘿,”望着卡车上五颜六色的各种纸牛和纸马,我略微思忖一番:“有
了,”我笑嘻嘻地对老姑说道:“姑姑,据我了解,八爷生前,除了喝酒,最喜
欢的事情,便是打麻将,得啦,这样吧,纸牛、纸马,已经有人送了,我,就送
给八爷一幅麻将牌吧!”
“哈,”老姑禁不住地笑出声来:“大侄,亏你想得出来,”老姑捋了捋散
乱的秀发:“行,当家的,就照你的主意办吧!走,”老姑扯了扯我的衣襟,下
颌呶向路边一家制花店:“走,大侄,咱们给你八爷,做幅纸麻将去!”
“什——么?”制花店的老板是一个脑袋又大又圆,身体又矮又胖的中年汉
子,听说我要订制一幅纸麻将,圆脑袋可笑地摇晃起来:“没听说,没听说啊,
哪有给老人家送麻将的!真是新鲜,净瞎扯!”
“嗨,”我没好气地催促道:“操,让你做,你就快点吧,该多少钱,就多
少钱,一个子,也不少给你的啊!”
“什么时候要!”
“现在就要,你瞧,”我指了指窗外:“正在送葬呐,急等着用啊,越快越
好,晚了,就没有意义了!”
“可是,”圆脑袋面呈难色:“一百多张牌,一个一个地糊起来,得多少时
间啊,恐怕,来不及吧!”
“嗨,”我刚刚点燃一根香烟,听到圆脑袋老板的嘀咕,望着手中的火柴
盒,我灵感突现:“来不及,呶,就用这个,包层彩纸,代替麻将牌!”
“哈,”圆脑袋老板恍然大悟地咧嘴笑了起来,一把夺过火柴盒:“行,
行,这个主意真是不错啊,哈哈,快,”说着,圆脑袋老板吩咐手下的徒弟道:
“快,多买几包火柴来!”
圆脑袋师徒数人各负其职地操作起来,很快,由一百多个火柴盒糊制而成的
麻将牌,便小心奕奕地装进了外皮精美的方纸盒里,圆脑袋老板抹了抹满脸的汗
水,交差般地将纸麻将牌递到我的面前:“先生,做好了!”
“谢谢,”我掏出一张钞,啪地甩到工作台上:“谢谢,呶,钱在这!”
当我捧着纸麻将牌大步流星地赶到辽河畔的坟地时,人们恰好开始焚烧从卡
车上倾卸下来的、数不清的纸牛、纸马、纸人等物,熊熊的火舌映舔着八爷殷红
的大棺椁,我突然想起什么:“姑姑,现在,还让土葬么?”
“不让了,”老姑认真地答道:“可是,老人死后,一般情况下,还是土
葬!”
“那,政府不管么?”
“嗨,”老姑答道:“管,当然管,可是,只要肯交贰万元罚款,愿意怎么
埋,就怎么埋!”
“豁豁,这叫什么管法,啊,故乡的土地,本来就极为稀少,再这样大兴土
葬之风,后果真是让人担忧哇!”
“哎呀,”老姑撇了撇嘴:“大侄,你真是看三国掉眼泪,替古人担忧,想
得那么多干啥,以后,如果姑姑死在你的前头,你千万可别把姑姑给烧了啊,一
定要,”老姑指着八爷的棺椁:“也要给姑姑买个上好的棺材,埋在辽河边!大
侄,行不,算姑姑求你了!”
“嘿嘿,”望着姑姑慈详而又真诚的面容,我又瞅了瞅手中的纸麻将牌:
“行啊,姑姑,把姑姑埋完了,也给姑姑送幅纸麻将,嘿嘿,咱们姑侄俩,到阴
间玩去!”
说完,我手掌一挥,呼的一声,将刚刚糊制而成的纸麻将牌,投掷进熊熊的
烈焰之中。
……
10:47 PM #138
lisan678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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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百五十五)
我估计大舅拘留期已满,应该重获自由,回到家里了,于是,在三叔一脸轻
薄的指点之下,我爬上高高的辽河大堤。沿着孤线形的堤坝径直走向东南方,大
约走出五、六华里之后,目力所及之处,便会看见一座简陋的草舍,孤零零地俯
卧在坝底的田野之中——那便是大舅的宅邸了。
一条弯弯曲曲的田间小道与草房的东侧山墙断断续续地衔接着,草房的形状
活象是一个小顽童的即兴之作,仔细地端详一番,又酷似一个被淘气的孩子恶作
剧般的、一屁股压扁的积木盒,要多么难看有多么难看,要多么丑陋有多么丑
陋。
在草房的顶端,歪歪扭扭地竖立着一个比萨斜塔似的铁皮烟囱,从那黑不溜
秋的烟囱口里窜出一小股浓烈的饮烟,鬼鬼祟祟地飘浮到堤坝上,又屁滚尿流地
消失在河床边。一扇严重走形的破窗户,凄惨地眨巴着无神的眼睛,呆呆地凝视
着空空荡荡,死亡般寂静的院落。用秸杆捆扎起来的篱笆墙,把院子圈成一个毫
无规则的几何图形,梯形,不是,菱形,也不是,多边形,还算差不多吧!篱笆
墙东倒西歪,多处已经彻底塌落。
迈过七裂八扭的破门槛,咕咚一声,尤如掉进阴暗潮湿的地窖里,黑乎乎的
房间里异味充溢,让我无法喘息。顶棚,不,确切一点说草舍根本没有顶棚,那
梁木、那檩木,均毫无遮掩地裸露着,挂满油污,结成为许多个厚厚的灰网。红
砖铺就的地板上漫淌着油乎乎的脏水,冷丁踩踏在上面,有一种让我不安的、粘
乎乎的感觉。
没有刷油的门框挂着一块早已丧失本色的门帘,肮脏得做块抹布都不合格。
紧依着抹涂着黄泥的西侧墙壁,有一张东摇西晃的破桌子,我敢肯定,只要稍微
触碰它一下,立即便会人仰马翻,桌子上有一个盛着大半瓶白酒的瓶子和几个挂
满油渍、碗口象个脱齿的老太太的破瓷碗。桌子的右侧有一个开了花的、吱呀呻
吟的破沙发,沙发旁边还有一把三条腿的木椅子。
大舅的生活还是那般的狼狈,仅有的一点可怜的生活物品杂乱无章的随意丢
弃,好象刚刚被盗贼折腾过,混乱得简直无法形容。屋子里所有的物品,包括喘
气的活人,都肮脏得让我不敢接近。真是江山易改,本性难移啊!
刚刚出狱,身材矮小的大舅,皮肤愈加黑沉粗糙,头发大概几个月也没有梳
理过,乱蓬蓬的活象是一片被冰雹袭击过的芦苇塘,扣在呆滞的脑门上,见我走
进屋来,大舅激动地咧开干枯的、双唇多处溃烂的嘴巴,露出两排可笑的破牙
床,那几颗里出外进黄板牙,极其滑稽地、彼此毫不相干地、孤单单地扎在深紫
色的齿床上。望着大舅那副无精打采的样子,似乎重病缠身,一脸的垂死之相。
“啊,小力子,大外甥来了!”见我走进屋来,大舅兴奋地站起身来,屁股
蛋上的破布丁,依然可笑地摇晃着,他一边亲切地拽握着我的手臂,一边打发舅
母刷锅炒菜:“他舅母,赶紧炒几个菜,我跟小力子,喝一口!”。
“哎呀,大舅哇,你就别麻烦啦,我刚刚喝完,现在还没醒酒呢!……唉,
大舅哇,这一晃,有好些年没有看到你啦,我真得挺想你的!”我坐到大舅的身
旁。
大舅伸出枯黄的、青筋暴突的手掌,轻轻地拍打我着的肩膀:“力啊,谢谢
你,为了大舅那档子事,四处托人,想帮助大舅早点出来,大舅永远感谢你!”
“可是,大舅,”我不解地问大舅道:“三叔已经托好了人,你却为什么不
出来,非得蹲满半个月,大舅,你发这犟劲,有什么用哇!”
“大外甥,”大舅顿了顿:“你三叔的情,大舅可领不起啊,你三叔是什么
人,那是咱们镇上有头有脸的人物啊,而大舅,又是个啥呐,穷光蛋一个,”
“嗨,大舅,你想得太多了,三叔,会要你什么人情啊!真是的,”
“大外甥,大舅是这样想的,为了大舅,你已经费不少心思了,大舅,怎么
好意思再麻烦你啊!哎哟,”大舅突然尖叫一声,痛苦地坐下身来:“哎哟,脚
痛!”
“大舅,”我关切地望着大舅:“你的脚怎么了?”
“唉,”大舅痛苦地呻吟着,满脸感激之情地说道:“小力子,难得你还能
来看看大舅哇,大舅很高兴。唉,大舅完啦!大舅这辈子算是彻底地完蛋喽!大
舅要死了,马上就要死啦,死啦!你看!”大舅挪了挪屁股,撩起裤腿,露出后
脚跟让我看。我的老天,大舅的脚跟处有一个手指般粗大的溃口,塞着棉花球,
浓血漫溢。
“唉,这是脉管炎,大外甥,大舅现在连走路都吃力喽!”大舅放下裤腿唉
声叹气地说道。
“呀,呀,呀,妈,妈,”
凌乱的土炕上有一个小男婴呀呀地、欢快地乱叫着,毫无目的地舞动着两支
小手,象是欢迎我,又象是取笑我。
“大舅,这是谁的孩子啊!”我问大舅道。
“还能是谁的,你表弟的呗!”大舅抓起桌上的半瓶白酒,使劲呷了一口:
“唉,大外甥呀,我们这一家人呐,没有一个得好的,我就不用提啦,你表弟也
够惨的啦,没有职业,一分钱也挣不着。小力呀,人要是没钱,那就算拉倒哇,
那就不是人喽。这不,为了活命,我的儿媳妇只好扔下个正在吃奶的孩子,去一
家新开业的大酒店,给客人当奶娘!唉,”
“啊——”听到大舅的嘟哝,我的脑袋嗡地一声:啥?表弟媳妇当了奶娘?
而我,就在几天前,还玩弄过一个当奶娘的少妇,莫非她,就是我不曾相识的表
弟媳妇?我的老天爷啊,我,都做了些什么啊?
“唉,”大舅叹息道:“你瞅瞅吧,嗯,放着自己家的孩子不喂,饿得孩子
嗷嗷乱叫,而她,却去酒店,把奶人给别人吃,这,是什么世道哇,还让不让穷
人活喽!”
“唉,大梅去了那种地方还能有好哇,”屋外的舅母接茬道:“什么当奶娘
啊,说白了,不就是窑子娘们么,唉,儿媳妇成了窑子娘们!唉!”
哇——,大梅!果然是她!我顿然呆若木鸡:大梅,就是我与三裤子一同吮
吸过乳汁的大梅?乖乖,我真是丧尽天良,该遭雷劈啊!
“唉,”大舅又狠狠地呷了一口白酒,继续道:“小力子啊,这日子,大舅
可怎么过啊,没有一个让我省心的,你表妹,她更糟心。结婚才一年多,她女婿
帮着自己的弟弟拉砖盖房子,那天正好赶上下大雨,路滑,走着走着,车就翻到
了沟里,她女婿被滚出来的砖头压瘫痪了。现在呀,说他是死人吧,可是还能喘
气、吃饭,你说他是活人吧,却一动也不能动,连自己的媳妇都不认识啦。你说
这个家还怎么过啊!唉呀!……,没有办法,你表姐她啊,只好出去干那个营生
啦!”
“啊——,”我又一次震惊起来:怎么,表姐,做鸡了!
“孩子他爹啊!”舅母带着哭腔接着说道:“昨天,我估摸着你该回来了,
就寻思着去大丫头那要几个鸡蛋,给你炒个下酒菜,就算是给你接风了,可是,
我一推开她家的门,你猜猜,我看到了什么?唉,”
“什么,他舅母,”大舅木讷地嘀咕道:“大丫头家,除了那个不死不活的
瘫子,再就是进进出出的嫖客,除了这些,你还能看到了什么啊?”
