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眼天下千万佛像姿态,纵然刻划佛陀悲悯众生,也从不见如此烦恼的佛像。向扬见那小沙弥立在一旁,忍不住问道:「小师父,贵寺何以供奉一尊抱头佛像?这可真是稀奇?」
却听一个清逸苍老的声音说道:「人间多罪恶,解之不尽。佛陀若在西方极乐世界,自然无所烦恼;既是金铁所铸形象,笨重而滞于形,留在这罪孽深重之地,却如何能不烦恼?罪过,罪过!」
向扬循声望去,只见内殿走出一位老僧,脸上皱纹繁杂而浅,雪白长髯直垂到胸,神情温和,气度飘逸,年可八旬,俨然得道高僧的风范。向扬虽疑韩虚清藏于寺中,但见这老僧如此气度,也不禁先生了几分好感,拱手问道:「这位大师想是此间住持了,敢问大师的法号?」那老僧微微一笑,道:「老衲法号应贤,并非本寺住持。这埋业寺只是我与两位师兄弟偶居之地,没有住持。」
向扬道:「原来如此。」又看了看那尊抱头佛像,忽然又觉有些异状,走到佛前细看,不禁睁大了眼。这尊佛像远看只是姿态奇异,那也罢了,此时向扬走近一看,却是看得分明:那佛像抱着头往下看,看的却是雕在佛像两腿之间的一根阳具,雕工异常精巧,连暴涨的青筋也隐然可见,高昂而起,栩栩如生。
这种佛像分明是亵渎佛陀,哪有出家人供奉这种东西?向扬差愕之际,猛然一想:「这寺庙果真大有问题!」心想无论如何也得勘查个究竟,转身便往内殿抢去。应贤禅师却挪步挡住去路,微笑道:「师弟正在内里替人治伤,向施主不宜入内惊扰,。」
向扬心中一凛,喝道:「你知道我是谁?」应贤说道:「阿弥陀佛!我知道你是华玄清首徒向扬,追踪你师伯韩虚清至此。老衲也不瞒你,韩虚清此刻便在寺中,正在消解『太阴刀』余劲,片刻便好。」向扬哼了一声,说道:「如此倒好!让他疗伤没关系,等他伤势无碍,我便在此与他一决胜负。」
应贤笑道:「听说向施主的九通雷掌已练至『天雷无妄』境界,威力惊人,韩虚清岂敢再与施主交锋?此君受我师兄培植良久,大功未成,今日可不能毁在向施主的手上。施主若要取他性命,我师兄弟三人却不能坐视不管。」说着双掌合十,口宣佛号:「阿弥陀佛!」
他这双掌一合,僧袍为之飘然浮动,一口长须却闻风不动。向扬知道这是内家高手运起功力,真气足以鼓荡衣袍,须发较之更为轻盈,却因为连体而生,同在真气贴裹之下,反而沉垂不动。若是寻常高手,真气一鼓衣衫,必然长须飘扬,盖因不受内功所护。应贤如此造诣,护体真气已达极高境界,飞尘飘絮难以沾身。
面临意料之外的强敌,向扬毫不轻忽,略一凝神,「天雷无妄」功力发动,双拳一握,骨骼隐发铿然轻响,大喝一声,全身震开一层无形真气,忽听那小沙弥惊叫一声,远远地往外连跌几步,一屁股坐倒在地。应贤朗声说道:「向施主,当心了!」双掌骤然一分,便如两堵气浪左右排开,地板石砖劈啪翻裂,一道突如其来的凌厉功劲贴地冲来。向扬一掌朝天一掌向地,却是分击天地,正是「雷惊天地龙蛇蛰」,一举粉碎应贤所发气劲,更回劲三分,满地碎砖被雷掌威力逼得倒卷而回,飞扑应贤。
应贤赞道:「好功夫!」左袖一卷,卷起一道雄猛旋风,随意一挥,箭丛似的飞来碎石悉数溃散。右袖再卷,风势更猛,向扬陡觉身子一轻,几乎被这狂风掀得离地而起,心底一惊:「老和尚内功如此深厚!这是什么功夫?」自他练成「天雷无妄」以来,从来未曾遇此厉害对手,不觉好胜心起,顺着风势腾空一跃,飞身一掌劈出。
应贤见他双足离地,心中一喜:「好,你这是自掘坟墓。」他练的这门武功,称为「扶摇大风」,最擅以雄厚真气动摇敌人架势,功力练到颠峰之时,威力真如暴风肆虐,举手投足俱有碎裂山石之力。此时向扬身在半空,对应贤来说是正中下怀,双掌翻旋,立时激得虚空之中气流打转,劲风阻得向扬无法前逼,反而稍退。殿上点点香烛霎时灭为残烟,被这旋风也似的威力急速吸扯过去,顺着应贤功力精聚的轨迹,倏然凝成数十道细细的飞烟游丝,绕着这旋风连绵不绝朝向扬萦绕过去。
这些烟丝是应贤真气所聚,看似细小,却是无坚不摧,一被缠上便会被绞碎皮肉。向扬昂然不惧,就在空中凝起「寰宇神通」天字诀功力,一声断喝,掌力遽增三倍,袭来的飞烟为雷掌所逼,崩溃四散,一片迷茫,旋风中心同时被这一掌击得真气乱窜,无法再牵制向扬身形。向扬脚下重踏实地,立即闪身上前,厉声大喝:「接招!」
应贤骤觉风劲被破,心头正自暗惊,如雷猛劲已迎面而来,当下单掌拍出,应声爆出轰然巨响。这一比掌真如风雷相搏,两人脚下的石砖同时迸碎,碎石喀啦乱飞。这一掌向扬使上了「夔龙劲」,后劲潮涌,绝无止尽,力敌「扶摇大风」的深厚功力,步步进逼。应贤脸色沉重,掌力随之递增,如天边阴霾忽至,势将掩没万物,与雷掌掌力僵持不下。
剎那之间,原本翻腾大殿之上的阵阵气浪趋于凝缓,看似风平浪静,实则暗潮汹涌,两人已展开生死一线的内功拼搏,凶险异常。「天雷无妄」与「扶摇大风」的真气盘旋于两人掌心之间,犹如双龙虬蟠缠斗,互不相让。向扬凝神以对,但觉应贤掌力如顺风之帆,层层破浪而来,心道:「从未听得有这么一位佛门高手,内功造诣竟如此高强!但凭我『天雷无妄』的功力,这还应付得来,何况老和尚年事已高,长力有所不及,我定能取胜!」
不出一盏茶,应贤果然眉头一紧,掌力略缓,先一步呈露疲态。向扬精神一振,丹田之中真气腾涌,又生一道「夔龙劲」,旧力蜕新,威力更是锐不可当,猛然击溃「扶摇大风」内劲,僵局终于被破。「砰」地一声,应贤身子飞震而退,急将左掌一拍身后板壁,墙上倏然多了一道深逾寸余的手印,雷掌威力卸去,退势亦止。
向扬乘胜追击,一个箭步冲上前去,喝道:「让路罢!」连环掌力应手而出,恍若连番惊雷,正是「雷鼓动山川」,数十道沉猛掌劲笼罩应贤方圆丈许之地,应贤无处回避,起手招架,「扶摇大风」仓促催发,威力明显逊于之前,转眼双方连对四十多掌,应贤一个招架不来,胸口正中一掌,当场呕血,摇晃着身子跌退几步,虽未倒地,脸上却已无血色,脸上皱纹深陷,可见苦楚。待要重起功力迎敌,忽觉眼前一花,向扬已然逼近身前,右掌一拍,虚按他胸口「紫宫穴」之前。
应贤见他凝招不发,不觉苦笑点头,说道:「佩服,佩服,向施主武功卓绝,老衲自愧弗如。」向扬道:「承让!我只为那韩虚清而来,无意得罪大师,但是为防万一,此刻却要大师在此休息休息了。」翻掌为指,转眼间连点应贤几处重穴,令他真气窒碍,无力动弹。应贤身子一摇,已是无法立足,当下就地盘坐,笑道:「向施主不下杀手,老衲已然万分承情。但那韩虚清所作所为,却与我师兄弟三人关联不小,你难道不欲盘问清楚?」
向扬心道:「捉拿韩虚清要紧,可不能让你拖延时间。」便道:「待我收拾了韩虚清,自会来向大师问个究竟。」说罢举步走向内殿。才不过走得几步,突然脚下一空,竟是翻板。向扬立时警觉,一个纵跃拔身而起,甫一落脚,赫然又是翻板。向扬再一个拔身,半空中眼望四下,内殿摆设空空如也,地上竟连一个蒲团也没有,正狐疑间,脚又踏地,再次踏中翻板。
向扬逼不得已,又一次高高跃起,心道:「这房中难道竟无实地?怎地
都是翻板!」他这一跃近了墙壁,当下往墙上一蹬,借力再次斜升,左手攀到了殿顶横梁,正想趁势翻到梁上,突然手背一寒,梁上竟然翻出一排七柄的月牙弯钩,向扬猝不及防,其中两钩已将他左掌钉在梁上,鲜血乱溅。
向扬骇然大惊:「梁上也有机关!」原本要跟着攀上横梁的右掌急忙收回,当机立断,反而发劲重击横梁。梁底幸无机关,这一击之下,向扬身子急坠而下,顾不得左手剧痛,双掌齐向他借力一蹬的那道墙发劲重击,「砰」地震开一个大洞,墙中许多木轴、铁片乱飞,向扬借着这一击破墙而出,翻落地面。
墙外这一边却没有翻板,向扬安然落地。向扬暗叫:「好险!」急忙翻身站起,一看所在之处,是间空旷寂静的禅房,空无一人。
向扬略一定神,低头一看左掌掌背,已被钩尖划出了两道极深的创口,当先中钩处更似两个血窟窿。若是他稍一迟疑,不立刻离开横梁,手掌定会给铁钩钉穿,整个人铁钩穿掌地吊在梁下,片刻之间左掌便废,照样跌落翻板之下。向扬一拭额头冷汗,心中暗骂:「这机关好生毒辣!」正待勘查四周,忽觉禅房之中气氛丕变,彷佛已多了一人气息。向扬心念一动,低头一看,阳光从身后窗子投进来,在他脚边多印了一个疏淡苍茫的人影。
二百一十二
这人来得悄然无声,向扬不禁暗自戒备,心道:「这也是个高手。」回头看时,又是一个老僧,须髯铁灰,蓬杂如旧帚,看来比应贤更苍老几分,双目透着饱经世故的沧桑,但瞳仁之中自有一股犀利气象。
只听那老僧咳嗽一声,说道:「敝寺设下这内殿机关,几十年来但凡误闯之辈,尽皆束手待毙,今日却只伤得向施主一只手掌,佩服啊佩服!」向扬嘿然冷笑,道:「就是这手掌伤了,也还能用。」左掌五指微屈,暗自运上九转玄功,蓄势待发。
那老僧仰天哈哈几声,笑道:「你虽胜得过我应贤师兄,却不知还剩下多少气力?今朝却不容你走出埋业寺去!」僧袍衣袖微颤,右手抖出剑形,其色梨黄,却是一把三尺木剑,阴刻「应能」二字,正是老僧法号。虽是木剑,向扬却不敢轻忽,心道:「这老和尚若与那应贤功力相当,纵然木剑也能杀人。这寺中不知还有多少高手?还是速战速决为上!」
转念之间,向扬早已凝运「天雷无妄」功力,老僧应能同时一扬木剑,剑身嗡然鸣响,虚画成圈,重重迭迭,前前后后,赫然幻化出不知多少个晕黄圆圈,荡开一层层的异样光彩。
向扬微微一怔,一时看不透这路剑法的要义,心道:「且试他一试。」右掌平推出去,「雷车奔轨」的雄猛气劲直轰剑势中心。却见应能兜转木剑,连转几转,这一连串淡黄色的光晕便如泡影一般融成一片,又如一个涟漪不定的深深潭水,雷掌威力一去不返,竟不知打到什么地方去了。
这情势怪异之极,向扬也不觉得力道被卸,更不曾受到丝毫抗阻,但发出去的掌力却莫知所踪。他心头一惊,左掌接着劈出,应能仍是虚划着剑,参迭剑影迎向这一掌,向扬的掌力又在不知不觉间失了踪影。
这次向扬聚精会神,立时察觉异状:「这剑法好生诡异!我这两掌打将出去,都给他化解于无形……不,他剑上劲力不曾与我掌力相交,却像是我的掌力……消失得太快了!」
两掌无功,向扬大感意外,沉吟良久,仍将这第三掌深深蓄势,并不妄动。应能似是洞烛其疑,持剑笑道:「向施主不必伤神,老衲这路『韶光剑法』大违常理,纵以阁下『天雷无妄』功力之强,也休想破解得了。」向扬双眉一挑,道:「未必见得!」
四个字才刚说完,向扬已把架势一变,身子一旋,瞬息间掌影纷飞,无数道惊雷掌风回旋劈出,以「风雷遶石坛」的迅猛掌势连环抢攻。这一招向扬出得极重,每一掌都附着深不可测的夔龙劲,兼且掌力一层层来、一迭迭去,若是打实了,纵然金刚不坏之身也得给磨成一片虀粉。
却见应能好整以暇,不疾不徐地圈动木剑,剑尖所圈之处,无坚不摧的雷掌掌力竟都凭空消灭,倏然而去,他便凭这一柄木剑护住全身,将「风雷遶石坛」的掌力全部消解得一乾二净,气定神闲。
一串掌力发完,向扬跃开数尺,重重地吐了口气,沉声道:「好,真是高明!」应能笑道:「可知道徒劳无功了么?」向扬说道:「你这剑法的门道我从未见过,果然奇妙。在你剑法所及范围之内,我的掌力全都消失得奇快……却不知无形掌力你能消夺,有形掌力却又如何?」应能含笑不语,只是持剑以对。
向扬猛地大喝一声,一个箭步疾冲上前,左掌五指扑出,势若出手擒拿。应能微微冷笑,心道:「你欺得愈近,愈近死地。」手腕轻转,「韶光剑法」剑势所及,虽只信手一挥木剑,却有数不尽的动静快慢之变化,剑上拂出的微妙劲力,轻易破坏了向扬左手一抓的力道。
这一招的劲力原该存在于世上更久一些,但在此时,这劲力藉以存在的光阴却被精巧的剑风挪移而去。看似柔和的「韶光剑法」实则残酷无情,极尽白云苍狗变迁之态,连「天雷无妄」的至高威力,也不得不在飞逝的光阴之中化为乌有。
在迎敌之际,悄悄操纵所有剑所能及的「力道」之寿命,或令新力转瞬即老,或令旧力连绵不绝,正是「韶光剑法」精妙之处:力之所逝者,便如流水,永不复返。
在这剑法笼罩全局之下,向扬左臂的力道倏然空虚,登时成为一个极大的破绽。应能凝劲于剑,木剑剑刃急掠而下,心中正喜:「先卸了你一条手臂!」孰料剑一及臂,猛地被一股惊涛骇浪似的威力震回,冲得应能胸口一窒,霎时腾腾连退数步。
但见向扬右拳抵着左肩肩窝,左掌五指迸张,却是他右拳以「冬雷震震」击向左肩,以此劲力重新贯注左臂,同时左掌虚发「春雷百卉坼」,拼着左臂中剑、同时负担两招雷掌功力的凶险,也要抢得「韶光剑法」的破绽。这一着应能万万料想不到,虽然仅受「春雷百卉坼」余威震撼,但也令他血气翻腾,一时回气不得。
向扬兵行险着,心喜之余,立时喝道:「你这剑法我破定了,看招!」左臂正运功舒缓经脉,右掌已乘胜出招,一出手就是铺天盖地的攻势,单凭右掌打出「雷鼓动山川」的连环掌力,仍有惊人威力。
应能忙把木剑一圈,凝神提气,再展韶光剑法,又将向扬的掌力悉数消弭,却是不如先前从容,略显狼狈。一招之间,向扬已调匀左臂血脉,当下双臂齐振,厉声大喝:「再来一招!」拉回双掌成虚抱之势,已蓄起「天雷无妄」的无边威力。应能看出他欲施重招,顾不得气脉正乱,立时深深吐纳,平抑内息,要将韶光剑法重起架势。
就在此时,禅房中忽尔风声大作。向扬运劲已足,正要给应能一招迎头痛击,忽觉一阵狂风袭至,心中一惊:「又有人来袭击!」转身出掌相迎,「砰」地一声,来人震退一步,但见白须轻飘,却是应贤。
向扬朝他一望,道:「大师又来指教了?」应贤笑道:「岂敢,岂敢!亏得师兄替我解了穴道,否则老衲还得再枯坐良久。」
应贤这一击虽然没能伤得向扬,却已足以让应能取得余暇,重新摆出完美无暇的「韶光剑法」迎敌架势。向扬看两个老僧已成夹击之势,心道:「一个老和尚已然棘手,这会儿以一敌二……哼,总要你们输得心服口服!」当下凛然不惧,大声喝道:「好,两位大师便连手齐上,晚辈也乐于奉陪。要不要请你们那位师兄也一齐上场,一并赐教?」
应贤呵呵一笑,道:「善哉,善哉,师兄解我的穴道,便是让我来请向施主过去一叙。老实告诉你,你若能在我师兄掌下走过十招,收拾我们两个老和尚又有何难?只恐怕施主年轻气盛,不懂量力而为。」向扬冷笑一声,道:「大师不必费心。既然如此,请带路罢!」
应贤点了点头,转身便行,应能也收了木剑,走在前头带路。向扬有心要闯龙潭虎穴,丝毫不惧,随着二僧绕廊而行,一番曲折,也不知避过多少机关,这才重新回到大殿。
大殿中便只一个身影,却是个长发老者,并非和尚。应贤、应能二僧侍立那老人左右,神情必恭必敬,却显然便是他们所称的师兄无疑。
向扬心道:「或许他们只是同拜一个师父习武,并非暗寺中辈分而称,这倒也合理。」上前看时,却见那老人额间点有戒疤,向扬又想:「看来他是曾经出家,却已还俗。可是,这……」
眼前这老人白发披散,而其白发之中又似泛着淡黄,实近黄发。观其外貌,并不如应贤、应能二僧苍老,看来约是六、七十岁。黄发戒疤之下,另有一双湛然目光;身材虽不高大,但是连人带影,竟凝敛了如山如河的威严气概……
向扬忽然微感局促。在他眼里,这老人非僧非俗,竟有一种莫可名状的仪表。在那殊异而不慑人的外貌之下,向扬却能感受到一股撼天动地的气魄,深蕴于那看似凡人的身形之中。这份气魄逐渐化成无形的压迫感,逼得向扬难以喘息,压得他低下了头……
向扬一咬牙关,昂然抬首,凝劲于单足,见了这老人一句话也不曾说,手底已摆出「夔龙劲」的发劲姿态。那老人倒是先缓缓开口,说道:「不错,这么早就感到害怕,可见你是有见识的。后生小辈能识得天高地厚,值得嘉奖。」
声音低沉,不甚响亮,浑无一点棱角,余音却异常深远,在向扬耳中回荡不已。向扬默然不应,凝神运转全身功力,竭力将之催运活络,当真是如临大敌,一双眼只看定了眼前这老者。武学上的直觉告诉他,眼前的对手实在深不可测,远非应贤、应能二僧可比,他必须以颠峰之功力来放手一搏,而胜败之数仍难掌握。
老人见他如此谨慎,嘴角微微一扬,说道:「你若想动手,尽管出招,来罢!过得我这一关,这里便没人保得住那韩虚清,你自可捉拿他回去。」向扬道:「韩虚清当真在此?」老人道:「不错。」向扬点了点头,喝道:「好!那么,得罪了!」
这老人如此威仪无俦,向扬知他决不会先行出手,那么自己更得把握这第一招的优势。第一掌平平推出,雷掌威力掀起一阵烈风,赫然卷起无数裂砖碎石,掌力破空生响。老人笑了一笑,也是一掌拍出,两人隔空对掌,倏然间无声无息,被雷掌卷得满天飞舞的碎石却悉数震散四方,就像撞着了一堵无形高墙,向扬这一掌威力立时销尽。
向扬抢近几步,再发一掌,这「疾雷动万物」去势奇快,老人却是信手一挥,扬起一波汹涌内劲,向扬猛觉异状,倏然凝掌不前,第二招便又过了。只听老人淡淡地道:「向扬,你这两掌只出六分功力,是何居心?想诱得我轻敌大意么?这第三掌你若还如此……嘿嘿,可太天真了。」
向扬一听,不觉激起好胜性子,说道:「前辈放心,这一掌保证与前两掌大不相同!」他连攻两招,已欺近老人身前,这时十指虚抓,以「天雷无妄」境界打出「雷惊天地龙蛇蛰」,剎那间真气迸流,双掌划分之际如雷霆动荡,其声轰然,埋业寺梁柱根基为之震撼响应,威力比起迎战「扶摇大风」之时更胜一筹,相去何止倍蓰?
一团猛烈功劲直袭而来,黄发老人眼中精光一闪,说道:「好,这才是天雷无妄的威力!」右掌拍出,不再是轻描淡写、点到为止,掌力赫然如怒涛崩云,雄远之势犹如万里关山,辽阔无极,这一只手掌看在向扬眼中,竟彷佛变得巨大无比,一把便要将大殿中的一切攫入掌心,雷掌掌力与之相较,就像江河之于汪洋,居然无可与抗,被拒于这难量难测的雄浑掌力之外。
向扬大喝一声,奋力旋动内劲,「雷惊天地龙蛇蛰」的威力转入第二段,挥臂扯起一股猛烈劲道,势欲翻江倒海,一举掀碎了大殿上无数方砖,那老人却仍闻风不动,双脚生了根似地不以为意,屹立于雷掌威力之中,平举的手掌掌缘缓缓溢出几丝金色霞光,慢慢地覆掌如茧,淬炼出一个赤金色的坚实掌影。
这股幻华似的的金色气芒,陡然令向扬想起一种武功,不禁失声喊道:「这是……皇玺掌!」
老人静静点头,沉声道:「皇玺掌练到最高境界,掌力格调升华,别称『太皇印』。」蓦然将这金色手印缓缓一抽,说道:「向扬,看着。」
向扬双目圆睁,眼前赫然映满金芒,彷佛一道天光自万古云霄投射下来,照临天下,无缺无遗。在这璀璨极光之下,向扬长啸出掌,奋勇将「雷惊天地龙蛇蛰」的劲力悉数迸发,但这股内劲的浪头却给「太皇印」这更大的一波巨浪大举吞噬,向扬的身子如飘絮似地往后退,从头到脚,都燃起了赤金色的轮廓,像是烈焰中的一具纸人。
这股无穷威力触地扬起,又将向扬抛上半空,底下窜流奔动的罡气彷佛千军万马、旗海鼓阵,充满喧嚣杀伐……突然,向扬重重摔落下来,便像摔入那战阵之中,霎时有了粉身碎骨的感觉。
「砰」地一声巨响,「太皇印」掌力重重地镇了下来,天光投尽,满地烟波浮涌,向扬倒卧血泊之中,已无声息。
老人缓缓抽回手掌,看着自己的掌心,金光已散,仍是平平凡凡一只肉掌,缓缓说道:「难道这一手『太皇印』,当真是天下无敌,再没人能接下来了?」自语之中,竟有种难以言尽的嗟吁感叹。
二百一十三
向扬虽然倒地,却尚未失去知觉。「天雷无妄」与「太皇印」分属两套奇功的至高境界,各有各的神奇奥妙,但撇开所修武学不谈,这老者的内力修为显然胜过向扬远矣。向扬幸有「天雷无妄」功力在身,虽负重伤,亦不至死,神智正迷迷糊糊之间,耳中却听见那老人正说着话。
详细的字句向扬听不清楚,只听见了太皇印、天雷无妄、武功、掌法等几个他着意留神的词汇。他肯定老人不是在赞美他的武功,毕竟他多少听出了那略带感叹的语气,对一招落败的他来说,这语气唯一的可能是嗟叹这后生小辈功力不济。轻易取胜而不开怀,这恐怕是武功极高、惯于取胜的高手才能有的烦恼,向扬自己便还没这个忧虑。
这一掌「太皇印」将向扬打得吐血倒地,但他在昏厥边缘徘徊一阵,却没就此闭着眼睛,反而很快地渐次清醒起来,心里第一个清楚的念头便是:「我岂能就这么输了?」
太皇印的威力超乎向扬想象,他此时彻底明白,这老人的武功凌驾于龙驭清、韩虚清以及他所遇见过的一切高手之上。这是他的「天雷无妄」首次被人击败,错愕过后,一股不服输的意志继而窜起。他的双手首先凝回力量,奋力从地上撑起身子,脑中一个声音奋然喊道:「败在这里,我如何捉回韩虚清?如何能回去见婉雁、师弟、师妹他们?事到如今,非赢不可!」
应贤、应能同时发现了向扬挣扎欲起,同时「咦」地一声,同感讶然。那老人瞇起眼睛觑着向扬,说道:「你还站得起来?」
这句话向扬可是听得清清楚楚。他练成「天雷无妄」之后,寰宇神通天字诀的神妙内力亦已长流经脉之中,生生不息、源源不尽,虽然负伤极重,但是丹田中一股真气仍是活泼蓬勃,很快便唤醒他的神智,接着支持他的筋骨脉络力图振作。当向扬一声不响、重新站起来的时候,应贤、应能二僧都不由得睁大了眼,露出不敢置信的神情。
老人轻轻点头,语气里带着几分意外的赞许:「好,端的难得!敌得住我一招『太皇印』的人,二十年来寥寥无几。倘若你能再接一掌,真可窜到这些人中屈指可数的地位了。」向扬勉力一笑,浑身力气除了用来站稳脚步之外,全都运到了双掌之上,口中说道:「倘若我将你击败,不知在这些人物之中能名列第几?」
老人一听呵呵而笑,说道:「首屈一指!你想试试?」向扬睁大眼睛,道:「乐意之至!」足下一蹬,冲上前去双掌齐发,「砰」地一声,老人单掌平挥,已将这一招雷掌之力彻底销毁。老人摇头道:「这等掌力……」
剎那之间,向扬掌力又发,老人没说完话,便又再接了一掌。紧跟着第三掌、第四掌、数不清的掌力连珠价轰了出来,快如流星,密如骤雨,一掌接着一掌的「疾雷动万物」猛攻而出,攻势急劲无比。老人信手招架,并无丝毫吃力之处,应贤、应能却都看得吃惊起来。若非亲眼所见,谁能相信刚刚还身负重创、倒地不起的青年,转眼间便又精神奕奕,勇不可当地发动如此猛烈的攻击?
老人连格四十多掌,左掌倏然一圈,口中说道:「白费力气。」掌力跟着推出,金芒一闪,「太皇印」应手而出。这掌力真是一道无可与抗的神力,在这金光开路之下的一切事物若不回避,都将被摧毁殆尽,便如皇舆将行之大道,一无阻碍。
向扬的掌法再次溃不成军,但他这次没再应招倒地,而是双掌一迭,硬接这一下「太皇印」,身子无可避免地一个回旋、向后猛地震飞,直要飞出大殿门外。但是向扬左脚跟往后一探,右脚奋力往下一钉,硬是把身子以千斤之力压了下来,稳稳站定在地。站稳的一瞬间,向扬感到上半身几乎被震得粉碎,有种从万丈悬崖摔下来、正摔在一块峥嵘山岩上的感觉。但他大喝一声,以内力根基硬接了这一股威力,咬牙一阵,终于吁出长长一口浊气,没倒。
他抬头看前方,看到应贤连捋白须,应能脸上明摆着不可思议的表情,老人则瞇着眼睛,眼帘缝底透出犀利的精芒,正重新评估着眼前这个男人。这一招「太皇印」的力道与前一掌不分轩轾,但是这次向扬早有准备,连发数十掌,虽然耗力甚巨,但是九通雷掌后劲最强,几十掌的劲道堆栈起来,已在「太皇印」前头路上积起了相当的阻力,向扬实际承受的力道约莫是前一掌的六成左右。
凭着「天雷无妄」根基、加上被震飞之前施展「斗枢逆转」的巧妙步法,向扬这第二掌接得比前一掌漂亮许多,直让应贤、应能难以相信。但那老人一眼便看破向扬这几下接招的法门,心中微微一笑,早有筹划,说道:「接得好。这第三掌,你还能接吗?」
一阵金光耀目,第三招「太皇印」迎面而来。掌力离己尚远,向扬心中陡地大惊:「这招威力大不相同!」
第一掌要了他半条命,第二掌竭尽所能接下,此时向扬的功力与迎敌手段都已给老人摸了个清楚,因此这第三掌已非向扬所能接下。这一掌的掌力之重、来势之快、后着之深远……已涵盖到疲惫的向扬应变能力所及之外。一掌过去,向扬胸膛中掌,胸口血气一阵翻滚,眼前倏地转黑。
同一时间,老人忽觉手腕脉门一震,猛地缩手。向扬的确无法接下这掌,但他闪电似地做出了最后一个反应,趁着「太皇印」及身,老人手掌打中自己的一瞬间翻掌猛劈,狠狠劈中老人脉门。虽然向扬中招稍早,这一击威力已弱,但已让老人在他倒下之后,再次审视了他一番,缓缓点头。
「这个向扬,的确是个人才。难得,难得,把他一起带回去罢!」
这句话,向扬已经听不见了。
重新睁开眼睛,已不知是几天后的事情。向扬重新清醒过来,第一个感觉只是想吐。
他浑身乏力,动弹不得,肚子里感觉得出有填着些东西,但他可不记得有吃什么东西。昏迷的日子里似乎有人照料他,但他没空去理会这档事。他首先试着转动眼珠,从仰躺着的有限视野去观察自己处在怎样的一个环境。
昏天黑地,不见天光,脑袋底下骨隆骨隆的轮轴之声直响,向扬略一提神,便知自己是处在大车之中,四周遮掩得毫不透光。他略一运气,但觉精力困乏、伤势沉重,所幸真气尚称流畅,没给封住穴道,手脚稍一用力,似乎也能勉强活动。只是动虽能动,毕竟气力虚弱,反倒是继续躺着还舒服些。
向扬索性便还是躺着。心中才想:「我可昏了多久?落在什么人手中了?」忽然便听车外传来一人声音:「向施主可是醒了?」听那声音,却是应贤。
向扬心道:「原来还是落在他们手里。」这倒也不出他意料之外,当下便道:「大师好生厉害,看也不看便知道我醒了。」应贤笑道:「向施主呼吸忽畅,自然是醒后运功调息所致。伤势可还好么?」向扬道:「不劳大师挂心。那位……大师那位师兄,如何称呼?」应贤道:「我师兄的法号是上『应』下『文』。」向扬道:「嗯。这位应文大师掌力当真厉害,堪称武林绝顶高手,在下佩服之至。」
应贤一时没有响应。向扬又道:「在下伤势一好,还要向应文大师多讨教几招。」应贤笑道:「不急,不急,咱们这趟旅程时日尚久,足够让你养好伤势。」向扬说道:「我正想问。各位大师没下手杀我,却是要带我到哪里去?」应贤道:「到云南去。」
此言一出,向扬不觉心中一凛:「云南!可不是韩虚清的老家?」脱口便道:「韩虚清呢?他也在这里?」应贤道:「当然也在。韩施主,你不向师侄说说话么?」一个声音「嗯」了一声,却不说话,但向扬已听出正是韩虚清的声音,不觉勃然大怒,心道:「若我没受这伤势,现下立刻取你狗命。且先让你多活点时日!」
只听应贤又道:「也罢,你若强自说话,恐怕又要牵动脉息,凶险无比。你若再走火入魔一次,神仙难救,可知道么?」韩虚清又嗯了一声,这次向扬听得仔细,察觉其中颇有苦楚之意,心中大疑,问道:「应贤大师,你说……韩虚清走火入魔?」
应贤道:「然也!你可知道,你到埋业寺来的时候,我们师兄弟三人对付着你,韩施主却正参详着十景缎呢。这十景缎变幻莫测,韩施主操之过急,不慎惑于心魔,真气岔乱,险些在我们发觉之前就一命呜呼。」向扬先是一愕,继而重重哼了一声,说道:「韩师伯武学渊博,怎么也会出了错解武功的岔子?」
应贤笑道:「向施主此言差矣!十景缎并非武功秘籍,就是武功绝顶之人,也未必便能悟通,否则我们何必请你师伯来集全这十景缎?」
向扬一听,突然心有所悟,道:「如此说来,莫非能解这十景缎之人就在云南,而且是我这好师伯韩虚清所认识的?」应贤也不隐瞒,呵呵笑道:「不但认识,而且关系匪浅。」向扬道:「大师护送他回云南,恐怕便是要顺便把十景缎的秘密一并接收了?」应贤道:「此语不确,应当是由我应文师兄接收。」
一闻此言,向扬凝神倾听,果然听出大车不只一辆,他那应文师兄、应能师弟自然都在此行之中。向扬说道:「这十景缎的秘密,怕是只有韩虚清能问出来。大师确信他舍得告诉你们?」应贤说道:「这是自然。他问得秘密的同时,十景缎可会拿在我师兄弟三人手中。」向扬哈哈大笑,道:「真是设想周到!韩虚清,原来你辛苦一场,都是为了你的好主子。我该赞你一声尽忠职守么?」韩虚清重重呼出一声,没有回答。
应贤说道:「十景缎的秘密,我们自也会同韩施主共享,我师兄并不打算独吞。向施主,你若有意,这里头也能算上你一份。」向扬道:「什么?」应贤道:「师兄对你那『天雷无妄』的造诣颇为欣赏,想你多年以后,自可成为武林中的擎天一柱。我们带你同行,有一个原因便是要你一并见识这十景缎的秘密。」
向扬笑道:「那我可真该受宠若惊了。不过在下对这十景缎毫无兴趣,这里头有何秘密,实在与我无关。恐怕我晚点伤势稍好,便要起来坏你们的好事,把我这该死的师伯给捉回去了。」
就在此时,忽听应能的声音在另一边说道:「向施主若打算如此,恐怕得等伤势大好才成。眼下由我护着韩施主的安危,可不容他人抢了他去。前些日子你还昏着的时候,才有人想来杀他,反倒被我一剑杀了。你道是谁?」向扬道:「谁?」应能道:「天府神刀萧承月。」
向扬默默不语,心道:「这人杀了婉雁的父兄,惹得婉雁伤心欲绝,实在浑帐透顶,但毕竟也是正道的豪杰之士,只不过为韩虚清所利用而已。他想杀韩虚清来偿罪,反倒落个惨死收场……哼,韩虚清,我倒想看看你会有什么下场!」
只听应能又道:「这位萧大侠的首级,我们也派人送到了巾帼庄去,向施主的亲朋好友们可都聚在那儿了。这一送本是希望他们好生安葬,却又引得几位小朋友出来访探我们,这可就大违我们本意,只好通通捉了起来。向施主,你猜这又是谁?」向扬心中一紧,暗道:「莫不是师弟、师妹他们也被擒了?」
应能不闻回应,便道:「向施主不妨自行看看。」忽听「喀啦」一声,向扬只觉身处的大车斜冲出去,却是轻快了许多,正愕然间,又是「恰啦」「夸啦」几下轻响,似乎碰上了什么东西,扣上了几个笋头,车身又重了下来,行驶平稳,就好比原本的大车突然分了一半出来独个儿跑,跑去跟另一辆车并成了一辆似的。这果然像是另一辆车,韩虚清、应贤的呼吸声都已不闻,却给向扬听见了另一种急促的呼吸声,甚是浊重,乃是数人的喘息。
向扬细听之下,听出是二男一女:男的声音听不出什么,女的却听得出一阵呻吟娇泣,唔唔啊啊地急喘着,这分明是与人交媾中的欢好春声。向扬不觉心跳加速,大为紧张起来:「这姑娘是谁?这……这声音听来很稚嫩,是师妹?是杨小鹃姑娘?该死,该死!这种声音我平常又没能听见,哪听得出是谁!」
不论是谁,在这儿被男人抽插着都是糟糕透顶的状况,向扬想,除非这真是师妹华瑄,而那男人刚好就是文渊,那还算是不幸中的大幸。可是有两个男人,另外一个不论是谁,可都不成!
就在向扬焦灼万分的当儿,却听一个男声喘道:「我……我不行了。蕴青,我……我要去了!」紧跟着,向扬便听见那少女一阵失声呼喊,「嗯啊、嗯啊」的声音之中,升起了一种听着便似滴着汗珠的娇腻颤音。
如果发出这种声音的是赵婉雁,向扬知道这必当是她被抛上高潮、兴奋得无以复加的一刻,自己所能做的,便是往她的娇躯之中释放出全副精力,然后把她紧拥入怀,吻着、抚摸着她正极端敏感的肌肤,让她一边轻喘着「向大哥……」一边浑身颤抖,淹没在快乐之中,而他会继续温柔地逗弄着她,令她娇羞不已。
不过这少女并非赵婉雁,那男子的喊声已叫出了她的身分,这让向扬松了口气。和华瑄、杨小鹃比起来,云霄派的柳蕴青跟他交情有限,他不能不感到一种「好险」的松懈感。不过他还是免不了担心她的安危,当下叫道:「柳姑娘,是妳么?妳怎么样?」
一阵剧烈喘息之后,柳蕴青有气无力地道:「啊?向……向公子?我……等等……啊、呼……天啊,我快死掉了……太棒了,再来一次好不好?啊、啊……」说着说着,又开始呻吟起来,浑杂着一种奇妙的律动声,看来她仍然给人持续抽插着。向扬皱起眉头,裤裆底下那话儿不禁蠢蠢欲动,心道:「拜托,妳到底在跟谁说话,也清楚一点罢!」听她这么说,简直像在夸赞向扬一样。
不过听柳蕴青言语兴奋,没有一点受人奸淫的凄惨,向扬倒是又安了几分心,心道:「那位兄弟说不定是她的心上人,那也罢了……不对,总不成两个男人都是罢?恐怕是春药作祟。」当下又叫道:「柳姑娘,妳……在妳旁边的人是谁?」柳蕴青似乎忙着呻吟,根本没能回答,倒是一个男声答道:「向公子,是我!」向扬道:「是谁?」他可真没听出来。那人又道:「林秀棠,你知道罢?我弟弟也在……也在这里,我们曾在你追韩虚清出门时,用箭射你啊!」
这么一说,向扬倒是想起来了,不禁暗哼一声,说道:「是了,那晚陆道长遇害,你们也在那儿放箭。这会儿你们又对柳姑娘……」林秀棠忙道:「那是我们、我们还不知道啊!」向扬道:「什么不知道?」林秀棠道:「我我……我们那时候,不知道韩虚清他、他他……他实在无恶不作,现在我们全知道了。慕容姐姐要我们来找你、你……啊、啊……我们,哦哦……」话到后头,愈来愈来成言,似乎他也正忙着在柳蕴青体内抽动,无暇也无力分说。
向扬听得莫名其妙,心道:「什么慕容姐姐?是小慕容姑娘罢,怎么他们也叫起她姐姐来了?向来只有师妹这么叫不是?听他这话……彷佛他兄弟两人倒跟我们化敌为友似了。还是……他们兄弟是双胞胎,总不成跟那两位柳姑娘凑成对了?」
向扬自觉胡思乱想,倒是难得猜中了实情。只是林家兄弟和柳蕴青正在车中拥作一团,打得火热,暂时没法跟向扬详叙前情。只听柳蕴青娇声喘道:「快、快……啊,秀棠哥哥好棒,对,再快一点嘛……啊!秀棣哥哥也好棒……呜……啊,人家被塞得满满的……啊啊……」
由于柳蕴青那娇嫩的嗓音实在呢喃得过度浪荡了点,听到此处,向扬真是不能不硬起下身,重伤之余又多浪费一点血气了。细听之下,柳蕴青竟然是前头后面都给林家兄弟分占了,前后夹击,刺激得难以想象。这实在对向扬这负伤之人的血脉大有影响,他不得不出声说道:「柳姑娘,两位林兄,你们既是同样被捉,麻烦可否克制一下,点到为止?」林秀棠道:「这……这可不是……不是我们所能决定的……啊、啊……」林秀棣勉强挤出一点声音,帮他猛攻中的哥哥继续说道:「我们……我们兄弟两个,实在停不下来。我们被绑在一起,就是完事……也、也分不开,只好再来……」
向扬听了一怔,一时想象不出那是什么画面。他可不知,眼下林秀棠、林秀棣兄弟二人一前一后,把柳蕴青紧紧夹在当中,四条手臂箍紧了她,三个人被捆在一起,两条阳具一插前窍,一插后庭,紧密得即使软了也抽不出来,只得在柳蕴青的体内重新坚挺起来,一次又一次的抽动、放出阳精。三人都是习武之辈,腰腿之力不在话下,虽然被绑,依然可以振腰欢好。
林家兄弟与柳氏姊妹自定情起,就没在意过谁与谁配对,反正两对双胞胎,互相看来都一样,哥哥今天上了姐姐、明天改上妹妹,弟弟也就如法炮制,有时四人一完事,第二轮便交换过来,无不乐在其中。这时柳涵碧不在,柳蕴青同时遭受兄弟两人的双双进击,真不知比平常承受了多少倍的快感。在向扬问起柳涵碧下落如何、三人又如何会给逮住之前,恐怕要先问问柳蕴青那兴奋异常的胴体何时才会失魂落魄到全无反应,不再刺激林家兄弟两人的那话儿、好培养一点说话的力气了。
2004-7-5 20:41
ohuangwei
小学五年级
积分 0
发贴 138
注册 2004-2-28
【第28楼】
二百一十四
如此情景,却也非三人之所愿。原本林秀棠、林秀棣、柳涵碧、柳蕴青离开巾帼庄时,只想着如何找回韩虚清身边,然后捎个信回巾帼庄去通风报信,想来顺利,到头来却出了大纰漏。
四人到了京城,在甜水井等了一天,便有韩虚清的手下前来引路,说道韩虚清身负重伤,事情有变,要将同党一一召集回去。林、柳四人闻言大喜,便跟着那人来到埋业寺。路上那人问起柳氏姊妹,林家兄弟便依小慕容所言,说是自己兄弟两人捉来的俘虏,倒也没出问题。
可是到了埋业寺中,韩党聚集甚众,其中有好些滇岭派、皇陵派的余众见了柳氏姊妹,嘻皮笑脸地来动手动脚,说道:「都是自家兄弟,逮着这等香喷喷的上等货色,岂不该让大伙儿有福同享?」
林家兄弟哪容他们侮慢情人?一怒之下动了手,柳氏姊妹却也跟着打了起来,没两下把戏便给拆穿。众人正大闹间,应能出来喝止,数招剑法之间便将林家兄弟并柳蕴青一同拿下,柳涵碧却早一步溜出了埋业寺外,凭着云霄派轻功奇妙,没给捉住。
应能倒也并不在意,却在众人欢呼叫好之际,木剑连点,竟将韩党一伙也全部点了穴道,悉数制服。葛元当等少数投靠韩虚清的皇陵派高手见状欲逃,却给应贤拦住,再没一个走脱。葛元当惊恐之际,颤声说道:「两位大师,这……这是如何?这姓林的两个小浑蛋窝里反,可……可我们竭忠尽力,没起半点异心啊!」
应贤笑道:「不错,诸位都是忠心耿耿,否则韩施主又岂肯虚耗功力,延续诸位身上的『虎符诀』呢?此刻当是诸位回报之时了。」
这「虎符诀」实为皇陵派中的掌门秘法之一,能将真气灌注于旁人体内,激发那人自身潜力,施术者只须调息几个时辰便可复原的真气,受术者却能在两、三日之内功力剧增,程度则因人而异。龙驭清大举叛国之前,曾在龙腾明、卫高辛、葛元当等皇陵派高手体内种下虎符诀,使得他们实力大增。但这突如其来的功力提升愈多,经脉负担愈重,愈是考验受术者的精神与体魄,卫高辛闯入白府袭击文渊之时态若疯狂,便是因为不堪虎符诀奇效,功力、神智变化都大起大落。葛元当内力不如卫高辛深厚,却比他深沉多智,不能发挥虎符诀最大威力,却也不致显得意态发狂。
此时向扬落败,正被囚禁在埋业寺中;韩虚清则因急于参悟十景缎,真气走岔,武功正在存废之间,虚弱之极。此时他缓步走出,看着一干同党或坐或站,大半动弹不得,只是无甚精神地点了点头。他首先走到葛元当身旁,说道:「很好,很好!」右掌往他肩上拍了一下,左掌却缓缓按上他背门「筋缩穴」。
「虎符」乃调兵遣将之信物,龙驭清分拨功力予葛元当,便如帝王调兵给将领一般,既然能予,自然也能收。但,这「虎符诀」被回收之际,却还可以把「将领」本来拥有的「兵权」也一并接收过去。韩虚清习得皇陵派掌门绝学,又身怀虎符诀之术,足以让许多皇陵高手继续为他卖命,但是他们只知道虎符诀的好处,却不知道坏处比他们所知的更多。就在韩虚清一掌之下,葛元当骤觉全身功力决堤,身上像给人开了一个莫大的缺口,内力如流水般源源泻出,不觉骇然失色,叫道:「韩、韩、韩……」
叫得几声,葛元当声音已哑,紧跟着颤抖不休,「虎符诀」奇劲一被抽离,他全身经脉都因而洞开,韩虚清默默不语,已将长久以来龙驭清和自己投注在他身上的「虎符诀」功力加倍回收。「噗」地一声,葛元当颓然倒地,脸色一阵变幻,忽而青,忽而红。原来他修练滇岭派毒功多年,一旦内功失控,长年积下的毒气便在经脉之中乱窜乱流,原本用以杀人的功夫反而将他自己毒死,当场成为一具毒尸。
众人见葛元当死状凄惨,无不吓得魂飞魄散,眼见韩虚清脚步又动,更是惊骇:「岂不便要轮到了我!」
果然韩虚清缓步而行,将所有接受过「虎符诀」的同伴们一一摄回功力,有的昏迷、有的毙命,再没一个好端端的站着。片刻之间哀鸿遍野,埋业寺大殿上如同炼狱。
到头来,韩党中九成人物都给韩虚清摄光了功力,倒地不起。韩虚清至此方长吁一口气,精神略复,道:「这下总算是好了些。」应贤说道:「有了这些功力,你便可自保性命,调养你因『十景缎』而招致的内伤。若是你不急着偷看十景缎,这会儿足可增长四成功力,你可觉得得不偿失?」韩虚清叹道:「那也是天数使然。」应贤微微一笑,悄悄盯住了他。
那少数没给韩虚清取走功力的人中,林秀棠、林秀棣也在内,他们可没尝过一点「虎符诀」的好处,此时得以免于灾厄,却都看得心惊胆跳。只听应能说道:「这会儿我们可得动身了。你们这些人若要活命,便通通剃光头发做了和尚,受我师兄弟三人佛法熏陶,随行驾车。到了云南,自有你们的生路。」
韩虚清收罗这许多三教九流之士,本来并非多么的同心协力,只是听韩虚清说着十景缎的好处,心动之余,又想跟在他那正派清高的名声之下不无好处,于是便如群蚁附膻地聚成一股,其中也不乏有人妄想来个「螳螂捕蝉,黄雀在后」,欲将十景缎的好处私自吞没。但是这些人中,白超然、裴含英、康老祖等武功好手都已被打得折兵损将,林家兄弟倒戈,剩下来的纵有高手,此刻也都功力枯竭,残余之辈寥寥无几,更有好些人平日只跟韩虚清来往,根本不知还有应贤、应能这等旷世高手在韩虚清身后运作。此时能保住性命便是上上大吉,哪里还敢有异议?无不唯唯诺诺,听命行事。
倒是林秀棠、林秀棣和柳蕴青三人惶然不知如何自处。柳蕴青心急不已,低声哭道:「我不要剃光头,丑也丑死了!」林秀棠低声安慰道:「别怕,别怕,要剃咱们一起剃,同生共死。」林秀棣道:「涵碧及时逃出,必定会回去搬救兵来,我们也不必太过担心。」柳蕴青哭道:「我……我更担心她啊!我们从小到大,都没分开来过……」
应能懒得听他们哭哭闹闹,吩咐道:「将他们捆了,一齐上路。」韩党残众此时只怕得罪了眼前佛爷,着实捆得用心,几个阴损的更生出主意,把柳蕴青的衣服先脱了个精光。柳蕴青惊叫挣扎,固然没用,更遭到一番禄山之爪的玩弄。林家兄弟看得又急又怒,但是久观之下,两人却都不可避免地硬起了阳具。这几人便趁机把柳蕴青送到了两人之间,硬将两条肉棒塞进了她前后两处秘境,然后才实实在在地把三人捆在一起。
前头也就罢了,但林秀棣的肉棒一进后庭,却真疼得柳蕴青哀鸣起来,死命地摇头哭叫:「不要……好痛,痛死人了!呜、呜!」但是林秀棣被人硬推着进来,无可奈何,整条都给顶了进去,几乎把柳蕴青弄晕过去。
好在兄弟二人都不是筋硬骨粗的壮汉,否则柳蕴青那妙龄娇躯如何承受得起?尤其她身材娇小,这前后夹攻之下几乎让她以为下体洞穿,只觉得两个热腾腾的龟头塞满体内,隔着层薄薄的嫩肉互相推挤,真不知把柳蕴青那两个小小花园里榨出了多少淋漓蜜液。抽动之时更不得了,那两下杵臼齐捣,没一会儿就把柳蕴青弄得汗出如浆,软瘫得不能动弹,动不动便要冲上高潮,疯狂似地失神娇啼,偏偏又差那么一点,总是没能就此丢了身,折腾得她精疲力竭,又快乐、又痛苦。
林家兄弟另有一番滋味。在柳蕴青嫩肉紧紧包夹之下,兄弟两人实在是舒服得不能不硬,硬了便抽,抽了便射,射完了休息片刻,只消感到柳蕴青的肉壁稍一紧缩,便又不由自主地硬了起来。于是兄弟两人频频放送阳精,从三人被绑在一起开始,天天都得射上不知多少次,三人的股间当然都已流满了混浊黏液,在肉体磨蹭之际不时滋滋作响,增添淫艳情趣。
三人就这样被绑了两天,柳蕴青似已习惯后庭被破之苦,逐渐引以为乐,呻吟声中的苦闷之意与日俱减,反倒增添了更多的亢奋和陶醉气息。只苦了兄弟二人日夜狂泄,偏偏时时刻刻都箭在弦上,不得不发。至于三人想要如厕之时,那种尴尬羞耻就更是不堪闻问了。当林秀棠、林秀棣放出温热的尿液之时,柳蕴青只能神情恍惚地接受那股异于阳精的浊流,慢慢感觉着它们流下肌肤,或者自己也忍不住,滴滴答答地浇灌起体内的肉棒……
向扬直等到柳蕴青被干上了高潮三次、昏睡过去之后,才从林家兄弟口中零零碎碎地得知前情,心中自然不去多想这三人被绑的景象,只想:「至少那柳涵碧姑娘已然脱身,若是她即刻赶回巾帼庄传话,此刻师弟他们应该也已经发现了埋业寺所在。他们能否找到线索追踪下来?韩虚清的党羽都被他们灭了口,不知还有没有活口留在寺中。若非我这些日子昏迷不起,或可在寺中留下一点蛛丝马迹……」
正思索间,忽觉所处车身又是倏然一轻,与林、柳三人那车分了开来,忽忽斜行,应声扣上了另一辆车。只听那车里一人说道:「该听的听过了罢?」虽然不见其面,声音自有威仪,正是那老人应文。
向扬闻声,默默不语。应文说道:「你败在我这『太皇印』之下,可输得心服口服?」向扬道:「前辈功力深厚,我自承不及,但我输了就是不服,伤愈之后还要向前辈讨教。」应文道:「路途长着,你就慢慢养伤去罢。若是半路上你就动起手来,老夫可不保证你到了云南还能生龙活虎。」向扬哈哈大笑,说道:「云南是韩虚清的老巢,我要打,也要到了那儿再打个天翻地覆。」
但听那应文说道:「你那二师伯韩虚清,这些年来听我吩咐,办事甚是卖力,如今他被你追得逃回我这儿,我在情在理也得保得他周全;何况,我还有用得着他的地方。」向扬道:「我知道,你要从他手上取得『十景缎』的秘密。在那之后,恐怕你也用不着韩虚清了罢?」
大车之中,向扬任什么也看不见,自然不知车外的应文正意味深长地一笑,叹道:「该说是,还是不是呢?」摇头嗤笑一声,又道:「十景缎中的秘密,对我和对韩虚清的意义可不相同。我虽有意一窥『十景缎』的秘密,倒也不会为此废寝忘食。你那龙、韩两位师伯,却是拼了命地想求其奥妙。」向扬道:「这其中关节,自然跟你有关了?」应文道:「你可想知道?」向扬道:「这是不消说的了。前辈不说,我也得想办法问出来!」
应文又叹了口气,道:「许多年前,我访求天下英才,共谋大事,正觅得你师门四位长辈。你师父华玄清才华最高,可惜无心合作;任剑清不合我所求;龙驭清心高气傲,不愿屈居于我。只有这韩虚清心机最深,能成大事……嘿嘿,可惜,可惜,毕竟心有所蔽。」向扬听得疑惑,不禁问道:「什么大事?」
应文良久不答。不知听了多久呕呕哑哑的毂辘声响,才听应文说道:「如今都已经迟了,更说什么?你就跟我们到云南眠龙洞去自个儿摸出来罢。」
以应文为首的车队正行往云南之际,空荡荡的埋业寺中却又重见人影。当先带路的便是逃回去巾帼庄报讯的柳涵碧,文渊、华瑄和大小慕容兄妹随后而来,巾帼庄则由石娘子、蓝灵玉二女前来,凌云霞和杨小鹃留守庄中,照料紫缘、赵婉雁和负伤的任剑清等人。云霄派诸女却还不及另行联系。
众人抵达埋业寺时,寺里寺外早已空无一人。慕容修一脚踹开寺前大门,骂道:「韩虚清,贼秃驴,没断气的通通给本大爷滚出来!」骂归骂,哪里有人?