“唉,孩子他爹呀,大丫头没有活路,干那个,就干那个呗,总是比饿死强
啊,可是,嫖客,你倒是一个一个地往家领呀,也不说,一招就是一大群哟!
唉,……”
“什么,一大群!”大舅干枯的身体猛然一颤:“一大群?这,他舅母,你
说什么呀,大丫头往家招了一大群嫖客?怎么,她,不打算活喽?她,要累死
呀!”
“唉,”舅母以哭腔讲述起来,句句听得我心直淌血:“唉,他爹,我一推
开房门,豁,就见五个大男人,一溜并排地坐在炕沿上,一个个贼眉鼠眼地盯着
大丫头,再看看咱们的大丫头吧,正笑嘻嘻给他们点烟呐!他爹,你说,如果我
不去,过一会,这五个汉子,不得轮班操咱们的大丫头啊!唉,”
“唉,”大舅无奈地叹息着:“这,有什么办法啊,这,是什么生活啊!大
丫头家,这不成了配猪所!”
“大舅,”我伸出哆哆乱抖的手,按在大舅的手掌上:“真没想到,表姐,
落到这种地步!”
“唉,还不是钱、钱、钱!”大舅咬牙切齿着,那愤懑的神情,恨不得用仅
剩的几颗残牙,将可恶的金钱,撕扯个粉碎。
“钱,钱,钱,你是个什么东西呀,我他妈的(不良词语)没有别的本事,除了照相,什
么也干不好。为了活命,我做过各种小买卖,可是,干什么,赔什么,我卖过疏
菜,可是,卖到最后,连手推车、秤杆子,也他妈的(不良词语)一起卖了、连本上仓了!
唉,我想找你姥姥,借几个钱,买部二手的旧相机,重操旧业,也能勉强糊口。
可是,你姥姥她,死活不借,唉,天底下哪有这样的妈哟!”
“姥姥,”听着大舅喋喋不休的述说,我不由得想起三叔讲述的,大舅与姥
姥争抢一部破收音机的荒唐事,于是,我问大舅道:“姥姥呐,她挺好的呗?身
体健康么?”
“她,”大舅恨恨地嘟哝道:“她,活得比谁都好,比谁都滋润!你姥爷活
着的时候,挣的钱,都由你姥姥保管,你姥爷死了,她,揣着你姥爷攒下的钱,
出门(出嫁)了,咂咂,”大舅面露鄙色:“大外甥,你听听,嗯,七十几岁的
人了,出门(出嫁)了,唉,还要不要老脸啊,寒碜不寒碜呀,让不让人家笑话
呀,我们当儿女的,都抬不起头来呀!”
“大舅,丧偶的老人重新结合,这,也是可以理解的啊!”
“哼,”大舅坚持道:“那也得看是什么岁数呀,都老掉渣了,眼瞅着就要
进棺材了,还扯这个啊!”
“呵呵,”我拉着大舅的手,一时间不知应该说些什么才好。突然,我想起
大表哥的讲述,以及三裤子等人一致承认的,大表哥待大舅并不薄的事情来:
“大舅,你在镇政府,不是干得好好的么,为什么,你为什么,要聚众胡来,扰
乱社会治安,大舅,你为什么要这样对待我的大表哥呐!”
“哼,”提及大表哥,大舅不屑地撇了撇嘴:“大外甥,这事,大舅先得谢
谢你,谢谢你帮助大舅找了一份差事。可是,这话,要讲起来,可就长喽,得,
长话短说吧。”
“说句良心话,刚认识你大表哥的时候,我觉得,他人还是挺不错的,还挺
办人事的,安排我在镇政府打更,这工作的确很适合我干,白天,我打扫卫生,
晚间,就住在办公室里。咂咂,这真的挺好的,工资虽然不是很多,可是,总算
也有点收入啊,省得从这要点,从那抠点,像个下三烂似的,让谁都瞧不起,最
初,我干得还是挺上心的。……”
“那,你应该继续好好地干啊,何必落到今天这种地步啊,叫天天不应,叫
地地不灵的!”
“大外甥,我是想好好地干呀,在镇政府里,我的性子,好多了,”大舅辩
白道:“并且,我这辈子,从来没有这么勤快过呀,我这大半辈子干过的活,全
加起来,也没有在镇政府里,干一年的多!”
“可是,你咋不干了,是大表哥开除了你?”
“不,不,”大舅摆摆手:“不,人说话,得讲良心,是我自己不干的,不
是你大表哥开除的,”
“干的好好地,为什么不干了?”
“这,大外甥,你听我说,”大舅鬼头鬼脑地环顾一番纷乱的屋子,然后,
像个说书人似地,故意压低了嗓音,一脸诡秘地讲述起来:
“大外甥,有一天晚上呀,都十点多钟了,我照例到走廊里巡视,咱们挣人
家钱啦,就得负点责任啊。走着走着,突然我听见财会室里有低声说话的声音,
叽叽喳喳的,像群耗子掏洞似的,我就轻手轻脚地走了过去,悄悄地趴在门后,
偷偷地听了起来。啊,他妈的(不良词语),不听则已,这一听呀,登时把我气得五雷轰顶,
怒火万丈!大外甥,你猜猜,是怎么回事?”
……
(一百五十六)
“不知道,”我摇摇脑袋,希望大舅尽快讲下去:“发生了什么啊,大舅,
快点讲啊,瞅你,咋像个说书的,卖弄起关子来喽!”
“啊,大外甥,别着急,让我慢慢地说,啊,好渴,”大舅抓过瓶酒,咕
咚,呷了一大口:“啊——,好爽啊,大外甥,原来呀,是你大表哥和土地局的
几个头头们,他们把咱们镇上那块最好的土地,卖给了市里一家开发公司,嗯,
就是辽河东面那片土地。
啊,多大的一片土地啊,那可是咱镇子里最好的土地啦,庄稼长得多好哇。
可是,让你大表哥他们给卖了,现在,都盖上了楼房,正张罗着往外出售呢,都
是高档住宅,还有一排别墅呢,你来的时候看到没有哇,嗯,你应该看得到啊,
凡是进镇子的汽车,都得从那条路经过啊。
大外甥,这些房子,谁能买得起呀,一共也没卖出去几套,剩下的全都空着
呢,卖出去的那几套,也都让当官的买去啦,咱老百姓那可别想,省得睡不着
觉。大外甥,那片土地卖得相当便宜,这里面是怎么回事,那还用说么,谁不知
道啊,这不是秃脑瓜上爬虱子,明摆着的嘛!你大表哥他们吃了开发公司的好
处,这会,正为分脏不均,在屋子里狗咬狗呢,……“
“真的?”我怔怔地望着大舅。
大舅则回之以狡诘的一笑:“小力,这些年来,你大表哥他们靠出卖土地,
发了横财啊,哼,”大舅越说越动气,索性拽过酒瓶,又咕噜一口:“啊,他妈
的,这些王八犊子操的玩意,他们不但往外卖,还往自己的手里划拉,呶,你表
妹,也通过她亲哥,弄到一片土地,开起了轧钢厂,也发了大财!对喽,”大舅
放下酒瓶,手指着我:“嘿嘿,你,也弄到一片吧,是不,生产队的大院子,让
你弄到手啦,”
“这,这,”我吱唔起来。
大舅摆摆手:“弄吧,弄吧,你不弄,别人也照样弄,反正到最后,咱们镇
上这点土地,都得他妈的(不良词语)弄到个人手里!啊,”大舅抹了抹嘴角的酒珠:“我扒
着门缝往里一瞧,好家伙,办公桌上放着一张纸。我想:他妈的(不良词语),那张纸上肯定
写着开发公司给了他们多少好处。于是,我冷不丁地推开房门,冲进屋子里,你
大表哥和那几个小头头们还没弄明白过来是怎么回事,我已经把那张纸抓到手里
啦,然后,往怀里一塞,转身就走。”
“哈,大舅,这下你可抓到他们的小辫子啦。”
大舅摆摆手,示意我不要打断他的讲述:“大外甥,你大表哥这帮犊子弄
的,平日里,用公款肥吃海喝,领着小蜜、带着一帮破鞋烂袜子,周游全国,这
些,都在我心里装着呐,我没吱声,人家有权呀,咱们是个啥啊,再说了,你大
表哥,也挺照顾我的,可是,今天,他们出卖土地,损公肥已,我真是实在看不
下眼啦,我要跟他们干!”
“怎么干啊,到上边告发他们吗?”
“嗨,小力子,你别总插嘴呀,听我接着说,……”大舅又咕噜一口酒。
“见我揣着纸条转身要走,你大表哥他们一下全毛喽,他一把拽住我的衣服
袖子:‘大叔,你这是要干啥?’
‘干啥,告你们去!’
大外甥,你大表哥一听,当时就急啦:‘大叔呀,平时,我对你可不薄呀,
照顾你在镇政府里打更,给得你工资也不低,活你愿意干多少就干多少,不愿意
干,谁也不说啥,也没人攀你,你怎么能翻脸就不认人呢!’
我说:‘哼,少来这套,跟你一比,我是个啥呀,我他妈的(不良词语)连个要饭的都不
如啊!别认为你照顾我啦,你这是慷国家之慨,满足自己的私欲,贪污的脏款都
要把兜胀破啦,还忝个脸说照顾我了,我哪点是你照顾的?给我开的工资是从你
的腰包里掏出来的吗?还不是党给的吗?即使是你照顾的,这几子在你手里那还
不是九牛一毛吗!跟你们比,我他妈的(不良词语)连条狗都不如哇。
今天,我一个穷光蛋,怕个啥呀,我的命不值钱!可是,你跟我可不一样
喽,一旦漏了馅,这么多钱都得没收,还得开除党籍、开除公职,最后进班房反
省个十年二十年,弄不好脑袋兴许都保不住。至于我吗,党和政府还能奖励我
呢!……’
见你大表哥气得浑身直打哆嗦,土地局的一个大秃瓢开了腔:‘哎,哎,两
溜溜棒,我说,有事好商量嘛,大家都消消火,消消火。两溜溜棒呀,我们知道
你这些年弄得不太好,人嘛,谁没有困难的时候呢,关公还走过麦城呢,谁都是
三穷三富过到老的嘛,三年河东,三年河西。
两溜溜棒,今天,这事让你赶上了,不好听的话,咱们就谁也别说了,天也
这么晚啦,总是这么瞎嚷嚷有个什么用哇,咱们干脆就胡同里赶猪,直来直去
吧,你有什么要求尽管直说,我们哥几个就是头拱地也尽力帮你解决!’
我想啊,是时候啦,也该温和下来啦,大外甥,你不懂,开始必须得硬,要
把他们全都震住,不敢炸刺,然后嘛,就让你大表哥他们开始出血,我就对大秃
瓢说了:‘你么,还算说了几句人话,啊,你们得了这么多钱,不能都一鼓脑地
全揣到自己的兜里呀,有道是:见一面,分一半!’”
“哈,大舅,这下,你可发财喽!”我兴奋不已地望着大舅。
大舅摇摇头:“不行,我说是这么说的,可是,人家肯跟我对半分么?那是
不可能的呀,这种事啊,就像在自由市场做买卖,大家伙讨价还价地玩呗!”
大舅继续道:“听我这么一说,屋子里顿然炸开了锅,一个个抓耳挠腮地嘀
咕着,说我胃口太大。
我挥了挥手:‘得啦,得啦,看把你们急的,哼,跟你们要点钱,简直就是
从你们身上剜肉哇,你们对钱,咋这么亲呀,钱,是你亲爹,还是你亲妈呀!算
了吧,我这个人可不贪心,不想非得跟你们分一半,我能吃碗饭就行喽,要不是
因为吃不上饭,我还不到这里还打什么更呢,要是能吃上饭,我也不跟你们计较
这些事。我不像你们那么喜欢钱,我有饭吃,有酒喝就行,别的从来不多想,活
一天算一天呗,……’
说着,我指了指大秃瓢:‘这位朋友不是说了:可以给我解决点困难么!’
大秃瓢慌忙点着大脑袋瓜:‘是的,是的,我说了,我说了!’
我又转向大家伙:‘那,我就不客气啦,唉,这也是生活所迫,没办法呀,
我得活命呀!其实呀,我早就活够啦,活着有什么意思啊,可是我还有孩子呀,
他们还没活够呐,我不为自己活着,也得为孩子们活着啊。……’
‘两溜溜棒啊,你就别绕圈子啦,有什么想法就实话实话吧!’大秃瓢有点
不耐烦了。
嘿嘿,我急的是个啥呀,我得让他们都坐不住了,到时候呀,你跟他们要什
么,他们就给你什么,我说:‘是呀,天是太晚了,总这么吵来嚷去的,容易让
人知道,隔墙有耳嘛!……,至于我的想法嘛,我的想法不高,你们谁都知道,
我没房子住,你们想办法给我盖一栋四不漏的房子吧!’
哗——,刚开始的时候,你大表哥他们说什么也不干,这个说:哎呀我的天
啊,那得多少钱呢,那个嚷:两溜溜棒,你真是狮子大开口哇!我就说了:‘好
了,好了,我什么也不要啦,免得你们心疼,这回行了吧!’
你大表哥他们在一边又嘀咕了好半天,最后答应一人出一万元给我盖房子。
然后,他们就向我索要那张纸,我不给,‘房子问题是解决啦,这很好,可是,
我的工作问题呢?’
你大表哥他们又吵吵起来:哎呀,两溜溜棒,我的亲爹啊,我的活祖宗啊,
你还有完没完呢!……,我们又不是人事局的,有什么权利给你解决工作啊?
我说:‘我还不愿意上班呢,绑身子,太不自由了,我这个人已经散慢惯
了,我知道你们不是人事局的,可是,你们是土地局的啊,你们有权利把那么一
大片土地廉价卖掉啦,怎么就不能也给我一小片,我不需要太大,能盖个门市房
就行,我开个饭店,到时候欢迎你们光临,请客送礼的时候,往我的饭店里领,
肥水不能外流嘛!’”
“大舅,你真厉害啊!”我由衷地赞叹道。
大舅的脸上也泛起胜利者的得意之色:“啊,我们一直呛呛到后半夜,最后
你大表哥他们终于答应批给我一小片土地,嗯,就在耐火砖厂的院墙边,靠近交
叉路口的地方,那个地点多好啊,最适合开饭喽,我就在那盖了一栋简易房,开
了一家小饭馆。”
“好哇,大舅,可是,”我瞟了一眼大舅现在牛棚般的住处:“大舅,大表
哥他们给你盖的房子呢,还有饭店呢,咋又让你弄没了?”
“唉!”大舅又吞下一口白酒:“唉,我就这命啦,房子是盖好啦,可是,
给儿子娶媳妇没钱,再说了,这些年来,我欠了一屁股的债,没办法,我干脆把
房子卖了,给儿子娶了媳妇,剩下的还了债,这就算完事啦!饭店也不景气,大
家都说我埋汰,没谁来吃饭!后来,饭店也让我给卖了,没几年功夫,这点钱,
又花光啦!”
“那,还怎么啊?”我摊开双手:“以后,怎么办啊?”
“哼,找政府啊,找你大表哥啊!”大舅理直气壮地答道:“房子弄没了,
一家人没地方住了,我又找到你大表哥,从他那里熊来点钱,就在大地上,压了
一间小草房!”
“可是,”望着窗外的绿色,我喃喃道:“大舅,这是耕地啊,你在耕地上
盖房子,镇政府能让么?”
“豁,”大舅瞪着积满粘液的眼睛:“不让,凭什么不让,镇上的土地,兴
你大表哥他们随便出卖,我占一块压间草房,就不行么?总不能让我一家人蹲露
天地去吧?哼,哼,我就盖了,咋地吧,哼,直到现在,还没人来管呐!啊,”
大舅手指着窗外,幸福地说道:“大外甥,你看看吧,这景色,多好哇,简
直就是世外桃源啊,我这房子虽然破点,可也算是一座别墅啊,四周都是绿葱葱
的庄稼,把这房子围得严严实实,风一刮,传来一股股清香味,让我心胸开阔。
没有米了,就钻到大地里,掰几穗苞米,煮上,那才好吃呢,还有毛豆,那绝对
是下酒的好菜啊,白菜、大葱、萝卜什么都有,想吃什么就摘什么,没人管我,
大家伙都知道我穷,吃点就吃点呗。”
“嘿嘿,”我打趣道:“大舅,你过的简直是神仙生活哦,嘿嘿!”
“唉,”大舅脏嘴一咧:“大外甥呀,这夏天的时候,什么都好说,吃饭、
吃菜,都不成问题,可是,一到了冬天就难熬喽,没吃、没喝、没烧,怎么办?
他妈的(不良词语),还得找政府,找你大表哥啊!开始,我软磨硬泡,每次都不空手而归,
这日子,也算过得去了。但是,时间长了,把你大表哥弄烦了,也磨皮了,他说
什么也不肯出血了!他妈的(不良词语),你不出血,老子就好好地寒碜寒碜你!于是,我就
弄来一面破铜锣,站在镇政府的门前,哈,……”
说着,说着,大舅兴奋难当地抬起双臂,像模像样地笔划起来:“当当当,
当当当,当当当,社员同志们,……”
“得,得,得,”我哭笑不得地按下大舅的手臂:“大舅啊,以后,可别扯
这个啦,对你,对大表哥,都不好啊,管咋地,咱们多少多少还沾点亲戚呐!”
“可是,”大舅若有所思地嘀咕道:“大舅的生活一点也没有着落啊,怎么
办啊,大外甥,一家人都等着饿死么?不行,我还得找政府、找你大表哥啊!”
“大舅,”听到大舅的话,我焦急万分:“怎么,大舅,你还想到镇政府门
前,去敲锣骂人啊!”
“不,小力子,”大舅摇摇乱蓬蓬的脑袋:“大舅这回不敲锣啦,也不骂人
啦,大舅不闹了,再闹,还得蹲拘留哇!大外甥,这一次,大舅将采用和平的方
式!”
“嘿嘿!什么和平方式啊?”
“大外甥,你看!”大舅的脸上绽开无比得意地笑容,将一叠崭新的报纸,
递到我的手上:“这张报纸,是我从拘留所回家的路上拣到的,是一个卖报纸的
老太太不小心掉在地上的,我闲着没事就翻了翻,无意之中,看到中央有这样一
条规定,呶,”大舅手指着报纸头版最为显眼的地方:“大外甥,你看,”
“哦,哦,”在大舅的指点之下,我默默地阅读起来,而大舅,则按奈不住
兴奋的心情,嘿嘿地冷笑道:“哼哼,大外甥,大舅又来买卖啦!”
……
10:49 PM #139
lisan678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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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百五十七)
在奶奶八十高寿的前夜,爸爸专程飞回到阔别多年的故乡,一看见如父的亲
哥哥,老姑像个无依无靠的小女孩,一头扑进爸爸宽大的胸怀里,满腹委屈地纵
声大哭起来:“哥——哥,咦——,咦——,咦——,”
“老菊子,唉,”爸爸慈祥地抚摸着老姑的秀发,俨然父亲般地感叹道:
“唉,都是我这个混小子,可把我老妹子给害苦喽,唉,这可怎么办,老菊子,
差不多少,你也应该找个人啦!”
“不,”老姑抬起挂满泪痕的面庞,坚定地摇晃着脑袋:“不,哥,除了小
力子,我,谁也不跟!”
“这,”爸爸苦涩地咧了咧嘴:“这,老妹子,你和小力子那是不可能的
啊!”
“哼,”奶奶全然改变了态度:“可不能这么说,大小子,为什么不可能?
既然已经这样了,就成全他们吧,大小子啊,”奶奶拉着爸爸的手臂:“小力子
可不混啊,你别总拿旧眼光来看人,小力子给咱们张家置下这么大一片土地,咱
们张家真是前世积了阴德啊!”
“妈,”爸爸转向奶奶:“这,能行么?简直是胡闹啊!”
“怎么就不能行,”当年嚷嚷着要把我和老姑扔进辽河里喂鱼的二叔,也绝
然转变过来,他那黝黑干瘪的面庞上,挂着一副极不相配的近视眼镜,被劣质烟
草薰灼得又枯又黄的手掌捧着一本厚重的卦书,像模像样地翻查着:“嗯,哥,
我已经查过他们姑侄俩的生辰八字了,哦,他们俩很合啊,卦书上说,这可能是
上辈结下的缘份呐!”
因当兵而丢掉正式工作的二叔,因没有三叔的好运气,更主要的,是没有三
叔空前巨大的能量,至今也未恢复工作,为了糊口养家,只好半路出家地研究起
风水、相术来。瞅着二叔那极为认真的样子,我心中暗暗发笑:呵呵,姑侄畸
恋,也能在卦书上找到名正言顺的籍口,中华文化真是博大宽宏啊!
“这简直是胡闹,”妈妈一脸不悦地从旁嘀咕道,非常势利的妈妈,希望尽
快卖掉土地,携巨款,带着无比珍爱的儿子,离开故乡、离开奶奶、离开老姑。
然后,让自己的宝贝儿子与红色贵族——范晶,结为百年之好!
为了出卖土地,早已将诱人的巨款弄到手,妈妈与奶奶屡次争吵,彼此间,
互不妥协,视若仇敌。但是,奶奶的威力是如此的巨大,并且有众多的支持者,
妈妈势单利孤,我的态度又是极其的暧昧,左右环顾,一会站在妈妈这边,一会
又让奶奶拢笼过去。因此,孤军作战的妈妈,始终没有达到战略目的。
“哼,”每次争吵,妈妈都被奶奶骂得狗血喷头,狼狈不堪地逃之夭夭,却
又永远也不甘心失败,背里地咬牙切齿地咒骂着:“哼,这个老不死的东西,我
儿子的土地,你有什么权利不让卖?我儿子的东西,你凭什么护在手里?哼,你
就横着吧、护着吧,我看你还能活几天,等你死了,我还是得卖!”
“得啦,得啦,”爸爸推开二叔手中的卦书:“老菊子和小力子的事,以后
再慢慢研究吧,现在,咱们得核计、核计妈妈的八十大寿,应该怎么办!”
“嗨,”奶奶闻言,冷冷地挥挥手:“办什么办,我眼瞅着要死的人啦,”
奶奶永远都是明智的,知道自己已尽古稀之年,所剩时日不多:“还办什么大
寿、小寿的,大小子,”奶奶突然拽住爸爸的手掌,乞求般地对爸爸说道:“大
小子呀,如果你真有这份孝心,等妈妈死的时候,一定要把妈妈发送好,”
话未说完,奶奶已经不可控制地涌出数滴无限感伤的老泪,望着奶奶那苦楚
的、苍老的面庞,我心头好生酸涩。每当奶奶与妈妈争吵时,一挨看到奶奶这份
表情,我便再也不敢坚持出卖土地了,而是无原则地、无条件地倒向奶奶的一
边。为此,妈妈耿耿于怀。
“儿子,”事后,妈妈气吁吁地训斥我道:“你咋不听妈妈的话啊,妈妈是
怎么嘱咐你的,你忘了?儿子,你就甘心情愿地守在这个小地方?你不要深圳的
户口和工作啦,你不要深圳的房子啦,你不要范晶啦,范晶,那是个多么好的姑
娘啊,人家年轻漂亮,那皮肤,那身板!咂咂,都是没得说啊,百里挑一,不,
千里挑一啊。并且,人家范晶,要钱有钱;要房有钱;要地位有地位;要文化有
文化;要专长有专长!而你跟老姑,能有什么前途啊?”