文渊凝神倾听动静,但听风动树梢,说道:「看来人都走光了,却不知都去了哪里?」石娘子道:「四下搜搜,或许会有线索。」
众人进了大殿,除了一地碎砖之外,最惹人注意的便是那尊抱头佛像。华瑄首先走上前去看,左右看不出蹊跷,便又垫着脚看,突然看见了佛像两腿之间的金佛孽根。华瑄大惊失色,「啊」一声惊叫跳开,红着脸跑到文渊身边叫道:「文师兄!」文渊道:「怎么了?看见什么?」华瑄唔了几声,低声道:「那个佛像……难看死了!」文渊奇道:「为什么?」
华瑄支支吾吾,总不好意思说出口来。小慕容上前探头一看,转了转眼珠便又回来,同文渊低声笑道:「比你的大哦!」文渊道:「这又在说什么东西?」小慕容往他耳边一凑,悄声道:「佛像上有那话儿呢。」文渊愕然道:「岂有此理!」小慕容笑道:「别不甘心,刻出来的当然要多大都行。」文渊闻言皱眉,笑骂道:「不要胡说。我是说,佛像哪有附上这玩意儿的?」
就在这时,石娘子却注意到柳涵碧低头抿嘴,脸色羞红,另一只手却不时扯着裤儿,状甚不安。石娘子问道:「柳姑娘,身子可有不适么?」柳涵碧蛾眉微蹙,低声道:「是……呃,有点怪怪的。」
文渊在旁听着,只听出柳涵碧呼吸稍呈急促,身子里似有某种兴奋的韵律正鼓舞着,心中不禁纳闷:这代表她正春情勃发。文渊心道:「就是佛像雕刻得如何雄伟,也不至于光看了便如此罢?」
却听柳涵碧喘了几口气,轻轻摇着头道:「不对,不对……蕴青一定在干些什么……唉,唉……」华瑄怔然问道:「怎么啦?」柳涵碧道:「我、我……我觉得心神不宁,身子好热。我……我到外面去一下。」说着急急忙忙往大殿外冲。
慕容修瞥了瞥柳涵碧的背影,见她奔了出去,便一拍文渊肩膀,说道:「小子,走罢!」文渊愕然道:「唔?什么?」慕容修道:「什么什么?你看不见也该听得出来。那丫头没来由地发浪,不早早解决,看了碍眼。你上不上?」文渊苦笑道:「慕容兄倒也不必操之过急,柳姑娘出去透透气,说不定片刻便好。」慕容修眼睛一瞪,说道:「那成!」自个儿往大门外走了出去。这会儿,却是蓝灵玉瞥着他的背影,眼珠中闪着一丝犹疑。
她看了看石娘子,轻声道:「我到里面去搜搜看。」径自往内堂进去。
二百一十五
埋业寺内殿本来机关重重,向扬误入时险些因而伤残,凶险异常。但是应文等人离开时早将机关封锁大半,反正人去楼空,无谓再防外人,除非有人闯进埋业寺深处秘地,再也看不出这寺庙有何机关。蓝灵玉此时信步入殿,倒也没像向扬那般踏上翻版、触动铁钩。
虽然口中说是近来搜查,蓝灵玉却没多停留,径自绕过大半个寺院,远远地回到前院去,却不见慕容修、柳涵碧两人。她暗暗蹙眉,心道:「哪里去了?」
她在前院里略一踱步,瞧了瞧那两扇大开的寺门,心中忽然动念,回头一看,文渊等人都没出大殿,当下悄悄奔出寺外,望着满山绿树,往一处浓荫里走了过去。离寺不远,便见林中一株老树底下迭着两个人影。
蓝灵玉心中一紧,从一棵一棵树后头悄悄挨近过去,近到看得出两人形貌时,便藏在树后屏息窥看,心跳不知如何,一声一声蹦得异常急促。
只见柳涵碧背倚着慕容修,慕容修则状甚闲暇地靠着树干,一手环抱柳涵碧的纤腰,腰带却已经解开,另一手已探到她那条翠绿衫裤里头,不住的抚摸。柳涵碧脸色酡红,轻声娇喘,口中似乎说着什么,蓝灵玉这儿却听不清楚。她紧盯着慕容修的脸,见他神色如常,只是嘴角微扬,眼中另带点若有若无的邪念,不觉紧抓着藏身的树干,似要宣泄些什么,心里暗想:「那日他那样对我……也是这么一副神情。」
忽听柳涵碧喘了几下,娇怯怯地说道:「等……等一下……」慕容修道:「怎么?」柳涵碧低声道:「我……我跟秀棠哥哥、秀棣哥哥他们好过了,慕容姐姐说……说……不可以再跟别的男人……」慕容修闻言皱眉,骂道:「他妈的,这么多人叫我家小妹叫姐姐,这是怎么?」柳涵碧道:「她……她说要这么叫,才肯教我们更多东西。」
慕容修道:「呸!这丫头专会胡闹。她只有耍人的本领能当人家师父!我说小姑娘,是妳平白无故地思起春来,这时却要我停手?」柳涵碧满脸羞红,急忙分辩道:「不是我,是蕴青她……她……她一定正跟哥哥他们……她身子怎么样了,我这边都会有点感觉……」慕容修嘿嘿笑道:「是么?那么本大爷若是搞得妳欲仙欲死,另个小姑娘也会叫起来了?」柳涵碧愕然道:「我……我听不太懂……」慕容修道:「他妈的,这都不懂?我说……要是妳给男人上了,妳那不知是姐姐还是妹妹的,是不是同样会乐个半死?」柳涵碧脸上一红,嗫嚅着道:「会……会罢……啊!」突然一声惊叫,慕容修的手指重新入侵她的秘境,同时嘿嘿笑道:「这会儿另个丫头,不知道会叫得多大声?」
与林家兄弟相比,慕容修玩弄女体的手段不知强过多少倍,柳涵碧焉能抵抗?不过几下掏弄,柳涵碧便已忍不住娇躯颤抖,爱液一阵一阵地涌出。慕容修笑道:「妳若不想穿着湿裤子回去见人,最好早点脱了它。」说着轻轻一捏她那充血了的小珍珠,柳涵碧不禁失声惊叫,呻吟中已经带了点失神的前兆。慕容修食中二指一齐插入,急速戳动,说道:「嗯……倒还挺紧,要是碰上本大爷的稀世宝贝,如何塞得进去?光用手指也就够了。」
柳涵碧耳听此语,也只能害羞地「呃、呃」不断呻吟,在他手指肆虐之下早已浑身酥软,险些站不住脚。慕容修说道:「还不脱?裤子快湿透了。」柳涵碧一边喘息,一边迷迷糊糊地脱下裤子,暴露出湿淋淋的粉嫩花瓣,而慕容修的手指正大肆侵袭,要把她那花瓣底下的蜜汁全给捣弄出来。
柳涵碧呜呜哀喘,眨着彷徨却又兴奋的大眼睛,悠悠颤颤地喘道:「我……我好像、好像快……快……不行……」慕容修嘿了一声,说道:「很好,准备撒尿罢!」柳涵碧愕然道:「什么?我……啊!」她还没会意过来,慕容修手指抽动陡然加快,另一手扶着她的腰身前后猛摇,手指在柳涵碧体内震动的感觉蓦地强了好几倍,霎时把柳涵碧弄得险些昏过去,不住颤声娇喘:「呃、啊……啊啊啊啊……」声音愈来愈急促而混乱,神智已面临崩溃边缘。
突然,慕容修用力一戳,指尖直探那娇嫩的身体深处核心,而且居心险恶地送出一道猝然迸散的指劲。柳涵碧陡然仰头惊叫,当场被这一击推上最高潮,不由自主地发出一阵低而紧促的呜咽,身子拼命渗汗、颤抖,而在慕容修手指捣弄之下,那狭小的幽径里突然涌出一股压力,紧跟着圆耸的小肉丘抖动一下,一波波透明喷泉直射出来……
蓝灵玉看得胸口紧迫,红着脸转过头去,耳中仍听到柳涵碧兴奋的呢喃,不能自制。她强自定下神来,耳朵里又听见慕容修的声音说道:「怎么样?心满意足了罢?还是妳真想给本大爷干上几回?」
蓝灵玉身子一晃,忍不住又转头去看,却见慕容修正把柳涵碧的裤子重新拉起,顺手在她白白嫩嫩的小屁股上拍了几下,说道:「就凭妳这小丫头,可不够格让本大爷破戒。妳给我在这儿坐着,腰能挺直了再回来,听见没?」柳涵碧仍未回神,软泥似地倚靠着树干,坐在地上娇喘吁吁,羞红着脸点了点头。蓝灵玉看在眼里,心头不觉一松,便似本来有个铁箍扣在心上,此时突然蹦地开了。
只不过纵然如此,蓝灵玉心底还是有种沉重的感觉。她知道慕容修为了她改变了许多,离江湖传言中的魔头形象愈来愈远,也不曾奸淫任何一个姑娘……他的改变显然是为了搏得蓝灵玉好感,照理说她应该感到高兴,但她偏偏觉得不太对劲。
她慢慢走回埋业寺,却见慕容修已早一步回到大殿,神色悠哉,便似什么也没发生过。石娘子见她回来,微笑道:「三妹,搜到哪里去啦?里里外外都不见人影。」蓝灵玉略一支吾,道:「我走得远了点。大姐,有发现什么吗?」石娘子摇了摇头,说道:「看来他们早已走远了。柳姑娘曾听他们说要回云南去,看来韩虚清是打算逃回自家巢穴。我们正打算追踪过去……三妹,妳就先回庄里罢。」
蓝灵玉愕然道:「我不去么?」石娘子道:「妳跟二妹、四妹她们守好庄子,此行交由文公子他们便是。别忘了那韩熙不知去向,仍是隐忧,庄里不可空虚。」蓝灵玉道:「那……大姐妳呢?」石娘子微微一笑,道:「老庄主留下来的『花港观鱼』,总得有人去拿回来。」
那边文渊、小慕容也想叫华瑄留在巾帼庄里,却是劝阻不得。华瑄执意同行,说道:「我还记得任师叔说了,那儿有个对文师兄和我都很重要的人,我一定要去!」文渊苦笑道:「可是师妹妳跟来了,我却怎么放心得下紫缘?」华瑄迟疑一下,道:「那……我们带紫缘姐姐一起去。」文渊道:「这会儿是尽速找到师兄、追上韩虚清他们要紧,可没有回巾帼庄接人的余暇了。师妹乖,妳就先回去陪陪紫缘,也好教师兄安心,嗯?」
华瑄没法,只得勉为其难地点头,但仍显得很不甘心。小慕容暗地把华瑄拉到一边,悄悄地道:「好妹子,妳别不情愿,我教妳一个来云南的法子,不过妳可得先说得动紫缘姐。」华瑄睁大眼睛道:「什么?」小慕容拊耳说道:「妳回巾帼庄去之后,就如此这般……这样说,保证成功。啊,不过可得随机应变,妳可别傻傻地说了就完。」华瑄边听边点头,文渊自然没能瞧见,却听到了一些窃窃私语,便又把小慕容找来,说道:「小茵,妳又出了什么鬼主意?」小慕容笑嘻嘻地道:「没有啊,你听到什么啦?」文渊苦笑道:「妳可别让师妹回巾帼庄去胡闹,那就好了。」
待柳涵碧一回来,便与文渊、慕容兄妹、石娘子等合为一路,纵马径往西南而行,华瑄与蓝灵玉回程往巾帼庄。
两边各自埋业寺分路而行,没过多久,慕容修却单独一骑往华、蓝二女这边追来,大声叫道:「丫头们,慢着!」
蓝灵玉见慕容修赶来,心中扑地一跳,微微皱眉。华瑄怔然道:「怎么啦?」慕容修道:「别多问。妳自个儿先回巾帼庄去罢,蓝三庄主跟我有要事相谈。」蓝灵玉瞪了他一眼,说道:「你……」
华瑄惦记着小慕容交代的话语,此时却真是归心似箭,看了蓝灵玉一眼,道:「蓝姐姐,我……我先走,没关系么?」蓝灵玉不禁颦眉,瞄了瞄慕容修,低声道:「没关系,我……我随后就到。」
待得华瑄纵马离去,慕容修突然出手,一把便将蓝灵玉抱到自己的马上,拥在怀里。蓝灵玉吓了一跳,有些着恼地叫道:「你干什么?」慕容修在
她耳畔吹了口气,嘿嘿笑道:「妳这么回去,咱们起码有个把月见不了面。
妳说我忍得住吗?」蓝灵玉脸上一热,说道:「跟我有什么关系?」慕容修道:「我要知道,妳要到何时才肯答应……」蓝灵玉道:「当你的女人?」慕容修道:「哈,妳没忘记嘛?」
蓝灵玉轻轻挣开他的手,翻身下马,慕容修跟着离鞍而下。蓝灵玉默然良久,低声道:「你……这些日子以来,的确收敛很多,又帮了我很多忙。瓦剌攻过来那时候,也多亏你。」慕容修道:「呸!这是江湖上的客套话,本大爷可不想听这些。」蓝灵玉道:「不说出来我可不舒坦。可是……你这样一改变,我真不习惯。」踌躇一阵,又低声说道:「这该怎么说?我总觉得……你虽然为我改变了许多,但是……只要我一点头,我就会……就会……」慕容修皱起眉头,道:「会怎么样?」蓝灵玉低下了头,轻轻地道:「我不知道怎么说,但我觉得……我一旦跟你在一起,我恐怕整个人都会变成你的,像是奴隶……我好害怕。」
慕容修神情冷然,沉默片刻之后,开口说道:「妳觉得会处处受我所制,就像我手指还在时那样对待妳?」一提起他自断手指之事,蓝灵玉不由得心中一乱,悄悄撇开了头,说道:「你……你太会侵略女人,可我偏不喜欢给男人指使。我总是……总是得防着你。」慕容修嘿嘿一笑,道:「妳怕听了我的话,迟早会给我调教成真正的淫娃,是不是?」蓝灵玉红着脸骂道:「你这人!你……你又这么说话!你明知道我、我……我就是不喜欢给男人占便宜。」慕容修陡然逼近,伸手抚上她的脸颊,柔声说道:「是啊,而我更不喜欢给女人占便宜,妳会不知道?」
这声音便似深蕴魔力,直响到了蓝灵玉心灵深处。她倏地感到满脸发热,慌忙拨开慕容修的手,心跳竟剧烈得令她几乎娇喘起来。
她深深明白,眼前这男人一旦温柔起来,那魔性的魅力是她完全抵挡不住的。慕容修作风霸道狂妄,行事强硬的程度远远压倒蓝灵玉的好胜与刚强,她在最厌恶慕容修的时候都无法彻底反抗他,像个寻常的柔弱姑娘般任人玩弄。倘若她真的对慕容修萌生爱意,还不立刻被他驯服得千依百顺?