“妈—,”爸爸紧紧地按揉着奶奶干枯的手背,毫不犹豫地答道:“妈—,
你老尽管放心吧,你百年之后,儿子一定按照咱们家乡最隆重的仪式,给妈妈举
行一次规模最大的葬礼。”
“大小子,”听到爸爸的话,奶奶顿时喜形于色,抹了抹酸涩的泪珠,兴奋
地说道:“大儿子呀,发送妈妈,用不着你们这些做儿子的,花一分钱,妈妈有
钱!并且,妈妈早就准备好了,呶,”说着,奶奶哗地从炕柜底下,抽出一只精
美的小皮箱,只见奶奶啪地按开皮箱盖,皮箱里盛满了奶奶为自己的身后事而准
备好的寿装等用品。
一生操劳,一生节俭,一分钱能握出汗珠、一粒米饭不肯随意扬抛的奶奶,
对自己百年以后的殡葬之事,却让我颇为不可思议地破费起来,并且,不是一般
的破费:任何物品,都挑最上乘的、最昂贵的购买!
奶奶的想法很简单,也很执着:人活在世上,就是受罪来的,世上的一切,
尤如那飘浮不安的云朵,永无定数。而死亡,却是永恒的。所以,人活着,一切
都可以马马虎虎,饿不死、冻不着,即可!而对于永恒的死亡,则万万敷衍不
得。
你看,奶奶嘻滋滋地翻弄着价格不菲的寿装等物品,尤如炫耀家珍般地向爸
爸展示着:“呶,大小子,妈妈该用的东西,都准备好了,哦,对啦,”奶奶突
然想起了什么,皱着眉头,挠了挠耳根:“哎呀,我差点忘了,我还缺少两枚铜
钱!”
“呵呵,奶奶,”望着奶奶那孩子般较真的样子,我笑呵呵地插言道:“奶
奶,你别急,过几天,我去古玩店,给你买好多好多的古币回来!一定让奶奶够
用,呵呵,”
“去,”奶奶训斥道:“买那么多干么,奶奶只需要两个,大孙子,那玩意
买多了,一点用处也没有,尽浪费钱,哦,”奶奶突然抬起头来:“大小子,妈
妈现在就缺一口棺材了!”
“妈,”爸爸拍着胸脯保证道:“妈,你就放心吧,我一定给你买一口最好
的棺材!”
“大小子,妈妈要果松的!”
“行,咱们就买果松的!”
“大小子,你千万别可把妈妈给烧了呀,妈妈要跟你爹埋在一起!”
提及爷爷,奶奶感慨万分:“唉,你那个爹呀,一辈子也没享到一天福,死
了,连个像样的棺材都买不起,现在,你们都有钱了,我也有钱了,呶,”奶奶
指着窗外道:“这院子,人家主动给价贰佰万,如果你爹在地下知道了,一定也
得乐坏了,大小子,你爹活着没享到福,过几年,等我死的以后,趁着这机会,
你们就重新给你爹换个棺材吧,也算对得起他。毕竟,你爹给你们留下这么大一
个院子啊,唉,”
“力,”老姑突然神秘兮兮地将我推进里间屋:“力啊,明天就是奶奶的八
十大寿了,我哥和正几个弟弟商量着怎么办这个大寿。大侄啊,咱们应该做点什
么,祝贺奶奶的大寿呐?”
“这个,”老姑热切地盯视着我,那神情,与家庭主妇与丈夫商量处理某某
事情,毫无二致,其实,老姑心中早已拿定了主意,之所以还要与我进行所谓的
商量,完全出于一种“我已为人妇,凡事应该与当家的商量!”这种自我满足的
心理,于是,我反问道:“姑姑,我什么也不懂,你是怎么想的就尽管说吧!”
“力,”听到我权力下放般的话语,老姑顿然喜上眉梢,毫不客气地自作主
张道:“大侄,明天早晨咱们去县里,给奶奶请一个戏班子,你看,怎么样?”
“过大寿,唱大戏,行啊,我同意!”
老姑的举措,在故乡小镇的确引起了巨大的轰动效应,听到那耳熟能详的、
独特的二人转旋律,人们从四面八方潮水般地涌进奶奶家祝寿的院子里:“啊,
哈,快来看啊,老张家唱大戏喽!”
“走呀,到老张家看二人转去啊!”
“老张家可真有钱啊,给老太太过大寿,请来了县里的戏班子!”
“……”
望着台下人山人海、黑压压的人群,老姑的脸上漫溢着无限的幸福之色,一
颗虚荣心,得到了莫大的满足。
“嘻嘻,”一男一女,两个极为默契的搭档,蹬蹬蹬地跳上木台,旋即便无
所顾岂地卖弄起来,男角指着女角抹满脂粉的宽脸庞:“哎呀,这都徐娘半老的
人啦,咋还像个二八佳人似的,刮这么厚的大白啊!”
“哼,”女角显出怒色:“老么,我真的那么老么?”
“真老,比我妈还要老!”
“哼,我老,我比你妈你,小子,那,你敢叫我妈么?”
“敢,”
“叫,”
“妈——”男角嗲声嗲气地叫嚷起来,引来台下一片低级的喝彩声:“哈,
好,”
“妈——,”男角一脸淫色地逼向女角:“妈——,我要吃咂!”
“哇,”
台下顿然喧沸起来,我恨恨地皱起了眉头:“这,都是些啥玩意啊,太低
级,太下流了!”
“喂——,喂——,喂——,”听到我的嘟哝声,老姑慌忙走向男、女角,
和颜悦色地制止道:“喂,我说,今天是我妈八十大寿,这是一个很严肃的事
情,你们可要收敛点,别弄得太粉喽!”
“哎,”男、女角乖顺地应承道:“我们知道了,放心吧,我们会把握好
的!”
“哦——,”司仪走上台来,将男、女角哄下台去:“得,你们先歇会吧,
等给老太君拜完寿,你们再接着演,再好好地研究吃咂的事情吧!”
“哈哈哈,”台下哄堂大笑起来:“哈哈哈,真够粉的啊!”
“哦,老张太太八十高龄,拜寿开始!”
在司仪的安排之下,首先是爸爸和妈妈爬上木台,毕恭毕敬地走到奶奶的座
位前,然后,双双跪下,在欢快的祝寿曲中,咕咚咕咚地给奶奶磕着响头;接下
来,便是二叔、二婶;然后,是三叔、三婶;再然后,是老叔、老婶;大姑;二
姑、二姑父,……
“哦——,老太君的老姑娘,菊子,给妈妈拜寿喽!”
“妈——,”衣着华丽、打扮入时的老姑,款款走到奶奶的座位前:“妈,
老女儿,给你拜寿啦!”
说完,老姑双膝一软,咕咚一声,跪倒在奶奶的脚前,缓缓地俯下身去,开
始给奶奶磕头。站在台下等候给奶奶拜寿的我,特别注意到,爸爸以及其他的叔
叔、姑姑们,均是夫妻双双,一同给奶奶拜寿,唯独老姑,只身一人,尴尬万分
地跪在奶奶的脚下,喃喃地念叨着拜寿的话语。
望着脚下孤苦伶仃的、轻盈的、瘦俏的老姑,原本喜笑颜开的奶奶,苍老的
面庞意外地抽搐起来,继尔,昏花的老眼,涌出一滴伤心的酸泪,透过飘逸而来
的乐曲声,我甚至听到了奶奶无奈的叹息声:“唉——,”
当轮到孙子辈来给奶奶拜寿时,其场面更令奶奶窘迫不已,我,奶奶的长
孙,而小石头,我与老姑不伦之爱的滑稽结晶,被不知个中缘由的司仪,极为荒
唐地安排在一起,轮流去给奶奶拜寿,我一声声地唤着奶奶,而小石头,则甜甜
地叫着姥姥!
“唉——,咂咂,”我傻怔怔地跪在奶奶的脚下,又听到奶奶苦涩的叹息
声:“唉——,”
……
(一百五十八)
爸爸荣归故里,童年时代那热闹、欢腾的场面再度重演,亲戚、邻里们每日
邀请爸爸做客赴宴的酒席,一桌紧接着一桌,直喝得爸爸、妈妈手捂着消化不良
的腑脏,叫苦不迭。而今天,爸爸则被大表哥诚惶诚恐地邀请进他那刚刚落成不
久的,与三叔堪有一比的豪宅大院里。
“哇,好棒哟,”望着大表哥宫殿般的豪宅,妈妈由衷地惊叹起来,那东北
与广东杂交的、不伦不类的东北广东腔,久久地回荡在大客厅的天棚上,听得我
浑身肉麻至极。仲秋虽然悄悄逝去,天气并不是特别的寒冷,而我却直打冷颤。
“唔哇,”妈妈更加做作地惊呼起来:“好好漂亮的家具哟!”
“妈妈,”我再也无法容忍妈妈的造作之态,不耐烦地掐拧妈妈一把:“妈
妈,你能不能好好地说话!”
“力哥,”装饰奢华、酒香飘逸的客厅里,表妹小蒿子擒着甜甜的微笑,轻
盈地迎上前来,那光彩四射的窈窕身段,尤如不可抗拒的、性感超强的巨大黑
洞,将我的视线全部吸纳进去!
啊,表妹,阔别多载,当年娇羞、腼腆的清醇少女,已然出落为一个成熟
的、健康的、充满活力的少妇。啊,表妹,她那童年时代就让我想入非非的身
材,穿着一件深蓝色的、镶着金丝花边的旗袍,散发着浓烈的脂粉之香。放眼望
去,深蓝色的布料,丝毫也没有遮掩住表妹那茁壮的青春气息,而那鲜嫩的、极
富肉感的肌肤,隔着厚重的布料,更是欲盖弥露。啊,表妹,好漂亮的、好性感
的表妹!……
“力,”
我正色欲沉迷地呆望着眼前这位天仙般美丽的表妹,身后的老姑见状,酸溜
溜地捅了捅我的肘部:“大侄,进屋坐啊!”
“力哥,坐这,”大表哥夫妇领着爸爸和妈妈,逐个房间地视察着,表妹小
蒿子则徘徊在我的身旁左右,殷勤地转来转去,一会沏茶,一会递烟,同时,一
对含情脉脉的秀眼,神秘地与我瞟来荡去,我更是色火熊燃地与之挤眉弄眼。
我与表妹这频频的、眉来眼去的勾当,当然逃不过老姑机灵的法眼,她一会
拽扯着我的衣襟,一会又冷冷地瞟视着表妹,而小蒿子,看在眼里,却不以为
然,索性更加大方地坐在我的身旁,我依然瞪着火辣辣的目光,自己都无法解释
地问表妹道:“蒿子,你结婚了没有哇?”
“没有!”小蒿子粉嫩的脸蛋,唰地红到了脖颈:“还,没,找不到合适
的!”
“呵呵,”我别有用心地讥讽道:“找不到合适的,蒿子,是不是你的眼眶
太高了呀!”
“力哥,”小蒿子厥起了小嘴:“不是人家眼眶高,只是,咱们镇上,没有
一个像样的男人,哼,一个俗不可耐的样子,看了,都恶心!”
“是啊,”老姑以挖苦的口吻道:“你有钱,谁能攀上你的高枝呀!”
“钱,”小蒿子撇了撇嘴:“钱,算个什么啊,力哥,”小蒿子又转向我:
“力哥,这些年来,钱,我是挣了不少,可是,却没有给我带来什么快乐!我觉
得,人一旦有了钱,与平日的朋友们,就产生了距离,彼此之间,生疏了!唉,
钱,真不是好东西啊!”
“哼,”望着小蒿子那孤傲的面庞,老姑扒着我的耳根嘀咕道:“哼,什么
挣了不少钱,没有她哥,她,到哪挣钱去啊!”
“是呀,是呀,”我表示赞同道:“的确如此,蒿子,金钱,真的能将儿时
的友谊,拉开很大很大的一段距离,我,也有这种切身的感受,儿时,我们都在
一起玩,除了几个溜溜,谁也不比谁多些什么。可是,长大了,成年了,我们儿
时的光腚朋友,便以金钱划定地位和层次,有钱的人,聚在一堆,没钱的人,聚
在另一堆。呵呵,物以类聚,人以钱分啊!”
“力哥,我觉得,”小蒿子深有感触地说道:“世界上最宝贵的财富,不是
金钱,而是知识!”
“呵呵,”我突然感觉到,自己与表妹,对人生,对生活,有着如此相同的
看法,与表妹畅谈我感到很是投机,别有一番情趣:“蒿子,现在,你有钱了,
说什么都有资格了,知识,当然是最宝贵的财富,可有时,一些学富五车,满腹
经纶的人,却穷得三餐无继啊!”
“不会吧,”小蒿子表示怀疑道:“那一定是他怀才不遇,”
“蒿子呀,我虽然文化不高,也晓得知识是宝贵的,可是,没钱,是绝对不
行的啊,我曾多次饱尝过缺钱的滋味,真不好受啊,有时,穷得连盒烟,都买不
起!”
“嘻嘻,力哥,你还会缺钱啊,你是咱们镇上有名的大地主啊,”说着,小
蒿子兴奋地比划起来:“啊,多大的一片土地啊,如果再把前面的水塘填平喽,
那,就更值钱啦!”
“嗨,”一听到小池塘,我禁不住地皱起了眉头:“蒿子,我不想再填了,
小池塘太可怜了,啊,以前的小池塘,多美啊,而今天,变成了臭水池!”
“嘻嘻,力哥,”小蒿子淡然一笑:“你还是那么多愁善感的,嗔,一个小
池塘,你也要记上一辈子,……”
“啊,小池塘,”我感慨万分地嘀咕起来:“一看见小池塘,我就想起了童
年,想起了过去的故乡,那,多美啊,充满了田园风光,漫步在小池塘边,满眼
到处都是绿油油,让人诗性如泉涌哇!”
“嘻嘻,”小蒿子娇嗔地凝视着我:“看来,力哥真的很怀念小池塘,没有
了小池塘,力哥就没有了诗性,呵呵,力哥,如果你心痛小池塘,如果还想诗性
大发,我倒有一个保全它的办法!”
“什么办法?”听到小蒿子的话,我精神顿然为之大振,目光更加火辣地盯
视着表妹,小蒿子不假思索地说道:“力哥,我让大哥把小池塘圈起来,对外,
就说有人租赁了,养鱼了!”
“真的,”我控制不住地握住小蒿子白嫩的细手:“真的?蒿子,这是真
的?”
“嘻嘻,”小蒿子难为情地抽出手来,撒娇般地撩了撩眼皮:“力哥,瞅把
你乐的,多大一件事啊,过几天,我就让大哥,把小池塘圈起来,租给你!”小
蒿子抬起另一只手,指着我的鼻子尖:“租给你,力哥,怎么样,这回,你放心
了吧!”
“谢谢,谢谢,谢谢表妹!”
“力哥,来,”小蒿子呼地站起身来,将我拽到她的房间里,指着一台电脑
问我道:“力哥,你会摆弄这玩意么?”
“还行吧!”
小蒿子打开电脑,并且连接到网络:“力哥,你看,看到人家往上贴文章,
可是,我却什么也写不出来,唉,只怪自己当初,为什么不多念几天书呐!”
“呵呵,”我指着荧屏道,跃跃欲试地推搡着小蒿子:“上啊,蒿子,参与
啊,跟他们扯啊!”
“可是,”小蒿子面露难色:“力哥,我不会啊,我什么也不懂,根本插不
上嘴,只能看人家滔滔不绝,”
“嗨,”我大大咧咧地说道:“什么懂不懂的,上啊,扯呀,他说东,你就
讲西,他聊北,你就唠南,抬杠玩呗,”
“哈哈,”小蒿子怔怔地望着我:“哦,较蛮劲、硬别啊,可是,那也得说
到理上去啊,不然,瞎扯一气,不得让人家笑掉大牙!唉,力哥,所以,我还是
那样地认为,知识是最宝贵的财富!尤其是到了网上!”说完,小蒿子啪地一
声,若有所失地关掉了电脑:“咱文化浅,插不上言啊,力哥,”小蒿子有意转
开了话题:“力哥,你说,现在,做点什么买卖,才能挣钱呐?”
“呵呵,”我热切地盯视着小蒿子:“怎么,蒿子,办轧钢厂,这钱还不够
你挣的啊,你,还想挣多少钱啊?”
“力哥,”小蒿子坦诚地说道:“实话告诉你吧,小型轧钢厂,是高耗能、
低效益的企业,是国家政策所不允许的,上级政府早已三令五申要取缔,只是,
地方保护主义给罩着,如果没有我大哥,我的厂子,早就给关掉了。所以,力
哥,我想改行,趁着轧钢厂暂时还能维持,把它卖掉,然后,用这钱,干别的,
力哥,你给我出出主意,干点什么好呐?”
“这个,”我挠着脑袋苦苦地思忖起来,小蒿子试探性地问道:“办渡假
村?”
“不,”我摇摇头,小蒿子继续问道:“办学校?”
“不,”我突然想起了远在深圳的范晶,此刻,她正热切地等待着巨额资
金,继续开拓她的事业,而我的土地,暂时又无法出卖,于是,我建议道:“蒿
子,办医院!”
“哦,办医院,”小蒿子惊奇地望着我:“办医院,能行么?力哥,”
“哎——哟,大叔,”我正与小蒿子无拘无束地畅谈着,突然,客厅里嘈杂
起来,透过叽叽喳喳的嚷嚷声,我听到大舅那略微沙哑的、嗡声嗡气地男低音:
“哦,镇长大人,两溜溜棒上门拜谢来了!”
“大叔,快请进,请坐这,”我循声走出屋门,只见破衣烂衫的大舅,拄着
一根七扭八弯的手杖,嘀嘀咕咕,一瘸一拐地走进客厅,屁股蛋上的半截布丁,
随风东摇西摆着。爸爸、妈妈的表情极为复杂,既惊讶,且冷漠,尤其是妈妈,
一脸不屑地盯视着大舅:“哥,你,又来干么,在政府捣乱还嫌不够,又想闹腾
到家里来喽!”
“大舅母,别,别这样说,这事,我做得也不对,”大表哥极为尴尬地搀扶
着大舅:“大叔哇,我不对,我错了!”
“不,”大舅一屁股瘫坐在沙发上,无所谓地摆着手:“镇长大人,你做得
对,你给我上了一堂生动的政治课,我真得好好地感谢你啊!”
“唉,”大表哥叹了口气:“大叔哇,我真是拿你没办法呀,你做得也太过
火了,为了制止你的过激行为,以免造成不必要的恶果,我不得不给县公安局打
了电话!大叔,那天,你太激动,你还记得自己都说了些什么吗?唉,大叔哇,
现在,是改革开放的年代了,如果是在文化大革命的时候,就凭你那天的过激言
词,完全可以把你打成反革命啊,大叔,我,也是为你好啊,否则,你没准会做
出什么事情来,那后果,可就不堪设想喽!”
“是呀,是呀,”大舅点点头:“我知道,我不冷静,我攻击政府、谩骂×
×党,我错了,我有罪,我蹲拘留,是自作自受,”
“大叔啊,认识到错误,这很好,以后,可别再胡来喽!”
“嗯,”大舅再次点点头,大表哥继续道:“我们都知道,你生活很困难,
我们,会斟情考虑你的生活问题的,过几天,等你身体恢复好的时候,你就到镇
政府去,我已经给你办好了困难补助,你只要带上手印,去领就行了!”
“谢谢,谢谢,”大舅装出一幅老实巴交的憨态:“谢谢政府,谢谢镇长大
人对我的照顾,今天我来,一来,是谢谢镇长大人,二来,是想弄点贷款!…”
“什么,贷款?”大表哥立刻瞪大了眼睛:“大叔,困难补助,已经足够你
一家人的生活啦,怎么,你又要贷什么款啊?没钱种地?哝,我给你,”说着,
大表哥便爽快地掏出一叠钞票来,大舅连瞅都懒得瞅地推向一边:“镇长大人,
我不是跟你开玩笑,我真要贷款,我有用处,并且,不是为了我自己,是为了国
家,为了人民!……”
“嗨呀,大叔啊,”大表哥哭笑不得地撇了撇嘴:“大叔啊,你是不是又喝
了?”
“没喝,”大舅认真地答道:“今天一口酒没喝!”
“你,真的要贷款?”
“当然,否则,我瘸腿叭叽地,跑到你这来干啥?”
“大叔,你要贷多少啊?”
“六十万?”
“啥——!”
……
(一百五十九)
“哥,你又胡来了,”没容惊讶不已的大表哥说话,妈妈从旁抢白道:
“哥,你又耍酒疯了,还贷款六十万呐,亏你说得出口,就你,哪个地方能值上
六十万啊!”
“呸,”大舅恶恨恨地瞪了妈妈一眼,呸的一声,往地板上吐出一口黄痰:
“你这个无情无义的二狼,我和镇长商量事,用不着你来管,你管我值不值六十
万,我穷,我没钱,可是,这些年来,我从来没有向你要过一分钱,我的事,你
他妈的(不良词语)少管!你给我远点扇着,一边凉快去,镇长大人,”大舅将丝毫不念骨肉
亲情的妈妈,无情地数落一番,待妈妈哑口无言地躲进里间屋去,大舅又转向大
表哥:“镇长大人,我真要贷款六十万,我有用处!”
“嗨嗨,”望着大舅那份一本正经的认真相,大表哥冷冷地笑了笑,索性双
手一摊,尤如哄小孩子玩游戏般地问大舅道:“我说大叔哇,六十万,贷这么多
款,你到底有什么用处哇?”
“胡扯,”爸爸撇视一眼大舅,低声嘀咕一句,然后,尾随着妈妈,也走进
里间去:“精——神——病!”
“大舅,”我噙着不自然的微笑,走到大舅面前:“大舅,别胡来了,大表
哥,待你不薄啊!”
“小力子,”大舅拉住我的手,语气亲切地说道:“大外甥,大舅可是认真
的啊,大舅并没有跟你大表哥有什么过不去的啊,我申请贷款,这,有什么不妥
啊!”说着,大舅又转向大表哥道:“镇长大人,贷款六十万,我当然有用啦,
我要买推土机,所以,贷款少了,能买得起么?嗯,”
“你,呵呵,”大表哥一脸困惑地盯视着大舅:“我说大叔哇,你,买推土
机,干什么用啊?”
“干活啊,推土啊!”一边说着,大舅一边摆弄着双手,模仿着驾驶推土机
的样子:“推土机还能干啥,就是推土呗!”
“推什么土?”
“开发区的土地啊!我要把开发区的,……”
“什么,开发区的土地,你也敢动,大叔哇,”大表哥打断大舅的话,表情
严肃地说道:“开发区的土地,已经用矿渣、沙石,平整得好好的,就等着外商
来咱们这里投资建厂呐,你,推开发区的土地,这不是又要搞破坏吗?大叔,你
知道么,平整开发区,花了多少钱么?”
“哼,搞破坏?是有人搞破坏,可是,不是我,呶,”
大舅将脏手伸进里怀,将出狱归来,在路途上无意中拣拾到的那叠报纸,啪
的甩在茶几上:“呶,镇长大人,这上面印着中央的最新通知,你看看吧,好好
地学习学习吧!”
“哦,”大表哥瞟了一眼报纸,霎时,原来油光横溢、红晕映人的面庞,唰
地蜡黄起来,同时,语气也缓和了许多:“这,这,这,”
“呵呵,”望着大表哥那份窘态,大舅喜滋滋地耸了耸双肩,探出干枯的手
掌,抓过茶几上的烟盒,拽出一根香烟,一边点吸着,一边得意洋洋地自言自语
着:
“嗳——,镇长大人啊,现在啊,已经是市场经济年代了,中央不是说了,
一切以经济建设为中心,所以啊,无论做什么事情,都要讲究经济效益啊,我贷
款买推土机,当然要干点什么,总不能放在那里生锈哇,我这个人啊,做什么事
情都讲究经济效益,我们是小本生意,跟你镇长大人可比不起啊,你镇长大人财
大气粗,几百亩的耕地,可以放在那里不种,一闲就是好几年!……”
“大叔,这,你,”大表哥放下报纸,抹了抹额头上的汗珠:“大叔,你就
少说两句吧,咱们,好商量!”