这纷扰思潮掠过蓝灵玉的心海,她虽没说话,脸上神色也隐约透出了内心所思。慕容修静静地看着她的表情,突然嘿嘿一笑,道:「也罢,我早该想到……我怎么会想要妳呢?终归是看上妳的性子。如果妳真听了我的话,什么话都听……还有什么意思呢?」说着,慕容修长吁一口气,缓缓地道:「我这一去云南,可要去上很久……我得知道妳到底怎么想。」
蓝灵玉一时怔住,凝视着慕容修。
她常觉得,慕容修为她而做的改变,就好像一种狩猎的手段,她就像一个奋力奔逃的猎物,慕容修或哄或骗地接近她,只等她转头投入怀抱,然后享用成果,从她的身体乃至于心灵,都会成为慕容修的得意收获。这些想法她不敢明说,但她却觉得这想法愈来愈真实。一旦她成为慕容修的女人,她一定会彻底屈服于他,成为沉沦于爱欲之中的女奴,纵然慕容修当真十分疼爱她,这却不是她冀望的生活。她的形象是以双戟英姿立足于江湖的巾帼庄三庄主,她绝对无法忍受自己缩回闺房之中,当一个侍奉郎君、含羞带怯的小姑娘。
而且,她曾经被慕容修玩弄得那样不堪……纵然慕容修深深谢罪,这也已经成为她毕生难忘的羞愧经验,她知道从此之后,不管她再怎么装束得英气勃勃,强韧而不屈,也永远会被慕容修压制回来,不论是武功、性情或在床上。也因此,她永远难以接受慕容修……
现在,她倒是有一个机会,慕容修对她的抉择无法过问,只能接受,她绝对拥有上风。但,这个抉择实在沉重得难以出口……
蓝灵玉闭上眼睛,在一片黑暗的视野中,轻轻摇头。
她从没想过,拒绝一个人竟有这么矛盾而苦闷的时候……这一瞬间,她听见了慕容修的呼吸声,以他这等高手而言,平时气息决不该如此粗重。
无言的僵局持续了许久,慕容修「嘿嘿」笑了两声,颇带自嘲地道:「想不到,我大慕容……」没说下去,也不知该说什么。
这极之为难的摇头过后,忽然,蓝灵玉感到一种莫名的轻松。她不明所以,心情却舒畅得令她自己也错愕起来。这一下拒绝慕容修,似乎把一切都扯平了,比起在小溪出浴那日两人初次和解,这一次似乎才当真消弭了所有夙怨。
蓝灵玉睁开眼睛,眼前的慕容修仍是一个模样,但看在她的眼里……彷佛清澈了许多。慕容修仍是嘿嘿地笑了笑,说道:「他妈的,如果咱们两个都觉得突然轻松多了……之前可不就是一团胡涂么?真他妈的!」
没错,原先受制于慕容修的种种为难,蓝灵玉突然觉得全都摆脱掉了,真有种脱胎换骨似的愉快心情。彼此之间,再也没什么好歉疚的,慕容修加诸于她身上的侮辱、谢罪、情义……就在这一摇头间烟消云散。
慕容修突然直指蓝灵玉,喝道:「本大爷为了让妳有机会报仇雪耻,特地营造这一个让妳断然打击本大爷的机会,这下妳可心满意足了罢!」蓝灵玉闻言一怔,随即当场失笑,挥了挥手道:「得了,得了,你还要充面子?你……你另外去找姑娘家安慰你罢,别逞强了!」
慕容修哈哈大笑,说道:「妳舍得放本大爷走,我还不走?云南路上有七八百个小姑娘等我去一个个干,妳可就没份了。」蓝灵玉却不生气,心道:「这等话我也听习惯了。」当下笑道:「好罢,你一路保重。」
两人各自上马,互相一望,却都没催马离去,仍是待在原地。慕容修道:「妳还不回巾帼庄去?」蓝灵玉道:「你不赶着追上文公子他们,还在这儿干嘛?」慕容修往她身上一看,嘿嘿笑道:「从今以后,我可不会再顾着妳高不高兴了。下次咱们见面,我可会毫不客气地硬上了妳,妳可得小心着!」
蓝灵玉脸上微微一红,紧闭着双唇,神色复杂,却没像往常一样开口怒骂。慕容修道:「怎么?」蓝灵玉把头微微一低,复又抬头,微笑道:「没什么,我是在想……你要是这么有本事,怎么……怎么从没看你真跟哪位姑娘做起来呢?恐怕你其实没那么行罢?」慕容修一听,当堂一愣,继而满脸邪笑,说道:「真想不到,我说……妳胆子变这么大了?如此质疑本大爷,我看也不必等我回来,我现在就把妳干了如何?」蓝灵玉一扬蛾眉,微笑道:「只怕你口中光说,实际上……」
突然「呼」地一声,慕容修双手探出,又把她攫离马背,这次却是两人一同滚下了马。一个打滚间,慕容修便把蓝灵玉压在草地上,一把揪住她的衣襟,冷笑道:「等等给我撕碎了衣服,妳可别说回不了巾帼庄!嗯,这会儿先喘起气来了?」蓝灵玉红着脸蛋,娇喘几声,说道:「被你压着,当然会喘了!你撕坏我的衣服,我就抢你的来穿,怕你么?」慕容修狞笑道:「那太好了!」
只听布帛裂响,慕容修当真撕起了蓝灵玉的衣衫,把她那健美体态渐渐暴露于荒野。蓝灵玉渐觉得心跳加快,一种迥异于害怕、畏惧的兴奋感涌入全身,她知道这与以往不同,这回她置身于两人平等以对的情欲世界之中,不再是慕容修一人施暴于她。眼见身上遮掩渐少,赤裸的肌肤一一被慕容修看过去,她仍然会感到羞赧,但这与受辱时的羞耻完全不同……
蓝灵玉轻轻喘息,伸出双手,搂着慕容修的脖子狂吻着他,身子热得像要烧融。慕容修的拇指轻轻推开她的唇,嘿嘿笑道:「小浪货的真面目露出来了!」
蓝灵玉毫不在意,纤纤玉指愉快地抚摸慕容修的身体,而慕容修对她的反攻更是激烈。他把蓝灵玉的一双美腿扛上肩膀,愤然压上她的身体,在她的身子被压得屈成一团的时候,怒挺的巨根猛烈地钻进她的蜜缝之中,激烈急进,不容蓝灵玉吁吁喘息,只能急促的呻吟,逼得她毫无掩饰,拼命地摇头挥汗,狂乱地喊出最浪荡的声音。
而她那初次容纳男性分身的私处,则会尽责地回敬慕容修以最亲昵、最紧迫的压榨,没有一丝闲暇的空隙,纵有空隙,也都灌满了爱液的浪涛。慕容修强袭着她屈曲紧绷的娇躯,低头看她的一对美乳,正圆挺挺地剧烈摇晃。姣好的身材加上热情的处女蜜穴,完全激起了慕容修狂野的占有欲。他凭着精壮的身躯恣意蹂躏蓝灵玉,疯狂地纵情云雨,两人陷入前所未有的昏天黑地、亢奋的漩涡。
悦耳的娇啼无时或停,却又响了起一阵低声咆哮。慕容修瞇起眼睛,腰间的动作骤然加快,把蓝灵玉送上更高亢的浪头。蓝灵玉失声喊道:「啊、啊……」恍惚地喊了一阵,忽然奋力咬牙,呻吟着道:「要来了吗?来呀、来……快……啊啊……」
慕容修猛地分开她的双腿,分抱腰侧,狂笑着道:「妳放心,我不会只来这一次,还有第二次,第三次……我要把妳干到说不出话来,今天就怀下本大爷的种……」蓝灵玉娇声急喘,仍是呻吟着叫道:「看……看谁先……说、说……啊、来了来了……啊!」
一声亢奋绝顶的呻吟过去,蓝灵玉的胴体已遭受慕容修汹涌精流侵袭而入,强烈而持久的冲击,令她霎时失去理智,发出一种娇柔缠绵、她事后清醒决计不肯承认的淫荡春声。高潮过后,她暂时浑身无力,彷佛酣醉,但是却仍清楚感觉到慕容修的肉棒留在体内,而且迅速重振精神,转眼间又活动起来,开始摆布她那已接受男人阳精沐浴、即将更趋丰美成熟的肉体……
拒绝了慕容修,却反而因此跟他合而为一,享受到绝妙的愉乐……蓝灵玉心里没一点后悔的感觉,也不打算改变她的回答。她只知道,慕容修的精力还足以提供她好几次销魂的快感……原野上的两匹马,应该可以围绕着牠们的主人,闲暇到夕阳西下。
二百一十六
时日漫漫,西南路上车声渐响,已近岁暮的大理府境无霜无雪,只有苍山重峦顶峰皑皑,积雪终年不融,云波变幻,虚无飘渺。
车队之首,正是埋业寺老僧应文,此外除了应贤、应能、韩虚清、向扬四人,余众都是车夫侍者,千里路上战战兢兢,就只盼到了云南,能够全身而退,在韩虚清手下留得性命。
从埋业寺出发月余,向扬伤势早已复原,一日里发掌震毁一车,已将林家兄弟和柳蕴青一齐放走,应贤、应能发现时,三人早就去得远了。应文得知,也不如何在意,只朝向扬说道:「你若期待他们回去通风报信,邀集人手重新追来,只怕太迟。」向扬道:「那倒不是。只是以他们的武功,恐怕对付不了你们任何一人,我可不想留他们下来送死。」应文道:「怎见得就是送死?」向扬道:「你留下我们这几个活口,难道不是想在取了『十景缎』秘密之后,拿我们来试刀?」
应文呵呵一声笑,说道:「你仍然当十景缎是武功秘籍。」向扬道:「纵然不是,你们总不会平白无故,带我们远赴天南游山玩水罢?」应文道:「那是当然。不过我也没杀你的意思,只要你安安分分到了云南,自然知道该做什么。」
向扬见韩虚清一路上盘坐静养,显然内伤贻害甚大,不易痊愈,本来想找个机会动手铲除,但是应贤、应能却看得很紧,万万不像放走林、柳三人那样容易。应文窥破其意,索性动手点了向扬的穴道,说道:「凭你这身内功,要冲破我的点穴手法少说也要两天。我每日点你一回穴道,禁制你的武功,直到我用得着你的时候为止。」向扬自然不肯乖乖就范,但是任他「天雷无妄」造诣再高,要冲破应文所封穴道却也着实为难。
直到今日,众人终于近了目的地。
车队来到苍山,径往云弄峰行去,蜿蜒攀行,傍临着飞瀑直上山麓,眼前赫然矗立起一座坚石迭砌、方正高峻的关隘,正是南天壁垒龙首关。
龙首关乃苍洱一带的山关要冲,车队自当由此通行。韩虚清的座车领在前头,守关的军士上前盘查一阵,俱都堆笑放行。向扬过关之时,只听得几个守兵说道:「我说谁有这么大阵仗,原来是韩大侠回来了。邀回来这许多高僧,定是要念经做功德。」
向扬暗哼一声,心道:「韩虚清在老家的名声倒是好得很。韩大侠呀韩大侠!」车外云树过眼,山路上颠簸一阵,半山腰上隐约见得一座高楼,来到近处,只见那楼依山而建,筑有五层,飞檐翘角,过了两层围屋方到楼下,上头悬着「太乙高阁」四字木匾,笔致清妙。
韩虚清在苍山觅得师门至宝太乙剑,这事向扬也听文渊转述过了,详情虽然不知,但见这「太乙」二字,显然意指得剑之事,这自然是韩虚清所居之地。但见韩府仆婢群相出迎,一个黄衣老道翩然越众而至,欣然笑道:「恭喜韩先生集全了十景缎,大功!大功!」韩虚清淡淡一笑,说道:「若非有程道长坐镇寒舍,韩某也不放心离家如此之久。」
那程姓老道望了向扬一眼,拱手笑道:「这位想必是向少侠,幸会!幸会!老道程济。」向扬躬身回礼,心中暗道:「这老道不知又是什么来历。」但见他须发白花,气度稳练,虽无仙风道骨之姿,却有看尽浮世烟尘的拓落精神。应文一下车,程济又上前行礼,极其恭敬,向扬一看,心中不禁便想:「莫非他也是听从这应文老僧之命,并非韩虚清的属下?」
三僧、二俗、一道走进阁中。已有仆人在大厅上侍茶摆宴,应文朝程济、应贤、应能低语几句,自行转进内厅,不再出来。应贤、应能手中各捧锦盒,并韩虚清三人径往阁上楼层而去。
向扬想起应贤所言,心道:「那盒里装的,恐怕就是十景缎。他们这就要去破解其中奥秘了,我岂能不管?」举步欲行,却见程济挡在前头,笑道:「向公子且留在此处用茶。」向扬笑道:「在下不渴也不饿,还是留给道长慢用罢!」一个箭步抢过去,却不料程济道袍长袖一甩,一股劲风正拦住向扬去路。
此时向扬穴道未解,难发内力,全然无法招架程济这甩袖之劲,被迫连退几步。程济道:「听说应贤、应能两位都败在公子手下,老道自然也不是对手。不过向公子现下既然无力动手,便还是在此小憩片刻才好。」向扬嘿然冷笑,说道:「好,也罢!」怒气腾腾地坐在听上,手持茶杯,心中却想:「这老道的武功,约莫与那应贤、应能相去不远。应文老和尚点了我这许多日的穴道,我连日冲穴,可也有一番心得,这会儿未必还要花上一两天。我就暗地里冲穴,穴道一通,就打你个措手不及。」
程济见他举茶不饮,似乎看穿了他的心意,捋须笑道:「向公子不必心急。主子既然带你来此,自然筹算周全,公子不必费神寻思如何脱身。」向扬道:「主子?」程济道:「自然是应文大师。」向扬心道:「道士认和尚当主子,这可有点儿匪夷所思。这干人到底是什么来头,着实难解。」
过得不久,一个韩府仆人来到大厅,说道:「老爷请程道长、向公子过去。」程济起身笑道:「走罢,这可用得上你了。」向扬不动声色,静静跟在后头,绕上高阁顶楼。
这太乙高阁建构得古色古香,顶楼回廊处却有一扇铁铸小门,气象清冷,与这典雅楼房殊不相称。只听门后隐隐传来人声,其中之一正是韩虚清。只听他轻声说道:「夫人,十景缎俱已在此,妳看可有一疋造假?」门后并无回应。向扬心道:「听韩虚清这声音中气疲乏,看来内伤可还重着。」
韩虚清又道:「这『十景缎』已然齐全,我答应妳的事情已经全部做到。夫人,那十景缎的秘密……」忽听一个绵雅柔和、却又带着几分清冷的女声说道:「韩师兄,你若再以『夫人』二字相称,做师妹的这就一睡不醒,再也不能跟你说话了。」听这声音清澈成熟,或是个年轻少妇,总之不是少女口音。向扬微微一怔,心道:「师父除了三个师兄弟,难道还另有师姐师妹?」
韩虚清叹道:「好,好。好师妹,妳先说说,这十景缎可不假罢?」那女子沉默多时,才轻声说道:「『苏堤春晓』……」她幽幽地轻唤,正是十景缎之一的名称。沉吟良久,才又道:「确然不错,这些都是真品。」
韩虚清道:「好,十景缎妳已经验过了,妳再看看我这向师侄。」向扬心头一怒:「还喊什么师侄?」忽见铁门一动,缓缓向内打开。程济说道:「进去罢!」
程济便不说,向扬也会进去一探究竟。他大步走进,但见室宇精美,花窗竹几,一方木案上几卷诗书,自显文人雅致。看那衾褥妆奁的摆设,自是女子闺房。房中垂挂起九疋绫罗,幻彩夺目,赫然是那「十景缎」十中之九,只欠缺一疋「苏堤春晓」没挂起来,不知何在。韩虚清、应贤、应能站在九景锦缎之前,绣榻纱幔之中另有一人,影影绰绰,看不真切。
韩虚清缓缓说道:「向师侄,见了师门长辈,还不行礼?」向扬心中愤然:「你要我跟你行礼?」一转念间,往那幔前一望,心道:「韩虚清称这女子作师妹,可我师门之中并不闻有女弟子,任师伯也没说过。这究竟是什么人?」
忽见纱幔微掀,「咻」地飞出一物,直奔向扬。向扬想也不想,反手一抄,摊掌看时,却是一枚断折了的金钗,上刻「如之」二字。
那女子见他手法利落,却无甚劲力,轻噫一声,随即说道:「你被点了穴道么?」向扬道:「是。」听她语气不含恶意,心中暗思:「这钗子出手既快且准,虽没附上多少内力,但这确实是『九转玄功』……看来她是要试我的底子?」
那女子沉默许久,缓缓说道:「韩师兄,两位大师,请你们先出去,片刻便好。」应贤、应能取下那九疋锦缎,各自退出。韩虚清微微皱眉,说道:「师妹……」那女子沉声道:「韩师兄,请出去!」韩虚清轻叹一声,转身出房。
房中便只剩下二人。隔着纱幔,向扬只隐约见那女子倚榻而起,听她柔声说道:「你叫向扬,是华师兄的大弟子,是不是?」向扬道:「不错。前辈……不知在师门如何排行?恕晚辈冒昧,我从不曾听师父、任师叔说起他们有师姐师妹。」
那女子轻吁一声,涩然苦笑道:「那也难怪。华师兄……你师父可好?他受了龙师兄、韩师兄那两掌,后患可根治了么?」向扬微微一愕,说道:「这……师父已经谢世多年,难道前辈不曾听说?」
「啊」地一声,那女子倏然掀开榻前幔帐,失声道:「华师兄死了?」 直至此时,向扬才看清此女容貌,但见她肤色雪白,眉目清秀,一身素净的白纱宽袍,彷佛出水芙蓉,分明是一位典雅清丽的年轻少妇。只是她眼神中充盈着震惊,此时不复雍容姿态,这一声急问向扬却真不知如何回答,只得应道:「是。」
白衣少妇颓然垂首,肩头微微颤抖,低声道:「他早就走了,韩师兄竟然还……」紧咬着唇摇了摇头,复又朝向扬一望,泪眼已然朦胧,颤声道:「他……你师父他,他有个女儿,她是不是也……也已经……」向扬忙道:「不,师妹很好,她没事,前辈不必担心。」那少妇神色茫然,说道:「瑄儿可长大了罢?」向扬应道:「是,当然。」心中略一踌躇,说道:「前辈莫怪,晚辈有一事不明。我看这钗上刻有『如之』二字,这……这是……」少妇轻声道:「是什么?」向扬道:「这是我师娘的名讳。不知……不知前辈可是姓『展』?」
少妇微微摇头,面露苦笑,随手又掷出一物,这次却不蕴内力。向扬顺手接住,正是另外半截金钗,上面正刻着一个「展」字。那少妇凄然笑道:「你师父都走了,还叫什么师娘?」
向扬得见少妇全名,心中更惊,再凝目看她容貌,宛然便似华瑄的轮廓,只是气质、神态成熟了许多。他虽然自拜师起便没见过师娘,却从华玄清口中听过师娘的名字,知道师娘乃是「真」字辈师祖展元真的爱女。只是师父生前少提其事,只说师娘早逝,余情概不多说,怎料今日竟会在韩虚清的高阁之中见面?
华夫人深深呼吸几下,情绪似仍难以平静,别过头望着铁门,轻声说道:「这些年来,我恐怕有好些事给人瞒在鼓里……」悄悄拭去泪痕,低声说道:「好孩子,你可知道你这韩二师伯的为人处世么?」向扬道:「他如何处世,未必尽知,为人倒是清清楚楚。」华夫人点了点头,轻声说道:「好,好。我有好些话要问你,可惜……这当下时间实在紧凑。」说着微一蹙眉,纤纤素手往榻底一探,倏然抽出一条寒光夺目、有若串冰的烂银长鞭。
二百一十七
这银鞭与华瑄先时所用的形制相同,银光铮然犹有过之。只听华夫人低声说道:「是谁封了你的穴道?」向扬道:「是个叫做应文的老和尚。」华夫人点了点头,道:「好,你就这么站着别动。」银鞭轻轻抖出,但见华夫人手劲所及之处,软鞭蜿蜒如游龙,鞭梢瞬即点中向扬胸腹之间「巨阙穴」,着体之际悄然无声,九转玄功劲力却直透任脉,传至气海。向扬全身经脉顿时为之一热,心中登时明白:「师娘是在助我解穴。」
华夫人一穴点过,再点「璇玑穴」,仍属任脉穴道。她这以软鞭解穴的法门,比起文渊那「神剑点穴」之术各有千秋。剑尖锋锐,点穴需得一点即透经脉深处;鞭身柔软,解穴时不能慢慢地推宫过血,均是难能之技。而华夫人以鞭法解穴,却又兼有顾忌男女之别,以鞭代手,便无须直接触碰向扬身子。
向扬同时运气冲穴,但是应文的点穴手法委实高明,凝结在向扬脉络中的真气异常顽固,纵然华夫人银鞭连点十余处大穴,仍未能悉数冲开。华夫人微微吁气,脸色微显苍白,说道:「先……且先到此为止。你功力回复了几成?」向扬道:「五、六成总是有的。」华夫人叹道:「也罢,我这会儿……时间不多了。」又压低了声音,轻声说道:「这许多年来,只有你那任师叔在几个月前,曾经闯进来找过我一次。他说这些年来都没找到你师父的下落,想不到……」咬唇摇头,却是强忍着叹息不发。
向扬怔然道:「任师叔也瞒着师娘,这……这可怎么说?」华夫人神情凄楚,苦笑道:「他倒是为我好了。要是我早知道……唉,不说这个。我把广……那琴谱交给了他,要他好好弹琴,他可有照做?」向扬知她意指「广陵散」,意即寰宇神通人字诀的修练关键,当即说道:「任师叔早已将文武七弦琴传给我师弟,那琴谱也交给他练了。」华夫人道:「你还有师弟?」向扬道:「是,我那文渊师弟琴弹得很好,师娘可以放心。」
华夫人呆了半晌,喃喃地道:「收了两个徒弟?」稍一回神,又望着向扬道:「那……那瑄儿呢?这些日子,她爹已经走了,她……她怎么过的?」向扬道:「师父过世之后,就是我们照顾师妹。现下她跟文师弟情投意合……」忽然想起,文渊身旁可不只有华瑄一女,若要解释起紫缘、小慕容之事,不免大费周章,当下说道:「……文师弟对师妹也很好,师娘不必担心。」
华夫人闻言,脸上稍示欣慰,轻声道:「但愿真如你所说,瑄儿能过得好,我也就无所牵挂了。」悠悠凝思片刻,从绣榻上取过一个锦盒,一掀开,里头平置着一轴锦缎。华夫人信手展开,但见长堤垂柳,晓雾共桃花朦胧,湖色翠嫩,清波似欲荡漾出锦绣之外,正是十景缎中的「苏堤春晓」,号称西湖十景第一。
但听华夫人说道:「这『苏堤春晓』,原本是你师父所有,六、七年前落到你韩二师伯手上,转交给我。」向扬怒道:「这必定是韩虚清他以师娘……师娘性命做要挟,向师父强取来的了?」华夫人叹道:「我也不知。你应当知道,你龙师伯早年叛变出门,从那时起……什么都乱了。那应文和尚帮着韩师兄……你二师伯啊,指点他的武功,又告诉他十景缎的事。龙师兄也是一样,他进了皇陵派,专门跟你师父为难。你说他怎能同时跟两个师兄抗衡呢?」
向扬凝神倾听,又听华夫人道:「你任师叔当年武功不纯,帮不上你师父多少忙,只得浪迹天涯,先逃过龙师兄的追捕。那年……那年我怀了瑄儿,就是你师妹。瑄儿出生那天,你龙师伯、韩师伯却双双找了过来……」向扬骂道:「趁人之危!」
华夫人微微一笑,摇头道:「怀了瑄儿总是喜事,也算不得什么危难,只是当时我虚弱得很,可真没办法出手御敌,这才跟你师父失散了,直到今天。好在韩师兄他……」说到这里,华夫人微一迟疑,叹道:「罢了,不提也罢。这些事情,眼下也不相干。是了,你师父怎么叫你的?」向扬道:「师父在世时便称扬儿。」华夫人微笑道:「好,扬儿,这会儿你可得听仔细了。你道你韩二师伯为何将我锁在这里,我又逃不出去?」向扬道:「想是他要向师娘问出十景缎的秘密。」
华夫人道:「是啊,这是其中之一。『十景缎』的秘密,江湖上罕有人知,就我所知,也只有你师祖获传最完整的解密之法,这秘密他只传给了我,连你师父都不知道。我和你师父分开那时,我两脚脚筋受创,从此不良于行……」向扬闻言一惊,这才发觉华夫人之所以倚榻不起,原来是双足已废。华夫人倒是一脸释怀,微笑道:「总算他没把我双手一起废了,那也还好。我被韩师兄带来这里,从此无力逃离,好在他有求于我,倒也不致对我过于为难。我和韩师兄约定,他若能帮我与华师兄、瑄儿重逢,我就告诉他十景缎的秘密。」
向扬一听,忽然恍然大悟:「是了,难怪那韩虚清定要文师弟与师妹成亲,又说要带他们见一个人,可不就是师娘?他是存心讨好师娘来着。」当下脱口说道:「师娘,这约定……我看韩虚清他可不会遵守。害得师父、师娘分离的,不就是他吗?」华夫人叹道:「当时可还有龙师兄呢。他们两个时而合作,时而反目,说来也是互不相让。何况韩师兄把我掳来,另有……」说着又停了话头,不往下说。
纵然华夫人欲言又止,向扬也多少猜到了点。眼前这位师娘虽是长辈,但是容颜清丽,不露年华,重做闺女打扮恐怕也无人置疑,少女时自是更为俏丽可人。听韩虚清先前称她「夫人」,自然是痴心妄想,除了十景缎之外另有图谋。思及此处,向扬心里更是痛骂韩虚清,心道:「韩虚清这狗贼!居然有意染指师娘,更加饶恕不得。」
只听华夫人叹道:「这些年来,我实在了无生趣。若非我还有一丝指望,盼能与华师兄、瑄儿重逢,我又何必苟活到今日?如今能听到瑄儿的消息,虽然不能见她一面,我也心满意足了。扬儿,他日你见到瑄儿,千万别提起我的事。瑄儿的娘亲早已过世,无谓再让她伤心第二次,知道么?」
向扬听华夫人此语,竟似有弃世之意,忙道:「师娘且慢,妳千万别……」华夫人轻轻挥了挥手,声音压得其细如蚊,道:「听好,等一下你韩师伯同那两个和尚进来,定会问我『十景缎』的秘密。你要记住,凡是锦缎上绣有游人之处,千万别看,知道吗?」
这几句话说得郑重之极,向扬微微一愕,虽然不解其意,仍道:「是。不过师娘……」华夫人道:「好了,别作声!」急将手中银鞭收回榻底。就在此时,铁门呀呀而开,韩虚清、应贤、应能重回房中,程济也跟着入房。向扬心道:「原来师娘已听出他们回来了。嗯,我内力不曾全复,耳目可还不及师娘灵敏。」
只听韩虚清道:「师妹,瑄儿现下过得如何,想必妳都听我这向师侄说了。他是华师弟的得意弟子,他说的话,妳总信得过了罢?」华夫人神色冷然,说道:「我当然信。韩师兄,你怎没告诉我华师兄的死讯?」韩虚清叹道:「我只怕说了出来,徒惹师妹伤心。若我今日是带了瑄儿回来,那才敢另外说说。」华夫人道:「如此说来,做师妹的真该谢谢师兄您了。」
韩虚清柔声道:「师妹,人孰无死?华师弟在九泉之下,想也不愿见妳伤心落泪。妳既确信了瑄儿过得甚好,此刻也算得偿夙愿,是否也该履行承诺了?」
华夫人一瞥向扬,朝韩虚清说道:「扬儿是华师兄的弟子,那也就是我的弟子。这十景缎的秘密,不能只说与你听,扬儿也得要听。你若答应,这『苏堤春晓』便拿过去挂着罢。」
韩虚清微一沉吟,眼望程济示询。程济心道:「那向扬穴道被封,不足为患。纵然他从十景缎领悟到了什么,眼下也不能有所作为。何况主子已有吩咐……且由他去。」便即点头应允。
当下韩虚清拿了那「苏堤春晓」锦缎,高高挂起,继而将「曲院荷风」、「平湖秋月」、「断桥残雪」……乃至于「三潭映月」,一一挂起。向扬负手观望,凝神注目,心道:「师娘让我得窥十景缎全貌,韩虚清断不会放我离开此地。且看谁先解开这秘密?」
房中众人,无不屏息凝望着这十疋灿烂锦缎,每当其中一疋展开,总能动人心弦。
当这十景缎尽数罗列开来,香闺之中蓦然变了一番光景,彷佛尘世变迁,西湖山水跃然眼前,如梦似幻;锦绣中的风月云树,凝蕴着钟灵毓秀的仙气,历历在目,熠熠生辉;十景色彩辉映之下,宛然凭空幻化出了人间仙境,一跨步,彷佛便能身历其境……
华夫人轻轻举袖,指向「柳浪闻莺」中的一个游人孤影,柔声道:「诸位便随那人,到『十景缎』中游历一番罢……」众人一看过去,不由自主地注视那锦缎中的人,那人衣袂飘然,彷佛当真在锦缎之中踽踽独行,走在杨
柳依依的湖水边,如一抹烟波似地悠然而去。
向扬微一恍惚,眼光正欲顺着那人去势而望,猛地想起:「且慢!师娘要我别看人。这不是人么?」一惊之下,原本眼中看起来幻影层迭的锦缎色彩突然重新分化清晰,定神一看,原本所望之处分明是绣着杨柳低垂,哪里有人?向扬不禁一呆,心道:「方才上头的确有人形,但……似乎不是绣上去的。」
仔细一看,向扬蓦地惊觉:原来那柳树周遭确无绣人,但是树枝、柳叶与湖水云烟之间余留的空隙形状,色彩光暗若稍一混匀,隐约便像一个长袖飘飘的行人。这人形藏得巧妙之极,平常一眼望去决计看不出来,但在这十景景色穿插影响、华夫人又刻意提醒之下,这人形便成了一个微妙的暗示,凭空浮现在他的眼前。
人形一消失,向扬便不知该看什么好。却听华夫人道:「漫步过杨柳,闻黄莺声啼,再向西行。」向扬一听,果见杨柳树下绣着曲折小径,当即沿着小路而过,眼光随即扫到烟柳之中的几只黄莺,彷佛耳边真响起了嘤嘤鸟鸣,时作啁啾,那婉转,那柔悦,真令人身不由己地追随过去,只恐少听了些许,也是莫大遗憾。
向扬眼里看着,耳里听着,骤觉灵魂动摇起来,彷佛倏地穿过自己眼前这一片光景,踏进了这异样的虚幻山水之中,脚底确然有路,悠悠地往莫知所之的深远境界延展过去。置身此奇幻之世,眼望山之峭拔,水之幽邃,岂只是西湖一隅之地,俨然就是一片绮丽灵光勾勒出的新天地。向扬神游其中,不见一人,只听着一个遥遥响起的声音指引,默默前行,心中却莫名地涌起疑惧:「这是哪里,何以一个人也没有?这……这路愈走愈长……」
他很快地发现,身旁的山水景色随着他的脚步,愈走愈是疏淡,由特异高远渐趋平缓,慢慢糊成一片,彷佛这世界正被什么东西给吸引过去。他就像身处一个巨大的穹窿之中,他不是愈走愈远,而是向这浑圆洞天的核心不断探究过去,非是向外,而是反诸于内。他一路无阻,转眼便把所有景致抛在身后,踏进了这虚世的中央,赫然看见一团乌黑的人影默默立在那儿。
这一瞬间,向扬睁大了眼,豁然领悟:「原来是这里!」
向扬走向漆黑的人形,身材形象,与他无不契合。与这人形合而为一,也就能立在这世界的中心,他走过这段陌生的路,竟是为了往自己身心之中探索……直达心灵最深处。但是,他来这里找些什么呢?
找不到答案,可就形同白来一趟。向扬毫不犹豫,伸出了手,触及了那自身的投影。
「最后,走到『苏堤春晓』……到此为止。」
华夫人轻声引导,眼望余人,韩虚清、向扬都已如陶塑泥捏一般,再没一点动静。程济、应贤、应能站在远处,并不跟着同看十景缎,只监视着韩虚清、向扬二人,静观反应。
华夫人细看向扬眼神,见他双目中不显光华,神游已远,心中暗道:「好孩子,但愿你心意坚决,切莫走上歧路。」再看韩虚清,那眼神微有动荡,明显与向扬有异。她不动声色,悄悄凝劲于掌,心道:「却不知他走得如何?我只需要一掌的机会,只要那些和尚、道人来不及阻拦……华师兄,我这就替你报仇了。」
她在等的,就是韩虚清彻底失去神智的瞬间。
这「十景缎」的奥妙所在,既非武功秘籍,也非藏宝地图,更没有暗藏密文,分开来看,便只是十疋美锦。但是十景同展,彼此色彩稍加辉映,便可看出其中暗藏玄机。人的眼力有易于疲惫之处,若久观红锦,再看白锦,此时白锦上却会显出绿彩,此乃人身本能,无关乎见识、武学高低。眼力再高之人,视物时仍有无数避不开的错觉,并非只此一项,老子曰:「五色令人目盲」,虽非指此,倒也可在此处借题发挥。
织出这十景缎的先人深知眼为人身门户,最能观感外界事物,便经研此道,在十景缎中藏入各种欺瞒人眼的「暗示」。人们看不出这暗示所在,也就罢了,可一旦十景俱全,无形中窥见玄机之所在,那「暗示」却会比「明示」还来得强烈百倍,直接影响人心。而这十景缎的暗示之所为,便是引人游观自身心灵。
十景缎无法给人任何看得见、摸得着的利益,但是却能将人心开辟为几可乱真的幻境,这幻境可随人意志主宰,自我催眠,变化自如。十景缎中隐藏的人影,正是人心映照出的种种欲望,随着这人影而去,必然迷失在心灵幻境之中,所以华夫人特别叮咛向扬莫看人形,便是怕他受了暗示,思路走偏。
钻入这「十景缎」境界中的人,可在此穷究精神想象之变,领悟出人间至理,也可能堕落到梦想深处,从此形如废人。说起来,十景缎实为通往心中迷阵的大门,让人能直接了当地探索自身,华夫人所知道的,也就是其中一种能安然避开危险的「暗示」,直接从十景缎中历练心灵的法门而已,世间并非只此一种解法。但是十景缎中偷蕴着欲望的小人影多不胜数,却非人人都能力保清明,而不随之起舞。
韩虚清的「心路」走到何方,华夫人无从得知,但她深信走不到好念头去,眼前这韩师兄心中早存有多年欲望,应当已追随着哪一个人影儿,去拼命在内心实现自己的欲望才是……
一阵木石碎裂之声传上太乙高阁之顶,突然惊动她的思绪。应贤、应能相视一望,急忙
转身出门。程济一瞥门外,笑道:「想是有韩先生的仇家寻上门来了。」
华夫人微微一笑,眼见韩虚清、向扬仍在出神,当下柔声说道:「道长不去迎敌么?」程济道:「老道职责在身,要看紧着这『十景缎』,有什么危难,自有两位大师处理。」
华夫人微微一笑,轻声道:「也罢……」素手一翻,刷地从绣榻底下曳出银鞭,一阵破风急啸,赫然使出「八方风索」中「凯风式」,银鞭矫矢如龙,急袭韩虚清后心。
这一下由执鞭到挥鞭,出手快绝,令人不及瞬目,程济陡然一惊,喝道:「慢着!」急扑上前,出手欲截住鞭势,以免尚未知晓韩虚清参透十景缎的结果,便见他当场丧命。却不料华夫人凝劲已久的左掌拍出,一击之下,程济竟给震开几步,已然无法阻拦银鞭。华夫人但觉手臂筋骨一阵撕痛,咬牙一忍,仍将右手劲道硬发出去,鞭梢转向,银光已抽上韩虚清背脊。
二百一十八
就在韩虚清即将当堂中招、脊骨断折的当口,忽见他左掌一圈,猛地翻身抄住银鞭,右手骈指而出,指力如离弦之箭,竟是刺向程济左肋。程济正出手营救韩虚清,万不料却反而遭他偷袭,又正当与华夫人过了一掌、旧力已竭之际,登时指力着体,直贯五内。
程济目眦欲裂,狂啸着一拂衣袖,一股大海浪涛似的雄厚内劲急催而出,逼住了韩虚清的追击之势。但胸肋乃人身要害,一旦中招便有致命之虞,程济反击一招,便再也按不下喉间鲜血,一张口,便呕得满地血红,颓然坐倒。
韩虚清沉沉一笑,左掌真力不绝送出,与华夫人的内劲盘旋激斗,拉开在两人之间的银鞭登时起伏如浪,银光粼粼。华夫人脸色苍白,奋力将九转玄功之力催发出去,银鞭上的比拼虽然尚无败象,但她却感到身子骨渐渐支撑不起,筋骨彷佛随时便要离散一地,整个人就像要垮了下来。
但听韩虚清柔声笑道:「多谢夫人,妳这一鞭来得正是时候。我能一击制住这妖道,可要归功于妳。」在这比拼内力的关头,韩虚清仍能开口言语,比起朱唇紧闭、额渗冷汗的华夫人来说,自是游刃有余,自信满满。他一抖左臂,「寰宇神通」功力发出,立时打破僵局,将两股内劲一并推向华夫人。华夫人身子一颤,松手放开了鞭柄,登时卧倒绣榻之上。她挣扎着纤弱的肩头,想要撑起身子,却给韩虚清走上前来,一伸手便重新按倒下去。
韩虚清微笑道:「妳可千万别劳神。师兄早告诉过妳,妳产后中的那一掌伤及真元,身子根基已坏,怎地还要强运内功?」华夫人柳眉一扬,低声道:「当年却不知是谁怕我帮着华师兄,才打我一掌、废我双脚?」韩虚清叹道:「这是龙师兄心狠手辣,夫人,妳怎地仍是信不过我?」
华夫人冷笑几声,神色惨然。只听韩虚清又道:「妳对我诸般误会,虽是难以解释清楚,做师兄的总不会见怪于妳。如之……」华夫人怒道:「不许你这么叫我!」韩虚清微微一笑,柔声道:「如之,妳怎地还是这么害羞?不过妳挥鞭打我,可又太过大胆。妳难道不知,我回来的这一路上假作内伤不愈,处处听命于这些和尚道士,为的就是赚他们一时大意?这些人都是邪魔外道,我之所以屈已从人、韬晦待时,便是要守住这『十景缎』的秘密,免得落入这些歹人手中。妳这一鞭打下来,虽是帮了师兄,可怎么不先说个清楚呢?」
他一看向扬,见他依然毫无反应,仍自神思冥想,当即说道:「我这向师侄历练太浅,如何能在一时三刻之间尽解『十景缎』奥妙?就是我也没这把握。我听了妳说的解密法门,便即熟记在心,准备回头扫灭这些假和尚、真歹徒,再行闭关修练。」
华夫人心中一凉:「毕竟是没能骗过他。」情知奇袭失手,韩虚清又早有提防、根本还没开始钻研十景缎,此时已难有击杀他的机会。她眼望向扬,心中一声叹息:「扬儿此刻神游物外,韩虚清若要杀他,根本无从抵御。华师兄,想不到……我今日连你收的徒儿也保不住……」
正当华夫人黯然绝望之际,又听韩虚清柔声说道:「等我尽解十景缎的秘密,我就能成为天地间第一等人物。如之,如之,华师弟怎能跟我比美?谁能比我更匹配妳?」这番话比起他前头言语,志得意满之意更甚,华夫人听得一怔,隐约察觉有些异样。再一看韩虚清的表情,微微觑瞇了的双眼光芒闪烁,瞳孔深处却是虚幻无神,整个眼珠便似一圈浮光。
华夫人愕然以对,心道:「他的眼神不对!看他这副神气,说不定……」心头一阵沸腾,眸子悄转,沿着韩虚清眼、鼻、胸、腹往下瞥去,赫然看到一个令她骇异不已的景象。她险些惊呼出声,但仍竭力自制下来,心中闪过一个念头:「韩师兄,你错了,你说你没看十景缎……你却万万想不到,你竟会把自己给骗了!」
她不知道韩虚清在听她叙述「十景缎」解法之际,是有所戒慎、对眼前的锦缎视而不见;是深信不疑、当下便中了她的误导之计;还是心中虽怀疑虑,但仍忍不住看着十景缎稍加探究,就此跌入那幻想世界?但她知道,「十景缎」已在某方面催变了韩虚清的精神,连带地影响他的身体起了变化。
因为她看到了一个明显的证据,而这证据的浮现,同时也使华夫人濒临一个邪恶的险境。这是对她的身体最恐怖的威胁,华夫人紧抿着唇,身子不禁发颤起来,眼睁睁地看着韩虚清不断欺近自己,继续吐着陶醉的言语,对她那妩媚的胴体露出愈发明显的垂涎意味……
一团森冷剑芒冲破「太乙高阁」大门,余势更将门后的七、八个守卫杀得浑身披血,惨叫倒地。待得应贤、应能二僧闻声赶到,韩虚清的属下早已倒得七零八落,溃不成军。
文渊、大小慕容、石娘子、柳涵碧五人抵达太乙高阁,直捣黄龙。五人连日赶路,抵去了人生地不熟所虚耗的时日,终于追上应文的车队,同一天里到达苍山。慕容修率先破门而入,闹得惊天动地,小慕容匆匆跟上,叫道:「大哥,你就不能悄没声息地打进去么?」慕容修傲然笑道:「偷偷摸摸的多不痛快?反正要决一死战,干脆硬闯进去!」
文渊微微一笑,进了大厅,便听得应贤、应能的脚步声传过来,心道:「来了两人,步履又轻又稳,功力极高……莫非正是柳姑娘所说的,埋业寺中的两名老僧?」当下拱手说道:「晚辈文渊,前面可是应贤、应能两位大师么?」应贤微微一笑,道:「文施主耳力过人,令人佩服。老衲正是应贤。」
文渊道:「那么另一位是应能大师了。我们只想捉拿韩虚清一人,还盼两位大师放行。」应贤道:「阿弥陀佛!那韩虚清替我师兄弟三人办事,苦劳不少,此时尚未大功告成,我们还须保他周全。」
慕容修冷笑一声,道:「废话!」嗡地一振长剑,使开「大纵横剑法」抢攻。应能执起木剑,「韶光剑法」一经使开,在绵绵黄影之中,慕容修这「一字剑」的势道迅即淹灭无踪。慕容修微微一惊,喝道:「秃驴,你使这什么邪门剑法?」应能微笑道:「这路剑法籍籍无名,慕容施主即便不识得,倒也无损威名。」慕容修大怒,长啸一声,森寒剑光尽自纵横交错,攻势猛烈,却仍奈何不了应能那一柄木剑,着着无功而返。
石娘子旁观数剑,微一沉吟,说道:「以木剑出招,所恃者便非剑招,而是剑理。大师的剑法能一举灭去偌大威力,莫非是『韶光剑法』?」应能朝她一瞥,微笑不答。便以向扬「天雷无妄」功力之强,韶光剑法亦能消尽其劲,慕容修剑法纵然悍猛犀利,却又如何能占得上风?转眼之间,大纵横剑法已浪费了数十招的气力。
二僧功力之高,绝不下于龙驭清、韩虚清,慕容修一轮抢攻失利,旁人自是人人都看了出来。小慕容擎出短剑,叫道:「大哥,咱们一齐上!」慕容修怒道:「呸,就不过一个老秃驴,妳大哥还不用别人……」却见小慕容纤纤身影一晃,赶到他身边凑耳说道:「两个都缠住。」兄妹之间素有连手默契,慕容修一听便懂,当下剑法一变,厉声喝道:「文渊小子,快走!」长剑赫然广掠丈许,连同应贤一并卷入剑光之中。
应贤微微一笑,说道:「大小慕容威名赫赫,可惜老衲无缘领教。」不等小慕容的短剑围攻上来,便自飘然趋避,脱出两人剑光合击之中。应能却把木剑一抖,把小慕容的剑招一并接了过去,以一敌二。慕容修骂道:「小妹,出手慢了!」小慕容嘻嘻一笑,心道:「本来就是要跟你围攻他一个。真要同时打两个,打得过么?」短剑顺着兄长剑势起舞,蓦地组成一个旋风似疾转不已的光圈,飕飕飒飒地转着一圈圈瑰丽剑芒,已将应能笼罩其中。却见那木剑转折自如,攻守之间大有余裕,丝毫不以两人连手为苦。
文渊心道:「只怕小茵与慕容兄连手,仍难对付那应能和尚的奇异剑法。听这剑法的节奏,全非循常理而行……」才正想着,耳中又听得劲风呼啸,正是应贤出手。「扶摇大风」功力一到,真如天象异变,破坏力骇人之极。应贤一掌拍来,文渊全身上下均能感到疾风扑至,衣衫劈啪作响,不由得心中思量:「这应贤的武功则以内功见长,单凭这一股掌风,已可媲美龙驭清的九通雷掌……只怕以师兄武功之高,也不能在片刻之间胜他。现下换作是我,更难取胜。」
可是,文渊丝毫不觉险阻重重,信手拍出一掌,凭着「潇湘水云」那缥缈若虚、玄幻莫测的手法,化解了应贤的第一掌,更加信心满满,脱口说道:「应贤大师,我们无暇久耗,只好速战速决。」说罢「锵」地拔剑而出,一片寒光嗡嗡急颤,倏然间重凝骊龙剑形,下一瞬间复又绽开,银光迸碎,乍然暴开万丛冷锋,乃是「猗兰」一曲所化,却是不攻应贤,径攻应能。
应能正与慕容兄妹过招,尚自游刃有余,却不想文渊蓦然攻来,剑势奇猛,虽是微微一惊,倒也不惧。「韶光剑法」牵开一道圆弧,木剑随即幻作一片柘黄剑影,同时牵制了三人繁复无比的剑招。慕容修嘿了一声,心道:「老秃驴剑法古怪,竟能同时以一敌三?」心中当然绝不服气,正要加紧剑招,忽听文渊叫道:「慕容兄、小茵,我有办法破他剑法,你们先让开!」
此言一出,众人无不讶然。应能一摆木剑,道:「文施主若是破得,尽管来破破看。」文渊道:「是,不过晚辈有言在先,大师这路剑法善于守而不善于攻,一旦剑法被破,恐怕要伤及大师,切莫见怪。」应能一听,哈哈大笑道:「你我乃是敌人,便有一方丧命也不为过,你竟然怕伤了我?」文渊躬身道:「晚辈对大师并无敌意,只是迫不得已而为战。得罪了!」平平一剑刺出,朴实正大,缓急得宜,乃是「指南剑」正宗招数。
应能心道:「韩虚清最擅长指南剑,这招我看得还少了?」想也不想,便要以韶光剑法夺去这一剑上的劲力。岂料就在「韶光流转」之际,文渊跟着踏上一步,重新注劲于剑,剑尖持续进逼。应能为之一愕,木剑一转,又使骊龙剑上内劲枯竭。可就在同一时间,新一股内劲复又涌上剑身,这一招「指南剑」竟然永无止境,非要刺中应能不可。
应能脸色遽变,木剑已难兜出第三回的「韶光」,被迫急纵一旁,喝道:「你……」不及再说下去,文渊已掉转剑尖,去势稍缓,仍是那一招「指南剑」,不中应能誓不罢休。应能脸色凝重,木剑陡发淡薄黄雾,韶光剑法连绵使出,夺取文渊剑上劲力的次数愈发频繁,但文渊不断递补内劲,无论应能如何破招,竟都抓不住文渊剑上劲力空虚、露出破绽的一刻予以还击。
眼见文渊的剑势愈进愈慢,却是愈逼愈近,应能不禁暗暗骇然,灰沉沉的眉角滴落几许冷汗,心中终于相信:「他并非虚张声势……『韶光剑法』当真给他破了!」
「擦」地一声,木剑已被骊龙剑剑尖削碎,这一手「指南剑」抵上了应能心口,锋朝左右,保证可以穿透肋骨间隔,贯体而过。文渊却没继续将剑往前挺,只是凝力于剑尖,隔着应能的僧袍皮肉,与他稍快的心跳稳稳对峙着。
旁观众人莫不愕然,想不到片刻之间,战局便已分晓。小慕容欢呼一声:「好!」慕容修却神色肃然,沉声道:「高兴得太早了,小子还没赢!」
应能长叹一声,苦笑道:「老衲练剑四十年,虽有『韶光剑法』不敌的对手,但那是功力相差太远所致。被人破解剑理……却还是头一遭。文公子着眼何处破招?」文渊凝剑不动,道:「剑上劲力可绝,余音却不能绝,我是靠耳力破招。」应能微一沉思,豁然想通,点头道:「原来如此,高明之极。」
先时文渊以「猗兰」快剑猛攻应能,并非意在奇袭,而是纯属试探。他趁着前几剑里的拆招,明白了「韶光剑法」能夺人招数劲力的奇效,又从后头的数十剑中,细细聆听每一回过招的「韵律」之所在。纵使自己剑上劲力已失,但振剑发出的声响却不会因而消灭,他由此判断出自己每一剑在尚未夭折之前,本该取得的战果。
很快地,文渊就明白:「韶光剑法」之奥妙,便是能在瞬间将敌招的「寿命」推至尽头,让这一招变得蹉跎光阴,一事无成。想要破招,只好让自己的招数长寿一点,甚而「长生不老」了。于是,他使出一招最简单的指南剑,贯彻他耳中响起的出剑韵律,剑势愈慢,愈得「养生」之妙,终至应能的韶光剑法造诣不及之处,拖垮了他的剑法理路。
应能缓缓说道:「纵然韶光剑法被破,你却还没能伤我。我现下改使其他剑法,你可未必能够取胜。」文渊道:「当然!晚辈只是破解剑法,真打起来,未必能胜过大师。我这一剑指着大师心口,其实也全然无用。」应能微笑道:「是么?」文渊道:「大师的心跳已然平缓如常,难道不是胸有成竹,自认并未感到生死威胁?」
应能哈哈一笑,僧袍一晃,身形忽如水中倒影,层层荡开,文渊剑下倏忽之间只余淡淡残影,文渊耳中亦只听得微微声响,应能的气息便已从剑尖之前闪到了自己身后,随即听他说道:「老衲还有这『白驹过隙』的步法,你又如何破得?」
这声音几乎是贴着脑袋响起,文渊一惊之下,还没听完便已回身出剑,堪堪来得及抖开剑光,护住全身,心道:「好厉害的轻功,简直是神出鬼没!」只听耳畔声响微起,应能又已闪动身形,却听小慕容惊叫一声:「啊呀……」声音突然哑掉,紧跟着慕容修厉声暴喝:「秃驴,你干什么?」
文渊猛吃一惊,叫道:「小茵,怎么了?」正要赶上一步,却听应能说道:「不许过来,你只要动得一步,老衲可不担保慕容姑娘的性命。你看不见是不是?老衲同你说,我左手拿住慕容姑娘咽喉,右掌按她小腹,一旦两掌发劲会变得如何,你自行想想便知。」听他声音,离自己少说也有十几步远,小慕容的呼吸与他同在一处,果然落在他的手里。文渊心中一寒,只得停步。
慕容修目眦欲裂,振剑吼道:「他妈的老秃驴,快放人!」应能淡淡地道:「慕容公子剑法卓绝,何不上前一拚?说不定你一剑便能杀了老衲,得保令妹平安。」慕容修气得咬牙切齿,却怎能冲上前去?当此情势,应能随手运功便能杀了小慕容,眼见他步法奇快,方圆数丈之内眨眼便至,小慕容毫无抵抗之力便已被擒……就是奇袭一剑,也未必能够奏效。
文渊听小慕容全不说话,只是呃呃呻吟,唯恐她就此窒息,忙道:「大师请先松手,你是前辈身分,怎能拿一位姑娘当人质?」应能却道:「我们师兄弟二人连手,应付各位绰绰有余,何须人质?老衲只不过想看看阁下如何救你这位心上人。我也不用捏断她的喉咙、震伤她的丹田,就只这么扼着她,不久也会毙命。」文渊急道:「大师若要考较晚辈,尽管出手便是,怎能对慕容姑娘出手?这可不是前辈高人的手段。」
应能瞇起双眼,满口灰髯底下露出一丝异样笑容,微微摇头。应贤呵呵大笑,说道:「我们在埋业寺里设机关害你师兄,连手用车轮战耗他气力,可算得光明正大?寺里的佛像稀奇古怪,你还当我们是佛门高僧?那韩虚清的所作所为,多半也是我们一手操控。难道你真以为我们都是仁人君子、佛门高僧,还要来晓以大义?」
文渊听得一呆,又闻得小慕容痛苦呻吟之声,霎时之间怒气勃然,对着应能喝道:「好,这下我可知道了……我给大师一个机会松手,你放了慕容姑娘,我不杀你!」应能闻言又是一笑,道:「我这就杀了慕容姑娘,瞧你可能杀得了我?」说着右手微微加劲,小慕容陡然间神色大变,睁大了眼睛,喉间发出的声音沉浊异常。文渊猛吸一口气,缓缓地道:「好,我就杀你!」
「霹」一声响,一道惊雷似的银光贯碎整排木雕屏风,轰然巨响,骊龙剑曳影还形,钉进一堵石墙,直没至柄,嗡然震颤传遍厅堂。应能料定文渊会掷剑求以奇袭,早有准备,眨眼间便已闪到两丈之外,哈哈笑道:「失手……」
「啪」地一声,一颗飞石正中应能左肩,在文渊飞剑破空之声掩蔽之下,应能竟然毫无所觉,猛地左臂一震,手掌不觉微松。小慕容只求喘一口气,趁机奋力一挣,游鱼似地滑出了应能箝制,本已收进袖底的短剑顺道翻出,在堪称贴身的近距离下猛刺一剑,正中小腹,鲜血溅得小慕容袖洒红花。
嚎叫声中,应能急发一掌,却在连中二招的同时失了准头,没能打中任何一人。小慕容早已就地一滚,滚到了慕容修身后,慕容修手中剑光猛劈出去,厉声怒吼:「找死!」此剑就只是由上至下的一劈,力道刚猛如雷,再无转圜余地,一剑在地上劈了道五尺有余的骇人深痕,石砖碎散,应能却已凭「白驹过隙」的步法闪出一丈开外。
比起先前那几下进退若神的奇速,这一丈的距离未免短了。吃惊、负伤的两下阻扰,已将应能的脚步拖住,令他的快脚踏不开最大的一步……
应能脚才稳住,骤觉身后有人,不觉骇然:「此人竟在我之前抢到此处,是谁?」
一道炽烈如火的阳刚掌力狠狠印上他的背心,顿时打得应能狂喷鲜血,猛然扑地栽倒,「喀啦」几声,几处骨骼断碎,却是因撞地过猛而断,与掌力本身无涉。文渊凝神收掌,散去「广陵止息」功力,深自调息几下,轻声道:「可杀了你么?」应能毫无反应,却只见他倒地的血泊不断扩大,伤势恶劣之极。
小慕容翻身站起,又连喘了好几口气,吐吐舌头道:「好险……当真差点没命了!」文渊顾了应能一眼,急忙奔回小慕容身边,关切备至地道:「怎么样?喉咙、丹田可伤着了?」小慕容脸上稍复血色,嘻嘻笑道:「没事,没事,就是心痛。」文渊惊道:「妳伤了心脉?」小慕容嗔道:「没有!你这傻瓜,我担心你呀!」文渊奇道:「被捉住的是妳,妳反倒担心起我?」小慕容笑道:「我看你横眉怒目的样子,活像要气得折寿,还不担心?」文渊皱眉道:「胡说八道。」但见她言笑自若,心中自也放心,回头向石娘子一望,心中感激之极,拱手道:「多谢石庄主,好一手飞石功夫!」石娘子淡淡一笑,耸了耸肩。
应贤上前扶起应能,一搭他脉息,只觉他真气断断续续,生死未卜,不觉凄然落泪,低声道:「应能,你且撑着……『十景缎』已然齐全,四十年来的想望便要实现,难道你竟要先走一步?」其声悲恸,绝非作伪,文渊不禁心中一乱,心道:「这两个老僧,到底是什么来头?是正是邪?我这一下出手,可别是太莽撞了……」
忽听脚步声响,又有一人来到,缓声说道:「生死有命,无须伤悲。应贤,你替应能接续真气,能活便活。不活,也是命数。」
慕容修、石娘子等齐往那人望去,见是个长发老者,额间却点了戒疤,行止间隐透堂皇气象,威仪赫赫,心中各自戒备。只听柳涵碧叫道:「啊,就是他,他就是老和尚们的师兄应文!」
应文逐一望过众人,最终凝目于文渊脸上,见他一脸错愕神情,当即说道:「文渊,好久不见!你可知老夫是何人?」