“呵呵,”大舅却没有就此打住的意思,而是吐出一缕烟圈,继续念叨着:
“镇长大人天天学习中央文件,时时刻刻同党中央保持高度的一致,思想觉悟可
比咱们这些草民百姓不知道要高出多少倍啊,不知道镇长大人学没学习过这份文
件。呵呵,”
大舅瞟了大表哥一眼:“镇长大人,看没看完啊,报纸上是怎么说的啊:
唉,这几年啊,全国各地大搞、特搞什么他妈的(不良词语)经济开发区,一时间,真是遍地
开花啊,到处都折腾得热火朝天的。你镇长大人当然也不能落后哇,咱们镇子,
耕地本来就少得可怜,而你镇长大人却也像人家大城市似的,很像那么回事地把
咱们镇上最好的一块耕地,给圈了起来,搞了一个所谓的经济开发区。啊……”
大舅甩掉烟蒂,刁顽地瞅了我一眼,然后,仿佛着大表哥的样子,非常滑稽
地连说带比划起来:“啊,小力子呀,当时的场面,你是没看到啊,哈,镇长大
人亲自挂帅,兴师动众地拉来一车又一车的矿渣,把个好端端的耕地,楞给垫平
了,末了,再用压路机,压、压、压。”
大舅一边瞅着我,一边展开脏手,咬牙切齿地往沙发上按压着:“大外甥,
就这样,压、压、压,嘿嘿,三压两压,这经济开发区啊,就大张旗鼓地鼓捣起
来了,竣工典礼那天,你大表哥那个神气啊,……”讲着、讲着,大舅一把拽过
报纸卷,习学着大表哥讲话的腔调:“×××镇经济开发区,竣工典礼,现在开
始,进行大会第一项,燃放礼炮!……”
“嗨嗨,”大表哥苦涩地劝阻道:“得,得,大叔哇,你就别耍活宝了!别
寒碜你侄喽!”
“哈哈,”大舅放下报纸,恶狠狠地盯视着大表哥道:“镇长大人,这经济
开发区是让你忙三火四地搞起来了,可是,我的镇长大人呀,投资呐?外商呐?
工厂呐?在哪呐,嘿嘿,没有吧?好几年就这么过去了,投资,却是一分钱也没
看见;外商,连个影子也没有;工厂,一块砖也没动啊,呵呵,镇长大人,所有
的这些,你是一样也没促成吧?”
“这,这,”大表哥绝望地应承道:“大叔,我们不是正在努力工作么,我
已经派出好几个工作组了,兵分四路,奔赴大江南北,正在全国各地,招商引资
呐。过一个阶段,我把镇里的工作,料理料理,准备出一趟国,考察考察国外的
情况!我,……”
“嘿嘿,你可得了吧,考察,什么他妈的(不良词语)考察,依我看啊,你是借考察之名,
用公款,出国旅游!”
大舅抓过报纸,煞有介事地嘟哝着:“啊,这么好的耕地,一闲就是好几年
啊,真是太可惜喽,这一年下来,得少打多少粮食啊。嗯,嗯,”
大舅清了清嗓子,打着不很地道的官腔,冲我说道:“大外甥,针对这种不
切合地方实际,盲目开发的、乱占耕地的情况,国家紧急下发了一份文件,呶,
这不白纸黑字写着呐:因乱开发而闲置起来的土地,必须尽快复耕还田。否则,
将予以严肃查处,……,哦,”
念着念着,看到大表哥不再言语了,大舅放下报纸,乘胜追击般地问道:
“咋的啦,镇长大人,你咋没声啦?怎么哑吧了?说啊,说话啊,镇长大人,把
你当年在竣工典礼上讲话的派头,拿出来啊?嘿嘿,”
“哼,大叔,”在大舅反复不停的追问下,大表哥气咻咻地嘟哝道:“你,
你,你又来借机敲诈我了,是不是呀?哼,”
大舅闻言,美滋滋地嘿嘿一笑:“嘿嘿,嘿嘿,啥,敲诈,镇长大人,我敲
诈你什么了?我让你看看中央下发的文件,你就说我敲诈,你这个人,咋这么歪
啊!”
“哼,”大表哥卷起报纸:“大叔,中央的文件,我早就看过了,也学习过
了,等你在报纸上看见的文件,早就晚三秋了,”
“呵,”大舅顺茬接应道:“既然你早就看过了,也学习过了,那,为什么
不执行啊?开发区的土地,为什么还闲置着,你这简直是渎职啊!”
“这个吗,”大表哥耷拉着脑袋,尤如一个受审的犯人:“大叔,这个问
题,当然要尽快予以解决!”
“可是,你到是解决啊?”大舅摊开双手,活像个审判官。
大表哥突然抬起头来,一脸恶气地瞪着大舅,气呼呼地吼叫起来:“哼,
这,是镇政府的事情,与你什么关系啊,这,用得着你来操这份心么!”
“哎,镇长大人,”大舅毫不相让地回敬道:“你这么说可就不对啦,为什
么没有我的关系啊?嗯,天下兴亡,匹夫有责,我是中华人民共和国的公民,当
然要为国分忧啦。”
“哟,你可得了吧,少跟我来这套,”大表哥继续一脸恶气地瞪视着大舅。
大舅看在眼里,无所谓地继续说嘀咕道:“镇长大人,你说要解决,可是,
什么时候解决啊,哪年哪月才能解决呀!这么好的耕地,再闲置他个十年八年的
呗,咱们国家人多地少,这可是咱们的国情啊,我深为国家的前途担忧,这耕地
如果总是这么闲置下去,一年下来,得少收多少粮食啊。
我想了很久了,镇政府财政有困难,我体谅政府的困难。开始,我想一筐一
筐地把这些矿渣拣出去,可是又一算,这么多矿渣,我就是什么也不干,一天到
晚不停地拣,一辈子也拣不完呀。我倒没什么,拣一辈子矿渣也可以,为国家做
贡献嘛!可是,这地荒着多可惜呀!所以,我就想到贷款买推土机,这样,能快
点呀!”
“嘿嘿,”满屋子的人,均发出讥讽的笑声,看到大表哥又沉默不语了,大
舅愈加兴奋起来:“呵呵,镇长大人,如果镇里财政确实有困难,我也不难为你
了,明天,我去县里,如实地反映反映这个情况,看看上级领导是什么精神!”
“哎——呀,”听到大舅这句话,大表哥活像被钢针狠狠地扎了一下,一屁
股从沙发上跳将起来:“哎呀,大叔,你就别给我添乱了!大叔啊,咱们祖祖辈
辈都生活在这个镇子里,如果从我舅舅那边论过来,咱们两家多多少少还沾刮点
亲戚呢!大叔,你可不要抓住一点什么把柄,就跟我死缠没完啊。”
“哼,”大舅平静地说道:“镇长大人,我可没有纠缠你,你也别跟我论什
么亲戚里道的,咱们穷光蛋,跟你镇长大人,高攀不起啊!我这是秉公办事,如
实向上级反映情况!”说完,大舅拽过手杖,吃力地站起身来,转身欲走。
大表哥一把扯住大舅的破衣袖,没好气地说道:“大叔,拉倒吧,你可拉倒
吧,你别卖关子啦,你的小九九,我比谁都清楚,今天,咱们闲话少扯,你就实
话实说吧,你开个价,我得需要多少钱,才能堵住你这张嘴?”
“呵呵,”大舅停下脚步:“镇长大人,既然你挑明了,那,我,也就不客
气了,你知道,我这个人,从来不贪心,给几个喝酒钱就行!镇长大人,你就凭
良心赏吧!”说着,大舅伸出干枯的脏手:“请镇长大人,赏穷光蛋几个喝酒钱
吧?”
“呶,”大表哥将一叠钞票,没好气地塞进大舅的手心里,大舅用手指轻轻
地捻了捻,脸色一沉,啪地丢抛在地板上:“我说镇长大人呀,你哄小孩呢?你
打发要饭的呢?是不是?”
“那,”大表哥强忍着满腔的怒气,牙齿咬得嘎嘎直响:“那,你说呀,你
要多少钱?”
“五千!”
“什——么?”大表哥差点没跳到天棚上去,对大舅的称谓,发生了质的改
变:“两溜溜棒,你,可真好意思张嘴呀!”
“那咋的!”大舅像个自由市场里,老道的小贩:“咋的,就这个价,”
“咋的,太多啦,”大表哥嘴角微颤:“你要这么多钱,又没有收据,财会
没法下帐!”
“嘿嘿,”大舅淡然一笑:“财会没法下帐?真是开国际玩笑啊,五千块钱
就下了不帐啦?那,你们用公款吃、喝、嫖、赌、旅游,就都能下帐啦,对
不!”
“小力,”大舅与大表哥这边正滑稽可笑地讨价还价着,三裤子突然风风火
火地推门而入,上气不接下气地冲我嚷嚷道:“小力,不好啦,铁蛋出事了!”
“啥?”听到三裤子的话,我的心头猛然一颤,想起不久前那次历尽艰险的
内蒙之行,一股不祥之兆,顿时涌上心头:“啥,铁蛋,出事了!”
……
(一百六十)
暮秋的天空泛着让我沮丧的深灰色,日渐远离而去的斜阳毫无生机地眨巴着
暗淡的眼睛,强劲的秋风,阴阳怪气地呜咽着,在苍茫的大地上横冲直撞,无情
地戏弄着枯黄的野草,肆无岂惮地掠扫着干涩的杨树枝叶,漫天飘浮的黄叶片,
尤如下葬的冥钱,哗哗啦啦地扬洒在汽车的前风档上。
在一处无名的、紧邻公路的、大概只有十多户人家的自然屯附近,聚集着黑
压压的人群,铁蛋驾驶过的、贩运牲畜的大卡车,歪歪扭扭地横陈在公路中央。
“哦,铁蛋的汽车,”三裤子嘎吱一声,将汽车停在大卡车的后面,我、二
姑、二姑父、老姑相继跳下汽车,不顾一切地冲向人群:
“让一让,让一让!”
“喂,借借光!”
“啊,”当我努力地拨开好事的、特别喜欢围观看热闹的人群时,眼前可怕
的场景,让我不由得惊叫起来:
“啊,小石头,铁蛋,仁花!”
“哎呀,铁蛋,”
“我的妈哟,小石头!”
随后拥挤进来的二姑和老姑,相继发出一声悲惨的哀叹,然后,身子一软,
咕咚一声,瘫倒在公路旁,不省人事了。
凌乱不堪的、积满蒿草和泥泞的公路傍边,直挺挺地横陈三具血肉模糊的尸
体,衣服早已被松脱开、刚刚由法医解剖过的僵体上,包裹着皱皱巴巴、血浆漫
浸的白纱布。
“儿——子,”早已泪流满面的二姑父,踉踉跄跄地冲向三具尸体,哆哆颤
抖的手掌,缓缓地掀开皱布:
“铁蛋,儿——子,”
“我的天啊!”
铁蛋早已是面目全非了,在那原本俊美的面庞上,其右脸的颧骨与眼睛之间
有一个硕大的、极为可怖的枪口,一直贯通到后脑。这罪恶的一枪把铁蛋的面部
击打得严重变形,我甚至不肯相信,这会是铁蛋!在铁蛋的身旁,躺着可爱的仁
花,那俏丽的面庞,也与铁蛋一样,枪眼也将右脸射穿。小石头没有被毁面,扭
曲的脸颊呈着无尽的痛楚之相:
“小石头,”我咕咚一声,蹲跪在小石头的头置前,手掌绝望地抚摸着儿子
充满痛苦的面庞:
“儿——子,儿——子,”
我突然注意到,小石头右臂的肘部,被枪弹击碎,肚腹上包裹着层层纱布,
汨汨的血水,还在不停地浸渍着:
“儿——子,儿——子,你死得好惨啊,小小的年纪,往内蒙瞎跑个啥啊,
儿——子,小石头!”