小慕容怔然望着文渊,轻声道:「你们见过?」文渊一脸茫然,喃喃地道:「我……我不知道。柳姑娘说他就是应文?」小慕容道:「是啊!」柳涵碧跟着补上一句道:「就是他,绝对没错!」
文渊点了点头,道:「我是看不到他的模样……他有蒙面吗?」小慕容道:「没有,这人我从没看过……」才刚这么说,她却突然想起「蒙面」一事,不禁惊呼一声,叫道:「该不会,你是说那……」
文渊正面对着应文,紧闭着的眼帘虽然无法接收他的外貌,耳朵却能听见他身上发出的任何一丝声息。他再次确定了眼前人的身分,缓缓说道:「你的确没以真面目出现在我们面前过,难怪认不出来……但我记得你的声音。还有那『埋业寺』三字,我终于明白……」
应文嘴角一扬,说道:「不错,正如你所想,『业』就是罪业。」文渊道:「深埋罪业之地,乃是『罪恶渊薮』……你还没死,你是寇非天!」
长发老人意味深沉地一笑,微微点头,环抱在身前的手掌微微震动,指甲缝里浮溢着淡淡的金光。
二百一十九
自文渊一众大闹夺香宴,江湖俱传四非人之首寇非天葬身大海,昔时恶名昭彰的「罪恶渊薮」就此在武林上除名。且不说别人,文渊便亲眼看着寇非天炸船自尽,当时他尽多感慨,却也不曾怀疑寇非天之死。
此时寇非天重现于太乙高阁,文渊惊讶之余,脑中倏然想起寇非天种种言行,喃喃地道:「原来你故意假死,却暗中操纵韩虚清干下这许多恶行。」寇非天说道:「要使唤你这位韩师伯,我也不用弄这出海烧船的排场。我之所以要死这一次,乃是要毁掉『罪恶渊薮』。」文渊道:「罪恶渊薮是你的势力所在,你……却为何要自毁根基?」
寇非天淡淡地道:「你说『罪恶渊薮』是我的势力根基?此言差矣。我培植起罪恶渊薮,不过是想在江湖上制造点风波,聊为消遣。」文渊叫道:「罪恶渊薮专门为非作歹,这便是你的消遣?如夺香宴这等淫邪聚会,也是你的消遣?」寇非天道:「如何不是?」文渊怒气腾腾,直指寇非天道:「你这所谓消遣,不知害了多少江湖豪杰、良家妇女,难道你竟无一丝愧疚?」
寇非天嗤鼻一笑,缓缓地道:「你这番话,早该在当日你我对掌之日便骂出来,如何到今日才说?难道你那时还不知道我是罪恶渊薮之首,当然是专门为非作歹?你要说我草菅人命,老夫倒也无可辩驳,我的确是没把人命当一回事。老夫若真要杀人,死伤动辄成千上万,哪还在意江湖上区区几十、几百人的仇杀死斗?」文渊道:「这么说来,倒是晚辈眼光短浅了?」寇非天道:「那倒也不是。只不过……老夫身为天下第一罪人,见识过的弥天大罪何其多,早已麻木。是非善恶,对老夫来说已没多大意思,我只想把多年来的心愿妥善了结。」
便在此时,太乙高阁顶上传来一阵长啸,犹如隆隆雷震,贯透云霄。众人闻声愕然抬头,只听这啸声中气沛然,啸者似欲抒尽胸中千万事,声震阁楼之余,更显出他内功精纯深厚。文渊细听之下,当即认出啸者,道:「是师兄!」寇非天抬头一望,道:「看来你师兄业已窥得『十景缎』玄机……也该是老夫验收成果的时候。」说罢转身便行,径自上楼。
慕容修喝道:「说走便走?哪那么容易!」应能袭击小慕容,他心中犹有余愤,这时猛地发作出来,长剑霹霹作响,上前追击。应贤一晃身便拦在前头,「扶摇大风」功力猛击过去,硬生生震开慕容修的剑势。小慕容一拍文渊肩膀,叫道:「这里交给大哥,咱们去追寇非天!」文渊心道:「慕容兄心高气傲,这时也不便插手,好在有石姑娘掠阵,慕容兄至少也可自保,应无凶险。」当下点了点头,两人齐步奔出,前头却突然传来阵阵脚步声响,一双双绽着凶光的眸子自内厅暗处转出,步步上前。
当向扬睁眼醒来,但觉胸中浊气沉重,连周遭景象都不曾看清,便不由自主地纵声长啸,直至胸臆舒坦,方才真正回过神来。眼见自己仍在那铁门闺阁之中,韩虚清坐在绣榻边,目绽异光,直盯着自己瞧,一只手掌却正抚摸着华夫人裸露的肩头。程济闭目静坐,眉头深锁,脸上几乎不见半分血色,却似深受重创,正自运气疗伤。
向扬眼神一紧,但见师娘罗衫半解,褪至胸口的仅堪遮掩半边酥胸,尽显柔润体态,又听她呻吟虚弱,神情昏昏沉沉,显然内伤不轻。只听韩虚清笑道:「向师侄,你醒得正好,这位就是你师伯母,还不快快拜见?」说话之时,神情怡然自若,便似华夫人本就是他元配一般。
向扬一握拳头,沉声道:「韩虚清,你伤我师娘,举止不敬,还敢说这污言秽语侮辱于她?你给我站起来,我现在就送你归天。」韩虚清微微一笑,轻轻搂起华夫人的腰身,说道:「你胡说什么?我如今心愿得偿,人格武功俱是完美无暇,如之自当心仪于我,华师弟在九泉之下,也会对我感激不尽。」向扬哼了一声,道:「这种话真亏你说得出口,你的脸皮到底厚到什么程度?」
华夫人被韩虚清抱在臂弯里,无力抗拒,只得颤抖着手,紧抓衣襟不放,免得在徒弟面前暴露太甚。她勉力提起精神,轻声说道:「扬儿,快走!我已和你师伯约定过了,他不会伤你,你快走罢!我教你的东西,你好生记着,日后……日后自能报你师父的恩情。」这话华夫人已尽量说得隐晦,总之是要向扬切莫冲动,先求平安离开此地,日后凭「十景缎」有所作为之时,自有杀败韩虚清,替师父、师娘雪耻的机会。
向扬深深一揖,说道:「多谢师娘设想。不过徒儿练成『天雷无妄』以来,除了那应文老和尚之外,还没遇上敌不过、打不赢的对手。这位韩二师伯,今日我绝对不会再放过他。师娘请小心!」二话不说,一掌疾拍韩虚清胸膛。
韩虚清笑道:「好无礼的小辈!」搂着华夫人的左手犹未放松,右掌便迎了过去。蓦地一阵猛劲暴发,向扬这一掌威力波及太广,纱幔锦被均给掌力卷得片片撕裂,韩虚清「砰」地翻飞出去,摔到了房中角落。华夫人被余劲扯得跌卧榻上,「啊」地一声痛呼,似乎撞着了伤处,手掌微松,便要抓不住衣服。向扬脸上一热,哪敢多看,忙掀过半张被单盖住师娘身子,低声道:「师娘抱歉!徒儿发劲过猛了。」疾步挡在华夫人与韩虚清之间,心中暗道:「好,给应文老和尚封住的穴道全解开了,使劲全无问题……但是这韩虚清,可是伤势未愈么?竟连一掌也受不住?」回想他那副信心满满的模样,不觉生疑。
华夫人看在眼里,却是忧喜参半。韩虚清参悟了「十景缎」之后,精神已然有所变异,不可以常理测度。他对于出神不动、可以轻易击杀的向扬视若无睹,却来渴求自己的身体,理当是有应付向扬的余裕,却如何会在一掌之下摔飞出去?其中恐怕另有玄机。但向扬这一掌功力纯熟,确是极高明的「九通雷掌」,架势转折,便与华玄清当年如出一辙,华夫人不觉心神激荡,回想往事,几欲失声落泪。
但见韩虚清缓缓站起身来,眼神重新一扫向扬,赫然冷锐如剑,神情遽变,闲适颓唐之态尽去,转眼间重拾武林宗师气派,更流露一股洋洋自得的傲气,缓缓说道:「向扬,你这是白费力气。我已从十景缎中淬炼出圣贤之身,你岂堪与我匹敌?」他先前才说自己没看十景缎,此时却又改口,华夫人登时更加肯定他神智已乱,当下叫道:「扬儿当心,他错解十景缎,眼下已经是半个疯子,不可理喻,武功也不可以本门解法拆招!」
韩虚清双眉陡然一竖,道:「我心境清明,超凡入圣,哪里疯了?我取得『十景缎』奥秘,已是天下无敌!」便在此时,一个苍老的声音传来:「你取得了什么奥秘?救回了你那不中用的东西,便算是奥秘了么?」声音的主人缓缓入房,正是寇非天。他伸掌往程济肩头一按,一股绵和醇厚的内劲如滔滔江河也似,送进他周身经脉,霎时助他驱通瘀血,张口便呕。
向扬见寇非天来到,顿时收敛心神,严阵以待,同时又想:「什么不中用的东西?」往韩虚清一看,突然见到他长衣所掩的裤底高高隆起,竟连宽大的袍衫也遮掩不住,又见华夫人神色尴尬,心中顿时了悟,当下叫道:「韩虚清你这老贼,难道你看了这十景缎,就只是为了治你的不举?」看来这正是韩虚清欲望之所在,是以十景缎在此生效。
韩虚清不行房事十余年,华夫人素来知晓,她也因而在这些年里免于韩虚清的侵犯,直至今日方重临险境。此时向扬一语道破韩虚清的痛处,韩虚清登时脸色一变,冷笑道:「岂只如此……不,我何时看过十景缎了?我这一身成就,全是我痛下苦功而来。」向扬哈哈一笑,道:「是么?看来你自欺欺人的本事更上一层楼,怎么说都是你厉害,这会儿开始前言不对后语了。我也看了十景缎,好在没变得像你一样胡言乱语,真是万幸!」
寇非天凝望向扬,见他言行果然无甚改变,武功、气度亦一如往常,不觉深有所思,捻须沉吟。韩虚清却已动杀机,骈指点出,是以指法使出「指南剑」剑意,笔直一线径取向扬。向扬翻掌拆招,两人手臂交错,电光石火间连过几十招,蓦地「砰」一声互拚掌力,却是「九通雷掌」与「皇玺掌」的交锋。
两人掌力互震,重新分开,向扬微微吐纳,平缓气息,韩虚清却不作调息,指着向扬说道:「你侮慢尊长,又勾结靖威王府作乱,罪大当诛。我今日便来清理门户!」指力随即刺出,威力更增。向扬闻言大怒,一拳「冬雷震震」直打出去,拳指甫抵,韩虚清便改指为掌,两人又即分别跃开。向扬骂道:「你害得婉雁家破人亡,还敢跟我提王府?」掌发「雷鼓震山川」,连出六六三十六掌,掌掌刚猛过人。
韩虚清倏然拔出腰间佩剑,以「南天门」开阔无涯的剑势一一拆招。他的太乙剑已在白府外的一战被向扬震飞,不知遗落何方,此时所使仅是一柄寻常钢剑,但在精妙剑法运使之下,仍有非凡威力。向扬喝道:「这招我看得多了!」一掌「夔龙劲」震出,竟然硬生生攻入「南天门」剑光核心,冲锋破关,雷掌后劲挟着气吐虹霓之势,眼看便要印上韩虚清胸口。
却见韩虚清剑光急转,光芒眩目,招数忽变。向扬惊觉有异之时,韩虚清已然面露狞笑,剑尖倏然一分为三,其中两道抄向向扬掌力,余下一道寒芒疾抖,顷刻间划出一道弯月似的弧光,出手角度匪夷所思。向扬蓦地一惊,避之不及,骤觉身上一痛,这一战当先溅血的,竟是他自己的胸膛。
这一剑余势不止,竟欲将向扬就此开膛破肚。向扬咬牙挥掌,震偏剑刃之余,趁隙拖出剑光围拢之中。韩虚清哈哈一笑,道:「『三潭印月』的滋味如何?」倏然间身形一展,不给向扬一丝喘息机会,又即攻至。向扬身上的伤口虽浅,但这一下伤他的剑法实在奇诡,不觉暗暗吃惊,心道:「这不是本门的剑法。他说『三潭印月』,莫非……竟是他从那『十景缎』中所悟出?」
一想到「十景缎」,向扬不觉转头去望,却见寇非天正将十景缎一一解下,一一收回盒中,一一交予精神稍振的程济,似要将之带走。韩虚清同时发现,立时转向寇非天道:「应文大师,这十景缎是我韩家的物事,你要不问自取么?」寇非天睨了他一眼,淡然一笑,道:「你是当真胡涂了?你以为你有本事反我了?但愿你尚有些许聪明,别要自毁长城,砸了刚刚才尝到的一点甜头。」说着已将十景缎尽数交给程济,说道:「走罢!」两人转身便要出门。
韩虚清微微冷笑,说道:「我已是天下第一人,何惧于你?你们在我『太乙高阁』之中,竟还敢如此放肆?来人,来──人!」说着轻轻拍掌,隐含内力,随着那刻意拉长了的一声「来人」传将出去,廊上忽然脚步声响,几名仆佣装束的汉子快步奔来。韩虚清喝道:「诸位死士随我同上,务必将贼人清扫一空!」一众家丁连声答应,声音却都沙哑难听,似是嘶吼,绝不寻常。群仆半攻向扬,半攻寇非天、程济二人,一径发着怒咆扑将过来。
向扬喝道:「让开!」双掌连拍,便已将来袭的四人一一拍中,哪知这几人震退几步,复又或抡兵器、或施拳掌攻了上来,竟是奋不顾身地拚死而战。向扬愕然之际,又将这几人一一震退,喝道:「快让开,想找死么?」
却见寇非天平平一掌打出,扑向他的一个壮丁顿时胸口深陷,喷着鲜血跌飞出去,撞上后头另外一人,「太皇印」掌力同时震裂两人骨骼,双双毙命。只听寇非天道:「他们既是『死士』,自然是来送死的。你若不杀他们,他们可会纠缠到你死为止。」向扬脸色一凝,又见寇非天随手两掌,又将余下三人杀了个干净,淡淡地道:「这是『虎符诀』中的一变,你自个儿慢慢应付。要是还出得了这太乙高阁,便来眠龙洞找老夫罢!」不再留步,与程济径行离去。
韩虚清挺剑欲追,向扬却怎容他离去?猛地发掌逼开群仆,掌力横截,硬是拦住了韩虚清,喝道:「老贼,先给我留下命来!」韩虚清霎时面露杀气,沉声道:「死找死路!也罢,你这忤逆尊长的叛徒就先伏诛罢!」长剑一抖,招数又是向扬前所未见,隐含斜阳照落、黄昏暮色之气象,剑势森严肃穆,竟隐约是十景缎中「雷峰夕照」的景色。
向扬一看,心中更加笃定:「他果然从『十景缎』中悟出了一套剑法!可是我得师娘指点,怎地却没悟出什么来?」这当口儿却也无暇给他思索疑惑,双掌齐推,「天雷无妄」掌力轰得韩虚清身形一挫,剑招无功。那几名势若疯狂的家丁见主人出手,便不再围攻向扬,却往华夫人围了过去。
这些所谓「死士」,其实均是韩虚清施展「虎符诀」之下的牺牲品,其中不乏滇黔一带小帮会的首脑、要员,均是韩虚清在苍山隐居时一一降服,以「虎符诀」刺激他们的功力。这些人武功比之卫高辛、葛元当之流亦有不如,身体全然不堪负荷,平日发挥出来的功力进展极为有限。韩虚清索性长植虎符诀于这些人体内,平时压抑不显,却能在他催动功诀之时一举发劲,功力可发挥至其身颠峰,但也会导致心脉错乱而发狂,至死不能收劲。
这些人当日之内若非力竭而亡,便是宣泄不完过猛的精力,经脉迸裂而死,无论如何均无活路,是以号称「死士」,是韩虚清在太乙高阁中最危险的一批人手。
这批死士虽然战法疯狂,却非真正的疯子,尚有理智,知道华夫人是主人的重要俘虏,并没下手击杀,却架着她出了房间。华夫人仍是十分虚弱,纵有一身高明武学,却是半点施展不出,便这么给四名死士挟持出去。
向扬与韩虚清过招之际,眼见师娘又给捉去,不禁大急:「可不能再让师娘遇险!」当即加快掌法,欲先摆脱韩虚清,保得师娘安全。但是韩虚清这新使的剑法却是变化无常,忽地一招「断桥残雪」,剑意若有若无,若断若连,将向扬困于其中,既难脱身,亦难取胜。何况韩虚清假以走火入魔之名,以「虎符诀」窃取了大群同党的内力于一身,功力更进一层,已是更胜以往的强敌,向扬一心急,反而稍落下风。
正当二人缠斗之际,文渊、小慕容已赶上楼来,一路上自也杀散了不少死士。小慕容一眼望见向扬,当即轻拍文渊,说道:「是向公子,还有韩虚清!」文渊道:「好,我来听听……」凝神一听,剑尖已照准了韩虚清的方位。向扬大喜过望,叫道:「师弟,来得正是时候!」
韩虚清自也见到了文渊,心中一懔,喝道:「你们这两个欺师灭祖的小辈,韩某就在此一并收拾!」文渊喝道:「求之不得!」骊龙剑平平刺出,与向扬的一记雷掌正成夹击之势。却见韩虚清手里剑光错动,分封两路,剑势高盘,两股剑光默蕴浮屠对立、积翠浮空之态,竟是取用「双峰插云」的景致。
「双峰插云」之景有南、北两高峰,风光各异,绵延对峙,韩虚清这剑招也是两边不同,各有一番奇招应对,而又首尾呼应,瞬息间招架了向扬、文渊二人的招式。铿铿锵锵一阵密雨急响,三人各自跃开,只听一声轻响,韩虚清的佩剑已给骊龙剑削断。
韩虚清为之一惊,这才想起自己失落了太乙剑,已无兵刃之利,当下一声不响,转身疾走。文渊起步欲追,却听向扬叫道:「师弟,你先去救师娘!韩老贼没了兵器,我可以应付得来。」文渊微感惊愕,道:「什么,师兄你是说……石姑娘遇险了?」向扬跟着一愣,道:「石姑娘?」猛一跺脚,叫道:「不是,不是!总之快去!」再无余暇多说,猛追韩虚清而去。
文渊茫然不解,心道:「怎么,难道这儿还有哪位施姑娘不成?」他只道向扬说的是姓石姓施的姑娘,却万万想不到那在他记忆中辞世已久、从未谋面的师娘。
2004-7-5 20:48
ohuangwei
小学五年级
积分 0
发贴 138
注册 2004-2-28
【第29楼】
二百二十
正当文渊疑惑之时,小慕容四下奔波环顾,转过两个转角,已见到四名死士架着华夫人的背影,立即提气叫道:「文渊快来,这儿有人!」
她一出声,其中二仆顿时回身拔刀,疾冲上前。小慕容身法轻灵,随意应付了几剑,文渊便已飞奔赶至,抖开一阵「沧海龙吟」剑光,剑刃摆荡,两名死士几乎同时中剑,同时跌退数步,同时重起攻势,双双抡刀劈砍过来。两道匹练似的刀光来势狠辣,劲道堪称一流,却由两个涣散失神的濒死之人使将出来,可说是他们生命里最后的残光。
文渊挺剑一振,两名死士分别从他左右两侧冲了过去,脚步错落蹒跚,顺着余势先后栽倒在地,两把刀落地轻弹,锵然发了一阵响。余下两名死士一个回头阻拦,另一个发一声吼,挟着华夫人直冲出去。小慕容「霓裳羽衣剑」一经展开,先将那回头的死士挡了下来,轻声道:「快去!」文渊道:「小心应付!」足尖一点,凭着「御风行」身法追了上去。
那死士正急窜下楼,惊觉文渊追至,身子一腾便从楼梯旁直翻过去。文渊听得分明,转身一剑挥去,那死士回身招架,却是把华夫人推出去当盾牌。文渊听得风声太广太沉,情知有异,当下转腕收剑,左掌拂出。那死士仍是藏在华夫人身后,要让文渊误伤于她,自己再趁机奇袭。却不料文渊出的乃是擒拿手法,五指一触华夫人身子,「潇湘水云」柔劲圈出,便将华夫人拉出死士挟持,左臂顺势抱住,心道:「果然是位姑娘,该是师兄要我救的人罢?」
那死士大为惊怒,虎吼着扑上前去,文渊右掌劈出,迅捷无伦地连拆三招,「砰」地拍中死士天灵盖,就此了帐。却听周遭人声渐响,又有不少死士发现两人,蜂涌而来。文渊暗暗皱眉,心道:「且先安置这位姑娘,方能放手一斗。」当下低声道:「姑娘,妳能走吗?」他看不见华夫人面貌衣装,只道便是位年轻姑娘。华夫人虚弱之极,勉强提声道:「我……我双脚已废,走不了。你放下……放下我……」文渊一怔,心道:「这可麻烦了!」
耳听众死士大举逼近,片刻便要层层包围上来,文渊虽自认不难脱身,但要顺带救人可就不甚容易,当下歉然道:「事态紧急,多有失礼,请姑娘见谅。」伸手抱起华夫人,一使「蝶梦游」身法,当先避过了一名死士的长剑袭击,身形飘然流转,循着耳畔风声觅路急奔。他虽不熟阁中格局,但是有人声处就有路可走,倒也并不为难,一逢死士上前,便是几剑狠招一一驱散,锐不可当,直闯出去。
华夫人给他这么抱着,却是颇有窘态。她在绣榻上只及披衣蔽体,却无力结带束衣,从前面看来仍是春光明媚,大有可观。别说她此刻衣衫不整,就算她穿戴整齐,如此紧挨着一个年轻男子也是件尴尬事,何况如此?虽然隔了层袍子,华夫人仍不免双颊发热。好在文渊目不见物,手下也安安分分,没直接碰着华夫人几处肌肤,否则华夫人更不知要如何难为情了。
她身子虽提不起半点劲力,但眼力依旧,凝眸看着文渊身形、剑招,心中暗暗纳罕:「这很像是本门的身法,但又似乎别出心裁,另有一功。这不会是韩师兄教出来的弟子,莫非是扬儿说的那位师弟?」
文渊折回原处,已不闻小慕容的声音,心道:「小茵打到哪儿去了?」侧耳一听,人声多从楼下传来,当下重新冲下楼去。一路上韩府死士前仆后继,无一不是出尽狠招,欲将文渊拦下来乱刀分尸。文渊听得众死士呼吸粗重,情知他们是拚着损毁真元、发狂死斗,不由得摇头叹息,心道:「韩虚清造的孽!」频频出剑,将冲上前来的死士一一送上黄泉路,不过片刻,已护着华夫人杀到了一楼。
才到回廊之间,已闻厅上杀声更炽,兵刃互击之声不绝于耳。廊上无甚转圜余地,文渊使开小巧剑招,在死士群中缓缓推进,忽然耳中听得几声女子呼喊,极其耳熟。他正待细细分辨,那声音突然高喊起来:「是文师兄!喂,喂!快快,文师兄,快来这儿!」语调欣喜,频频呼唤。文渊心中愕然:「这声音,可不是师妹么?」只听刀剑相斫声中,掺着咻咻破空的鞭子声响,果然是华瑄的手笔。
当下文渊更连连挥剑,加紧杀近,叫道:「师妹,你怎么会在这儿?你该在巾帼庄里罢!」华瑄甚是欢欣,说道:「你都来了,我怎么能不来啊?我当然会来找你啊!」文渊大感头痛,连连摇头道:「妳来了,可有谁陪着紫缘?再说……」一剑劈翻了个猝然扑近的死士,又叫道:「再说,难道妳要来跟韩虚清过招么?」华瑄笑道:「这个,文师兄你就不用担心啦!我把紫缘姐姐也带来了。」文渊惊道:「什么?」华瑄道:「还有杨姐姐、赵姐姐、任师叔……然后我们这路上又碰到那两个姓林的,还有另一个柳姐姐,通通一起来了。慕容姐姐跟我说,我一个人偷偷跟来太危险了,不如回去把大家一起找来,那就两边都安全啦!」
当天埋业寺中小慕容、华瑄窃窃私语,此时文渊一想,立时明白,不禁一阵晕头转向,苦笑道:「好师妹,妳也真是……连赵姑娘都找来?妳可别累得她舟车劳顿,动了胎气。」华瑄道:「这个可别赖我,那是杨姐姐找她来的,而且赵姐姐自己也想来见向师兄啊!反正我们……咦,这……咦?」这时两人各自杀退群敌,凑到一处,少了死士们的重重阻隔,华瑄这才看清文渊还抱了个少妇在旁,更兼衣衫凌乱,体态诱人,不禁为之愕然,紧跟着小嘴一撇,怏然问道:「文、文师兄……你……你抱着谁啊?」