“儿——子,”苏醒过来的老姑,鼻涕一把、泪一把地爬向小石头,抽搐不
止的细手,痛楚异常地轻佛着儿子的脸蛋:
“儿子,儿子啊,妈妈来了,小石头,妈妈来了,儿子,睁开眼睛,看看妈
妈,我不是你老姨,我是你妈妈哟,呜——,呜——,呜——,”
“铁蛋,”二姑挣脱开三裤子的手臂,一头扑向血肉模糊的铁蛋:“儿子,
你死得好惨啊,儿子,妈妈正给你张罗婚事呐,儿子,儿子,呜——,呜——,
呜——,仁花,”二姑又转向被彻底毁容的仁花,当手掌轻轻地探向仁花的面庞
时,立刻粘满了浓浓的血水:
“我的妈哟,仁花,你,好惨啊,怎么会这样,这是谁干的啊,还有没有人
性,还是不人啊!仁花,”二姑的手掌缓缓向下,红肿的双眼一眨不眨地盯着仁
花那裹着纱布的腹部:
“这些丧尽天良的家伙,仁花已怀孕了,这一枪,打死的,可是两个人啊!
啊,杀人犯们,你们是不会得好死的,这些天杀雷劈的畜牲们!”
“小石头,小石头,”我和老姑手捧着小石头的脑袋,苦泪纵横,老姑哭哭
咧咧地嘀咕着:
“儿子,儿子,你就是不听话,就愿鼓捣着那破汽车,儿子啊,睁开眼睛,
看看妈妈吧,”
“儿子,”我的泪水,吧嗒吧嗒地滴淌地石头的脸蛋上:
“小石头,我是你爸爸,小石头,我不是你力哥,我是你爸爸哟,儿子,看
看爸爸吧,唉,”我抹了抹模糊的泪眼:
“儿子,我早计划好了,等把土地卖掉,就把你带到南方去,把你送进最好
的学校,让你受良好的教育,儿子,唉,这一切,都完蛋了,都结束了,儿子,
儿了啊,你至死也不会知道,我才是你爸爸啊,是你亲爸爸,儿子,……”
“这,这,这,”三裤子一边搀扶着二姑,拽扯着老姑,一边苦不堪言地向
警察询问道:
“同志,这,这,这是怎么搞的啊,咋出了这大的惨案啊,唉,你们这里,
也太乱了,太不安全了!”
“喔——,喔——,喔——,”二姑父接茬道:
“一次死掉三条人命,这,都可以在公安部,挂号了,这里是什么鬼地方,
尽出一些杀人不眨眼的魔鬼啊!”
“嗯,”警察平静地点了点头,对当地的治安状态,毫不掩饰地说道:
“这条路哇,经常出事,车匪路霸频繁出没,专门抢劫过往的车辆,尤如是
长途贩运的汽车,更是他们袭击的主要目标。几天前,出了一起大案,一辆从大
连贩运海鲜的卡车,被洗劫了,抢走现金二十多万!呶,”
警察手指着三具尸体:“跟这一样,司机、随行人员,统统都打死了,一个
活口不留!这是一群职业杀手!”
“咂咂,真惨,一次就死了三个人了,还都是孩子啊,死得太可惜了!”
“是啊,听那个孩子的妈妈说,那个女孩,肚子里还有一个呐,啊,这应该
是四条人命吧!”
“不,不应该是四条,没生出来,就不能算是一条命,应该是半条命!”
“啊,那就是三条半人命喽!”
“唉呀,真是够惨的啊!”望着哭成一片的我们,围观的人群议论纷纷,一
个灰头灰脸,其貌不扬的老农民,叼着呛人的烟袋,津津有味的向人群讲述着:
“咳咳,我就住在这个小屯子里,昨天下半夜的时候,我他妈的(不良词语)让一泡尿给
鳖醒了,就起来上茅房,刚推开房门,就听到公路这边,啪啪啪地响起枪来,把
我惊得手一哆嗦,心想:得,准是又出事了!吓得我咣当一声,就把房门给锁死
了,下半宿再也不敢出去了,这泡尿哇,整整鳖了大半宿啊!直到天亮,才诈着
胆子,溜出屋来,算是把这泡尿,给放出来喽,哎哟,可鳖坏我喽,”立刻有人
打断老农民的话,争先恐后地嚷嚷道:
“我也听到了!”
“我也听到了!”
“……”
人们木讷的、粗糙的脸庞上,扬溢着非常满足的神色,为有幸亲历这一赅人
的惨案,感到无比的自豪:啊,这是多么不同寻常的经历啊,这段经历,足以在
十里八村的乡邻面前,骄傲地炫耀个五年、八年的!
“哼,胆小鬼,”一个破衣烂衫,赤着双脚的少年,非常虎气地插言道:
“你们这一些胆小鬼啊,一听到枪响,就把你们吓得半死,连大门都不敢出
了,还好意思讲,自己鳖了半宿的尿呐,哼哼,没把吹泡给鳖坏啊!”
“他妈的(不良词语),”老农民闻言,气呼呼地向破衣少年,伸出干枯的手掌:
“这个鳖犊玩意,你这是跟谁讲话,没大没小的,从你妈妈那边论起,我可
是你六舅哟,你就这么跟你六舅说话啊,有娘养,没娘教的鳖犊玩意!”
“嘻嘻,”破衣少年非常机灵地躲过老农民的干手掌,继续眉飞色舞地讲述
道:
“嘻嘻,我不怕,我什么也不怕,你别看我小,可是,我天不怕、地不怕,
嘿嘿,就怕老师找我爸。我是第一个跑出屯子,看到出事现场的,”
“哦,”人群热切地转向破衣少年,一个个伸着青筋泛起的长脖子,满脸焦
急地追问道:
“小兔崽子,你看到现场了,真的么,你敢么,嗯,快告诉我们,当时的现
场,是什么样子啊,快给我们讲一讲吧!”
“是呀,快讲啊!”
“嗯,” 破衣少年干咳几声,不无自豪地讲述起自己非同寻常的经历:
“枪声响过之后,我鞋都没顾上穿,就悄悄地溜出屯子,等我跑到公路上的
时候,杀人犯早就没影了,呶,” 破衣少年指了指人群外围的大卡车:
“只有那辆大卡车,停在公路中间,火还没熄呐,还突突突地一个劲地响着
呐。我看看四下无人,就跳到车蹬上,哎哟,”破衣少年止住了讲述,扬了扬受
伤的脏手:
“当我扒上车窗时,一不小心,被碎玻璃,扎伤了,哎哟,好疼啊!”
“嘿嘿,他妈的(不良词语),这个小屄崽子,”人群中不知是谁冷冷地骂破衣少年道:
“活该,谁让你愿意看热闹,哪有事,哪到!扎了也不多!哪天再愿意看热
闹,没准也得他妈的(不良词语)吃枪籽!嘿嘿,”
“哟,” 破衣少年吐了吐舌头,不以为然地继续讲述道:
“我扒着车窗往里一看,我的老爷天呀,好惨啊!那个开车司机,脑袋被手
枪打得跟个血葫芦似的,双手还握着方向盘呐,那个女的,脑袋也给打开了花,
那血淌的呀,满脸、满身,都是啊,那女的脸上那个样子,牙咬得紧紧地,像是
痛极了,她紧紧地依在司机的身旁,双手抱着司机,……”
“哇,是够惨的,”
“挨枪籽的滋味,最他妈的(不良词语)难受,谁受得了哇,能痛死人啊!”
“嘿嘿,瞧你说的,就像你挨过枪籽似的,”
“谁他妈的(不良词语)挨枪籽,你他妈的(不良词语)才挨枪籽,我是猜的,看那几个死人的表情,
一定是痛极了!”
“唉,唉,” 破衣少年又指了指小石头的尸体:
“这个男孩,躺在汽车后排座上,他的胳臂肘,挨了一枪,心口窝,也挨了
一枪,”
“嗯,”人们的目光扫向小石头,继续挖掘着丰富的灵感,纷纷猜测着:
“这个孩子一定是最后被打死的!”
“嗯,出事的时候,他很有可能正在后面睡觉呐,听到枪声,就起来了,杀
人犯把枪对准他,他本能地用胳臂肘挡了挡,叭,结果,一枪打在胳臂肘上!”
“对,这一枪,没打死,杀人犯就又冲他的心口窝,补了一枪!”
“哎呀,”有人对杀人犯的动机,产生了怀疑:
“这,好像不是谋财害命,你看,那个女的,金项链、金手链什么的,都没
抢走啊!”
“嗨,那玩意才值几个钱,千八百的,人家图的是现钱!”
“不,好像不是那么简单吧!你看,”有人手指着铁蛋和仁花的枪伤:
“两个人,都是右脸被击穿,这,可能是情杀吧?”
“嗯,有点道理,也有这个可能!”
“……”
“小力,”身后的三裤子轻轻地推了推我:
“别哭了,什么都没用了,收拾收拾,把铁蛋他们,拉回家去吧!”然后,
三裤子开始掏钞票:
“喂,伙计们,谁愿意把我兄弟的尸体抬到卡车上去,我给钱?”
“哈,我愿意,”
“我也愿意,算我一个!”
“来,我也帮抬!”
“……”
“小力,”三裤子将我扶上卡车,我一屁股的坐在溅满血污的驾驶位上,望
着沾挂着点点血迹的方向盘,心里翻江倒海,可就是说不出是什么滋味,一个警
察,手掐着焊枪,向卡车走来:
“先别走,呶,”说着,警察将焊枪对准车门把手,哧哧哧地切割起来,三
裤子不解地问道:
“同志,这是什么意思?”
“哦,”警察一边切割着,一切淡淡地答道:
“车门处有一个枪眼,割下来,拿回去化验!”
“朋友,”搬完尸体的农民纷纷聚到三裤子的身旁,伸出沾满血污的脏手:
“朋友,抬完了,给钱吧!”
“呶,”三裤子极为慷慨大方地将钞票分发掉,然后,冲我摆摆手:
“小力,我送老叔和婶回去,你把铁蛋他们拉回去吧,千万记住:不要过份
悲伤,要好好地开车!”
“嗯,”我哆哆嗦嗦地握住血渍漫浸的方向盘,从镜子里,望了望车后的货
箱:
“小石头,儿子,铁蛋,仁花,咱们回家了!”
……
(一百六十一)
我驾驶着溅满鲜血的卡车,经过一整夜的颠簸,当黑暗渐渐消散时,终于将
三具尸体运回到故乡的小镇。
深秋的早晨格外地寒冷,冰盘般的斜阳,鬼鬼祟祟地躲在浓密的雾霭里,那
凉冰冰的阳光,有气无力地透过浓浓迷雾,扬洒在昏暗而又苍凉的原野上,漆黑
的秋夜,飘撒着砂糖般的雪花,无垠的大地,活像是覆盖上一块硕大的裹尸布,
在斜阳的照射下,泛着可怕的、剌眼的白光。放眼望去,整个大地呈着一幅死气
沉沉的惨相。
我将汽车径直开进故乡小镇的医院,三裤子等人早已在此等候多时,当他帮
我启开车门时,秋日凌晨那赅人的低温将我脸上的泪水紧紧地凝固起来,凛冽的
寒风尤如刀子般地刮刺着我的面颊,因过于寒冷,我的身体不由自主地颤抖起来
:“好冷啊!”
阴暗的太平间门口摆放着几束花圈,五彩斑斓的纸片随风呜咽,冰窖般阴冷
的走廊里伫立着铁蛋生前的好朋友们,此刻,正挖空心思地猜测着铁蛋那段可怕
的遭遇,见汽车驶来,纷纷迎候过来,一边搬动着尸体,一边切切私语:“铁蛋
死得真是太惨啦,三条人命啊!”
“三条人命?听说仁花的肚子还有一个孩子呢,唉,应该是四条人命啊!”
“……”
“小力,”三裤子拍了拍我的肩膀:“别难过了,什么都晚了,铁蛋和小石
头,好像该着就这么死,呶,哥们,小石头生前就喜欢摆弄汽车,只要一有机
会,就要开我的汽车。唉,为这事,我没少吼他,现在回想起来,我真是太混
了,我,对不住小石头哇,呶,哥们,你看,我给小石头扎了一台高级轿车!”
我的目光顺着三裤子的手指望去,方才注意到,在医院冷风嗖嗖的院子里,
果然摆放着一部纸糊的轿车,正在卡车上搬动尸体的年轻人们悄声嘀咕道:“嘿
嘿,这三裤子啊,可真逗,扎的还是奔驰牌呐!嘿嘿!”
“小力,”三裤子扔掉烟蒂,拽扯着我的手臂:“走,咱们吃点饭去吧,天
气真是太冷喽,喝点酒,暖暖身子,唉,从昨天到现,咱俩都是水米未进啊!”
当我与三裤子吃过简单的早餐,再次返回到医院时,我被告知,三具尸体已
经进行了简单的处理,于是,我跟在三裤子的身后,走进太平间,我首先来到铁
蛋的灵床前,二姑父正泪眼汪汪地守候在儿子的遗体旁,见我走进来,痛苦不堪
地指了指灵床上僵挺着的铁蛋:“小力,铁蛋在这呢!”
我默默地走到铁蛋的遗体旁,经过医生的简单处理,铁蛋多多少少恢复了以
前的俊美,他穿着贵重的寿装,平静地仰躺着,双目紧闭,嘴上叼着一块古铜
钱,“这是仁花!铁蛋的媳妇,……”可怜的二姑父绝望地嘀咕着:“铁蛋的媳
妇,喔——,喔,他们,只能到阴间去生活喽,喔——,喔——,”
从二姑父的语调里,我完全揣测出他的心思:尽管铁蛋尚未正式举行婚礼,
但是,二姑父坚定地认为:铁蛋已经是个有媳妇的男子汉,他成人啦,他拥有自
己的家庭啦,尽管实际上并不是那么回事。
整容过的仁花姑娘,那被彻底毁坏的面庞,涂抹着厚重的脂粉,尽一切可能
地企图掩盖住硕大的、纵穿整个右脸的枪眼,她身着鲜艳的盛装,安祥而又幸福
地躺地铁蛋的身旁。当我绕过她的身旁时,目光有意停滞在她的细手上:哇,仁
花的小手指,果然像奶奶所说的那样:比常人短小许多,的确够不到奶奶比划的
那条指纹。
“铁——蛋,”我俯下身去,拾起几叠冥纸,一张一张地丢弃在铁蛋灵床前
的火炉里:“铁蛋好兄弟,哥哥给你烧纸了!”然后,我悲痛欲绝地来到小石头
的遗体前:“儿子,儿子,爸爸来了,小石头,睁开眼睛看看爸爸吧,……”
“哎哟!老婶来了,老姑也来了,”身后的三裤子悄声嘀咕起来,我抹了抹
悲伤的泪水,转过身去,只见业已哭肿双眼的二姑和老姑,各自披着一件草绿色
的军用大衣,在众人的搀扶之下,一前一后,哭哭咧咧地走进太平间,分别奔向
自己心爱的独生儿子,与之做最后的诀别。
二姑和老姑久久地伫立在铁蛋和小石头的灵床前,颤抖的双手反复不停地抚
摸着儿子的面颊,尤其是二姑,每当她触碰到那块致铁蛋于死命的枪眼时,二姑
爱怜的泪水,一滴紧接着一滴的掉落在儿子的脸庞上、额头上。
二姑轻轻地抚摸着儿子的枪伤,好似自言自语,又好似在问候着儿子:“铁
蛋啊,这么大的伤口,你疼不疼!咦——,咦——,咦——,”
话未说完,二姑再次失声痛哭:“我的儿子哟,你死得好惨啊,这一枪打在
脸上,该有多疼啊,呜——,呜——,呜——,……”
“芳子,芳子,别哭啦,好好看看你的儿子吧,过一会,就看不到啦!”众
人劝说道。
“哟唷,不好了,老菊子又昏过去了!”众人七手八脚地将昏厥过去的老姑
抬出太平间。
较之与老姑,二姑要坚强许多,她依然不停地抽泣着,目不转睛地端祥着自
己静卧着的儿子,仔细地给铁蛋整理着寿装,突然,二姑似乎发觉有什么地方不
太合适,她指了指铁蛋的脚下:“小燕子,去,你给铁蛋把鞋带好好系一系,铁
蛋活着的时候,不是这样系鞋带的,他不喜欢这样系。”
“嗳,好的,二姑,我这就重新给他系上!”
二叔的女儿小燕子立即绕到铁蛋的脚部,蹲下身去重新给铁蛋系鞋带。
“还有,小蒿子,铁蛋的腰带扎得不对劲,你再给他正道正道!”
“嗯,”表妹小蒿子应承一声,马上着手整理铁蛋的腰带,二姑仍然依依不
舍地抚摸着儿子的伤口:“铁蛋啊,妈妈的好儿子啊,你就这么狠心抛下妈妈一
个人走啦,我可怎么办呢!喔——,喔——,喔——,……”
二姑越说越伤心,说着说着,绝望之余,痛苦万状地拍打着床头,扯着已经
嘶哑的嗓子:“铁蛋啊,石头啊,仁花啊,喔——,喔——,喔,好可怜的孩子
们啊,喔——,喔——,喔——,……”
“哎哟,我看差不多啦,”不知什么人催促起来:“差不多啦,到点啦,快
把芳子弄走吧,不然,一哭起来就没完!会把身体哭坏的,”
“二姐,走吧,”
“芳子,别哭了!”
“铁蛋,石头,仁花,喔——,喔——,喔——,”
二姑哪里肯依,拼命地推搡着众人,双手死死地拽住床头,说死也不愿离去
:“我的儿子啊,我的儿子啊!……”
无可奈何之下,众人索性将二姑生硬地抬出太平间,二姑在极度的痛苦之中
再次昏厥过去。
“我说,趁这机会,快点抬走吧,……”
混乱之中,雇来的工人们开始乘机抬走铁蛋等人的尸体,将其搬到卡车上,
当抬仁花的尸体时,我听到一个矮胖子工人对身旁的工友悄声嘀咕道:“过去听
老人说,怀孕的女人死后不僵尸,我不信,今天我这是第一次抬怀孕女人的尸
体,这么长时间啦,天气又这么冷,可是,仁花果然还没有僵尸啊!”
“真的,是没僵尸,老人说得没错啊,我真的长见识了!”
在无边无际的大地深处,在一片密林的边缘,在一座可怕的院落中央,十分
刺眼地呆立着一根耸入云天的、怪物般的大烟囱,烟囱的最顶端好似一个黑乎乎
的大肛门,不停地喷吐着浓烈的、刺鼻的烟气,那是曾经活力四射、不知疲倦、
忙忙碌碌、野心勃勃的人们,最后的、最无奈的表现形式,一切从此灰飞烟灭,
化为乌有。
大烟囱的下面是一座巨大的,有着四个入口的焚尸炉,这里乃是怪物的大嘴
巴,猪肉拌般的尸体摆放在幽暗的、泛着油渍光亮的大铁床上。
穿着一身裹尸布的工作人员,仿佛是地狱里的小鬼,一个个面无表情地按动
起铁床顶部的绿色按钮,只听轰隆一声,焚尸炉的大铁门突然咧开红红通的大嘴
巴,里面的烈焰散发着灼人的热浪,仿佛即将从大嘴巴里喷涌而出,还没容人回
过神来,挂满油渍的铁床以惊人的速度不可阻挡地滑向怪物贪婪地嘴巴里,铁蛋
等人娇嫩的血肉之躯,顿时被熊熊的烈焰彻底吞没,同时,痛苦地抽动着。
“铁蛋!”
“石头!”
“仁花!”
“咣当”一声,怪物心满意足地闭上红血色的大嘴巴,发出幸福的轰鸣声,
一边嚼着嘴巴里面的美味佳肴,一边轻声地哼唱着。
十余分钟之后,小鬼拎起一根乌黑的大铁棍悠然自得地伸进怪物的嘴巴里,
狠狠地捅扎着早已面目全非的尸体,帮助怪物把食物搅开、捅烂,以便于尽快将
其吸收、消化。当确认尸体已被彻底搅烂之后,小鬼抽出大铁棍,“叭”地一声
丢在墙角里,然后操起双膊兴灾乐祸地望着怪物继续吞食着尸体。
约莫三十多分钟之后,小鬼不知从哪里弄来几个铁篮子,塞到怪物的下巴底
下,然后,再次启动一个按钮,饱餐一通的怪物渐渐安静下来,吧嗒着厚重的嘴
唇,品味着尸体的余香。小鬼不再理睬怪物,拎着直冒青烟、盛满碳灰的铁篮
子,信步走出门外,低头瞅了瞅手中的纸条,冷冰冰地问道:“12号,13
号,14号!……”
“啊,铁蛋子,小石头,仁花!……”二姑父泪水涟涟地接过铁蛋等人的碳
灰,放置地水泥台上,打开刚刚买来的骨灰盒,开始收敛铁蛋等人年青的灰渣。
“小力子,别哭了,”身后的新三婶,悄悄地推搡着我:“快走吧,快去看
看你的姑姑们吧,好好劝劝她他,别一个劲地哭啦!”
当我在新婶的陪伴下,返回小镇,推开二姑家的房门,走进里间屋时,只见
二姑和老姑相拥在土炕上,蓬乱的脑袋上敷着一块浸湿的白毛巾,四只眼睛早已
因痛哭过度而高高肿起,几个中年妇女死死地搂抱住我的两个姑姑,喋喋不休地
唠叼着劝慰的、可是两个姑姑根本就听不进去的话语。
见我走进来,两个姑姑狠狠地挣脱开几个中年妇女的胳膊,纷纷向我扑来,
四只手臂紧紧地搂住我,再次失声痛哭:“呜——,呜——,呜——,……,力
啊,姑姑的亲侄子啊。姑姑前世作了什么孽啊,老天爷为什么这样报复我,我是
个丧门现啊,我断子绝孙啦,呜——,呜- ,呜——,”
“唉,”始终坐在土炕尽头的奶奶,听到两个姑姑的念叨,突然开了腔:
“唉,你们啊,你们,当初说什么也不听我的话,把个短命鬼娶到了家,呶,”
奶奶抬起手掌:“这个疯丫头啊,长得一点也没有福相,手指短的要命,唉,铁
蛋子,可是借了她的光!把个小石头,也捎带上了!”
“呜——,呜——,呜——,”面对奶奶的絮叨,两个姑姑似乎无言以对:
“小力子,大侄,姑姑完喽,姑姑什么也没有啦,姑姑连个抓手都没有啦,呜—
—,呜——,呜——,姑姑活着还有什么意思啊!”
“芳子,菊子,别哭啦!”众人毫无意义地劝慰着,两个姑姑则拼命地挣扎
着:“姑姑完了,姑姑没有儿子啦!”两个姑姑歇斯底里的喊叫着,我擦抹着流
淌不住的泪水,依偎在两个姑姑颤抖的怀抱里:“姑姑,以后,我就是你们的儿
子,姑姑,我给你们当儿子,我,我,……”
“力啊,你愿意给姑姑当儿子吗?”两个姑姑哭哭咧咧地问我道,我毫不犹
豫地应答道:“嗯,姑姑,我愿意给你们当儿子,姑姑,从此以后,我就是你们
的儿子啦!”
“大侄,你愿意给姑姑当儿子,那,小力,你叫我妈啊,”两个姑姑几乎异
常口地催促我道:“力啊,叫啊,快点叫我们妈妈啊!”
“嗯——,”我再也抑制不住悲痛的心情,泪水彻底模糊了视线,我挣脱开
两个姑姑的真挚的搂抱,咕咚一声,跪倒在土炕下,发自肺腑地唤呼道:“妈—
—妈,妈——妈,妈——妈,”
……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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