文渊才刚靠近师妹身边,忽听她语气一变,喜意急降,醋劲上涌,摆明了有所误会,当下慌忙解释道:「这是……」仔细一想,心道:「这位姑娘是谁?我……我也不知道,怎生讲得清楚?」当下含糊带过去,道:「是师兄吩咐我救的,我也还不知她是何人?这位姑娘气力甚虚,又是双脚残疾,我只得抱着。」华瑄心里仍是一阵酸溜溜,低声道:「那……那也应该先穿好衣服。」文渊闻言一惊,道:「啊?我……我不知道,衣服怎么了?我可看不见啊。」心想若是这姑娘衣衫不整,自己却没多加留意,岂非轻渎了人家?一思及此,顿时局促不已。
华瑄也非当真生气,一见文渊如此,自然相信所言,轻声道:「文师兄,你啊!」握起粉拳往他肩上轻轻一敲,伸手抱过华夫人,笑道:「还是我来照料吧。咱们快回大厅,大家都在那儿呢。」
她一边说,一边低下了头,正想替华夫人穿好衣裳,两人一照面,忽然静住。华夫人一看见华瑄,心中已是剧震难言,强睁着朦胧昏沉的双眸想看清楚她;此时面对面见着女儿,那眼光更彷佛要化成股无形的力量,把眼前的华瑄竭尽所能地拉近于她,靠近点,更靠近点……母亲的眼眸里,纠缠着不知多少情绪:激动、伤痛、思念、关爱……华瑄突然呆住,心思忽乱,又带着几分惶然,低声道:「妳……妳跟我好像……呃,还是我像妳?妳……妳……」凝望一阵,复又迷惘起来,道:「我们……一定见过罢?」
华夫人心神激动,轻轻点头,眼眶忽而一热,颊边溜下几许泪珠。华瑄突然「啊」地一声大叫,声音如带呜咽,微微发颤。文渊惊道:「师妹,怎么了?」他只道华瑄为死士袭击,一惊之下,却听身后一阵重步踏地,倒真有另一批死士赶了过来,当下叫道:「先到大厅上去。师妹,快走!」
小慕容的声音却在另一头遥遥响起,从无数死士的刀剑缝隙里传来:「文渊,文渊,你在哪里?」文渊高声喊道:「在这儿!可过得来么?」小慕容叫道:「你才要过来,你师兄跟韩虚清在这儿!」文渊心头一紧,提声叫道:「好,我这就过去。小茵妳还是过来这儿接应师妹,护着那位姑娘上大厅去。快!」当下提剑冲杀过去,接连解决了七八人,方与小慕容错身而过。小慕容突然转身叫道:「等等!」文渊急忙停步,道:「怎么?」小慕容伸手一揽他脖子,飞快地吻了一下。
文渊但觉软柔柔地一阵幽香,心头猛地一跳,正自错愕,却听小慕容嘻嘻笑道:「阵前犒赏。没事啦,快去快去!」一闪身,又往华瑄所在冲了过去。文渊哭笑不得,心道:「她倒是谈笑用兵。」当下抖擞精神,铺展剑势,杀过了重重死士阻拦,赫然听见前方掌风呼啸,正是向扬与韩虚清对掌缠斗。
此处已是阁外游廊,向扬、韩虚清边斗边行,掌风波及范围不住扩大,所过处扶栏尽毁、椽柱迸裂。文渊喝道:「韩虚清,我又来了,看剑!」骊龙剑猛递数招,迅如震电。
韩虚清徒手迎战向扬,在九通雷掌神威之下,本已难占上风,此时文渊又至,更如同雪上加霜。数合之间,韩虚清被逼得翻出廊外,听着向扬一掌余势摧毁半道围栏,脸色愈发阴沉。
师兄弟二人追入庭中,两下合围韩虚清。向扬喝道:「韩虚清,你还不认栽?」一掌击出。韩虚清把掌力一圈,竟也揉合了十景意象,不再拘于剑招,这一手「平湖秋月」与向扬掌力一对,蓦地宛若水月相溶,使雷掌威力烟消云散。韩虚清脸露阴笑,说道:「我参透十景缎中的武学,武功造诣已是学究天人,岂会落败?」
向扬缓缓摇头,道:「十景缎里头没记载什么武功。你临时凭空创招,虽然难得,可与十景缎毫无关系。」韩虚清却在这一招之利下重拾自信,睁得眼眸灼亮,道:「不错,我乃天纵奇才,创此武功又何须倚赖些须锦缎?」右掌五指虚抓,疾探向扬喉间,内劲沉稳,久斗之下尚无衰象。向扬避招还击,闪电般与韩虚清连拆数招,内劲互搏,震响不绝,边打边走,又慢慢从庭园打到了屋子里。
文渊看不见韩虚清招数如何,但以耳代眼,另可窥得一番眉目。他听韩虚清自言参悟「十景缎」,当下一边替师兄掠阵,一边细听韩虚清出手方位、劲道,心道:「且试他一试。」当下一剑挺出,乃是一曲「石上流泉」之意,剑如碧水潺潺,深具幽涧邃远之致。韩虚清竖指作「指南剑」架势,却以另一种精巧劲道弹开剑势,万万不是指南剑之道。文渊喝道:「好!这招叫什么名堂?」
韩虚清正在自满自得,听得一声「好」字,得意更甚,顺口便道:「此乃『苏堤春晓』,谅你小辈智识浅薄,也不识得。」文渊闻言一笑,说道:「原来如此。这等平庸功夫,我平时倒真是不愿涉猎。」韩虚清脸色骤变,冷笑道:「小贼,你也只有嘴皮上的功夫厉害。单凭口舌之快,哪能胜我?」双掌翻飞,仍与两人斗个不相上下。
文渊一弹长剑,会同着这清音振动,扬声说道:「韩虚清,你从西湖十景化出攻守招式,我则是从琴曲之中领悟武功。但我是从小练琴,与琴为伴,你这辈子却可曾踏上西湖边的泥土一步?」韩虚清眉头微锁,并不回答,拆解向扬攻势的手法却微显仓促,不甚灵便。文渊又道:「从山水之中领悟深奥武学的前人,古来多有,哪一个不是亲眼目睹那山水奇景,这才有感而发?你光看这锦缎上的图样,就算纵其想象,也不能亲身体会那十景之妙,武功徒具其形,岂能窥得深微意致?」
韩虚清心中恼怒,暗暗咬牙,一时给向扬逼退数步,几乎撞上门墙,急忙顺势出房,又至廊间。他喘得一口气,狠笑着道:「小鬼,你也不过凑合着几首琴曲入了剑法,竟敢说我?我能得十景之形,你的剑法可能发琴曲之音?你才当真是肤浅之至!」
廊上正有几名死士,此时齐往向、文二人冲去。向扬发掌击毙二人,喝道:「师弟,你就破了老贼的功夫,叫他心服口服。」文渊道:「正有此意!」他杀退死士,四窜的剑光陡然束为一股,隐约泛动寒烟,一眨眼便刺到韩虚清胸膛。韩虚清掌风一挥,使得一招「曲院风荷」,掌影层递如浪,满拟一掌震开剑刃,立可反击。
文渊脚下一歪,忽然蹒跚欲倒,猝然抽剑。
急逾奔雷的剑势说收就收,竟无丝毫窒碍。精练的内力从剑尖猛地绕回文渊身子,从他斜扬的左掌迸发出去。「啪」一声裂响,韩虚清的袍子在右肩上开了道大缝,竟已中招。
掌力虽然未中要害,但已将韩虚清打得连退几步,脸上顿时失色。向扬大声喝采:「好!」心中一喜:「师弟真是专破怪招的一把好手,这一看,我也懂了。」
要知道文渊只听声音,首先不受招数惑目;练过了「文武七弦琴」,又深知这种自悟武功的境界,实非一朝一夕可以大成,他自己也经过了多次辗转精研,这才练到了琴剑合一、融合得无迹可寻的境界。韩虚清这十景武功,在他耳中听来实有太多欠缺深思之处,纵然他本身武学精深,招数上许多缺点因而不显,偏偏这路武功的「寓景于武」一旨,正近似于文渊所长。韩虚清不使熟练的本门武学、甚至皇玺掌,却使这十景武功,就文渊的角度看来,真如舍盛馔而就疏粝了。
文渊施展「酒狂」曲意,脚步迂回,紧跟着连攻数剑,韩虚清一时手忙脚乱,「曲院风荷」早被破了个干净。向扬虽不若文渊那样一眼看透韩虚清武功本质,却能把七弦、十景两种武学摆在眼前,登时看出高下,韩虚清这套新武功的弱点一一呈现。
他清楚知道:「十景缎并非武功秘籍,这我亲身体会过了。韩虚清看了十景缎,看来志得意满、武功大进,看来还兼收壮阳之功,不过……那也不过是他的欲望一一展现,全是他心里自以为如此,身子便也当真起来。看来他真正的收获,就是『自欺欺人』的本事翻上了拔尖儿的境界,前一刻这么说,下一刻又不认了。同样看了十景缎,我彷佛没直接得到什么……」
向扬猛击一掌,正被文渊攻得狼狈不堪的韩虚清招架不来,勉强出掌,当场给「夔龙劲」震得飞了出去,撞得后头几个死士人仰马翻。韩虚清急忙起身,强抑喉中鲜血,却见向扬、文渊步步进逼。
情势失利,韩虚清那虚浮的自信霎时动摇起来,满眼血丝几欲胀裂,狠狠低嚎:「向扬……文渊!你、你们……」咆吼几声,竟有异于生人之感。向扬喝道:「韩虚清,你斗不过我们的,停手认输罢!看在……」他本想说「看在师父份上」,却想起他长年阴谋,师父之死、师娘被囚都与他相关,龙驭清死于其手,任剑清曾遭他偷袭,放眼师门长辈,居然没人能稍加开脱其恶,当下说道:「……看在你曾是本门长辈,也不见得非要杀你不可。」
韩虚清嘿嘿惨笑,双目暴睁道:「杀我?你们……凭你们?」一指向扬,厉声吼道:「你算什么东西!我看了十景缎,就能悟出至妙武学,成就非凡,你却没看出半点门道!」向扬微笑道:「难说,我看到的……可比你要来得多。」韩虚清猛吸一口气,道:「什么?」声音微微发颤,也不知是讶异、愤怒、还是怀疑。
看着韩虚清恐怖的眼神,向扬实在忍不住要笑,或是有点庆幸意味。他深深感谢华夫人那声叮嘱,没在十景缎中跟随任何一项「欲望」而行,终能窥见自我。
那深不可测、深藏幽冥似的人形黑影,没受一点欲念包覆,向扬毫无遮蔽地与之相对,终于发现这内心倒影的意义。正因为它不像韩虚清那样自我蛊惑、催眠,向扬从这其中看到的,乃是全无隐瞒的自己,长短优劣,一览无遗,再不受任何旁人褒贬、自夸或自卑的影响。
对赵婉雁的爱意、师弟师妹的同门之谊、尊师之敬意、对敌人的仇恨、江湖同道的义气、修练武功的才能、曾经动摇的意志、一度失控的狂怒,以及无数断续零碎的思绪……一切都积存于此,即便是些他不敢相信属于自己的邪念或成就,也都如明镜般摆在眼前,无法婉拒也无法逃避。
如果人是个瓶子、十景缎是一泓泉水,那么在向扬看来,韩虚清无非是装了满满的污水,份量虽重,回头却要益发腐臭。至于他自己,却是拿这水清洗瓶子,涤尘濯洉过后,虽则空空如也,却可一新气象地留待来日之满。
向扬神清气爽,微微运劲,掌力依旧沉猛,对付韩虚清绝对足够。一次领悟「十景缎」的经验没能让他当下便变一个人,但向扬心满意足。他知道这会是个影响深远的经历,总有一天,他会惊觉自己的成长,会是历时长久的脱胎换骨。
无论如何,也比眼前这拚命雕琢自己、愈形枯槁的韩虚清要来得好。
韩虚清厉声狂啸,打破沉默,劈手夺过一名死士的佩剑,「三潭印月」、「断桥残雪」、「双峰插云」连环使出,双目血红,打法直若疯狂。文渊舞剑如展扇,剑光大片悠转,叮叮当当响个不停,一口气把这乱剑全数接下,向扬掌力猛发,不过三掌之间,已隔空震断韩虚清手中长剑。
连番受挫之下,韩虚清已然喘声粗重,发髻斜乱,此刻但觉气力点滴流失,面容扭曲,额间青筋坟起,血脉几乎便要爆裂。他陡然狂叫一声,反手抓出,却非攻击向、文二人,而是掌击一名死士心口,一掌拍过,猛地顺势冲了出去。这死士哪里想得到主人竟会对己出手,连惊恐的念头都来不及转,便已气绝。
文渊愕然道:「他打了谁?」向扬道:「他一掌杀了自己属下,这……」心中隐约感觉不妙,疾步追上前去,喝道:「韩虚清,你疯了么?」一掌拍去,韩虚清却只躲不挡,奔行间双掌连拍,又杀了几名死士,愈奔愈快。文渊挺剑拦截,韩虚清又是转身便逃,毫不恋战。
向扬、文渊哪肯放过,衔尾急追。韩虚清奔在前头,一遇死士,一概重掌击毙,反倒像是帮两人开路。急奔之中,向扬瞥了其中一个死士一眼,却见那死士中掌之处肌肉肿胀,颇不寻常。跑得几步又看了下一个,登时看了个清楚:那着掌处似是被一股吸力向外猛扯,并非瘀血肿胀,而是血脉筋肉坏死碎裂,皮肤虽然完好如初,底下却已是一团被撕扯离体的血肉,怵目惊心。向扬惊怒不已,厉声喝道:「韩虚清,你使什么邪功?」
文渊虽不见这异样情景,却听韩虚清掌力着体之际声音特异,似有一阵窸窣急响,有若蛇虺爬窜,听来令人发毛。两人惊疑之际,韩虚清已冲出房廊,来到大厅。
大厅之中尚有数十名死士,正与慕容修、石娘子等剧战方酣,小慕容、华瑄、杨小鹃、林家兄弟、柳氏姊妹全聚在一处,圈子中间团团护着数人,应贤、应能二僧早已不在。
任剑清伤势已愈,此时正踢倒了几名上前的死士,忽见韩虚清迎面冲来,当下喝道:「韩师兄,站住了!」大脚飞起,「云龙腿」径扫过去,韩虚清咬牙避开,仍不接招,身形一闪,连杀三名死士。
向扬一见厅上众人,先是一愕,随即叫道:「大家当心!」冲到与任剑清相对的一侧,以防韩虚清袭击过去,除了任剑清、慕容修等数人足堪匹敌,其余恐怕都要当场见红。
韩虚清却并不向这群外客下手,尽自在大厅上飞奔急绕,掌杀死士。慕容修正要斩杀一人,竟也被韩虚清冲过去抢先打死。慕容修怒道:「韩虚清,你发什么狗疯!跟本大爷抢杀自己人?」
向扬低声道:「恐怕他真是疯了。」当下凝神聚劲,看定了韩虚清的动向,只待他掉头袭来,便要在这一掌了断他的性命。便在此时,向扬身后忽起喊声:「向大哥……向大哥!」向扬一惊回头,却见人墙圈子里一个柔弱身影,怀中毛茸茸的小白虎大声咆哮,不是赵婉雁是谁?杨小鹃手拉弹弓,正护在她身旁。
乍逢心上人虽足心喜,但在如此险地会面,向扬不免大惊,叫道:「婉雁?妳,妳怎么……怎么会来?」赵婉雁柔声道:「是杨姑娘带我来的。向大哥,你……你伤得怎样?」她望见向扬胸前创伤,顿时满脸担心,忧形于色。向扬笑道:「小伤,全不碍事。倒是妳……」见赵婉雁身上干干净净,全无横遭凶险模样,这才安心,道:「妳千万别出来,危险得很。」转头一望杨小鹃,只见她笑容满面,说道:「向公子放心,你安心迎敌罢!」向扬心中微动,微笑道:「谢了!」
文渊来到厅中,只听得众声嘈杂,死士悲嚎之声此起彼落,竟有大半是给韩虚清所杀。文渊心道:「韩虚清残杀属下,定有所谋。若是发疯,怎地不向我们出招?」
他听见任剑清发喊,当即叫道:「任师叔,你伤势大好了么?大家可都安好?」任剑清道:「好得很!文……咳,你去护着你师娘师妹,小心在意!」
文渊又听到「师娘」二字,一怔,心道:「怎地任师叔也……且慢,师娘?是说师娘?还有师妹……」心中一乱,正欲朝华瑄开口相询,忽听韩虚清大吼一声,最后一名死士也成了韩虚清掌下亡魂。
韩虚清纵然大笑,迅如疾风的身形赫然越过满地尸骸,足尖挑起一柄染血钢剑,踢上半空一把握住,剑刃猛突发铿铿震响,所聚劲力之强已远逾他本身修为范畴。
在成败关头,韩虚清决定榨尽手下死士的最后一点价值。他每一掌拍击死士,都运上了「虎符诀」的收劲手法,尽可能在一瞬间抽取死士体内的内力。这些内力本非死士自行锻炼出来,实为牺牲生命所换得的短暂力量,这时一被韩虚清抽走,经脉失衡,立时毙命。韩虚清如此急速强摄内力,顶多只能夺得死士的一、两成余力,囫囵吞枣之下,更无余裕将这些内力转化为本身的内功根基,却在最短时间内积聚起惊人力道,可供他作最后一搏。
可以说,他本身几乎也成了一个「死士」,功力暴增,却无与之相应的根柢。韩虚清已无退路,即使日后损及真元,功力可能反退几分,也得在此背水一战。要杀向扬,要杀文渊……更要把该属于他的人夺回来!
厉吼声中,韩虚清聚满功力的一剑笔直刺向文渊,剑上残红瞬间曳成一线血光,倏地化为划空而过的惨厉锋芒。来势太快,竟无一人来得及反应阻拦,尖锐的疾响刺进文渊耳膜,不禁骇然一惊:「他的功力竟然遽增如斯!」
危急万分间,骊龙剑横胸一挡,双剑一触,文渊陡然被震得五指迸张,骊龙剑「嗡」地荡出个极大的圆弧,猛烈震飞。韩虚清露出狰狞喜色,血色剑光毫不停滞,直奔文渊心脏──
然而就只这么一阻,转机已至。「天雷无妄」掌力及时从中拦截,却是不挡血剑,磅然重击韩虚清本人!
向扬这一掌蓄劲已久,刚猛绝伦,足可一掌震毁韩虚清全身经脉,韩虚清焉能不挡?狠狠力转剑势,回削向扬这一掌,电光石火,向扬亦已难以变招,更不打算变招,照样猛击而出。弹指之间,文渊已得回旋余地,右手虽无力,左掌却及时捞住骊龙剑柄,速度之快还不容它落地一弹。
众人才刚失声惊叫,这一幕已将终结。
值此瞬间,文渊脑中似闻一声弦动,铮然余韵回响时,「广陵止息」已应手而出,反手擎出的炽烈剑光轰然摧碎韩虚清手里凶器。残剑碎刃纷飞中,向扬一掌正中韩虚清胸口,那半尺断剑直戳上向扬衣襟。
一阵脚步啪地停下,任剑清、慕容修、石娘子同时止步,落在圈外。
文渊顺余势跪地甩剑,急收入鞘,剑刃龙吟声中,手臂尚难消尽「广陵止息」余劲,微微颤抖。向扬凝重之极地举起手掌,缓缓退开一步,被断剑压陷的衣袍沉沉地落回原形。韩虚清身形如钟震动,眼珠凸眶,似欲挣出血来,就在向扬收回手掌的一刻,彷佛骤失支持,手一松,断剑落地,身子向前倾倒,地面血污太甚,竟扬不起一丝尘埃。
文渊站起身来,苦笑道:「师兄……」向扬眼望倒地的韩虚清,说道:「这一掌就够了。师弟,很够了!」
「广陵止息」破其所聚功力,「天雷无妄」又毁了他全身经脉,韩虚清虽尚未当场毙命,余下的一口气却已点滴流逝,再也凝聚不起。当这仅剩的一点真气终于耗竭,这毕生动荡师门的韩虚清也终将归于一坏黄土,再也无从为乱。
华夫人掩面摇头,启唇欲叹,但又轻轻掩嘴,最终还是摇头。纵然她尚有余力,但面对这样的韩虚清,她也无法忍心下手,亲自结束他的性命。
慕容修一瞥韩虚清,又环顾四望,道:「都不动手,是罢?」石娘子轻声道:「不用动手……慕容先生,也请你别动手。」慕容修一瞪眼睛,道:「就让他这么轻轻松松去死?」石娘子微笑道:「看在三妹份上,嗯?」慕容修微微一怔,呸了一声,道:「罢了!」石娘子微微一笑,转头远望门外云霄。
韩家的戏,可尚未落幕。
二百二十一.完结篇
阁门轧轧轻启,各怀心思的人们相偕退出阁外,山风舒爽,一无先前惨战的血腥味。高阁前一片广阔空地,绿树成荫,暂为众人休歇之所。向扬、文渊与韩虚清生死相搏,固然耗损莫大气力,余众也都力战多时,此时或静坐、或闲步,各自调养精神。
隔着几棵树远,向扬正与赵婉雁坐在一处,互叙别情。除了赵婉雁怀中的小白虎,再没什么能打扰二人亲密言笑。
杨小鹃独自坐在更远处的山石上,遥遥看着二人并肩身影,自个儿轻拍着腿,尽自无可奈何地笑着,不时悄悄摇头。
当日华瑄一把消息带回巾帼庄,她就决定拉着赵婉雁跟着追过去。若非如此,要见向扬一面至少得多等上一倍时日。眼见两人俪影成双,说不尽的浓情蜜意,杨小鹃高兴之余,却又不免惆怅。她心中暗想:「好啦,赵姑娘既然跟了出来,向公子应当也不会回巾帼庄了。这下子我……我总可以断了想头。向公子……」
她一望向扬,心中又不禁波动起来,好不容易才压下少女情怀,连忙转头不看。一转头,远远看着太乙高阁,忽见那楼台冒起黑烟,隐隐吞吐着火光。杨小鹃吃了一惊,失声叫道:「啊,楼里起火!」这一叫,众人纷纷惊觉,奔近望时,但见门窗里火焰直冒,热浪扑面。阁顶既有黑烟,恐怕上下五层全都烧了起来。
烈火伴着浓烟冲天而起,犹如一条恶龙卷上了太乙高阁,焰光里瞧出来只是一片乌黑的残影。众人面面相觑,均想:「是谁放火烧了阁子?」
梁柱受焚,必剥声响愈见雄烈,忽然轰隆轰隆,阁顶已有半边被烧得坍下,缠着烈焰的焦黑断梁凌空滚落,砸得下一层楼也似要崩毁。石娘子见火势凶猛,烧着的断木如火雨般落下,极为危险,当即道:「大家快离开这儿,这火已救不来了。」众人远远避开,回头望时,太乙高阁已难辨其形,犹如一道大火炬。
一道冷气劈开火海,堪堪容得人身走过。黄仲鬼面无表情,无视扑面袭来的热气,走到了大厅之中。
一个浑身铁甲的男子跪在地上,纵声狂笑,双手血迹斑斑,在他前头的是韩虚清开膛破肚的尸身。黄仲鬼默默凝视于他,那男子一无反应,铁铸的面具底下眼神狂乱,似已疯癫。
韩熙很久没重做「颜铁」的装扮了。在他被父亲逼着奸淫亲妹、继而被当作弃子掌击之后,终于再次将他打入这钢铁面具底下。他完全明白韩虚清的计划,一路赶回云南,终于在韩虚清断气之前取了他的性命。
火光耀动,很快又将黄仲鬼的来路截断,裹成一片赤焰地狱。
韩熙放声叫道:「烧,快烧,烧了韩虚清,把韩家的一切烧个精光!」黄仲鬼冷冷地道:「难道你不姓韩?」韩熙厉声道:「我姓颜名铁,乃西域异人的门下弟子,谁跟这老贼同姓?」
一根火梁重重落下,黄仲鬼挥手一劈,将之震开数尺,落在身旁。他冷然转身,看准一个少烟处走去,陡然听韩熙喝道:「韩虚清,你还想逃?」猛然发劲扑来,全然不成招数。黄仲鬼微一闪身,冷眼看着他扑在地上,支撑着想要起来,却是挣扎一阵,便再难动弹,全身缓缓冒出青烟。原来铁甲早被烈火炙得奇烫,一撞之下,韩熙再也无法支持。
黄仲鬼掌凝真气,「太阴刀」劈出一条小径,身如冷箭,倏然穿越重重火场。当他平安离开太乙高阁时,人却在阁后山坡出来,远远只见阁前似有几个黑点,更看不出是什么人。
他缓缓远离烈焰狂窜的高阁,逐渐走进山林,忽见前头有人。体态婀娜,金翅披身,一双美眸尽透着冷洌与凄艳,正是韩凤。
两人只在白府照过一次面,全无交情,韩凤甚至不知眼前这人的身分。她冷冷地道:「你是谁?来这里做什么?」黄仲鬼斜望远方火光,道:「来报仇。」韩凤道:「火都已经烧成这样,常人闯进去必死无疑,你居然能进出自如……你的武功,很不简单啊!」
黄仲鬼冷然道:「我是为了报仇,才练这一身武功。我活着便是为了报仇,大仇不报,岂会死去?」韩凤嘴角微扬,道:「阁下既然出来,想必已经手刃仇人,恭喜啊恭喜!」语气中微带揶揄。
她可清楚知道,倘若眼前这人的仇人也是韩虚清,那么他是报不了仇的,因为她已亲眼目睹韩熙下手,终结了韩虚清苟延残喘的性命。
那日她追丢了韩虚清,回头却在荒野里找到了恍惚失神的韩熙,方知他中了韩虚清一掌,功力大损,神智更已失常。韩凤恨意上涌,本欲下手杀他,但随即听他喃喃自语道:「韩虚清……我定要杀了韩虚清,那老贼在哪里?」
韩凤见状愕然,又想起他毕竟是自己血亲兄长,虽然他奸淫了自己,但眼见他如此情状,似连她也不认得了,一时却狠不下心出手。转念之间,却另起了一个主意,说道:「韩虚清逃回老家了,没人找得到他。你可知道他老家在哪里?」韩熙道:「怎么不知道?是了,他定是逃回苍山太乙高阁。」说着咬牙切齿,径往南行。韩凤一路追踪,终于也到了此地,但是来得稍晚,死战已了,只望见满地死士横尸,韩虚清也奄奄一息。
韩凤狠狠盯着韩虚清,金翅刀几次颤抖着扬起,最后还是没下手,由得韩熙冲上前去,将韩虚清最后一口气给断送掉,放火烧阁,狂性已难收拾。韩凤默默自阁后离开,回想一生血仇,泪水几度盈眶,却是哭不出来。
眼前这黄仲鬼,也跟自己一样千里迢迢来此,却永难报得大仇。韩凤见他不答话,不觉凄然苦笑,摇头道:「我猜你也没能报仇。为了复仇而生的人,若是毕生无法报仇,却该怎生是好?这便去死了罢?」
黄仲鬼目光冷然,缓缓地道:「我不会死的。」再不顾韩凤言语,缓步离开,冰冷的语调送出最后数言:「报仇之前,我不能死。若是此仇永远报不了……我就要一直活下去。」
「太阴真气」逐渐失控,犹如无数冰针攒刺经脉,黄仲鬼不知道自己还能支撑多久。韩凤看着他渐行渐远,隐没在林木深处,不觉茫然,暗道:「一直……活下去?」
要活下去,总得有个理由。却有什么物事,能胜过她茁长多年的仇恨之心?韩凤迷惘起来,望着悠悠长空,竟似有些昏晕。
远处隐隐传来一阵振翅之声,山中群鸟为大火所惊,纷纷展翅高飞,空中忽地众鸟盘旋,各自分头而去。韩凤瞧着飞鸟四散,过得半晌,一声长叹。
毕竟是云霄派的掌门。她拍了拍金翅刀上的火场余烬,足尖轻点,身影化作一抹金霞,流水也似曳出了山林之外。
向扬、文渊二人停下脚步,赶到了此行最后的一程。
眠龙洞地在观音山,离苍山不远。向扬记着寇非天对他抛下的那句话:「要是出得了这太乙高阁,便来眠龙洞找老夫罢!」而今太乙高阁已毁,向扬同文渊一复气力,便即赶至此地,但见那山洞洞口有三、四丈宽,未近洞口,已然清气袭人。
向扬喝道:「寇前辈,在下来了!」洞中不闻回应。文渊侧耳聆听,说道:「洞中有人。」向扬点头道:「咱们已打过招呼,直接进去。」
两人俱是一般心思:云南之行,在此了断。
眠龙洞中尽是石乳石笋,奇兀嶙峋,深达五丈的岩洞尽处,却是一口寒泉,其声淙淙,清冽之气便是由此而发。向扬一望那泉水,不觉惊呼一声。文渊道:「怎么了?」向扬道:「十景缎!」
只见十疋锦缎悬挂在泉水周遭,从洞口这方向看进来,正好拱成半圆,彷佛洞中实景,浑然天成。
韩虚清既死,师娘也已获救,两人来此的目的除了一见寇非天,便是要取回十景缎。此时十景缎俱在身前,洞中却无人看守,反而诡异。文渊听向扬略说泉边景象,也是怔然不解,道:「寇非天岂会把十景缎留在此地,自行离开?」却听洞外一个苍老的声音响起:「我是要离开了。在那之前,你们最好让开点!」
向扬、文渊猛然回头,但见寇非天缓步走进,应贤、应能、程济跟在后头,另有几名佝偻老翁,俱是白发苍苍,脸上皱纹深陷,比二僧更见老态,恐怕都是年岁近百。文渊听得分明,心道:「最后这几人脚步虚浮,不会武功,听这力道……似乎都是老人。」
寇非天缓步上前,道:「你们既到了这儿,韩虚清想必已死。这会儿,可是要取我性命?」向扬道:「『罪恶渊薮』四非人的首领,照理说我们是不该放过。只是咱们总得先弄清阁下的意图,再做决定。」
寇非天淡然一笑,道:「你若想知道我如此布置『十景缎』的用意,只管看着。」径自走到寒泉之前,凝立不动。
忽然之间,眠龙洞中回荡起一股洪钟似的响声,嗡然不绝,恍若龙吟虎啸,那泉水也荡开一圈圈涟漪。文渊听得心惊,暗道:「这是寇非天他运开全身内力,震撼洞中气流所致。可是……怎地能达如此响亮?虽然洞中有回音,但这内功造诣也实在……实在惊人!」
向扬眼睛看着,却更是惊讶。只见寇非天自怀中取出一物,晶莹璀璨,龙钮丝绶,竟似是皇帝的印玺。但听寇非天缓缓说道:「众卿随行四十年,今日当是重返皇城之时了。十景缎啊,十景缎!」其声凝沉,竟有种难以言喻的苍凉。
向扬、文渊惊讶万分,尚未相询,寇非天右手轻举,玉玺对正了十景缎,「太皇印」掌力一运,逼得那玉玺光华渐盛,直有夜明之能,鲜亮流霞映上十景缎,光彩交融,倒映水中,在那烟尘之中,竟隐约变幻出另外一番景象:
琉璃金瓦、重檐彩殿,开阔的御路直通帝苑,这雍容堂皇的气象,正是天子宫阙。光彩幻化之中,恍若又有云波霞荡,如真似幻,迭映着万里山河,壮阔难言。
向扬参悟「十景缎」时,却也不感见如此景象,不禁耸然动容,心道:「十景缎能反应人之欲望,这……这难道……」
文渊虽看不见皇城幻象,却在满窟回响之中,听见了几声呜咽之声,竟是应贤、应能众老潸然泪下。只听程济神情激昂,纵声喊道:「监察御史叶希贤上殿!」声音竟有些哽咽。
应贤踏步上前,神色亦喜亦悲,走过寇非天身边时也不停步,直直往泉水走去,仍不停步,走进那皇城山水之中,忽然无声无息地失了踪影,竟已没入水中。
向扬惊道:「不好!」他明知应贤本是敌人,但见他这么迷迷糊糊地落水,必然溺毙,焉能袖手旁观?正要上前去救,忽听寇非天厉声喝道:「站住!」左掌拍出,硬是截住向扬。向扬怒道:「你……你发疯了么?怎么诱得自己的同伴自尽?」寇非天摇头说道:「逊帝复位,群臣返宫,这是他们此生最大的愿望。你不见引他们过去的,乃是十景缎么?」
向扬顿时哑然。文渊同样错愕,心念急转之下,伸手略一摸索,想弄清这洞中形势,忽然摸到洞壁上有些凹痕不甚自然。他留神摸了一阵,却是文字,逐一摸索下去,一边喃喃念了出来:
「『飘泊西南四十秋,萧萧白发已盈头;乾坤有恨家何在,江汉无情水自流。长乐宫中云气散,朝云阁上雨声收;新浦细柳年年绿,野老吞声哭未休』……」
这首七言律诗所述内容,猛然令文渊想起一件史事来:那是大明开国以来仅见的逼帝逊位之内乱。
当年明太祖朱元璋传位于皇太孙朱允炆,是为建文皇帝,执政宽仁,有「四载宽政解严霜」之美誉。但越辈传位,却也引起叔父辈的诸王不满。燕王朱棣打着「清君侧,靖内难」口号,举兵攻入京城,史称「靖难」。
城破之时,宫中起火,传说建文皇帝已死于自焚,实际上却是不知所踪。燕王登基,是为永乐皇帝,大举屠杀建文旧臣,又逼建文皇帝之师方孝儒拟即位诏书。方孝儒誓死不拟,竟惨遭「灭十族」,即在九族之外,又搜捕门生弟子,诛杀殆尽。诸臣族人遇害者,人数逾万,人心惶惶,正所谓「天下英雄尽还乡」。
建文皇帝下落成谜,民间曾传他削发出家,以避追杀,但毕竟无人可证。靖难至今,已有四十余年,正与这壁上七律所述吻合。文渊猛然想起当日海船之上,寇非天假死之前的一番高呼,又听他与程济现下言语,再与此诗一加对照……
「吴王府教授杨应能上殿!刑部郎中梁田玉上殿!刑部侍郎金焦上殿……」
随着程济发喊,应能与身后的踽偻老翁们一一走向那水上宫城,神情又是激奋,又是感慨,又似乎无穷欢喜,无不含泪。向扬看着众老一一投水,再也无一上浮,实在无法忍受,大声叫道:「不要过去!你们都想送死么?」话才说完,应能已然入水。余下寥寥数老宛若着魔,毫不理会向扬。
寇非天缓缓地道:「他们都是昔时朝中官员,这一生只盼能拥故主重掌朝政,只是……嘿嘿,世事难料,此梦难圆。文渊,你可知道我这『寇非天』三字底下,真义为何?」文渊轻轻点头,道:「败者为寇,这是你曾说过的,我此刻终于明白。『应文』所指,其实乃是『建文』?」
寇非天微笑不答。向扬先见玉玺,又闻此言,心中也已明白了十之八九,说道:「你若曾是帝王,自能取得皇陵派的武功精要。四十年来,你练成了绝顶武功……但若要起义复位,恐怕迟了罢?」
寇非天哈哈一笑,长须飘扬,道:「飘泊西南四十秋!我混迹江湖,看尽世事,早已不复想重登皇位。可是随我出亡的群臣,却是为了什么?这一群人是我最后一批旧臣,罪恶渊薮的人均死在海上沉船,在朝在野,我都已没有部属。这水中皇城,就是我最后的归宿。要复位,我自会到那儿复位去!」文渊道:「那儿没有东西。寇……前辈,那是假象,我完全感觉不到那儿有什么宫阙山水!」
寇非天笑道:「那又如何?随我出宫的人,尽没于此。他们凋零得更早,在水中漫漫等待多少年,今日宫阙既成,我难道还不回去么?」说话之间,程济也已走到水边,缓缓沉入。
向扬、文渊震惊过甚,一时无语。寇非天说道:「这帝王之位,我只能在我那群臣梦里慢慢的坐了,江湖朝廷,本是两个天地,你看那龙驭清可得了什么好下场?我既已是『寇非天』,早已认份。你们是江湖上最后见得老夫一面的人,这执掌皇陵的印玺,就交给你们了!」手一扬,玉玺挟劲飞出,向扬伸手接住,低头一看,只见玉质凝光,上刻「太皇之宝」四字,雕工精细,洵为奇珍。
寇非天转身望向泉水,眼见少了玉玺华光,十景缎异象渐散,映水皇城逐渐扭曲如烟,当下纵声长笑,道:「该上朝了!」大步踏出,竟有龙行虎步的气象,往那濒临溃散的幻影城阙直走过去,足踏水面。向扬、文渊同时动念,齐声叫道:「慢着!」飞奔上前,去扳寇非天肩头,突然两道金芒浮动,猛然翻出。
寇非天双掌齐发,从他一执玉玺便已流滚全身的「太皇印」功力猛然击出,宛如驱起一条金甲黄龙,卷起寒泉之水轰将出来,汹涌水流猛地将向扬、文渊震得连退七、八步,「太皇印」掌力跟着冲击过来。这股威力是寇非天倾毕生之力所发,真气激荡,震撼得眠龙洞里石屑纷飞。向扬甫一站稳,那无俦威力随即扑至。他抓紧这片刻空隙,瞬即运起「天雷无妄」,右掌推出,眠龙洞中如响惊雷,太皇印掌力顿时被抵得无法寸进,但也绝不因而消灭。
文渊急踏步伐,右臂一振,伸指搭向半空,宛若虚按一道无形琴弦,喝道:「师兄,换手!」右指一拨,左掌笔直拍出,「广陵止息」烈劲出手,与「天雷无妄」合成一股,但听得轰然巨响,三道劲力相拚之下,回旋激荡,威力如山冢崒崩,烈风将向扬、文渊震出眠龙洞外,几乎摔倒。向扬使劲硬沉下身子,硬生生站稳下来;文渊凭空几个回旋,飘然卸去余力,方才落地。两人长吁一口气时,忽地同时一惊:「我们……破了太皇印!」
洞中传来一阵长笑,悠然不绝。两人急抢入洞,但见泉水不起余波,清寒依旧,再也没有寇非天的身影。「十景缎」在三大绝学的功劲推挤之下,全都落在地上,揉作一团。
向扬拾起一看,失声叫道:「糟糕!」文渊道:「怎么了?」向扬道:「这十景缎……全都没了颜色。这是什么道理?」文渊愕然道:「没了颜色?那怎么会?」
那十景缎本来光彩灿烂,哪知就在玉玺照耀、倒映宫阁之后,此时竟失却色彩,化为十疋素丝了。是何道理,两人又如何能明?
向扬出神半晌,忽然发掌一击泉水,但听泼刺声响,激起丈来高的水花。文渊道:「底下没反应。水深么?」向扬叹道:「我不知道。」
两人收起十景缎,默默出洞。走得片刻,文渊忽道:「师兄,这地方叫眠龙洞,恐怕是寇非天到了之后,方才改名。」向扬道:「是么?」文渊道:「眠龙、眠龙,龙便是睡着了,总有一朝会醒。师兄,说不定我们还能见到那寇非天。」向扬摇头苦笑,叹道:「那也不用。」伸手一摸怀中玉玺,说道:「不用到那一天,江湖上或又会有像他这样的高手。」
此后眠龙洞中一泓寒泉渐浅,后人有测之者,不难及底。西南江湖上或曾传言有人投泉而死,自是无人置信。就是向扬、文渊二人,也不能深信寇非天等当真死于泉中。
说不定,他们当真到了另一个世界,逊帝在那梦想中的皇城重登大宝,百官朝拜,涕泣难以成言……
向扬、文渊离开眠龙洞,重回苍山云弄峰下,再与众人聚首。向扬一将十景缎展开,众人无不哗然。石娘子笑道:「这下可好,哪一疋才是咱们的『花港观鱼』,可全看不出来了!」
向扬说道:「如今十景缎已失其效,留着何用?」石娘子道:「不然,十景缎或是暂失光彩,也未可知。此间只有华夫人知晓十景缎奥妙,不若就请她保管下来。」
此时华夫人伤势舒缓,精神已好了许多,正坐在一旁树下休息。听得石娘子此言,微微一笑,道:「也罢,好在我有两位好徒儿,说到底,最后还是要他们代劳的。」
文渊听见华夫人此语,略一踌躇,慢慢走近过去。只听「叮」一声极轻的拨弦声,对他悄悄暗示着什么。文渊深深作揖,朝华夫人低声道:「晚辈失礼。您……可是师娘么?」他听得向扬说起「师娘」的事来,这才知晓华夫人的身分,却是一直没能上前相认,此时方才说了。华夫人笑得颇有几分无奈,说道:「怎么不是呢?」
忽听华瑄喉里一阵呜咽声,「哇」地投进母亲怀里,大哭起来。小慕容上前帮着轻拍她的背,朝文渊笑道:「没什么,没什么,妹子喜极而泣,刚刚哭得还不够……」文渊神情尴尬,低声道:「妳们早知道了?」小慕容笑道:「早知道啦!」
文渊支吾几声,低声道:「紫缘,紫缘……妳在哪儿?」紫缘这时才凑上前来,笑道:「我在这儿呢。瑄妹得见娘亲,你不高兴?」文渊道:「怎么不高兴?那也是我师娘啊!」紫缘微笑道:「何止师娘,还是岳母呢。」文渊苦笑道:「看起来,我是最后知道的了?」紫缘笑道:「看来是了。」文渊低声道:「我怎么解释妳和小茵才好?这……这我真头痛了。」紫缘微笑道:「照实说啊!你对任先生不也能说得很自然么?」文渊大窘,道:「连妳也开始看我笑话?妳都知道『何止师娘』了,这……这哪能相提并论?」
华夫人正搂着华瑄,思绪纷纷,忽然望见文渊、紫缘悄声说话,当下说道:「渊儿,你且过来。」紫缘抿嘴一笑,转过身子。文渊硬着头皮走上前去,重新向师娘请安。华夫人轻声道:「你的本事学得很好啊,谁教你的?」文渊苦笑道:「师娘说笑了,徒儿当然是向师父学艺。」华夫人微笑道:「嗯,你知道认师父学功夫,怎么不认得师娘?」
文渊身子一僵,赫然想起他护着华夫人下楼之时,言语间错把她当作年轻姑娘,又是一路搂抱过来,甚至直到华瑄叫了出来,才知道她衣裳不妥。前后算算,亵渎师娘的地方委实不少,不由得冷汗涔涔,一时尴尬得不知如何解释。向扬见他如此,惑然不解,低声道:「怎么了?」文渊声音压得更低,头要栽到地下似地说道:「我至少冒犯师娘三大罪状,呜呼哀哉!」向扬愕然道:「岂有此理!你……你又怎么了?」
小慕容已听华瑄略述前情,推想文渊的性情,早已猜得整体情况十之八九,眼见文渊战战兢兢,当即替他解围,笑道:「夫人,妳也别太责难他啦!妳想,他既看不见妳,又只来得及听妳说几句话,就得赶着打打杀杀了,怎能认得出夫人您啊?」华夫人微微一笑,道:「他连打打杀杀的声音都能听得分明,我的声音便听不出来?」小慕容笑道:「啊呀夫人,这是当然的啊!」华夫人道:「哦?此话怎讲?」
小慕容盈盈一笑,道:「夫人芳华正好,光听声音,谁也只会当是位年轻姑娘,他又是个书呆……」眼珠往文渊一飘,笑道:「……怎想得到是师娘呢?又如果换作是我蒙了眼睛,只用听的……」华夫人道:「嗯,是妳的话?」小慕容笑道:「本该是要叫妹子的,又怕把自己叫老了,只好叫声姐姐。现下我看见夫人啦,若不是知道您的辈分,我还是要叫姐姐呢!」
历来女子听得年轻貌美的褒美,脸上反应如何,各不相同,心里却没有不受用的。华夫人摇头笑道:「什么姐姐?真是胡诌。」但神情自然开怀。小慕容忙道:「哪里,我可是从来不胡说八道的!」文渊在旁听得清楚,暗暗苦笑,心道:「妳不会胡说,却不知还有谁会?」
华夫人轻拍华瑄肩膀,笑道:「瑄儿,妳去哪里认来这样一个好姐姐?」华瑄早就止了泪,这时眨着眼睛,抬着头道:「西湖!」华夫人莞尔摇头,轻抚女儿头发,笑道:「真是!妳要有她一半的伶牙俐齿,还用得着怕妳师兄三心二意么?」华瑄脸蛋一红,道:「我……我很久没担心过了。」
「三心二意」四字一出,文渊当真如坐针毡,不由得把紫缘、小慕容、华瑄一一看过,心中暗暗叫苦。却听华夫人道:「紫缘姑娘,可请妳过来一下?」
紫缘闻声,当即上前裣衽行礼,轻声道:「小女子见过夫人。」华夫人道:「妳跟渊儿也是情投意合,是么?」紫缘双颊微透绯红,柔声道:「还盼夫人成全。」
华夫人微笑不语,端详了紫缘一阵,不由得暗暗叹息:「好一位温柔娟秀的姑娘,渊儿怎能舍她得下?」她才与失散十数年的女儿欢聚,又听说华瑄与师兄相恋,将缔丝萝。喜慰之余,自然也要考察一下这二弟子兼女婿的人品才学,却不想华瑄支支吾吾,好半天才道出真情,原来三女之心共属一人。
华夫人心惜爱女,见她与紫缘、小慕容情谊融洽,又看文渊人品武功俱佳,便想:「瑄儿既已有了美满归宿,我又何必擅自作主?若要渊儿不与那两位姑娘来往,恐怕又要闹出纠纷,反而不美。且顺着瑄儿的意,便是一桩现成的良缘,岂不是好?」当下欣然笑道:「瑄儿,妳说如何?」
华瑄却也因为喜逢亲娘,一心想让华夫人欢心乐意,此时唯恐说话太过任性,只道:「瑄儿听娘的就是。嗯,娘……妳不会不让紫缘姐姐、慕容姐姐跟我……跟我们在一起罢?」说着说着,依然透出担心来。华夫人微笑起来,柔声道:「妳们既能相处得好,做娘的还会为难妳们么?便依妳们自个儿的罢。」华瑄喜道:「真的……谢谢娘!」文渊忙跟着谢过,笑道:「多谢师娘!」直至此时,方才松了口气。紫缘同声谢道:「多谢夫人……」小慕容却拱手笑道:「好姐姐,多谢妳啦!」华夫人抿嘴一笑,微微抬望碧空,想着四人和乐情境,回忆十余年来所历,不觉百感交集,悠悠出神。
光阴荏苒,匆匆数月过去,又是杨柳绿时,荒远的陜北也染上了明媚春光。
离华玄清墓地不远处的山脚,几个月前便搭起了三两小屋,向扬、赵婉雁便在此住下。只因赵婉雁有孕在身,无论如何得找个地方定下来调养身子,向扬便带她重回学艺旧地,结庐而居。
华夫人也一同住在此地,一来思念亡夫,二来却要是教导赵婉雁怀胎时的种种。华瑄哪里肯依,要拉着娘亲同住,华夫人却笑道:「我还是跟你向师兄住得好。瑄儿啊,要是我天天在妳身边,不用多久,妳可就会要改口了,妳信不信?」华瑄睁大了眼睛,道:「娘,妳怎么这么说?我怎么会要你走嘛!」华夫人笑道:「我又不是没当过小姑娘,还不知道女孩儿的心思?」仍旧与向扬、赵婉雁住在一起。
云南一行,了结了无数恩怨,文渊与师兄两下告别之后,复带着紫缘、小慕容、华瑄回巾帼庄接了小枫,五人依旧居无定所,四处游历。所不同者,却在于师门夙怨已尽,再无树敌,文渊自是欣然。至于正统皇帝仍陷于瓦剌军中,尚未得归,这等朝廷大事他却无意再次插手,尽有于谦统持大局,巩固社稷。
这日春暖花开,文渊同众女来寻向扬,对他和华瑄来说,又是故地重游。此时赵婉雁大腹便便,躲在房里不肯出来。向扬微笑道:「都是自家人,怎地还会不好意思?」赵婉雁羞红着脸,赧然笑道:「肚子都大起来啦,出去见人又不好看。你……你出去就好。」向扬笑道:「好,好,那妳就留在房里。」
出房不久,只听外头喧哗说笑一阵,房门突然又打开来,华瑄冲进来叫道:「赵姐姐,我要看!」赵婉雁吓了一跳,忙往被窝里一躲,摇手笑道:「出去,出去,有什么好看啊?」才说着,小慕容也跟着跑了进来,笑道:「哎呀,怎么盖起来了?妹子,掀开来看!」想来她们一听向扬说起赵婉雁的肚子,便兴高采烈地跑进来闹。
此时赵婉雁已怀胎七月,肚子圆圆满满,亦是难免。华瑄伸手轻摸,歪着头摸了一阵,说道:「真的有在动……宝宝是男的,还是女的?」赵婉雁笑道:「还没生下来,又怎么知道?」小慕容嘻嘻笑道:「等妳生下了宝宝,肚子一收回去,向公子一定觉得妳苗条百倍。」赵婉雁笑道:「谢谢,谢谢!」
此时紫缘、小枫扶着华夫人进来,众女嘻笑之际,向扬、文渊却出了屋子,说起别来情事,边走边谈,缓缓到了师父华玄清的墓前。
向扬至此停步,一望墓碑,说道:「师弟,咱们出道至今,武功各有长进,也都觅得伴侣,甚至找到了师娘。你说,咱们对得起师父的教诲了么?」文渊微笑道:「师父的恩情,永难还清,但至少你我所作所为,至今无愧于心。」
向扬道:「也是。这几个月过得平静,想想真不习惯。等孩子出世,婉雁调养好身子,我倒还想出去闯一闯。」文渊笑道:「那是当然。总不能踏入江湖没两年,就抽身隐退了,是罢?」
两人在师父墓前拜了三拜,相对一笑,转往回行。到得屋中,忽听华瑄高声叫道:「向师兄,文师兄,你们快来看!」两人闻声愕然,先后进房。只见众女围成一圈,不知正围观着什么东西。向扬上前一看,不禁大吃一惊。
展现在眼前的,是一幅长堤绿波的景致,「苏堤春晓」。
华夫人神情怔然,道:「这……本来已经不见了,如何会又浮现出来?好久翻出来看看,没想到……」
其余九疋锦缎,都摆在一旁的箱里。小慕容说道:「说不定其它的锦缎也都复原了。我们拿出来看看!」
不用看,一定是的。文渊很想这么说,虽然他无法亲眼看见。十景缎反映出来的,乃是人身欲望,原已变成的白布的十景缎既然复原,就得有人继续往那几可乱真的幻境走过去。
紫缘闲弹两下琴弦,似有意,若无意。文渊悠悠一笑,心中明白:
新的旅程,漫漫长路,想必是不远了。
──《十景缎》.全文完
[第一页] [第二页] [第三页] [第四页] [第五页] [第六页] [第七页] [第八页] [第九页] [第十页] [第十一页] [第十二页]
|